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础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看到张释清的笑容,他必须维持自己的“平静”,于是道“嫁到贺荣部,你的敌人就是并州嫁去的几代贵妇,但是不要与她直接相争,等候时机,晋王沈耽很快就会显露出自己的野心,那些贵妇也会替他说话。贺荣强臂同样是个野心极大的人,一旦并州贵妇说得太多,他就会生出戒心,这才是你的机会。”
“嗯,‘再等等’在哪里都适用。”
徐础笑道“时机一到,凭风而上九霄云上;时机不到,奋力展翅也不过飞到树梢上。”
“如果晋王抢先动手,攻占邺城呢?”
“大势若是如此,谁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你还是努力自保吧。”
“看来也只能这样。如果我不嫁到贺荣部,会被送到哪里去?”
“最可能是淮州,次则荆州。”
“群雄并起,各有野心,盛家与奚家稍小一些,我哥哥若能顺利称帝,这两家可引为强固外援,淮州与冀州相连,尤为重要。”
“就是这个意思。”
张释清笑道“我有点明白你之前的说法了,论来论去,最后还是大势最重要,大势压人、大势逼人,最后无论愿意与否,都不得不走那条路。”
徐础点点头。
“嗯……让我选的话,我更愿意去盛家。在东都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奚家人,他们家太谄媚,没有开国公的气派。盛家人我没见过,风评倒是不错,虽然听上去也都是无趣之人,但是总比谄媚之徒要好一些,离冀州还近些。”
“如果并州的威胁解除,大致就是如此。”
“在淮州我该注意什么?”
“我对盛家了解不多,依据传言,盛家人重孝道,你到那边,要多关注公婆以及盛家老人的起居,总之目的不变,还是给邺城拉拢到强援。”
张释清点点头,“你将别人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你自己呢?”
“那些都不是我的安排。”
“揣摩,用你的话说,你在揣摩人心。大势对我来说就是这样,对你如何?会稍微宽容些吗?”
“大势如山崩地烈,如惊涛骇浪,如烈火烹油,对任何人都不会宽容。”
“所以你去掉王号,就为从‘大势’里逃出来?”
“我没想过,经你提醒,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张释清叹了口气,起身向门口走去,“想明白大势有个好处,不会再抱无谓的希望,只凭这一点,我就该谢谢你。”
“不必言谢,那会让我感到惭愧,与你在东都……”
张释清突然转身,“我能逃出‘大势’吗?”
这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徐础想了好一会才道“如果你需要别人替你做决定、想办法——那你不能。”
“哈哈,你真是无趣到底。”
张释清走了,徐础拿起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老仆端着食物进来,看到桌上的剩酒,知道芳德郡主来过,将饭菜摆好,没有立刻退下,小心问道“公子与小郡主闹别扭了?”
“没有,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突然没有小郡主的欢声笑语,有点不太习惯。小郡主今天本来特别高兴,从公子这里离开之后,一下子变得安静,回到屋里再没出来过,也不与大家喝酒,缤纷取走食物,说是就在屋里吃。”
“想必是她累了。”
“小郡主?就算是亲自上场打一天马球,她也不会累。公子……去说说好话,哄哄她吧。”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哄。”
“唉,我就是随便说啊,公子现在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刺杀你的人,你放过了,在意你的人,你却不当回事。”
“郡主年纪还小,来谷里只为避难,将她留下才是害她,以后她会有真正在意的人,自会忘记这里的事情。”
“公子……”
“既然是隐居,就得接受隐居的一切后果我不再有千军万马可以调派,不再有资格与群雄讨价还价,不再有能力保护……芳德郡主,她的身份太重要,重要到邺城绝不允许她太过任性。”
“可公子足智多谋,就不能……”
“我没有你想象得足智多谋。我便是勉强想办法将她留下,过后邺城也会对此愤怒,她自己也可能后悔,到时受到报复的不止是我,还有谷中的所有人。”
老仆长叹一声,“唉,可能公子是对的,我只是可怜小郡主,出身王府,从小没受过苦,突然间却要承担这么重的担子,她怎么受得住哦。”
“她能受得住。”徐础肯定地说。
老仆叹息着走出去,在外面小声道“公子真是无情,但这不能怪他……”
徐础没怎么吃饭,早早就上床休息,半天没睡着,有点后悔自己说话过重,他不认为自己的话有错,但是出口似乎太早了些,就像是一名过于严厉的父母,在年幼的子女玩得最高兴时,突然告诉他们要养家糊口。
“没有太早,只有太晚。”徐础喃喃道,终于昏昏沉沉地入睡。
次日一早,起床不久他就听到外面的笑嚷声,张释清恢复常态,催促昌言之等人快些吃饭,她要试试宝马“卷雪”适不适合打马球,虽然马已经转赠出去,一点没有减少她的兴趣。
徐础心里稍感安慰,于是照常看书、担水、劈柴、继续看书。
张释清确实恢复常态,只有一条,她再没来找过徐础,像是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问、可说的。
冯菊娘的到来打破这场小小的僵局,她一进谷就叫上小郡主,两人一同来见徐础。
“城里出什么事了?冯姐姐这么严肃。”张释清擦去汗珠,一眼不看徐础。
“大事,还不止一件。”冯菊娘没察觉到异常,“田匠被抓起来了。”
“嗯?”徐础站起身。
“是被贺荣部的人直接抓走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听到田匠下落的,昨晚三十多人一同动手。”
张释清惊讶地说“官府人呢?就让他们在邺城随便抓人?”
“官府哪里敢管?但这只是小事,蛮王要将田匠带回塞外,暂时不会害他,另一件事却是个大麻烦。公子昨天是不是从谷里撵走一个人?”
“于瞻?的确是我让他离开的。”
“于瞻刺杀徐公子不成,才被撵出去的。”张释清补充道,依然不看徐础。
“就是这个于瞻,回城之后跑到刺史府,擂鼓上报,声称公子与济北王勾结,将要暗害湘东王父女,说是自己亲耳所闻。”
张释清大怒,徐础大惊。
。
第三百二十六章 击球()
张释清大怒,怒的是于瞻居然恩将仇报,污蔑自家意欲谋害湘东王父女。
徐础大惊,惊的是于瞻居然偷听到自己与乔之素的谈话。
大惊之下的徐础笑了笑,张释清却是怒不可遏,“这个叫于瞻的人真是坏到了五脏六腑里,就为一座山谷,陷害徐公子不说,还要带上我们家。”
冯菊娘小心观察徐础脸上的神情,道:“是很坏,还很聪明,他没去湘东王府上告,而是跑到刺史府大声叫嚷,弄得刺史大人很为难,大郡主更是为难。”
“有什么为难的?将他抓起来,严刑拷问,判个死罪。”
“呵呵,事情若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我的小郡主,你不明白城里的形势……”
张释清冷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邺城里虽然是欢颜做主,但是整座城都是‘借’来的,刺史周贯才是真正的地主。欢颜将自己的一个妹妹嫁给周刺史的儿子,嫁妆比公主还要多出几倍,又许以高官,来拉拢此人。周刺史倒也不傻,接受联姻与嫁妆,却不肯做高官,坚持当邺城刺史,做一个地头蛇。我听父王说起来,周贯曾经亲口说过,两王齐至邺城,乃是冀州之福,少一个都不行。”
听到这番话,就连徐础都有几分惊讶。
张释清终于看他一眼,“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你教我。”
冯菊娘看出一丝异常,但是没有点破,接口道:“小郡主说得没错,周贯怕一王独大之后,自己的位置不稳,所以坚持中立,不偏不倚。只要得到足够的钱,周贯事事不管,唯独两王相争时,他必须插手。”
“这显然是一次诬告,周贯看不出来吗?”张释清火气又上来了。
冯菊娘苦笑道:“看出来又怎样?消息已经传扬开来,他若是查都不查就压下去,不免让人怀疑他的用意。”
“什么用意?与我们家‘勾结’吗?只要欢颜知道是怎么回……”张释清闭上嘴,重新打量冯菊娘,“欢颜有点怀疑,是不是?所以让你来打探情况。”
“大郡主担心的就是这个,明明是次诬告,传来传去,却令两家彼此生疑。”
“抱歉,是我说错。欢颜是当事者,不好干涉,得由周贯自行查明真相,才能令百姓信服。”
“正是。小郡主明白得这么快,可有点让我意外,肯定是从公子这里学到不少吧?”冯菊娘笑道。
张释清面无表情地说:“是,学到许多,比我期望的还要多。”
冯菊娘尴尬地笑了两声,向徐础道:“我来这里就为提醒公子一声,刺史府很快会派人来……”
“明白。”
“那就好。还有田匠,事情虽小,却更难解决,下至刺史府,上至两王府,都不能插手,蛮王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他若将田匠带回塞外,必会杀他……”
“这个我也明白。”
“公子……不做点什么吗?”
“再等等。”
张释清向冯菊娘小声道:“他还没开口,我就知道会是这三个字。学他的本事可挺容易,学会三字经,足以应答一切:以后事情若是圆满解决,那就是‘再等等’的功效,若是没解决,就是‘等’得不够久,或者是不够巧。”
冯菊娘笑道:“三个字很容易,什么时候说出口,却不容易。”
“怎么不容易?你越是着急,就是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
“如今有人在使离间计,小郡主可不要中计,你与公子是一家人……”
“我们不是一家人,冯姐姐不要乱说,我不同意,他也不同意啊。”
冯菊娘心中恍然,大致猜出这两人闹别扭的缘故,心中觉得好笑,脸上却不表露出来,“不管怎样,我相信公子。我已经来过,该说的都说了,得马上回城。于瞻的诬告总能真相大白,田匠……”
大概是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冯菊娘告辞离去。
张释清不肯单独留下,跟在后面,“我送你出谷。”
山谷的道路已被重新开辟出来,马车就停在院子里,冯菊娘牵着小郡主的手上车,命车夫慢些赶车。
“公子又怎么惹着小郡主了?”
“没有啊。”
“虽然相识不久,但是得蒙小郡主厚爱,一向对我无话不说,偏偏在这件事情有所隐瞒……”
“他没惹着我,只是……对我说了一些实话。”
“什么实话,让小郡主不高兴?”
“你别问,我也不会说,反正是实话,我可以说是受益匪浅,至少够我半生用的。”
冯菊娘一愣,“受益匪浅却不高兴——这是什么实话?”
“只与我有关,与你无关,与欢颜无关。而且我也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有些无趣罢了:多半生的日子摆在眼前,能做的选择就是快些走还是慢些走,多少有些无趣吧?”
“嘿,小郡主是没经历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多少人毕生的梦想就是能过上‘无趣’的安稳生活。”
张释清没吱声,她理解不了,也不愿想太多。
“公子这个人有种种好处,却有一个缺点,想得太多……”
“我以为这是他的好处。”
“是好处,也是缺点,想得太多,面面俱到,做的时候就会束手束脚,尤其是关系到别人的时候。”
“哼。”
“如果只是自己冒险,公子从不犹豫,他敢刺驾、敢称王造反、敢与强敌一战,都是明证,可是一旦要决定他人的生死存亡,他就犹豫不决,即使表面上做到心狠手辣,心里也不踏实,所以才宁愿舍去王号,退隐此地。”
“我以为他是……算了,冯姐姐不必再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拿我当‘别人’,我自然也当他是‘别人’。”
“咦,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释清敲敲车箱,命车夫停下,自行跳出去,向冯菊娘笑道:“冯姐姐不用替我操心,回城之后专心去救那个田匠,徐公子的‘再等等’可不是一天两天,他也不是事事正确,万一算错,人可就没喽。”
张释清转身往谷里走去,冯菊娘在车里喃喃道:“这个小丫头,究竟是‘懂事’还是不‘懂事’啊。”
张释清今天不想再打马球,带上球杖,与缤纷一块练习击球、击石子,昌言之等人也真是累了,或去午睡,或去喝酒,十分惬意,全然不知麻烦的存在。
刺史府的人果然来了,共是三名刑吏,身后跟着数十名差役,差役停在谷口,刑吏进谷,正遇上芳德郡主。
张释清等的就是他们,远远地瞥了一眼,瞅准位置,一球击出,直直地飞过去。
三名刑吏也看到郡主,正犹豫着该怎么拜见,却见“暗器”飞来,不由得大骇,一人闪身,一人缩头,一人扑倒,纷纷躲避。
马球没能击中,张释清唉了一声,好在收集到的石子还剩许多,缤纷摆放,她来击打,一枚接一枚地飞出去,正在喝酒的几个人走出来,大声为她叫好。
三名刑吏左躲右闪,狼狈不堪,高声喊出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半点效果,只得转身逃走,到了谷口,商量来商量去,终归不敢硬闯,于是带上差役回城,一路上斟酌字句,要告芳德郡主一状。
击退刺史府的刑吏,张释清心情大爽,球也打够了,向缤纷道:“半斤桂花酒,再弄几样菜,清淡些,我不想吃太多肉。”
缤纷跑去置办酒菜,张释清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击退刑吏的场景,老仆一直看在眼里,当时不敢相劝,现在走来,赔笑道:“郡主不想吃肉?前天城里刚送来几样糕点……”
“每样都拿来尝尝。”
“是是,都尝尝。那个……刚才来的那些人,好像是官差吧?”
“是啊,刺史府的刑吏,别怕,他们再敢来,我就拿他们的脑袋当马球。”
老仆吓了一跳,急忙道:“别别,千万别再动手了。官差总是官差,不可得罪。”
张释清止步,笑道:“别人不能得罪,我能,谁让我是济北王的女儿呢?邺城以后要重用我,现在就得允许我胡作非为。”
老仆呆立当场,不好跟着进屋,只得拱手告退,怎么想都不妥当,先去库房给小郡主找出糕点,交给缤纷之后,跑去见公子。
徐础正在后院劈柴。
老仆急道:“公子还有这个闲心。”
“怎么了?”徐础拄斧问道。
“刚刚来了一群公差,小郡主二话不说,将他们全给打走了。”
“原来嘈杂声是为这个。”徐础笑道。
“公子一点也不在意?”
“济北王的女儿打走了刺史府的官吏,别人过问不得。”
老仆目瞪口呆,寻思一会,跺脚走了。
徐础高声道:“请昌将军过来一趟!”
昌言之很快赶来,脸上有些醉意,“公子找我?”
“我刚想起一件事,田匠在城里被贺荣部抓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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