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骏一开始烧衣物、烧床椅,渐渐地越来越疯狂,开始杀人献祭。
他曾经亲手杀死受“棍匪”污辱的五嫂,对这件事最为在意,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很多时候只因为听到一个类似于“五”的发音,就要拔刀杀人。
左家寨不大,百姓很快就被杀光,仍摆出服侍左家人的姿势,一些兵卒也因此送命,剩下的人战战兢兢,好在冬天结束之后,左骏杀人少了些,他们才稍稍安心。
唐为天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却被这一幕所激怒,问清缘由之后,进帐刺死左骏。
徐础建议唐为天放火烧掉左家寨,然后亲自去见左家兵卒,向他们宣布左骏的死讯。
兵卒没有为此愤怒,反而全都如释重负,跪地谢恩,唐为天困惑不解地问:“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就让他随意杀来杀去?一起动手将他砍翻不就得了?”
兵卒们面面相觑,谁也解释不清楚为何无人反抗,最后只有一人道出理由:“这里是左家寨啊。”
回到帐篷里,唐为天仍无法忘却寨中所见的一幕,来回走个不停,实在忍受不住,跑到隔壁徐础的帐篷里,一进来就问:“左骏是疯了吗?为什么要那样杀人?”
徐础心中同样不安,但是脸上不表现出来,“你经历过多次屠城,应该见惯了杀戮百姓这种事情吧?”
“那不一样,屠城是为抢夺财物,总有个理由,左骏有什么理由?他真相信家人鬼魂仍在寨中?咱们夺寨的时候,可没见到鬼魂出来阻拦,可能是因为还没到晚上吧……”外面天色初暗,唐为天不由得打个冷战,“公子真是太聪明了,没在寨中扎营,你是不是一早就察觉到不对头?”
徐础摇摇头,“我没那个本事。总之你以后不要做左骏。”
“肯定不会!”唐为天大声道,说完之后自己也有点不确定,“我也杀过不少人,但是见到那些被杀的百姓……公子,我和左骏有区别吗?”
“有,你是将士,在战场上为自保、为取胜而杀人,左骏却是为鬼魂、为一己之私而杀人。”
唐为天松了口气,“还好,我不是左骏那样的人。”
“但是你离他亦不太远,需要小心在意,不要走到他那一边去。”
“离他不够远吗?咱们明天换座营地。”
“不是这个意思。”徐础想了一会,“莫杀降兵、莫杀百姓,你就永远不会是左骏那样的人。”
“我杀过百姓,刚刚还杀死了投降的左骏。”唐为天脸色微变,他原本觉得杀人越多越显本事,如今却深受震撼,改变了想法。
“从今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
“莫杀降兵、莫杀百姓……”唐为天反复念叨几遍,“我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怒,而是……而是恶心,公子能明白吗?”
徐础点头,“大家的感受都一样。”
唐为天松了口气,又念叨几遍“莫杀”,“公子之前说到了凉州不会经常打仗,我还挺失望,现在想来,还是少打仗、不打仗比较好,想那左骏,若非遭遇战乱,家人尽被杀害,也不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徐础向唐为天拱手深揖,“唐将军能生此心,堪为大将矣。”
第五百二十五章 大意()
唐为天带兵出营,击败一队前来查看情况的羌兵,他在战场上依然勇猛,所向披靡,但是给自己制定几条规矩:已被刺倒者、跪地投降者,不再补上一槊,四散逃亡者,全交给部下追赶,他只奔人多的地方冲锋。
羌兵不多,五十余人当中只有数人被杀,剩下的一半逃走,一半成为俘虏。
唐为天按计行事,在阵前将俘虏释放,让他们回去通报羌王许求:益州军十日之内入凉,让羌人做好迎客的准备。
徐础并不急于入凉,他在等杨家人主动过来。
军营每日向前移动数里,后面不动、少动,左家寨已被一把火烧掉,寨中的材料则被尽数搬出来,足够这支数千人的队伍建造庞大的营地,树立无数旗帜。
唐为天每日带兵驶出二三十里,却再也没见到羌兵。
扎营的第五日,凉州杨氏的使者来了。
前方道路尽被羌人所占,杨氏使者只能绕行秦州,从军营后方赶来,徐础对此早有准备,特意留一千人守后门。
使者远远就见到营地沿路排列,一眼望不到头,进营之兵满眼尽是帐篷与士兵,不由得大惊,屏息进帐,礼数甚恭,称徐础为“尊使”,几番客气之后才改称“徐先生”。
交谈十分顺利,使者对益州军的到来万分感谢,借道、借粮全然不在话下,只有一个要求,十日之内进兵凉州,与杨氏一同夹击羌人。
徐础摇头拒绝,“不妥,此计不妥。”
使者立刻改口道:“十日太快的话,半个月也行。”
“五日之前,我已通告羌人,十日之内入凉,如今只剩五日,凉州却要再延五日,令益州军失信,不妥。”
使者笑道:“原来如此,没有问题,我即刻返回说明情况,两军刻期并发,哪怕雨雪并至,也不能阻止凉州军。”
双方约好发兵的日期与汇合地点,使者留下一名随从以做向导,带其他人告辞,要连夜返回凉州。
次日,徐础命营地向前扩张二十里,唐为天带兵走得更远,占据一处山岭,已能望见凉州界,但是仍没有羌兵的身影。
第九天晚上,凉州使者赶来,表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明日两军并进,他还带来凉王的旨意,命令南凉官吏向益州军提供粮草,战后礼送出境。
徐础也不客气,收下旨意,立刻命人将它送往铁鸷营中,然后邀使者饮酒,他酒量小,找别的将领过来相陪,自己找借口告退,连夜穿过营地去找唐为天。
唐为天手下的兵卒只有两千余人,其中一部分是左家寨降卒,他们深知己方虚实,也了解羌人的实力,因此离凉州越近,越显得恐慌。
徐础召集诸将官,“明日发兵,杨氏大军为主,益州军为辅,此战必胜。”
众人心中稍定,徐础谈笑自如,与唐为天互相开玩笑,最后道:“明日我与诸位共赴战场,夺下一城之后停下进餐,诸位共勉。”
众人告退,唐为天道:“公子还是留在后面吧,万一……”
“斥候发现羌兵了?”
“没有,可许多人都觉得这不是好迹象,羌兵可能设伏。”
“羌兵不会设伏,必是以为这边兵多,所以集中兵力要与杨氏决战。”
“啊?羌王这么笨吗?”
“羌王不笨,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以为他是一个极有决断的人,他以为益州兵多,但是远来为客,主人若是大败,客人自然退走,反过来,客人若败,主人却未必退却,反要趁火打劫。”
唐为天想了一会,点头道:“嗯,如果我是羌王,如果我以为益州兵多,也会集中兵力与杨氏交战。”
“而且羌人与杨氏交战多时,连战连胜,士气颇足,有必胜之心,对益州军却未必。”
“羌人这回还能胜吗?”
“其实胜算不大,如果传言属实,羌王刚刚平定内乱,实力已然衰弱,士气并非鼎盛。反倒是杨氏,受逼无路可退,有哀兵之志,骤得强援,拼死一战,胜算反而大些。”
“呵呵,等杨氏发现真相,就有意思了。”唐为天笑道。
“真相?益州军四万出头,号称五万一点没错。”
“可大部分兵卒都在铁二将军那头。”
“铁二将军拿到凉王的旨意,立刻就会进入凉州地界,与约定无异。”
唐为天愣了一会,笑道:“公子真会玩花样。”忽然叹了口气,“真是怀念啊。”
“怀念什么?”
“怀念公子做吴王的时候。”
徐础笑了笑,“不要大意,诸事总不会尽如我所料,需防万一。”
“明白,明天我慢些走就是。”
一名卫兵进来,向徐础道:“凉州又来一名使者,一定要见徐先生。”
“又一名使者?”
“嗯,我让他去见之前的使者,他不肯去,还说自己与他不是一伙,但是不肯透露身份,只说姓杨,也是凉州使者,而且他是迎面赶来的。”
“带进来。”
这位新使者有些特别,迎面赶来意味着他穿越了羌兵占据的地盘。
使者孤身一人,不带随从,背一件包袱,即便如此,唐为天仍亲自守卫,不离寸步。
“徐先生别来无恙。”来者拱手道。
徐础很是意外,立刻起身道:“原来是猛军将军。”
新来的凉州使者竟是凉王之子杨猛军,徐础当初正是获此人相助才能从贺荣人手中逃出。
“徐先生明日就要进军凉州?”
“正是。”
“万万不可。”
“这是为何?明日之期乃是我与凉王使者商定。”
杨猛军看一眼帐中的卫兵。
徐础示意卫兵退下,但是留下唐为天,向杨猛军道:“这位唐将军乃是我的故人,猛军将军有话但讲无妨。”
杨猛军盯着唐为天看了一会,点下头,说道:“徐先生之前接待的使者是哪位?”
“自称杨戈,凉王之弟。”
“嘿,他按辈份是凉王之弟,其实差得很远。但他不是凉王使者,而是家兄杨猛志的使者。”
“嗯?”
老凉王儿孙众多,自然少不了争权的事情,一直以来,他都能镇压得住,可是自从天下大乱,他又得一场重病,形势开始混乱,子孙先是联合文武群臣,不顾他的反对,强立凉王,然后争抢太子之位,由暗斗发展为明争,又由嘴上争吵变为刀兵相见。
杨氏经营凉州数代,根深蒂固,若非子孙不和,也不至于被羌兵击败。
杨猛军并不讳言自己也曾参与争位,失败之后才请求带兵出镇,远离都城。
就在一个月前,另一位争权失败的老凉王之子杨猛志,不甘心就此退出,于是也从父王那里要来一批兵卒,声称出镇凉南,与羌人决战,却在得兵之后攻打王宫,将老凉王囚禁起来。
徐础也曾听过这个传言,但是过后不久又得传言说老凉王已经恢复权势。
杨猛志获得的支持太少,他杀了一些人,仍不能挽回形势,情急之下,决定引入外人。
“杨猛志已与羌王讲和,将凉南尽数割让,他占凉北。徐先生明日入凉,面对的不止是羌兵,还有上万凉州兵。”
徐础大惊,唐为天更是吃惊,忍不住开口道:“他们不知道我们益州军……兵多吗?”
“知道,正因为如此才要联手,杨猛志得位不正,担心益州军会放出老凉王。”
唐为天变色,徐础更是后怕,拱手道:“若没有猛军将军提醒,益州军将士命丧异乡,我更是两度得猛军将军救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益州军毕竟是来帮忙的,杨氏总不能眼看着援兵上当。”
“凉南诸城支持谁?”徐础问道。
“凉南仍支持老凉王,不领杨猛志的命令。”
徐础稍稍放心,使者杨戈带来的旨意加盖老凉王之印,或许能起作用。
“猛军将军怎么从正面而来?”徐础又问,对此颇有怀疑。
“我奉金圣女之命回凉州打探军情,行走半月,前天刚刚得知徐先生带兵将要入凉,因此立刻赶来提醒,我带的人都留在后面。”
杨猛军熟悉凉州地势,能够轻松躲开羌兵。
“金圣女?”徐础与唐为天同时叫出来。
杨猛军笑道:“我率本部人马与降世军结盟,打算一举攻入凉州,救出老凉王,驱逐杨猛志与羌人,因此要来仔细查看敌情。”
“原来传言中援助金圣女的凉州军就是阁下。”徐础拱手道。
“我年轻的时候曾在萧国公曹将军帐下为卒,多得教诲,有师徒之情,因此率兵相助,可恨没能救下曹将军。”
杨氏乃散州世家,子孙通常要送往朝廷军中待上几年,一是训练,二是为质。
杨猛军担心徐础仍然不信,解下背后的包袱,打开后亮出一根木棒。
徐础倒没什么,唐为天惊叫一声,立刻解下别在腰间的棍棒,扯去包裹的锦缎,拿来与杨猛军的比较,越发吃惊:“这……这是真的降世棒!”
杨猛军点头,“金圣女说,如果我不得不绕行秦州,遇到降世军的话,此棒或许有用。”
“或许?肯定有用啊,你等等。”唐为天收起自己的木棒,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神棒磕个头,亲切地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杨猛军等了一会,稍显尴尬,但是确认自己已得信任,于是道:“好在益州军兵多将广,由我带路,只要别进入埋伏,仍可一战。”
徐础苦笑道:“说实话吧,益州军只有三千人。”
第五百二十六章 缺将()
凉州使者杨戈喝得酩酊大醉,一觉醒来时觉得身下的床铺在晃动,以为宿醉未醒,接着又睡,忽然觉得不对劲儿,翻身坐起,发现周围漆黑一片,自己竟然睡在密闭的车厢里。
益州军发兵了?杨戈如是猜想,马上又觉得不对,车辆似乎一直在下行。
由秦入凉,虽然道路起伏不定,但是大致上地势越来越高,持续下行更像是往秦州去。
杨戈一惊,掀开车帘往外望去,果不其然,队伍是在往秦州前进,他认得两边的山峦。
车后跟随大批兵卒,昨晚陪他喝酒的独手将军杜黑毛随车而行,这时从马上弯下腰来,笑道:“杨使醒啦。”
“这……这……咱们这是要去哪?”
“去凉州。”
“可方向不对啊。”
“哦,唐将军说了,打仗要出其不意,凉州那么大,道路不止一条,之前步步逼近只是疑兵,真要开打时,需另择道路。”
杨戈大惊,“凉州山地崎岖,入凉之道总共只有四五条,绕行的话非一日能成,至少两日,且其它道路都不与羌兵接触,何来夹攻之势?”
“详情我就不知道了,奉命行事。杨使也不必操心,踏实睡觉,等候大功告成吧。”
“徐先生呢?我要见他。”杨戈知道这支队伍真正的统领者是谁。
“徐先生走在前头十几里,现在可叫不回来。杨使还是休息吧。”
“那唐将军……”
杜黑毛拽下车帘,不给杨戈说话的机会。
杨戈呆呆地坐在车里,明白自己与凉州都上当了。
凉州是处巨大的陷阱,目的是要吞下“五万”益州军,徐础纵然聪明百倍,也想不出反败为胜的妙计,因此决定避战,在杨猛军的带领下,经由秦州前去与降世军汇合。
至于凉南的益州军,徐础已派人前去提醒铁鸷,不要耽搁,尽快借路返回益州。
杨猛军还有十余名手下留在凉州,早就做好约定,他若不能按期返回,他们走凉州小路返营,无需等待。
去年的时候,杨猛军率兵北上,走的就是这条道路,因此行军顺利。
徐础一路陪同杨猛军,几日相处下来,彼此各生敬意。
杨猛军敬佩徐础对天下形势的了解,问个不休,对中原群雄极感兴趣,尤其是由草莽中兴起的宁王,赞叹不已,“天成留下那么多世家大族,居然都不如一名秦州草民,此人必有不同寻常之处。”
徐础不说自己对宁王的判断,他敬佩杨猛军的坦诚大度,对成败得失都看得很清楚。
金圣女统领的降世军说是在秦北,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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