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
“那我不必骗你。”
马维招下手,“老高过来。”
高圣洁起身小步跑来,“陛下有何吩咐?”
“先不要称‘陛下’,我还做梁王。”
“暂时而已。梁王有何吩咐?”
“你带上亲信士卒,护送徐先生前去面见鲍敦,寸步不离左右,徐先生说什么,任他说,你不必管,但是他若中途变计,不肯去见鲍敦,你替我杀了他。”
“遵旨。”
马维回到宝座前坐下,以手扶额,无力地说:“全都退下,我要一个人待会。”
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马维已是疲倦不堪。
在殿外,徐础向林氏拱手道:“王妃珍重,梁王儿女,全要靠你一人。”
林氏唯唯一愣,随即道:“徐先生一路上亦要小心。”
高圣泽已经叫来七八名卫兵,催促道:“徐先生,事不宜迟,快些上路吧,莫要嘴上说得好听,做事时却不尽心。”
徐础笑道:“高总管对梁王忠心昭著,日月可鉴。”
“梁王真心待我,我亦以真心待梁王,废话少说,出发吧。”
一行人先出王府,刚要上马,徐础道:“我还有东西落在住处,必须带上。”
高圣泽只得又带徐础回住处将行李带上,耽误一些工夫,出门之后催得更急。
一行人骑马走出不远,当街被另一队士兵拦下。
高圣泽大怒,喝道:“谁人拦路,不认得我是谁吗?”
“天黑,看不清楚。”
“我乃梁王内侍总管高圣泽。”
“原来是高总管,请问因何深夜外出?”
高圣泽更怒,催马上前,“谁是头目,如此胆大……”
话未说完,对面几名兵卒长枪乱刺,将他捅落马下。
后面的卫兵大惊失色,正犹豫间,已被那队兵卒包围。
有人大声道:“高圣泽欺下媚上,我等奉旨诛之,与你们无关。”
七八名卫兵立刻扔掉兵器,翻身下马,站到一边。
徐础也下马。
兵卒让开,林氏从黑暗中走来,怀中抱着最小的儿子,“多谢徐先生相助,替梁王除此奸佞。”
“举手之劳。”徐础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周围兵卒听的。
林氏命兵卒将高圣泽的卫兵带走,只留三名亲信随从在身边,小声道:“希望我没有误解徐先生的意思。”
“没有。王妃又救我一命。”
“徐先生此前在殿中所言……”
“大部分是实话,但我没办法劝退鲍敦,邺城即将失守。”
林氏再不多问,将怀中睡熟的幼子交给身边的一名仆妇,交待道:“好好照顾我儿。”又向徐础道:“我救徐先生,只为这一件事。”
徐础亦不推辞,“请王妃带上其他孩子,随我一同出城。”
林氏摇头,“一个足矣。梁王的路即将走完,我的路也跟着到头。唉,我不过是名寻常女子,再经受不住世事起伏。请徐先生切勿再劝,速速出城,能保住马家一子,足感盛德。”
徐础点下头,牵马走开,仆妇抱着梁王幼子,另外两名男仆紧随其后,匆匆奔向城门。
林氏望着几个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只觉得心力交瘁,突然间又变得平静,独自走向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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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雅鹿看一眼纸上的文字,又惊又喜,来不及多想,立刻起身,匆匆前去求见欢颜郡主。?火然文 ?。?ranwena
欢颜郡主正在口授信件,冯菊娘在一边执笔书写,听到通报,欢颜郡主向冯菊娘道:“先这样,这封信不急着送出去。你留下。”
“是。”冯菊娘离开书桌,站到一边。
孙雅鹿不知该说什么,干脆一言不发,将刚刚得到的军报双手递上。
欢颜郡主察觉到异常,接过军报速读一遍,抬头看一眼孙雅鹿,面露惊讶,随即又读一遍,“贺荣人在秦州大败被谁击败?”
孙雅鹿摇摇头,“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但是在秦北有一支冀州军,尹甫尹大人……”
欢颜郡主抬手,“等有实据再说。”
“贺荣人大败,对朝廷是件好事吧?”孙雅鹿比较谨慎,却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
站在一边的冯菊娘也很高兴,但是不敢吱声。
只有欢颜郡主无动于衷,思忖片刻,将军报还给孙雅鹿,“请孙先生派人继续打探消息,尤其要查清楚,贺荣人是否还有残部退回塞外?新单于与其母是死是活?”
孙雅鹿领命退下。
冯菊娘立刻道:“贺荣人入塞才一年工夫吧,先是在荆州大败,如今又是秦州,估计再也缓不过来,中原少了一桩祸患,可喜可贺。”
“太早了。”欢颜郡主小声道。
“怎么会早?朝廷深受贺荣人羞辱……郡主说早,那就是早。”冯菊娘及时收住,没敢继续质疑。
欢颜郡主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咱们去见陛下。”
皇帝张释虞正与皇后饮酒。
皇后是强臂单于的亲妹妹,初嫁到中原时,颇为跋扈,张释虞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可是自从强臂单于死于荆州,皇后痛哭之后,很快改变脾气,温柔可亲,善解人意,居然得到皇帝的宠爱,日夜不离。
张释虞从小散漫惯了,即便做了皇帝,也没改掉旧日的习惯,半躺在榻上,让皇后喂酒,皇后故意对不准,引皇帝摇头晃脑,两人为此笑个不停。
几名宫女在旁服侍,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皇后只对皇帝一人改了性子,对别人还是十分苛刻。
听说欢颜郡主求见,张释虞立刻坐起,推开皇后的手臂,杯中酒洒在身上,他也不在意,“快将酒宴撤掉。”
“又是她,陛下为何怕郡主?”皇后已能熟练使用中原话。
“不是怕,这是……这是尊重,皇后……你也退下。”
“我是皇后,不能陪在陛下身边吗?”
“能能。”话是这么说,张释虞还是将皇后推开,看着她与几名宫女带着酒菜从后门离去,才命人请欢颜郡主进来。
欢颜郡主一进殿就闻到酒味,再一看皇帝两颊绯红,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劝道:“陛下需注意分寸,如果非要在白日饮酒,也该远离正殿,这里是君臣议事的地方,不可亵渎。”
“是是,郡主说得对,我中午口渴,饮了一小杯而已。”
欢颜郡主没再追究,上前道:“秦州刚刚传来消息,贺荣人大败。”
“又一次?”张释虞惊讶万分。
“可能比荆州败得更惨。”
张释虞发了一会呆,“朝廷少了一个大靠山。”
“贺荣人并不可靠。”
张释虞笑了笑,又撇撇嘴,“败就败了吧,咱们也没办法,对不对?咱们现在受梁王保护。”
“梁王侥幸夺得冀州,并无真正的实力,他在并州不是晋王的对手。”
“说得也是,那怎么办?梁王是你未婚夫……”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欢颜郡主立刻道。
“呵呵,你说不是就不是吧,郡主需要我做什么?”
欢颜郡主轻轻地叹息一声,“天下形势又将发生剧变,朝廷或可趁机而起。”
张释虞连连点头,“对,朝廷又有机会了。”说罢一脸茫然,并不知道机会在哪。
欢颜郡主只得道:“陛下需要笼络贺荣人。”
“你刚刚还说贺荣人不可靠。”张释虞有些意外。
“强大的贺荣人不可靠,衰弱的贺荣骑兵却正好为朝廷所用。请陛下以皇后的名义抚慰塞外遗民,招兵买马,让贺荣骑兵成为朝廷之师。”
“这个简单,我待会就跟皇后说。此举不会惹恼梁王吧?”
“梁王自顾不暇,不必管他。”
“行,我听郡主的,我跟皇后商量过后,再请郡主过来。”
欢颜郡主告退,带着冯菊娘离开。
张释虞重重地松了口气,小时候与欢颜郡主在一块玩乐,他很自在,如今每次见面都增一分压力。
皇后没走,就躲在门后,这时绕行出来,喃喃道:“贺荣人又败了?”
“欢颜不会撒谎,反正跟皇后也没关系,你哥哥在荆州就死了。”
皇后眼眶里立刻涌出泪水,张释虞急忙道:“是我不会说话,总之败就是败了,天成朝廷衰落成这个样子,我不是还得照常过日子?别放在心上,习惯一阵就好了,你这么想:天下虽大,终究与我无关,不乱的时候,轮不到我当皇帝,乱的时候,我也不过空顶一个名头。”
皇后擦去眼泪,挤出一丝微笑,“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陛下想得这么开。”
“欢颜刚才的话你听到了?”
“嗯。”
“那……”
“她想招揽贺荣骑兵,自己拿主意就是,我与陛下一样,不过空顶一个名头,还与我商量什么?”
“她这是客气,估计这时正在制定计划。”
皇后脸色一沉,“陛下就这么忍受?”
“忍受什么?”
“欢颜郡主是你亲娘?”
“哈哈,皇后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俩年纪对不上,她算是我的姑姑。”
“而且不是亲姑姑。”
“呃……隔着一层。”
“既然如此,陛下干嘛怕她?”
“怕她?怎么会?这不叫怕,我说过了,这是……这是尊重,欢颜很有本事,朝廷全靠她一人维持,可惜她不是男儿身……”
“她若是男儿身,陛下还能坐在这里吗?”
张释虞尴尬地笑了笑。
皇后上前坐在皇帝身边,“是她要求陛下白天多待在大殿里,陛下不过饮几杯酒,她就不满,在塞外,大家早晨就能喝酒,也没见有何不妥。”
“中原的规矩不一样……”
“中原的规矩是让‘姑姑’做主吗?”
张释虞叹了口气,“那有什么办法?”
“怎么没有办法?”
“嗯?”
皇后靠近皇帝,小声道:“贺荣人虽败,败在我哥哥被暗害,败在如今的单于只是一个小孩子,并非塞外骑兵的错,所以欢颜郡主想要拉拢过来,为她所用。她能用得,陛下为何用不得?”
张释虞一愣,“欢颜是为朝廷招兵……”
皇后摇头,“她是为自家招兵,如今文武群臣都听她的命令,她若行改立之事,谁敢反对?谁能为陛下尽忠?”
张释虞垂头不语,他心中早有担忧,只是不愿去想。
“与其让欢颜郡主得益,不如咱们自取。”
“自取?”张释虞大吃一惊。
“陛下随我去塞外,我是强臂单于的妹妹,你是天成皇帝,可以争得许多支持,一呼百应,贺荣骑兵尽听陛下一人的旨意。陛下愿留,就安心做一个塞外皇帝,惦念中原,那就挥师南下。”
“呵呵,贺荣人两次大败,怕是没剩下多少人,再不敢入塞了吧?”
“欢颜郡主不是说了吗?天下形势又将剧变,我哥哥原已平定大半江山,他一死,各地重归混乱,陛下以天成皇帝率兵入塞,还得不到半点支持?”
张释虞不语。
“小小渔阳能保护陛下多久?欢颜本事再大,朝廷还不是日益衰落?若是没有机会,也就不必勉强,过一天算一天,如今机会就在眼前,陛下一点也不心动?”
“让我想想。”
“欢颜郡主都能看出贺荣骑兵的好处。”
张释虞嗯了一声,在得过且过与雄心壮志之间来回犹豫。
另一头,欢颜郡主已经拟好多封书信,准备由使者带往塞外,她不知道谁生谁死,因此还写了几封没有抬头的信。
孙雅鹿又接到一些消息,尤其是冀州军的消息,“尹大人果然还在,是他率兵击败贺荣人,只是还不知道杨将军那一支军队遭遇如何。”
冯菊娘忍不住插嘴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从秦州回来一支冀州军,郡主再从塞外招一支骑兵,朝廷实力大增。”
欢颜郡主依然冷静,“尹大人与朝廷中间还隔着一个并州,塞外形势不明,能否招到兵卒以及招到多少,皆难预料。明天我派使者出寒,再派人去接尹大人,还得派人去并州安抚梁王。”
三件事当中,安抚梁王最难,孙雅鹿拱手道:“请郡主许我去趟并州,劝说梁王安心,绝不让他骚扰朝廷。”
“有劳孙先生。”
次日一早,三拨使者同时出发,写给贺荣人的信上都加盖了皇后的印章,以争取信任。
秦州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欢颜郡主整日都在忙碌,听说皇帝偶染小疾,她没有太在意,只在心里埋怨皇帝太过懒惰。
直到第三天,才有人通风报信,声称皇帝、皇后一连几天没露面,似乎有些蹊跷。
天成皇帝与皇后竟然失踪了。
欢颜郡主一番审问过后,明白了两人的去向,不由得向冯菊娘笑道:“陛下终于肯自己动身做些事情。”随即长叹一声,“可他却被领入歧途朝廷真的没救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谷深()
思过谷里一片荒芜,茂盛的野草占据道路,已经攻到房屋的墙壁与顶上,即将登堂入室,居住者当年的努力几乎全都付之于流水。
马维的幼子已经醒来,找不到熟悉的面孔,正在仆妇怀中大哭,仆妇一边哄孩子,一边打量山谷,不敢说话,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徐础分草入谷,很快出来,笑道:“还好,屋子能用,但是需要收拾一下。”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麻金带着卫兵在城外与徐础汇合,一同跟来,这时面面相觑,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徐础明白众人的心思,“帮我开出一条道路,整理出三间屋子,诸位可各回各处,自寻前程——除了小孩子,我受人之托,要将他留在身边。”
麻金道:“我也留下。”
其他人都不吱声,马维的幼子虽然没听懂,但是哭得更大声了。
麻金带领卫兵与两名男仆,以刀割草,开出一条狭窄的道路,整理出三间比较完整的房屋,一切忙完,已将近天黑,谁也没提要走,正常埋灶做饭,与扎营无异。
吃饭时,徐础将孩子叫到自己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脸上泪痕未干,但是累了也饿了,正在啃一块从家里带出来的糕点,抬头看着徐础,一句话也不说。
仆妇替他道:“王子单名一个轼字,乳名驹儿。”
“驹儿。”徐础笑了笑,“名是哪个字?”
仆妇说不出来,孩子抬手,在空中一笔一划地写出来,另一只手仍拿着糕点往嘴里送。
“谁教你写字?”徐础问。
马轼不吱声。
“母亲?”
马轼点点头。
徐础又问几句,马轼要么不回答,要么只是点头,其中没有任何含义。
徐础向十名卫兵道:“明日一早,请诸位返回渔阳复命,就说我要在思过谷里住一阵。”
卫兵头目立刻点头,不愿胡乱客气。
徐础又向两名男仆道:“两位有何打算?”
男仆互相看一眼,一人道:“王妃派我二人跟随徐先生、保护王子,我们要留下。”
仆妇也道:“小驹儿离不开我,我也不走。咱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众人都在屋外吃饭,徐础抬头看一眼星空,回道:“难说,看今后的局势吧。”
再无人说话,吃过晚饭之后,各去休息,卫兵就在外面搭建帐篷过夜。
次日一早,十名卫兵将干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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