《谋断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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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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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很满意,因为她的位置在宫中仍然最高,可以尽情悲痛,太后也很满意,她总算熬出头,亲眼看到儿子成为皇帝,虽然儿子几乎不认她,可她还是得认这个儿子。

    长公主很不满意,曾有几个时辰,她是宫中的主事者,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听她的安排,她有一个完整的计划,刚刚开个头,就被突然回来的太子打断。

    只要一天,哪怕是半天,事态或许就会与此完全不同。

    济北王不太满意,但不敢表露出来,只得交出宿卫兵权,专心准备万物帝的殡礼,表面上这是提升,实际上却是远离权势。

    只有中军将军楼硬一个人似乎是真心悲痛,不停地哭,哭到全身无力,兰夫人不得不派公主儿媳照顾儿子,在太皇太后身边失去一名重要助手。

    邵君倩也是失意者之一,不仅如此,还有可能遭到弹劾,因为他是先帝“佞臣”,曾得罪过不少大臣。

    好在长公主的势力还残存一些,梁升之的一言一行都会传到她耳中,同时也被邵君倩得知,再加上一点猜测,他看懂了前因后果。

    “就是这样。”邵君倩表现得十分坦诚,“咱们辛苦挖井,最后喝水的却是别人,咱们甚至不能靠近井沿。梁家一旦掌权,对大将军、对长公主都将是一场灾难。”

    “看样子,梁家已经掌权。”

    邵君倩摇头,“正如十七公子刚才所说,事发突然,每个人都会犯错,梁太傅祖孙忙于商定大行之礼,心中最忌惮者,唯大将军一人,因此还没有动手清理朝堂。此时若拿出遗诏,能打梁家一个措手不及。”

    “邵先生打算由谁担任顾命大臣?”楼础已经猜到邵君倩的计划。

    邵君倩笑道:“第一位当然是大将军,外患未平,内忧又起,值此危难之时,非大将军出面,谁能安定社稷?不过孤木难支,大将军也需要帮手,第二位应当是济北王,宿卫之责重中之重,怎可假手外人?第三位嘛,应当是长公主,他是大行皇帝生前最信任之人,抚育众多宗室子弟,由她看护新帝,最合适不过。还要不要安排其他大臣,十七公子可以自定。”

    “这种事情我必须向大将军请示,怎可自定?”楼础想了一会,又问道:“梁家还不知道遗诏一事?”

    “不知,我一直没说。”

    “拿出遗诏之后,谁来公布?”

    “济北王。”

    “济北王若被列入顾命大臣,由他宣布遗诏不太合适,不如湘东王或是益都王。”

    “益都王不管事,湘东王可以。”

    “如何解释遗诏消失这段时间?”

    “事发突然,刺客主使者尚未落网,为防意外,因此将遗诏送至城外。”邵君倩随问随答,主意出得倒快。

    “嗯,遗诏的确是在城外,天一亮我就出城去取。”

    “越快越好。”

    “放心。走之前,我得见一次郭时风。”

    “那人见风使舵,不可信任。”

    “就因为他见风使舵,我才要见一面,或许能让他再转过来。”

    邵君倩沉吟片刻,“好吧,我尽量安排,但是十七公子千万不要提起遗诏。”

    “我不会犯这种错。”

    邵君倩笑着告辞,过了一会,长公主单独进来,神态与之前完全两样,更像是楼础最初认识的那位和善长者。

    “唉,陛下的确是……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却无法劝说陛下回心转意。”在长公主口中,“陛下”仍是万物帝。

    “我们也是走投无路。”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陛下心深似海,无人能够猜透,端世子之死,令宗室寒心不已。算了,多说无益,若能从梁家手中夺回太子……夺回新帝,由十七公子这样的人才亲加教诲,天成朝必能出一位好皇帝。”

    “楼某不才,怎敢担此大任?”

    “十七公子若是无才,朝中再找不出有才之人了。我不会胡乱许诺,禁锢确实无法去除,但没人规定布衣不可当帝师。”

    长公主用心接纳,楼础一味谦逊,若有外人在场,会以为这两人早已惺惺相惜。

    邵君倩回来,在门口咳了一声,长公主小声道:“欢颜的婚事尚未定聘,十七公子努力,两位郡主共入一门,何等盛事?”

    楼础一愣,没等他回过神来,长公主已经走了。

    为了一纸遗诏,长公主愿意付出大本钱。

    邵君倩进来,“十七公子请随我来。”

    郭时风不能一直留在内宫,在宫外另有住处,拒绝去别处见人,别人只能来见他。

    邵君倩送人上门,自己告退。

    郭时风换上一身新衣,一见面楼础就赶过来,捉臂大笑,“想不到我与础弟竟会在此相遇。”

    楼础也笑道:“郭兄神出鬼没,愚弟望尘莫及。”

    “哈哈,础弟说笑。”郭时风引楼础进屋坐定,正色道:“我回京之后,一直想联络础弟,可是不得机会啊。”

    “明白,当初也是我说尽量少联系,以防泄密。”

    郭时风志得意满,“不管怎样,事情总算成了,可惜马兄不在,不能一同庆祝。础弟有马兄的消息吗?”

    郭时风还不知道真正的刺客另有三人。

    “没有,马兄走得突然,对谁也没说。”楼础又撒一个谎,马维对他说过要去并州。

    “还有一事可惜,咱们做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能昭告天下。”

    “求实,不求名。”

    “哈哈,亏得我还是闻人学究的弟子。础弟来得正好,我将你引见给梁洗马,他现在是皇帝身边最受信任之人,或许有办法解除础弟的禁锢之身。”

    “大将军那边怎么办?”

    郭时风收起笑容,“我知道础弟要说什么,不如由我先说。础弟既受名实之学,就该明白一个道理,像咱们这样的谋士,凭一张嘴吃饭,不可受累于虚名。础弟刚刚也说求实不求名,可你却被楼家之名束缚手脚,若一直不改,便是摆脱禁锢也不能得到自由。”

    “非我受累于楼家,实在是除了楼家,我别无依靠。”

    “呵呵,础弟还是贵公子之心,学我啊,萍踪四海,随遇而安,飘零之际确实受过不少苦,但是心无挂碍,不受虚名之累,常得自由。”

    楼础笑道:“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郭兄这样洒脱。”

    “怎样,随我去见梁洗马?”

    “我不爱楼家之名,外人却未见得会相信,况我在梁家面前无功无劳,何以见之?”

    “只要你能说服大将军自愿交出兵权,梁洗马以及梁太傅,当待础弟以上宾之礼。”

    郭时风声称“虚名”为负累,可心中最忌惮者仍是大将军之名。

    大将军至少没在外人面前表露出颓丧之意。

    楼础思索一会,说道:“有劳郭兄,带我去见梁洗马。”

    楼础从万物帝那里至少学得一招,眼见为实,他得见过每一个人,才能确认形势。

第六十五章 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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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升之蓬头垢面,像是误入皇宫的乞丐,虽说要时刻照顾新帝,仍有时间洗漱,但他宁愿保持这个样子,给外人一个极其强烈的印象——皇帝离不开他。

    小皇帝躺在榻上,枕着梁升之的一条腿,似睡非睡,偶尔会睁开双眼,惊慌地到处查看,确认这里真是皇宫,而且熟悉的人就在身边,才能再安静一会。

    蜡烛摆了一圈,照得整间屋子亮如白昼,四名宦者专门照看这些蜡烛,定时剪掉烛花,不让它们熄灭。

    向皇帝跪拜,同时也是在向梁升之跪拜,谁也避免不了。

    梁升之每说一句话之前,都要低头看一眼小皇帝,好像得到授意似的,“楼公子平身。”他的笑容略显疲惫,但是十分自信。

    “你能来,我很高兴,陛下也很高兴。”梁升之又低头看一眼,“天不佑本朝,令先帝弃群臣而去,上天也眷顾本朝,将陛下及时送回东都,一悲一喜,尽在天意。”

    郭时风笑道:“也是天意将十七公子送来。”

    梁升之微微一笑,这不是一个月前当众酒后失态的太傅之孙,而是逃脱大难、骤掌重权的新贵。

    “在下卑微,怎敢承担天意?梁洗马护驾之功昭著海内,才可称之为天意。”楼础拱手道。

    梁升之大笑一声,马上压低声音,“咱们也算是熟人了,听郭先生说,十七公子深得大将军欢心……”

    小皇帝突然坐起来,一脸的惊恐,尖叫道:“撵走!全都撵走!”

    楼础以为自己不受欢迎,惊讶地看向郭时风,郭时风笑着摇摇头。

    梁升之温语劝慰:“陛下莫怕,这里是东都皇宫,周围没有乱民。”

    “我听到你说‘大将军’。”小皇帝还不习惯自称“朕”。

    “乱民最怕大将军。”

    “哦。”小皇帝慢慢躺下,完全没注意到房间里的其他人,忽然又道:“是大将军杀死父皇吗?”

    梁升之飞快地瞥了一眼楼础,低声道:“不是,大将军一心为国,乃是第一等忠臣。朝廷会查明真相,很快。”

    “报仇。”

    “此仇一定要报。”

    “杀光乱民。”

    “一个不留。”

    小皇帝嗯嗯两声,渐渐入睡。

    梁升之轻拍小皇帝,抬头向郭时风小声道:“请郭先生接待楼公子吧,我的意思……陛下的意思,你都明白。”

    郭时风轻声称是,引楼础出房间,这次拜见不为谈事,只是向楼础证明,他郭时风的确能够代表梁升之与皇帝。

    隔壁的房间无人,也没点灯,郭时风与楼础就站在门口讨价还价。

    “大将军兵败秦州,朝廷不会追究,但是大将军得上书致仕,名号可以保留,朝廷还会赐与太保之位,总之不令大将军难堪。”

    “朝廷既有此意,何不让大将军进城?”

    郭时风笑道:“城中人心不稳,朝廷不想再添意外,还是在城外将事情解决为好。”

    “楼家其他人呢?”

    “中军将军升任侍中,其他人有官者不动,进爵一级,无官者封官,赏爵一级,十七公子例外,继续留在陛下身边充任侍从,禁锢之事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朝廷……真是大方。”

    “础弟不必多虑,朝廷希望大将军致仕,真的别无它意,只是新帝年幼,恐怕各方不服,需拿一位重臣警示天下,大将军可以颐养天年,愿意的话,也可以过一阵子重新掌军,仿梁太傅之事。”

    “嗯。”楼础想了一会,“陛下刚才说要报仇……”

    郭时风笑道:“陛下要报的是秦州受惊之仇,非杀父之仇。当然,事情不能就这样过去,刺客是梁国人,就得有一批五国人士为此付出代价。马兄此次逃亡真是不巧,只好拿他当主谋。”

    “马维是我最好的朋友。”

    “对我何尝不是如此?我认识马兄还要更早一些。唉,也是他运气不佳,咱们能做的就是暗中通知他一声,让他逃得越远越好。”

    “还有马兄的家人。”

    郭时风摇头,“这种事情没法面面俱到,咱们得先自保,否则的话,连给马兄通气儿的人都没有。”

    楼础还在犹豫,郭时风又道:“马兄的事情以后再说,朝廷还没有查到他头上,大将军那边,需要早做决定。”

    “我会向大将军传达朝廷美意——大将军若是不接受呢?”

    “这个……梁洗马没说,我只能揣测,那朝廷就只能追究秦州兵败、大将军擅自返京之罪,按理说大将军至少应该留在潼关,最好的选择是固守西京,等待援兵,以稳固秦州民心。”

    “明白了,只要朝廷能保证不会事后追究,我想大将军会同意。”

    “大将军既然交出兵权,再追究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楼础又想一会,“楼家得有一位牧守,冀州不错,听说皇甫父子落入乱民之手,职位空缺,吴州或是益州也可以。”

    “我不会随便许诺,这件事我得去问一声。”

    “我在这里等着。”

    郭时风拱手告辞,去隔壁屋里找梁升之商量。

    楼础必须提出条件,好让对方相信自己是真心要谈。

    郭时风更像是一名生意人,答应得太痛快,反而会让他生疑。

    隔壁传来几声尖叫,小皇帝又被噩梦惊醒。

    郭时风回来,“中军将军可以去益州,但是不给侍中之职。”

    “好,天一亮我就出城,去与父亲谈。”

    “础弟得劝说大将军,于公于私,致仕都是最好的选择。”

    “明白。出宫之前,我得见一见大将军夫人和中军将军,父亲肯定会问起他们。”

    “我可以送你去见中军将军,大将军夫人那边我也派人去问,看她能不能出来一趟。”

    “多谢郭兄。”

    “础弟休要多礼,无论上边怎样,你我都是朋友,马兄也是如此,虽说不能保他无罪,至少可保他一命,或许妻子也能保住。”郭时风显然反思过刚才的回答,重新修正,将友情说得重要些。

    楼础拱手道:“以后事情不少,还要郭兄多多担待。”

    “你我无缘同窗,今后共同服侍新帝,可算是同僚,要互相担待。”

    两人互诉衷肠,然后郭时风带楼础去见中军将军。

    楼硬非要为皇帝守灵,太皇太后怜他一片忠心,让他守在殿门口。

    楼础到的时候,楼硬正伏在毯子上睡觉,身上无衣,蜷成一团,全靠积聚多年的肥肉抵御寒气。

    郭时风识趣告退,“我去找人通知大将军夫人。”

    楼础将三哥推醒。

    楼硬睁眼就要哭,楼础坐在旁边,“三哥,是我。”

    天还没亮,楼硬借着殿内的烛光细看来者,颤声道:“是你?”

    “是我,父亲派我进城打探情况。”楼础已将撒谎练得如火纯青,连自己都有点当真。

    “父亲……真回来了?”楼硬又要哭。

    “回来了,停在城外的驿站里。”

    楼硬忍住哭泣,趴在门槛上向外望了几眼,然后用极低的声音道:“快让父亲来救我。”

    “三哥怕什么?”

    “陛下在我家里出事……”

    “朝廷不会冤枉无辜。”

    “你不明白……”

    “新皇帝行事与先帝不同。”

    “不同吗?”

    “不同。”

    楼硬稍稍安心,抱住弟弟,还是哭了出来,“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无论怎样,一定要让我离开东都,我真的……真的一天都不想留下。有时候,我好像还能听到陛下的声音……”

    楼硬望向殿内的灵柩,全身发凉,抖个不停。

    楼础也看向黑暗深处,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怕,即便万物帝这时走出来,他也不怕。

    兰夫人一个人来的,公主儿媳已被她招回宫内,陪伴悲痛的太皇太后。

    “大将军可好?”一见面兰夫人就问丈夫的情况。

    “一切都好。”即便没有外人,楼础也不提父亲受伤之事。

    兰夫人长出一口气,“那我就安心了,也请转告大将军,我与硬儿……”兰夫人看一眼儿子,眉头微皱,“我们也好,请大将军放心,朝廷大事我也不懂,但朝廷总不会错,楼家满门忠良,绝不可辜负朝廷厚恩。”

    “是,夫人,孩儿明白。”

    兰夫人叹息一声,“楼家子孙成群,最后能用到的却只有你一个。别管你三哥,他就是一个无用的废物。”

    楼硬仍坐在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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