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础无声地叹了口气,真想将她唤醒,说她是个“傻丫头”,可他还是忍住了,有些事情必须等到最后才能说清楚。
他轻轻地起身走出帐篷,回自己的住处手写一封信,派人立刻送往金圣女那里。
徐础与金圣女每日通信,如今全军将士都相信,数日之后,金圣女必然会带来一支庞大的援军。
什么时候连贺荣人也相信,徐础觉得这一战的胜算将会大增。
第五百三十一章 前夜()
大战断断续续进行了五天。
先是唐为天率兵挑战,试图将贺荣人引入山区,没能成功,于是不再退却,降世军与益州军逐日增加兵力,贺荣人增兵更多,双方鏖战,难分胜负。
对处于劣势一方的兵卒来说,难分胜负已经足够鼓舞士气,只有最上层的将领明白危险所在:照此下去,他们即将无兵可派,敌方却能源源不断。
张释清仍然不能骑马颠簸,但是坚持随众女兵前往战场,她们没有参战,只是举旗以张声势,但是离战场不远,前方将士若是退却,她们一个也逃不了。
贺荣人一直没有显露出崩溃的迹象,尹甫心中开始慌张,在部下面前从不显露,对徐础却说出实话:“金圣女该出现了,如果连她也不能吓退……咱们只能认命,只能认命。”
徐础百般劝说,以为时机未至,请尹甫耐心地多等一阵。
这天下午,尹甫派人请徐础过去,神情显得十分兴奋,手里举着一封信,“冀州军打算投降!”
“冀州军?”
“不是咱们这边,是对面的冀州军,贺荣人胁迫冀、并、秦三州出兵协助,晋王带兵逃回并州,秦州年荒民少,因此数冀州兵最多。信中说,冀州兵在军中与仆隶无异,将士皆心生不满,想要逃亡,一直未得机会,因此宁愿向我投降。”
徐础也很高兴,但是仍存谨慎,“信是哪位将军写来的?”
尹甫脸上兴奋稍减,“没有署名,送信者是名兵卒,说不出什么,我推测应该是杨彤彩杨将军。”
左武侯将军杨彤彩是天成朝廷重要的将领,通常由他统领冀州将士。
“我能看看吗?”
“当然。”尹甫将信递来。
徐础接信看了一遍,还给尹甫,“今晚对方会派人过来商谈。”
尹甫点头,“我在营外东南方数里处燃火为号,杨将军的人看到之后就会进营肯定是杨将军,他担心书信泄漏,所以不敢书具真名。”
徐础想了一会,笑道:“想必如此,若是能得杨将军阵前倒戈,我军必胜。”
见徐础也已相信,尹甫大喜,“我也是这样想的,冀州军倒戈,贺荣人怎能不乱?今晚徐先生与我一同见杨将军使者吧。”
徐础摇摇头,“此事机密,我非冀州人,对方使者若见我面,或生疑心,我还是不露面为好。”
尹甫深以为然,笑道:“枉我读书多年,自以为见多识广,临事仍然沉不住气。如今是杨彤彩要投降,应该是他着急,而不是我,他若不急,则背后必定有诈。”
徐础笑着点头,告辞离去。
诸军如今都聚集在同一座营地里,靠近前线,一支队伍刚刚从战场上返回,将士们全都疲惫不堪,一进营地就有人扔下兵器,坐地休息,只有开饭的讯号才能将他们唤起来。
杨猛军骑马从徐础面前经过,向他点下头,没说什么,直奔中军帐而去。
战事开始以来,杨猛军最为辛苦,晚上调兵遣将,白天亲自督战,几乎不得休息。
又有一人骑马过来,停在徐础面前,笑道:“怎样?”
“你能骑马了?”徐础有些吃惊。
张释清策马跑出几十步,又调头回来,显示自己已无大碍,“其实昨天就能骑了,但是他们今天才给我马匹。”
“恭喜。”
张释清大笑着骑马离开。
天刚擦黑,徐础来找张释清,她正与一群女兵吃饭,突然扭捏起来,被众人推着才起身走过来,小声道:“我现在没事啦,你不用……这个时候来陪我。”
徐础笑道:“其实我是来请你帮忙。”
“请我帮忙……你又想出什么妙计?”张释清两眼闪光。
“我的妙计总是离不开虚张声势。”徐础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张释清连连点头,“明白了,交给我就好。”说罢走开,几步之后停下,转身向仍站在原处的徐础欣喜而笑,似乎有话要说,最终却是一言未发,显然很高兴领受任务。
徐础拐个弯去见杨猛军。
杨猛军一边吃饭一边分派兵力,见到徐础,邀请他一同进餐。
“我吃过了。”徐础坐到对面,两人已经很熟,可以不拘礼节。
杨猛军也不客气,直接道:“明天我将无兵可增,而贺荣人才只派出三四成兵力。”
“尹大人那边倒有一个好消息。”
“我听说了,不知是真是假,即便冀州军真能临阵倒戈,仗还是要由咱们来打,丝毫不可大意。”
“猛军将军所言极是,凉州那边可有消息?”
“只能说还算幸运,杨猛志与羌王听说我军前来与贺荣人决战,果然心生疑惑,没敢走出凉州地界,留在远处观望。”
“凉州与贺荣人必有联络。”
“凉州那边还有我的人,杨猛志确实一直与贺荣人保持联络,但是贺荣人在荆州大败之后,他也生出异心,与羌王商议之后,决定按兵不动,要等这边的战况明了之后,再来参战。总之咱们若是战败,无路可逃。”
“不需要逃,明日即是决战。”
杨猛军放下碗筷,“徐先生接到金圣女回信了?”
“嗯。”
“凉州既然与贺荣人一直联络这一招能骗过他们吗?”杨猛志虽然赞同徐础的计策,最后关头却生出一丝疑虑。
“贺荣人在战场上表现如何?”
杨猛军沉思良久,“确实不如传言中勇猛无畏,贺荣人作战,总是要与敌军保持一箭之地的距离,但是这几天他们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射来的箭不少,却很少会落在我军头上,算是他们胆怯的一个迹象吧。”
“明天无论如何要追上贺荣人,不能再让他们拉开距离。”
“我军马匹已经不足两千……我会尽力,徐先生放心。”
徐础告辞,回到自己帐篷里等候消息。
三更过后,最先请他的人是尹甫。
尹甫刚刚送走对面冀州军的使者,“有些蹊跷。”
“怎么?”
“来者是名军士,不肯透露姓名,自称是冀州诸将官共同派来的使者,杨彤彩并不知情,他也不敢反叛贺荣人。”
“他们愿意明天临阵倒戈吗?”
“愿意倒是愿意,可是……”
“嗯?”
尹甫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这会不会是疑兵之计?冀州军假装倒戈,令我军放松警惕……”
“如果是疑兵,使者应当自称是杨彤彩派来,他不肯透露姓名,又说是诸将派来,反而可笑。”
“徐先生说可信,我放心多了,想来咱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尹甫突然一笑,“有件趣事,使者在营外火堆附近,撞见一队女兵,她们自称看见火光,找错了营地这是徐先生安排的吧?”
“使者怎么想?”
“他没有明说,但是显然以为那是金圣女的部下。”
徐础笑道:“那就是有些用处。”
“希望如此。”尹甫不愿再露出心中的惴惴不安,拱手笑道:“明日你我二人并肩做战,范先生泉下有知,应该会欣慰吧,至少他的弟子不全是坐而论道,还有几人敢做些实事。”
徐础拱手还礼,“哪怕是为范先生,也当奋力而战。”
“奋力而战。”
徐础回到住处不久,张释清来了,一进帐就笑道:“大功告成这算大功吗?”
“算。”
“其实我明白你的用意。”
“哦?”
“金圣女根本不会带兵回来,猛军将军也没办法夺回凉州,她也只能‘虚张声势’,希望借此吓退贺荣人。”
“没有太多人看穿吧?”
张释清摇摇头,“那倒没有,我觉得许多人是宁愿相信。”
徐础微笑道:“能吓贺荣人一下也是好的,咱们总不能束手待毙。”
“那是当然,既然要打这一仗,就得尽咱们所能。兵不厌诈,虚张声势也好,确有其事也罢,都是一种打法。”
“就是这个道理。”
“明天是要真打吗?”
“真打。”
“你也要上战场?”
“是,只要会用兵器的人,都上战场。”
“我们这些女兵也不会只是举旗呐喊,可以参战了?”
“不得不如此。”
“我愿意。”张释清重重地嗯了一,“我去休息了,养精蓄锐。”
“呃……”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要死在战场上。”
“哈哈,至少不会死在你前头。”张释清笑着离去。
徐础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坐了一会竟不知不觉倒头睡下,直到被唐为天唤醒。
外面天色仍暗,唐为天已经穿戴好全副盔甲,“公子,开饭了。”
“嗯。”徐础急忙起来,穿上几片甲衣。
“公子应该留下。”
徐础还没完全醒来,没力气说话,因此只是摇摇头。
“那公子尽量留在后头,我在前面冲杀,照顾不到你。”
徐础笑了笑,“活着回来见我,我还有许多事情安排你做。”
唐为天拍拍别在腰间的木棒,“有它护着我呢。”
草草吃过早餐,徐础随队出营前往战场,守在冀州军尹甫身后。
降世军女兵都在杨猛军那边,可是列阵不久,张释清在几名女兵的护送下来冀州军这边找徐础,小声道:“猛军将军让我过来。”
“跟紧我。”徐础道。
“你跟紧我。”张释清反驳道。
朝阳已起,军中鼓响,第一批军队走向战场。
第五百三十二章 实之()
战斗刚刚开始不久,两军尚未进混战,对面的冀州军放倒旗帜,退出战场。
杨、尹两人的军队为之欢欣鼓舞,但是这一招没能令贺荣人溃散,反而引发大怒,无数贺荣骑兵涌入战场。
退出战场的冀州军并没有真正“倒戈”,他们列阵自保,远远地观战,似乎并不打算帮助尹甫进攻贺荣人。
战事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形势没有发生改变,杨猛军已经无兵可增,连他自己也将亲自参战。
尹甫自然不能旁观,扭头向徐础道:“金圣女什么时候……算了,专行己路,莫问他人,徐先生,咱们上路吧。”
徐础点头,看一眼天,“按照约定,金圣女午时可到。”
金圣女赶到之后也只是虚张声势,尹甫不能当众戳破,笑了笑,说句“甚好”,催马前行,卫兵步行围护。
徐础与张释清骑马跟在尹甫身后,五六百人当中,只有十余人拥有坐骑,走得不快。
行进途中,尹甫又望一眼远方,仍未见到冀州军参战。
无论事先准备得有多充分,无论将领们安排得有多细致,一旦进入战场,总是逐渐陷入混乱。
这支降世军身经百战,经过曹神洗等人的改造,已经大为改观,尹甫率领的冀州军更是训练有素,但是在贺荣骑兵的来回冲击之下,仍然不可避免地遭到切割与包围,士兵们大多数时候以盾护头,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知道跟着前面的人时停时走,不敢落后半步。
尹甫乃是文臣,参战只为鼓舞士气,虽进入战场,但是离战斗发生的地方保持一定距离,众多卫兵严密地将他护住。
张释清有些焦躁,小声向徐础道:“咱们一定要跟在后面吗?”
“两军交战不同于比武,需留有余力。”
“让别人做‘余力’,咱们去参战吧。那支在贺荣人中间穿来穿去的骑兵队伍,是不是唐将军?原来他真的不是吹牛!”
唐为天率领的骑兵虽少,却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逼迫大量贺荣骑兵陷入近距混战,失去骑射的最大优势。
但是数量毕竟太少,每一次奔袭都会损失数十人,照此下去,不等整场战斗结束,骑兵先会全军覆没。
徐础不停地抬头看天、扭头回望。
张释清注意到他的行为,道:“金圣女说来肯定会来,但是……尹大人说得对,但行己路,莫问他人。”
徐础笑了笑,不再观望,直到身后传来阵阵鼓声。
所有听到鼓声的人,都抽空回望一眼。
远处真的出现一支军队,而且骑兵居多,许多人认出降世王的旗帜——新王年幼,这面旗帜如今暂归金圣女使用。
战场上响起欢呼声,声音又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尤其是敌军的关注。
“有用!真的有用!”张释清兴奋地大叫,指着远方,“贺荣人在退。”
的确有一部贺荣骑兵退出战场,但是没有持续太久,贺荣人派出更多兵力,将逃跑者撵回战场。
刚刚取得的一点优势转眼就已消失,张释清大失所望,但是没说什么,四周的步兵看得不远,正受到极大的鼓舞,加快行进速度,嘴里叫喊着,给前方的人助威,自己也急于参加战斗。
战线越抻越长,尹甫也离敌军越来越近,他拔出刀,跟年轻的兵卒一样高声叫喊。
刚一接近贺荣骑兵的射程,就有卫兵提醒骑马的人下来步行,以免成为目标,尹甫下马之后向徐础大声道:“终归有用,冀州军参战了!”
徐础也已看到,那支退出战场一直观望的冀州军正向战场接近,但是他们参战太晚,无法进入这边的战场,贺荣人派兵截击,在远处的山坡上开辟第二块战场。
贺荣人兵力依然占优,没有被突然出现的金圣女吓退。
自从败给唐为天之后,张释清不再使用沉重的长槊,改用刀盾,与普通兵卒无异。
步兵对阵骑射,第一条以及最重要的一条规则,永远都是举盾护住头顶,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
战斗毫无乐趣可言,多数时候只是盯着前方人的脚后跟,举盾紧紧追随,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敌兵交战,更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一箭射中。
后方仍有鼓声传来,士兵们却已不像初听时那样兴奋,无论怎样,他们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徐础有过经验,一手举盾,目光时时关注着身边的张释清,另一只手没有拔刀,而是用来将她拽回身边。
队伍突然散开一些,徐础更加小心,不让自己摔倒。
张释清参加过一次战斗,但是那次是偷袭,战斗很快变成追击,没有进行长时间的混战,这是她首次身处真正的战场,一有空隙,立刻向前跑去,奔向清晰可见的敌人。
徐础一把将她拽回来,高声道:“跟紧我!”
“敌人……”
“保护尹大人与帅旗!”徐础提醒道。
尹甫早已疲惫不堪,手中提刀,踉跄前行,由两名卫兵举盾护头,旗手紧随其后,也由别的卫兵保护。
张释清觉得尹大人不需要自己的保护,可也不想离徐础太远,于是留下,高声呐喊,盼着老大人能走快些。
离敌兵最近的时候,张释清甚至看清了那人的相貌,那是一名普通男子,脸上既不凶恶,也无惊骇,而是一脸茫然,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释清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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