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张氏……”铁鸷挥手示意卫兵退下,耐着性子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她们三个。”
铁鸷眉头紧皱,“你怎么得罪王妃姐妹了?”
“大将军被囚的时候,我以为她们要‘休夫’,所以吵了几句。”
“小事一桩,而且当时不就解释清楚了吗?”
“可我看她们还是不顺眼,她们看我也是一样。”
“放肆,你说的人是蜀王之妃,是大将军与我的夫人。”
“没办法,就是这样。”唐为天两手一摊,“王妃说她怀孕,我都不信……”
“你说什么?”铁鸷脸色更加阴沉。
“王妃自称怀孕之前一天,我见过她,虽然我不是郎中,但我觉得她在撒谎,根本就没怀孕。”
“当时还早,王妃如今孕相已显,你没看到,别人看到了,而且是比你可信的大臣。”
唐为天撇撇嘴,“我还是不信,大肚子可以装出来。”
“等王妃生产,你还有何话说?”
“王妃肯定从别处弄个孩子过来,说是自己生的。”
铁鸷怒极反笑,“你这个……你信与不信都不重要,管好你的嘴,王妃姐妹并不恨你,更不会报复。”
唐为天还是摇头,“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怀疑王妃假孕的人不止我一个,别人说起,我必然接话……”
“不止你一个?”
“对啊,铁二将军没听到过吗?传言纷纷,有些话甚至牵连到你和大将军。”
“关我们铁家何事?”铁鸷大怒。
唐为天不会看脸色,即便看出来也不会退避,“说怀孕的不是王妃,是大将军或者铁二将军的夫人,生下来之后送到宫里,冒充蜀王之子继位,到时候新蜀王姓铁不姓……”
铁鸷拔出刀,喝道:“你说什么?”
唐为天往后跳出一步,也拔出刀,“铁二将军,你可打不过我,而且那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别人说的。”
铁鸷两眼冒火,他的确不是唐为天的对手,但是可以叫卫兵进来帮忙,犹豫再三,他还是收回刀,强忍怒气,“我们铁家敌人多,总有人编排流言,你不要信,也不要乱说。”
“我不信新蜀王会姓铁,但我也不信他姓甘。铁二将军了解我的脾气,管不住自己的嘴,喝酒之后更管不住,不如放我走吧。”
铁鸷狐疑地打量唐为天,“徐础刚走你就跑来说这些话……他教给你的?”
“公子若是肯教,我说得肯定比现在好。”唐为天撒半句谎。
铁鸷心中愤怒不已,总算没有失控,“你先退下。”
唐为天也收起刀,但是站在那里不动。
“让我想一想,待会给你回答。”
“呃……快点想,我还要天黑之前追上公子呢。”
铁鸷不耐烦地挥手,撵走唐为天之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召集卫兵,立刻将前锋将军活捉,关在囚车里带回益州,第二个念头是干脆杀死,永除后患。
但是这两个念头很快打消,铁鸷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生变故,喃喃道:“肯定是徐础在背后捣鬼……”
铁鸷走出帐篷,带领卫兵巡营,见所有兵卒都已准备妥当,随时能够动身,自从听说退路被断之后,他们难得表现得士气大涨,但这股士气不是急于求战,而是为了尽快回到家乡。
“徐先生”被频繁提到,连普通兵卒也听说过其人,异口同声地说:“徐先生亲自出马,必然能借到路。”
兜了一圈之后,铁鸷的怒气又减三分,来到唐为天帐中,向他道:“你真的要走?”
“说过好几遍了。”
铁鸷屏退卫兵,“我们铁家就这么不堪,留不下你?”
唐为天恭恭敬敬地拱手,“铁大将军和铁二将军对我都很好,让我做将军,许我开心打仗,但是公子孤身上路,我实在不放心。”
“徐础害死了蜀王,他亲口承认,你当时在场。”
“在场,还听到铁二将军亲口说蜀王如何对待公子,竟然将他送给贺荣人!不管怎样,公子是第一个用我的人,恩情最重,即便蜀王还在,他也比不过公子。”
铁鸷叹息一声,“徐础何德何能……或许可以将你派到夔门关,算了,心既不在,要人何用?你实在要走,我不挽留。”
唐为天欢呼一声,抓起铺上早已备好的包袱,迈步就要走。
“等等。”
“还有什么事?”
“远离益州,你能管住自己的嘴了?”
“嗯?”唐为天没听明白。
“你不会再传播关于王妃的流言吧?”
“哦,那个,不会了,眼不见心不烦,互相见不着,没什么可说的。”
“你也别这么就走,叫上你的人,谁愿意跟你走,你全带上,我再给你一个‘左路将军’名号,追上徐础之后,由你统领那几千人。”
唐为天又恭恭敬敬地施礼,“铁二将军对我的恩情,我一样记得,以后你若是孤身逃亡,只要公子这边没事,我一定去保护你。”
铁鸷苦笑,“我们铁家人宁可战死益州,也不会孤身逃亡。”
唐为天去帐外叫来自己的部下,真有三五十人愿意跟他走,铁鸷那边的任命状也写好了,唐为天带在身上,向众将告辞。
铁鸷亲自送到营外,当众叮嘱几句,在外人听来,不是唐为天死活要走,而是铁鸷担心徐础兵力不足,忍痛割爱,派得力将军前去帮忙。
唐为天当晚追上没走出多远的徐础,令这边的军心也为之一振。
唐为天颇为兴奋,“终于走出来了,铁二将军人好,就是有点嗦,想了好一会才放人。我说我与张氏女有仇,他一点都不在意,我说王妃假孕,他倒追问不休,临走还告诫我不要乱说。”
徐础笑了笑,“你说到了他心坎上。跟着我,你大概有一阵不能打仗。”
“啊?公子不是要帮凉州打羌人吗?”
“如果一切顺利,虚张声势就够了,不会真打。”
“那我就盼着不顺利吧。”
次日一早,拔营出发,这回是正常行军,不再故意放慢速度,也不绕行远路,直奔凉州。
这天午后不久,前方斥候回来通报,有一支队伍拦在路上,不许益州军通过。
唐为天十分兴奋,徐础却不许他前去邀战,派人再去打探,要弄清对方的来历。
消息很快传来,那支队伍打着左家寨的旗号,兵力不多,只有六七百人,对方将领听说徐础的名字之后,愿意见面商谈。
徐础曾在左家寨遇险,见过那里的人,于是留唐为天领军,自己带少数卫兵赶往前方会面。
拦路将领是左家七子左骏,相距不足一年,左骏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从青年变成了老者,一副颓丧极至的样子,见到徐础之后,骑马拱手道:“徐先生别来无恙。”
左骏也只带十余名卫兵,抬头望见两三里外的益州军,又道:“徐先生当初孤身犯险,如今亲率大军,何其快也。”
徐础笑道:“那不是我的兵卒。左将军在此拦路,所为何事?”
“我奉羌王之命在此守卫道路,不知徐先生要去哪里?”
“凉州。”
“凉州正乱,徐先生带兵是要帮哪一边?”
“杨氏。”
“嘿,那咱们就是敌人了。”
徐础也望一眼左家军,数量确实不多,但他们都是本地人,熟悉地势,周围又多高山峡谷,若是设伏,会是个大麻烦。
“左将军世代为秦州之将,何以帮助外人?”
“徐先生当时亲眼所见,还要再问吗?”
“为了报仇。”徐础带来的益州兵卒多是从前的“棍匪”,正是左家寨的仇人,他自然不会提起,继续道:“我记得左将军大仇已报,也已遵守约定带羌人入凉,应该两清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左骏轻轻咬牙,“羌王不会允许别人轻易忘掉他给过的恩情……徐先生带兵多少?”
“五万人。”
“哈哈,徐先生当我是瞎子吗?你身后顶多有五千人。”
“这是前锋,大军随后。”
左骏似信非信,“我听说了,有一支益州军来到秦州,就是你带来的人?”
徐础点头。
“益州干嘛参与凉州的事?强臂单于活着的时候都没插手。”
“大势有变,贺荣人正在退回塞外,益州军要扬威天下,准备数路并进,将贺荣骑兵尽数歼灭,因此要借路凉州,顺便平定羌人之乱。”
左骏微微一惊,他独守小镇,消息不畅,尚未听说汉州之变,但也没听说过“数路并进”的益州大军,“益州军真有五万人?”
“其中一路。”
左骏又是一惊,再向徐础身后的军队望了几眼,“你们兵多,我不是不想拦,而是拦不住,许你们通过,不要停留,直接去往凉州吧。”
“多谢,益州军亦不想多惹是非。”
左骏点下头,拱手告辞,前去命令手下兵卒让路。
徐础回到军中,向唐为天道:“敌军不备,可一举击破,将左骏活捉交给我。”
“吼吼。”唐为天大喜。
第五百二十四章 莫杀()
左骏义愤填膺,连声呼叫“徐础见我”,直到被堵住嘴巴兀自不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左家寨里几乎空无一人,益州军顺势入驻,徐础释放几名左家兵卒,让他们去给羌王送信,宣告“五万”益州军的到来。
兵卒走后不久,徐础传令全军在寨外另行扎营,旗帜遍布内外,也不选险要之地,就横在大路上,从凉州的方向看过来,所见将是一座极为庞大的营地,其中一部分甚至“挤”占大道。
徐础的每一道命令都通过唐为天下达,安排妥当之后,派人将左骏带来。
左骏嘴上的布条已被解开,双手依然被缚在身后,无声地叫嚷多时,他已经有点疲惫,一见到徐础,怒火再度燃烧,喝道:“徐础小人,背信弃义,恩将仇报,无耻下流……”
徐础笑吟吟的听他说完,问道:“还有吗?”
“我已经让路,你为何……为何……”
徐础不语。
左骏突然长叹一声,“是我自作自受,杨氏本与左家交好,我为报自家血仇,却带羌兵攻入凉州,亦是背信弃义之人。”
“去年寨中还剩些百姓,如今人都去哪了?”徐础问道。
左骏愣了好一会,“我左家寨中的百姓,跟你有何关系?”
“好奇而已。”
“我率兵攻打凉州的时候,百姓都逃走了,他们不愿投靠羌人。”
“而左将军愿意。”
“我没办法,必须遵守诺言!”左骏面红耳赤地喊道。
“左将军的诺言是什么?”
“诺言……羌人助我报仇、夺回左家寨,我带他们进入凉州……”
“羌人做到了?”
“当然,你当时在场。”
“据闻羌人占据凉州十之三四,左将军也算是言而有信。”
“羌王要夺整个凉州,不是‘十之三四’。”
“左将军可曾誓死效忠羌王?”
“我不是羌人。”
“那就是没有了?”
“没有……”左骏回答得有些犹豫。
“既然如此,我正好可以帮左将军一个忙。”
“嗯?”
“如今你已被俘,不得不向益州军投降,此举并未违背诺言。”
左骏又愣一会,“你想让我投降?”
徐础点点头,“左将军能带羌人入凉,想必也能给益州军指路。”
“我……我……”左骏心中仍有愤怒,最后全化为一声长叹,“左家兵卒五百多人,跟我多时,请徐先生放他们一条生路。”
“当然,他们可加入益州军,仍由左将军统领。”
左骏又叹一声,费力地跪下,“在下左骏,请徐先生发落。”
徐础起身上前扶起左骏,命人解开绳索,笑道:“请左将军不要记恨我之用计。”
左骏道:“兵不厌诈,徐先生用计,我中计,无可记恨,何况左家兵少,益州军众,若是交战,左家必然死伤殆尽,徐先生用计,倒是救下几百条性命。”
“左家占尽地势之利,我亦不敢擅闯。”
两人又聊一会,尽弃前嫌,左骏将自己所了解的凉州形势一五一十道来,全无隐瞒。
凉州形势比传言中还要复杂,羌人占据不小地盘,连胜之后,各部族之间却发生争执,甚至为此刀兵相向,羌王许求迅速出手,平定内乱,但是实力因此受损,也失去了迅速占据凉州的机会,与杨氏成为形成对峙之势。
杨氏那边也不太平,左骏听到可靠的传言,老凉王杨轲受到囚禁,几个儿子互相争权,也没实力驱逐羌人。
徐础问道北面的降世军,左骏也听到一些消息,但他对降世军没有好印象,仍以“棍匪”相称,“棍匪与塞外诸部打了一仗,侥幸取胜,据说杨家的一个儿子率兵相助,不知真假。贺荣人虽在荆州大败,但是实力仍存,正要剿灭棍匪,估计……”
唐为天从外面走进来,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到左骏身边。
徐础与左骏对面而坐,看一眼唐为天,因为要听降世军的消息,因此没说什么。
左骏向唐为天点下头,正要继续往下说,忽觉腰间一痛,骇然发现自己竟被利刃刺中,“你……”
“想想你做过的事情,就该知道自己死得不冤。”唐为天手上继续用力,左骏啊啊几声,带着满脸的惊诧停止呼吸。
徐础比左骏还要吃惊,起身喝道:“唐为天!”
“公子别急,我待会向你解释。”
“住手,他有大用……”
“来不及了。”唐为天慢慢拔出刀,将尸体一推,倒在桌上,他拿起左骏的袖子擦刀,“公子跟我来。”
“你为何杀人?”徐础有些恼怒。
“公子看一眼就明白了。”
人已经死了,怒也没用,何况唐为天才是一军之将,徐础不过是名客人,只得叹息道:“他有再大的罪过,你也该问过我之后再动手。”
“公子有时会心软,不好意思让我杀人。来吧。”
徐础没办法,只得让卫兵看守帐篷,不许外人进入,亦不要透露消息,以免吓到俘兵,向唐为天道:“去哪?”
“寨子里。”
外面有马,两人上马,带着一队士兵驶向左家寨,那些兵卒此前从寨子里搬运粮食,此时个个面色阴沉,像是受到意外的打击。
徐础开始相信寨中确有事情发生,再不多问。
进寨之后,兵卒全都停下,不肯再往前走,唐为天一人带路,领徐础来到一座仓库前。
仓库大门敞开,徐础进去看了一眼,马上出来,脸色也变得铁青,“你问清楚了?”
“我问过至少十名左家兵卒,他们的说法全都一样。”
仓库存储的不是粮食,而是大量尸体,大都已经腐烂,但是看衣饰,全是百姓,男女老妇皆有,诡异的是尸体被绑在木板上,或坐或站,极少有躺着的。
左骏声称寨中百姓逃亡,其实是被他杀死。
左家许多兵卒亲眼所见,都说借兵复仇之后的左骏像是变了一个人,疑神疑鬼,总说家人的鬼魂还在寨子里游荡,向他诉说自己多么凄惨,缺这缺那。
左骏一开始烧衣物、烧床椅,渐渐地越来越疯狂,开始杀人献祭。
他曾经亲手杀死受“棍匪”污辱的五嫂,对这件事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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