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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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 第3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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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哄走三个孩子,徐础向妻子道:“我对皇帝说,‘当时便不知情,事隔十几年,回忆往事更是如隔重重云雾。’”

    “回答得很好,可皇帝不肯放过你?”

    “嗯。”徐础叹息道。

    “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让你为他证明清白?借你之手除掉郭时风?严微与兰若孚又是谁的人?”张释清越想下去反而越糊涂。

    “等等再说吧,我想置身事外,怕是难得如愿。”

    “贵为天子,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非要拉你下水?你已退隐多年,没参与大楚定鼎啊。”张释清抱怨道。

    徐础的确不能置身事外,回谷的第三天,邺城来人,宣召徐氏夫妻一同进城。

    张释清十分纳闷,“我又不认得皇帝,为何召我?”

    到了邺城才知道,要见徐础之妻的人不是皇帝,而是皇帝带来的宠妃。

    无论怎样,这都是一种殊荣,张释清虽不情愿,还是独自前往行宫。

    徐础住在谭无谓府中等候。

    皇帝一住十余日,谭无谓终于能得些空闲,当日正好在家,邀请徐础到书房饮茶聊天,讲述天恩浩荡,“古语有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当今天子却非如此,重用功臣而不疑,历朝历代可有这样的明君?”

    徐础笑着摇摇头,打定主意再不劝人。

    聊来聊去,谭无谓道:“九州虽然一统,天下尚有不识时务、负隅顽抗之辈,陛下将要继续征伐,请我出任大将。”

    “恭喜君侯。”

    “徐先生也以为这是好事?”

    “是好事。”

    谭无谓长出一口气,笑道:“我喜欢带兵打仗,可惜猛兽尽除,唯余狐鼠,胜之不显真本事。”

    “陛下请君侯为将,想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那倒是。唐将军可有重新出山之意?他虽然失去一臂,威名犹在,我不用他上阵,出现在军中即可。”

    “唐为天弃武从文,刚有起色,如今连马都不肯骑,不必说从军了。”

    “唐将军居然从文——还是徐先生本事大些。既然他不肯,那就算了。徐先生呢?可愿随我去赏塞外风光?”

    “塞外仍不肯服从天威?”

    “哈哈,徐先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贺荣部十几年前遭遇重创,如今稍有恢复,晋王沈耽逃入塞外之后,娶前单于大妻,念念不忘南下争鼎,乃陛下心中第一大患。又有辽东小国,举天成旗号,操控诸小蛮夷,时有南窥之心。陛下担心两方结盟,因此以巡行为名,准备暗中发大军出塞,灭此两敌,一劳永逸。”

    “塞外确是大患,然则别处都已臣服大楚了?”

    “西凉杨氏称臣却不送质,亦不许朝廷委任官吏。唉,我初为陛下带兵时,多得杨氏之力,希望他们能得善终,陛下也说,杨氏并非大患,只要别生野心,可以一直羁縻之。有件事,徐先生应该听说过吧?”

    徐础笑道:“君侯此话太过宽泛,我不知所指。”

    “降世军留在凉州,成为杨氏之兵。”

    “这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嗯,还有,金圣女……如今是凉王杨猛军之正妃。”

    徐础摇头,“我没听说过。”

    见徐础神情坦然,谭无谓放下心来,但也不细说,又道:“再就是益州铁家,虽然他们很早就投靠大楚,立下诸多功劳,野心却大,同样不接受朝廷派官。这些年来,蜀王逐渐年长,铁家野心更大,三番五次向朝廷索要汉州,说是铁家将要归政于蜀王,想去汉州安身。陛下为此头痛不已,念其功多,不忍加罪,但是我觉得铁家若是再不收敛,难得善终。”

    “铁家确有些不识时务。”

    “除此之外,淮、吴一带尚有小股叛军,不劳陛下操心,地方自能剿平。”

    徐础点头,差点想说,冀州邺城王亦是皇帝心中大患之一。

    谭无谓全没想自己身上,叹道:“我只担心杨氏,朝廷虽然可以羁縻之,但是诸患皆除之后,凉州就会成皇帝的眼中钉。徐先生与凉王比较熟,或许可以写信劝说……”

    徐础摇头,“我与凉王有过数面之缘,不算熟悉,且有十几年未通音信,我若此时写信,凉王必然以为是朝廷指使,心生疑虑,反生祸乱。”

    “说得也对,呵呵,徐先生已是世外之人,我不该再引你入世。但是有一件事,必须请徐先生帮我个忙。”

    “君侯请讲,但凡是我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辞。”

    “肯定力所能及,而且也不用你出山。是这样,我刚才说徐先生是‘世外之人’,绝非虚言,思过谷虽在邺城治下,但是谷中之人一直未入籍簿。本来我想这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骚扰徐先生,可是不知是谁泄露消息,传到京都,一些朝臣对此颇有不满,以为普天之下……”

    徐础打断谭无谓,笑道:“此事其易,君侯派人将我们入籍便是,谷中现有四十七口。”

    “徐先生帮了我一个大忙。”谭无谓也笑道,“徐先生请放心,虽然入籍,但是我会交待下去,免除思过谷的一切赋役,莫说四十七口,就算是四百七十口,邺城也承担得起。”

    “君侯才是帮我一个大忙。”徐础拱手称谢,心里纳闷,谭无谓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客气?

    又聊许多,谭无谓才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可曾在徐先生面前提起过我?”

    原来谭无谓心里还是不够踏实,也知道自己以外姓而做一方诸侯,易惹忌惮。

    徐础回道:“外泄圣言,乃大不敬之罪,但是谭君侯问起,我不能不答,只能说‘只字未提’。”

    谭无谓重重地松了口气,对他来说,这就够了,再不多问,接下来的时间里纯是闲聊。

    徐础告辞,回到住处接到行宫传来的口信:夫人张氏要留居两晚,然后会被送回思过谷。

    徐础进城居然只是陪行,并未受到皇帝再次召见。

    徐础次日一早返回谷中,别人问起,他说皇帝宠妃是张释清故人,因此多留两天。

    邺城官吏当天下午赶来,给谷中诸人登记造册,自此进入户籍,不再是“世外之民”。

    徐础并无隐瞒,但是为谨慎起见,将马轼之名写为“徐轼”,入徐家之籍。

    又过一天,张释清被准时送回谷中,随行数十辆马车,带回的礼品之丰富与珍贵,连见多识广的冯菊娘都感到惊讶,“这是连半座皇宫都给搬来了吧?”

    面对众人询问,张释清一律笑而不答,回到卧房,才向徐础道:“料事如神的徐先生,猜猜皇帝带来的妃子是谁吧。”

    “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张释清叹道:“又被你猜中,我若不问,你能想到吗?”

    “你若不问,我心里有三四个人选,你一问,只剩一个。”

    张释清笑道:“缤纷居然成为皇帝的宠妃,这真是……幸亏当年我没有坚持去找她回来。”

    缤纷原是张释清的侍女,冒她的身份被贺荣人俘虏,辗转南下,被徐础托付给当时的宋取竹夫人麻七姑。

    “你不……生气?”徐础问道。

    “我为何生气?”张释清诧异道,“因为我的丫环成为帝妃,而我只是平民之妻吗?嗯,我很生气,你去争夺天下,给我搏一个皇后的身份吧,或者让两个儿子努力,我做皇太后。”

    徐础笑着劝慰,张释清这才释然,继续道:“我总算问清楚怎么回事了,还真是麻烦。”

    “哦?”

    “皇后想要为父报仇,也想杀郭时风,但他是百官之首,又无真凭实据,所以这件事不能通过法司动手,也不知也是谁献计,想借修史给郭时风致命一击,所以牵连到你身上。”

    “除了杀父,皇后与郭时风还有仇怨?”

    “那是早年的事情了,郭时风曾力劝皇帝立益州铁妃为皇后。”

    宋取竹与宁王决裂之初,益州的帮助至关重要,为此他与铁家联姻,娶来铁鸢的一个妹妹。

    “如果当时我在皇帝身边,怕是也要支持郭时风。”

    “这就是退隐的好处了。缤纷自己也有件事求你。”

    “求我?”

    “缤纷生了一位皇子,今年十岁,想要拜你为师,明天就送过来。”

    徐础发现事情越来越乱,多年的平静好像全是假象,就为静待今日的时机,给他重重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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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皇子() 
皇子十岁,容貌俊秀,看上去聪明伶俐,初到陌生环境里,显出几分胆怯,张释清说他很像缤纷,徐础以他更像皇帝本人,不是现在的皇帝,而是曾在思过谷里读书的宋取竹。

    皇子单名一个“诜”字,也如百姓家的儿女一般,有个小名,叫做“释奴”,既有向佛之心,也是缤纷不敢忘本之意。

    皇子不喜欢被父母以外的人叫自己的小名,可是入谷不到三天,这就成为他唯一的称呼,想不应也不行。

    缤纷看样子是真心想让儿子学有所成,送来许多拜师礼物,却没有留下一名侍从。

    皇子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眼中所见全是陌生人,还都显得很古怪,与他在宫中所见截然不同,当晚大哭大闹着要回家。

    众人轮番相劝,最后是张释清不耐烦,要求所有人回去休息,谁都不要理睬小皇子。

    后半夜,皇子不哭了,悄悄出门,想要步行去找母亲,可是一出庄园大门,只听山风飒飒,又见草木摇摆,好像有野兽在暗处潜行,吓得汗毛直竖,转身跑回住处,紧闭房门,上床之后再也不肯下地,没过多久昏昏睡去。

    张释清站在窗外,听里面鼾声已起,才回到自己的卧房,向丈夫道:“缤纷是在报复我吧?”

    “缤纷一向忠心,成为皇妃之后也不忘旧主,怎么会报复你?”徐础诧异道,他也一直没睡。

    “她侍候过我几年,所以将儿子送来,让我也知道侍候人有多辛苦。”

    徐础大笑,“才这样你就叫苦了?当年你们彻夜狂欢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些侍女与仆人的劳累?”

    张释清笑道:“你想让我生出愧意吗?我可不会。年轻时的放纵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谁也没想夺走。你不用开口,我知道那是荒唐的,天成灭亡我们都有责任,但它仍然美好,只是——好比美酒,固然令人欢愉,但是喝多也会伤身,甚至送命。缤纷将儿子送来,就是要让他受些苦吧?”

    “你觉得呢?”徐础反问。

    “我不知道……小皇子虽然有点娇气,但是不像蛮横无礼,比我们当年远远不如,似乎不必非来这里受苦。”张释清看向丈夫,“那就是皇帝确实看中你的才华,想让小皇子学点什么。”

    “我无非教他写字读书,用计这种事,难学而险,并非帝王之术,皇帝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张释清与丈夫相处久了,彼此之间颇有灵犀,皱眉道:“你隐居这么多年,从来不参与朝廷的事务,他们还想怎样?缤纷也是,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就给我出难题。”

    “我也不知,或许是我想多了。”徐础道。

    数日之后,皇帝北巡渔阳,邺城王谭无谓跟随,暗中调兵遣将,准备彻底解决塞外的大患。

    小皇子释奴留在谷中,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事实表明,这是一个极聪明也极友善的孩子,读书过目不忘,甚至能与徐础、于瞻等人辩上几句,闲暇时,很快就与庄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打成一片。

    徐家兄弟与田家女儿的身边,于是又多出一个“哥哥”,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偷偷离开庄园,去后山探险,喝一捧溪水,去洞里展示彼此私藏的“宝物”。

    张释清初时担心,后来也就放之任之,她实在做不来那种时刻跟在孩子后面的母亲。

    探险变得无趣的时候,四人就去看马轼练武。

    在户籍上,马轼姓徐,但是在谷里,大家还是叫他原姓。

    马轼年纪比他们都大,已是一名身强体壮的少年,展开手臂,能将四人同时提起来,他跟随田匠习武多年,颇有些本事,而且喜欢自吹自擂,颇受孩子们的喜欢。

    也不知是谁挑起话头,说谷中有一位当年横行天下的猛将,马轼很不服气,竟然去找唐为天比武。

    唐为天泡在书房里,几乎不怎么出门,他已经度过读书的最艰难时光,如今每看一段书都觉得有所收获,常向师父徐础感慨:“原来读书如此有趣,我从前竟然不知!”

    马轼在谷中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徐础,一个是田匠,所以他让徐家兄弟将唐为天引到后山说话。

    唐为天虽然读书开窍,心事还跟从前一样单纯,听说徐家兄弟需要帮助,立刻放下书籍,跟他们匆匆前往后山。

    马轼准备了几根长长的木棍,一见面就发出挑战。

    唐为天笑而不应,虽知上当,也不恼怒,转身往回走,马轼恼羞成怒,大声道:“我早知道唐为天虚有其名,既然你曾是天下第一勇将,为何没能封侯,反落在思过谷里读书?是徐叔父看你断臂可怜,为了让你面子上好看,才编出那些话来。”

    “读书比封侯有趣多了,而且你说我虚有其表可以,不要说是我师父编的。”

    马轼不敢说徐础的坏话,“徐叔父也被你骗了,他总不出谷,外面的人说什么他信什么。”

    唐为天心中仍有少年习性,受激不过,开口道:“是你要比武,不是我强迫。给我一根木棍。”

    徐埙立刻抱来一根。

    唐为天接在手中,抬脚将木棍踩断半截,只留齐胸的长度,“来吧。”

    马轼更怒,挺“枪”刺来。

    唐为天站立不动,待长棍来到近前时才侧身让开,左手短棍刺出,只一下就将马轼击倒。

    马轼不服,起身再战,五个回合之后,胸口疼得抬不起木棍,只得认输,“唐师兄武艺高强,田师父也未必是对手啊。”

    马轼没有拜徐础为师,这时候心服口服,才称唐为天“师兄”。

    唐为天傲气早已尽去,摇头道:“千万不可这么说,我二人的功夫不同,他是闾巷中的豪侠,我是沙场上的兵卒,若论贴身肉博、短兵相接,我不是他的对手,若论长枪对敌、马上来往,我自信还有几分优势,仅此而已。”

    马轼与观战的四个孩子却不这样认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跪下拜师,连皇子释奴也不例外。

    唐为天拒绝收徒,转身就走。

    孩子们不肯放弃,马轼与田熟去求田匠,释奴去劝徐础,徐埙、徐篪则在母亲那里撒娇,同时每天过来讨好唐为天,四管齐下,竟然真让唐为天心动。

    徐础教人极少强迫,给释奴定下读书的任务,完成之后随他做什么都行,对唐为天更是没有任何约束。

    唐为天仍不肯收徒,但是愿意每天拨出一段时间,教孩子们骑马、舞槊,一开始只是马轼等五人,后来增加到十多人,于是每到傍晚,思过谷里骏马飞驰,惹得一片鸡飞狗跳。

    冯菊娘向田匠道:“人家抢你的徒弟,你也不在意?”

    田匠坐在自家门口,笑道:“一群孩子,不必认真,多交些朋友总是好事。”

    “多交朋友?你当他们是东都大侠吗?而且那是你的女儿,不是儿子,一个姑娘,也跟着骑马舞枪,成什么样子?”

    田匠道:“徐先生自有打算,他不反对,咱们何必做坏人?”

    冯菊娘知道丈夫话中有话,一时却想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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