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咱们顺利到达东都,再说这句话吧。”
两人继续赶路,昌言之道:“公子要去投奔梁王?”
“嗯。”
路上再无人影,两人不敢休息,直到累得腿脚肿胀,才停下来休息,打开行李,将衣物全套在身上,找背风处睡了一会,又起来赶路。
后面一直没人追上来,戴破虎显然遵守承诺,带人追往相反的方向。
昌言之怎么都觉得难以相信,不停地推测戴破虎为什么放人,“难道是看上咱们的那些行李和珠宝?他知道咱们带不走……不对,他想要的话,硬抢就是,用不着花招,他本来就是强盗出身……”
“我猜他是奉命行事。”徐础突然道。
“嗯?奉谁的命?”
“宋取竹。”
“哈哈,公子的这个想法……真是奇特,宋取竹乃一军之主,对咱们想杀就杀,想放就放,用得着拐弯抹角吗?就算真有这种事,放人时戴破虎也该说一声吧,难道宋取竹一点感激也不要?”
“今天早晨你见到宋取竹了?”
“没有,我看他是不好意思亮相。”
“我觉得他是去别处找粮去了。”
“嗯?”
“这一去可能要两三天,他怕军心不稳,所以号称要用我换粮,然后再让戴破虎将我中途释放……”
“公子总是将宋取竹想得太好。公子从前接触过豪侠这类人吗?”
“田匠。”徐础马上回道。
“田匠……勉强算是吧。”
“勉强?”
“他有点独来独往,什么事情都要亲历亲为,是侠,但是不够‘豪’。”
“田匠的朋友不少。”
“不一样,田匠的朋友能一块出生入死,不能分派调遣,豪侠的朋友还要更多一些,无需事必躬亲,一封信到,就有人替他做事。”
“你在江东也是豪侠?”
“呵呵,我不是豪侠,我是豪侠的众多朋友之一,七族当中,能担此名声者,唯有孟僧伦,但他也离不开七族的圈子,外面的朋友不多。”
“嗯。宋取竹在你眼里算是豪侠?”
“一看就是。”
“他与田匠有何区别?”
“简单,田匠这人脾气古怪,我不喜欢与他交往,但是他说的话,我每个字都信。宋取竹正好相反,如果不是发生这件事,我肯定与公子一样,心甘情愿与他结交,但是他说的话,无论是私下,还是公开,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公子要知道,豪侠身边围着一大群人,必须事事权衡,少树敌,多交友,想要守诺,真是太难啦。”
徐础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不担心小郡主了,虽然田匠并没有给我什么承诺。”
“这就对了,田匠绝不会半途而废,他既然救过小郡主,就会一救到底,肯定是他护送小郡主由渔阳逃至西京,又从西京去追金圣女……前面有人。”
漆黑的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徐础拿出宝刀,昌言之一把夺过去,“公子躲起来,我挡一会。”
“既然是从对面而来,应该不是来追咱们的。”
“有道理。”昌言之将刀藏在身后,与徐础贴着路边行走。
骑士很快赶到,也没料到会在路边遇见行人,急忙勒马,喝道:“什么人深夜行路?”
“跟你一样的人。”昌言之回道。
骑士一愣,“我是襄阳兵卒,你俩……可不像官兵。”
徐础道:“我们是楚王宋取竹的部下,前往襄阳送信。”
“连匹马都没有?”
“已经吃光了,军情紧急,只好靠两条腿走路。”徐础回道。
骑士有些犹豫,“你们真是千手宋的部下?”
“冒充楚王的部下有何好处?而且请你尊重些,‘千手宋’这个名号已经不用了。”徐础道。
骑士见他为宋取竹辩解,又信几分,跳下马,“真是巧,我正是要去给宋楚王送信。”
“那咱们还真是同样的人,只是方向正好相反,看好你的马,到了那边一眼没照顾到,就会被人活吞了。”
“宋楚王缺粮缺到这种地步?”骑士吃惊地说。
昌言之上前一步,被徐础拦下,表示全由自己说话,“所以派我去襄阳城里求些粮食。”
“你们来得真巧,我奉襄阳城主冷大人之命,前去邀请宋楚王回去。”骑士高兴地说。
“发生什么事情了?”徐础记得宋取竹说过,他曾率兵攻打襄阳城,守城者没有急事,绝不会再请他回去。
“并州军派来使者,命令襄阳投降,说是不日就将大兵压境。”
“并州军?”
“是啊,莫名其妙,我们从来没得罪过并州人。总之事情紧急,襄阳缺兵,所以想请宋楚王帮忙。”
“真巧,我们缺粮,你们缺兵,大家互补。我看不如这样,你将冷大人的书信给我们,我们回去见楚王,你回去告诉襄阳,就说楚军三日内必到。”
“啊?”骑士显得颇为吃惊。
“你不信我?”
“襄阳离此数百里,我骑马还要跑几天,两位步行,回去送信,再去襄阳,三日能到?”
徐础不熟地势,一开口就说错话,笑道:“这位兄弟真是实在人,我说三日,乃是为了稳定襄阳军民之心,再说我们跟在你后面,你向襄阳说‘三日必到’的时候,我们已在半路上了。”
骑士大悟,笑道:“是我傻了,将我自己在路上的行程给忘了。你们真的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咱们都算是完成了任务。”
骑士想想觉得有理,何况他又不知道楚军的具体位置,还得到处打听,于是再不犹豫,解下身后的包袱,递给徐础,“信在里面,你有没有宋楚王的信物,给我一件,我回去也好交待。”
“楚王的宝刀在我手里,你可以带走。”
昌言之犹豫一会才将身后的刀拿出来,双手捧给骑士,骑士全无提防,接过刀来,借着月光看一眼刀鞘,再掂两下,立刻知道真是好刀,绝非普通人所能拥有,“这就行了,等襄阳城里再见,我请两位喝酒。”
“呃,能将马匹让给我们吗?我们早些见到楚王,也能早些发兵,没准能追上你呢。”
骑士倒也爽快,将缰绳递来,“拿去,我步行回襄阳,这是匹好马,能不吃尽量别吃。”
徐础连连点头,与昌言之一块骑在马上,刚走出不远,忽听身后有人喊道:“两位怎么称呼?留个姓名!”
“我叫徐……”徐础含糊几声,策马跑得快些,直到身后没有声音传来,才放慢速度。
“公子真要去见宋取竹?”昌言之问道。
“让我想想。”徐础隐约觉得这条从天而降的消息,对自己助益甚多,“让我想想。”
第四百四十五章 南军()
次日夜里,徐础与昌言之牵马步行,小心地从楚军营地附近绕行过去,里面的兵卒正在饥饿中煎熬,不是在睡梦中磨牙,就是睁着眼睛幻想下一顿饱饭,没人浪费精力出来巡视。
昌言之回头望了一眼营中地寥寥无几的火光,喃喃道:“晚上这里更可怕,像是一座鬼营公子真不进去?”
“不去,我带去的消息,必定令楚军大乱。”徐础匆匆赶路。
“这明明是好消息啊?”昌言之大惑不解。
“就因为是好消息,楚军才会承受不住,他们忍饥挨饿已久,一旦听闻襄阳城愿意接纳,必然蜂拥而去,无人能够弹压。”
“公子不是觉得宋取竹的部下都很忠心吗?”昌言之小声道。
“那只是揣测,做不得准。”
两人离开楚营已远,重新上马,昌言之隐约猜到徐础要去哪里,还是道:“这条路好像只有一个去处。”
“嗯,夷陵城。”
“可是……”
“如果运气好的话,杨钦哉还没回去,城中将士不了解他与奚家之间暗中达成的阴谋,还会热情接待我。”
“啊?”昌言之宁可去楚营,“楚军崩溃就崩溃吧,公子何必替宋取竹着想?”
徐础笑道:“我不是为他着想,而是为襄阳着想。难得襄阳城主不肯向并州军投降,来向宋取竹求援,可他若见到楚军现在的样子,无论楚军崩溃与否,他都会大失所望,斗志陡降。”
“所以公子想劝说杨摸鱼水军前去支援?”
“比这还要多。”
“加上奚家军?”昌言之大吃一惊。
“更多。”
昌言之呆了半晌,“公子想将南军也……”
“并州军背后乃是贺荣人,非得有强援,才能鼓舞士气,守住城池。”
默默地行了一会,昌言之道:“我向来相信公子,可是这一次……这边的仗还没有打完,公子竟然想劝三方,不对,四方罢手讲和共援襄阳?”
“不如打个赌吧。”
“嗯?”昌言之对徐础的坦然感到不可思议。
“我若成功,你一年不要喝酒。”
“这算什么赌注?我只是偶尔喝多一些……好吧,公子若不成功算了,公子若不成功,肯定会将咱们的性命搭进去,没什么可输的。”
“哈哈,即便如此,你有什么想要的,不妨说出来,权当游戏。”
昌言之寻思一会,“要别的东西估计公子也拿不出来,不如收我为弟子吧。”
“咦?”轮到徐础吃了一惊,随即笑道:“我有何德何能,能做你的师父?”
“我没嘲笑公子的赌注,公子也别嘲笑我的。”
徐础咳了一声,正色道:“好,我此行若不成功,一定收你为弟子,只是我可能没机会教你什么。”
“没关系,有师徒名分就够了,这样我死之前,也能大喊一声‘我乃名士范闭的徒孙’。”
“哈哈。”
楚军营地与夷陵城相距不远,但是先要渡江,半夜过后,两人赶到渡口小城,昌言之心里忐忑不安,如果杨摸鱼已经回来,他们这就是自寻死路,蜀王的庇护也不知还有没有用。
城头守卫听到马蹄声,立刻大声道:“来者何人?再往前闯,我们可要放箭啦!”
“我是徐础,刚从楚营赶回来。”
“是徐先生?听说你被宋楚脚扣押了。”卫兵惊讶地说。
“楚王爱开玩笑,其实是留我喝酒,刚刚我得到紧急消息,要立刻进城面见石将军。”
石将军是杨摸鱼的副手,奉命守城,也是他此前接待徐础。
“我觉得石将军肯定知情。”昌言小声提醒。
“嗯。”
无论怎样,城上士兵显然不知底细,只知道徐础乃是蜀王使者、江王杨钦哉的贵客,立刻派人下城开门。
“徐公子在此休息一会,等天一亮……”
“不能休息,事态紧急,请立刻派人送我渡江。”
“摸黑行船,可不安全。”
“越快越好,多待一会,怕是也会耽误时机。”徐础严肃地说。
守城将士被唬住,立刻分派人手准备船只。
沿江大城多位于再岸,夷陵城也不例外,北岸小城其实只是一道矮墙,护住渡口与水面上的船只。
杨钦哉部下全是水军,船只自然不少,事实上,几百里范围内,所有船只,不分官民,都已被他夺来。
撑船数人都是好手,顺利赶到对岸。
马匹在船上吃了些草料,上岸之后,徐础又向士兵要一匹马,与昌言之分乘,直奔城里。
他是城中贵客,语气急迫,句句都像是在下命令,杨军兵卒深受感染,闻命立从,没有任何疑问。
一名士兵在前面带路,来到石将军的住处,匆匆忙忙地前去敲门。
许久之后才有人应门,不耐烦地道:“谁啊,诈尸吗?大半夜砸门。”
“徐公子回来,说是有急事要见石……”
“既然是‘徐’公子,就不会有‘急’事,天亮再来,石将军睡着呢。”里面的人没有开门,骂骂咧咧地走开。
士兵向徐础苦笑道:“这位肯定是杨摸虾,江王的弟弟,最难对付,他可能睡糊涂了,忘了徐公子的身份……”
“江王还没回来?”徐础问。
“听说今天就能回来。”士兵道。
徐础想了一会,说:“麻烦送我出城。”
“我可以再去敲门,徐公子既然有急事……”
“我看急事还是跟江王说吧,我要去城外去查看南军形势,等我回来,江王估计也到了。”
“急事与南军有关?”士兵又是一惊。
“总之请送我出城,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是是。”士兵不敢多问,上马带着徐础奔向另一头的城门。
守门的头目曾经一块喝酒,认得徐础与昌言之,劝道:“这可不是查看敌情的好时候,南军斥候众多,万一撞见,可不好逃脱。”
“无妨,我只是远远望一眼,实在是因为放心不下。”徐础没有下马,正色道:“我希望消息是错的,可是万一……请恕我在确认情况之前不能多嘴。”
这里的头目也被唬住,“那……我尽量多派人护送两位。”
“不必,人多反而容易暴露,就我们两个,出城之后远远地观望一眼,很快回来,请为我们留门。”
“当然。”头目有点不知所措,还是下令开门,“出城不远,路边有一座小山,平时我们都去那里观望,上面有哨兵……”
“多谢。”城门刚刚能够通行,徐础策马驰出。
“回来找你喝酒。”昌言之道,拍马追上,突然想起,徐础若是成功,自己将有一年不能碰酒,不由得叹息一声。
朝阳初升,路边果然有一座小山,上面隐约有座小寨,徐础毫不停歇,继续疾驰,十余里之后才放慢速度。
昌言之追上来,终于能够开口询问:“公子要去见陈病才。”
“嗯。”
“可咱们跟他从没见过面,公子对他一点也不了解啊。”
“大势已定,看人,大势混乱,看势。”
“呵呵。刚才在城里,石将军若是开门迎见公子呢?他肯定不会允许公子离开。”
“我自有说辞。”徐础勒住缰绳,昌言之一手握刀。
对面迎来一队人马。
不等对方开口,徐础先道:“我乃襄阳城信使,特来求见湘、广两州牧守陈病才,烦请带路。”
陈病才自称两州牧守,别人都不承认。
对面三十几人都是一愣,军官道:“襄阳……是在北岸吧?你怎么过来的?”
徐础拍拍身后的包袱,里面是襄阳城主写给宋取竹的信,“我好不容易摆脱杨家兵卒,你们是要在这里审问,还是立刻带我去见陈牧守?”
见对方只有两人,军官道:“先跟我们回营,阁下怎么称呼?”
“东都徐础,这位是江东昌言之。”
“哦。”军官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但是见徐础容貌不凡,倒也没有太多怀疑。
将近午时,一行人赶到南军营地。
南军缺马,大败之后,马匹更少,只有斥候才能骑马,营里多是步兵。
杨钦哉原是水匪,部下也多是同样出身,作战勇猛,治军却不严厉,兵营与降世军相似,南军却是井井有条,更像官兵。
听说襄阳来了使者,闻者无不意外,层层上达,很快传来召见的命令。
领路的将领在军帐门口提醒道:“牧守大人兼任江南西道大总管、兵马大都督,你要称他‘将军’。”
“好。”徐础自己也做过“大都督”,只是没让人称他将军。
两边十几名将领或坐或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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