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贴符()
(感谢读者“heathers”、“风中行走的鹰”的飘红打赏。)
邺城刺史派来三名小吏,查看思过谷的“妖异”。
三人都很客气,见人就拱手,但是不肯自报官职与姓名,谷里也没人阻拦,任他们四处查看。
三人绕谷行走,时不时停下来小声交谈,在纸上写画几笔,将近两个时辰以后告辞,依然客气。
昌言之问他们:“找到妖怪了?”
一人笑道:“我们就是几名小小的书吏,将所见所闻如实记录而已,莫说这谷里没有妖怪,便是有,我们也不敢捉、不会捉。”
仅仅相隔一天,敢捉妖、会捉妖的人来了。
一名老道带着四名年轻弟子,在一队官兵的护送下来到思过谷,先在谷口设坛,烧符请神,老道手持宝剑与法铃,口中念念有词,弟子们敲锣击磬,声势颇为浩大。
十几名官兵守在远处观望,没过多久,陆陆续续赶来一些人来看热闹,多是城里的书生,站在官兵身后,纷纷摇头。
“他们这是在干嘛?”有书生问。
官兵头目拦住众书生,不许他们上前,回道:“这还看不出来?驱邪逐妖呗。”
“地生妖异,上为警醒当道,下为清理庶民。思过谷妖草繁茂,刺史大人或是躬身自省,或是惩治妖异之源,何以行此装神弄鬼之事?我等”
军官不爱听这种话,命官兵将围观者撵走,“告诉那边的哨所,不要什么人都放行,看严一些。”
老道不在意书生们的质疑,兀自手舞足蹈,法诀念得抑扬顿挫,突然大喝一声,当先冲入谷中,两名弟子紧随其后,另两人守在坛边,向官兵道:“师父捉妖去了,请诸位官爷稍稍退后,以免被妖气伤到。”
官兵们退出里许,能够望见哨所,万一妖怪闯出来,不至于无路可逃。
老道冲进山谷,大步流星,嘴中依然念念有词,偶尔停下,伸手一指,身后跟随的弟子立刻上前,在草上穿一张黄纸符。
庭院里,十几人驻足观望,老道对他们视若无睹,从中间穿行而过,只在老仆面前稍停一下。
老仆衣领里被塞进一张纸符,半截露在外面,他吓得面无人色,呆立不动,昌言之等人也被唬住,面面相觑,都不敢动,也不敢问。
老道挨个房间瞅一眼,不进门,只在门口稍做停留,两名弟子配合,一人刷面糊,一人贴纸符,手法纯熟,脚步几乎不停,能够紧紧跟上师父。
徐础有两间房,一间是卧室,一间原是范闭的住处,两间相邻。
老道在范闭住处的门口停留得稍久一些,收起法铃,五指翻动,掐算吉凶,两名弟子查看师父神色,不停地在门上、墙上贴纸符,三十多张以后,老道终于满意,迈步走向下一间房。
两名弟子刷门、贴符的动作早已作得熟练,即使遇到房门突然打开有人走出来这样的变故,也来不及停手,直到纸符贴到对方的脑门上,才发现不对,立刻止步。
被贴符的人尖叫一声,走在前面的老道急忙转身回来,稍一犹豫,向那人道:“别动!”
缤纷忍住叫声,真的一动不动,只能用余光看向两边,见到两名小道士,瞧不见正对面的老道。
“你身上有妖气。”老道绝不肯承认这是一次失误。
“我、我可不是妖怪。”缤纷颤声道,受郡主影响,她平时对外人也是蛮横性格,这时却全无脾气。
“你不是妖怪,但是接触过妖怪。”
“啊?我没、没见到奇怪东西啊。”
“一点也没有?”
“呃”缤纷久住王府,突然来到地处荒僻的思过谷,要说一点怪事没遇到,就是撒谎了,“有天晚上,我看见一团黑影从窗前掠过,转眼不见”
“就是这个。”老道肯定地说。
“那是什么妖怪?我该怎么办?”
老道含糊地念了几句,右手舞剑,左手摘下纸符,“好了。”
缤纷长出一口气,“妖气没有了?”
“嗯,你接触不多,我来得及时,尚能救你一命。”
“多谢道爷救命之恩。”缤纷出门本来是要吵架的,转眼变成了感谢。
“但是祸根未除,妖怪还在谷中隐藏。你且回屋里去,在我布阵完成之前,不要出来。”
缤纷急忙退回屋中,轻轻地关门。
老道瞪一眼两名弟子,提醒他们小心些,两人红着脸,在门上贴符。
房间都走过了,老道带弟子深入谷中,前往妖气最重的地方——范闭之墓。
徐础正在这里除草。
张释清最初有点不喜欢这个地方,住得久了,惧意尽去,也经常跟来,坐在墓碑上,一边看军报,一边闲聊,很多时候是自问自答,若是不小心答错,则会归咎于徐础。
“你说得不对,欢颜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束手无策?宁抱关不过是一名草莽之徒,凑巧骗得皇帝的信任,无需邺城出兵,只需调用江东的郡县兵,就能将他扫除。连借口都是现成的,就说他挟持天子、成立伪朝”
老道正好赶来,他不认得芳德郡主,但是能猜出来,远远停下,高声道:“不知郡主在此,贫道冲撞,万望海涵。”
张释清一早跟着徐础来至此处,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站起身,茫然道:“你是何人?”
“贫道乃老君山骑牛观道士,贱号摩云,奉刺史大人之命,前来除妖。”
“除妖?除什么妖?”
“思过谷里妖异频现”
张释清大惑,“我在这里住很久了,从来没见过妖异。”
“此地妖草茂盛,常有蛇狐出没,又有人来过此谷之后,头晕目眩,回家之后卧床数日不起。”
张释清更加迷惑,扭头看向徐础。
徐础笑道:“请摩云道长放手除妖,我们换个地方便是。”
张释清小声道:“真走?”
“嗯,后山溪水边正好有段路需要修整一下。”
徐础往后山走去,张释清犹豫片刻,迈步跟上,几步一回头,见到三名道士围着坟墓绕圈,黄色的纸符随风四处飞扬。
“范先生若是活着,肯定不允许道士进山胡作非为。”张释清追上徐础,有些不满地说。
“哈哈,这算不上胡作非为,摩云道长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刺史之托?嗯,事情有点古怪,刺史周贯虽说是邺城地方官,可是早已被欢颜收拾得服服帖帖,断不敢擅自行事,前天派人过来查看山谷就已颇不寻常,今天又让道士过来除妖——这是欢颜的主意吗?”
“想必得到了她的默许。”
张释清想了许久,翻过山脊之后,她说:“欢颜这是在帮你,希望道士除妖之后,那些书生不会再说三道四,所以你不阻止,任他们到处贴符,对不对?”
徐础笑道:“你能当第二个欢颜郡主了。”
“嘿,我才不要做她,每时每刻都在揣摩人心,与外人斗,还要与自己人斗,一点乐趣都没有,我更喜欢从前的欢颜,现在的她连酒都不喝。”走出一段路,她又道:“而且有一个欢颜就够了,她容不下第二个同样的人。”
徐础看向张释清,脸上略显惊讶。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徐础摇摇头,“我只是很意外,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是嘲笑我不敢向欢颜挑战,还是说我有自知之明?”
“我是在称赞你有一颗通透之心。”
“我只要开心,不要通透。所以我不要再看这些军报了,无聊至极,猜来猜去,不如直接问你。我要做点别的,给这谷里增添些乐趣。”
“你有主意了?”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明后天就能送来,我现在不说,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张释清笑道,“你能猜出是什么?”
“这种事情我可猜不出来。”
张释清更加得意,“你也得参加,不准推却。”
“至于我得知道是什么吧。”
“不必。你说放火就放火,你说除草就除草,你说读军报就读军报,住进谷里之后,尽听你的,也该听我一次。”
“好吧。”徐础应承下来。
溪边有块空地,谷中人常在这里担水,踩出一条斜坡,雨后湿滑,极易摔倒,徐础脱下鞋子,从溪底挑选合适的石头垫在路上,取消斜坡,造出一座小小的平台。
张释清不会帮忙,她也脱掉鞋子,赤足趟水,追逐小鱼小虾,翻寻奇异的石子,不用来垫路,而是要收藏——在家里,她有许多一时兴起搜来的古怪收藏,多到她来不及清理,偶尔看见,甚至想不起当初为何看中它。
徐础铺好路,颇感劳累,望着精力依然充沛的张释清,脸上露出笑意。
“可以回去了?”张释清大声问。
“嗯。”
两人并肩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上,晾晒脚掌。
“道士除妖之后,不会再有人来找麻烦了吧?”张释清又想起这件事。
“难说。”
“还要‘再等等’?”张释清已经猜到答案,轻叹一声,“什么事情你都要等,等错过时机,看你怎么办。”
“时机难得,认准时机更难。”
“你就是没有信心。”张释清穿上鞋子,跑在前面,很快翻过山脊,没了踪影。
徐础登上最高处,隐约听到张释清的歌声。
山谷里,道士们已经离开,纸符还在,老仆已能走动,仍不敢拿开胸前的黄纸。
一大群仆妇守在庭院里,远远望见芳德郡主,立刻拥上来。
徐础停在远处观望。
不久之后,张释清挤出人群,跑来道:“父王要接我回府,说是不管天多晚,都要回去,听说是府里来了贵客。你能猜出父王的意图吗?”
徐础能猜出来,却不愿说明,摇摇头,“你准备好的游戏是什么?”
张释清笑道:“等东西送来,你就知道了,你先练练,等我回来,你别输得太惨。”
第三百一十二章 蛮王()
冯菊娘一进思过谷就大声问:“公子在哪?”
“后山担水。”老仆回道,右手捂着胸前的纸符。
山谷里到处都是黄纸,像是刚刚办过葬礼,冯菊娘皱眉道:“范先生过冥诞吗?烧这么多纸钱。”
“不是纸钱,是符,老君山骑牛观摩云道长昨天来此除妖,效果显著,你瞧,这谷里的野草昨晚没怎么生长……”
冯菊娘无心闲聊,匆匆向山谷深处走去,留下丫环听老仆唠叨除妖的经过。
徐础没有急着担水回谷,盛满两桶水,坐在溪边小憩,听着流水声,颇感惬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急忙转头望去,看到冯菊娘,有些意外。
“怎么,不高兴见到我?”冯菊娘问。
“没想到是你。”徐础笑道。
冯菊娘的确是第一次来后山,四处看看,“都说这里的溪水好喝,看上去很平常嘛。”
“得静下心来,才能尝出好处来。”
“那是心静的功劳,与溪水无关。而且公子也别心静了,该是动一下的时候了。”
“嗯?”
“小郡主昨天被带回王府,公子知道为什么?”
“据说要见一位贵客,不知是哪位。”
“是贺荣部的一个什么蛮王,世子妇的堂兄,他来邺城,不只是为探亲,还要求亲。”
“贺荣部想必已经选出新单于。”
“嗯,新单于是世子妇的亲哥哥,本来大家以为贺荣部会乱上一阵子,可这位贺荣强臂的名字真不是白起的,很有手腕,只用几个月时间就降伏各部,被一致推为新单于。”
“贺荣部新单于愿意亲上加亲,邺城应该很高兴。”
“何止高兴,简直是喜出望外,所有未婚的公主、郡主都被召集在一起,任贺荣部挑选。公子能想象吗?堂堂天成皇室,竟然对蛮夷谄媚至此,连最起码的颜面都不要了。”
“你肯定是在夸大其辞。”徐础道。
“哼,我夸大其辞?当然,表面工夫做了一些,所有的公主、郡主名义上都是被世子妇请去的,可意思没变,归根结底是要被蛮王挑选,与……那种地方的女子一样。我在降世军里被人抢来夺去的时候,也没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你大老远跑来,就为说这件事?”
“公子怎么还没明白?小郡主这时候被召回去,受辱的不只是她,还有公子,济北王此举,等于宣告小郡主无夫!”
徐础站起身,“我与芳德郡主徒有夫妻之名,并无其实,济北王等到现在,算是很有耐心了。”
冯菊娘睁大双眼,“公子……何以软弱至此?”
徐础挑起两桶水,“我若插手,乃是多管闲事。”
冯菊娘连连摇头,跟在徐础身后,半晌才道:“公子有两个妻子,一个在秦州,说不定哪天就会传来兵败被杀的消息,或者是嫁给降世军的某个头目,另一个在邺城,被父母视为未嫁之女,有意献给蛮王为妻,公子……都不在乎?”
“世上并无两妻之说,我与她们当初成亲时便已名不正言不顺,如今的结果在所难免。”
虽然早知道徐础退位之后性格大为改变,冯菊娘还是感到不可思议,长叹道:“小郡主只是受到挑选,未必就会嫁与他人。蛮王十有**会挑一位公主。唉,公子真的要在这山谷里终老吗?”
“等等再说。”
冯菊娘痛恨“等等”两个字,快步超过徐础,“公子安心等耐吧,我再不多事。对了,秦州刚刚传来消息,降世军连战连败,顶多还能再坚持一两个月,金圣女虽然骁勇善战,没有公子出谋划策,仍非官兵敌手。”
“官兵已经围住西京?”
“还没有,但是快了,金圣女若是聪明,最好立刻逃亡,少带人,藏在山里,或许能保住一命。”
冯菊娘有些累,站在路边休息。
徐础习惯了山路,不紧不慢地超过她,“冯夫人曾随降世军四处奔走,觉得他们被会官兵一举消灭吗?”
“胜负之事谁能预料?我只知道降世军头目一个比一个蠢笨,眼里全是金银、粮草与女人,遇弱则强,遇强则逃,要不是官兵实在太不堪,降世军连秦州都闹不起来。”
“遇强则逃这是个好习惯。”
“嗯?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降世军散乱,在东都的时候却没有溃散。”
“那是公子用计,连打几次胜战,降世军将士觉得有利可图……公子等会,我得喘喘气。”冯菊娘来时急迫,这时才感到双腿发软,胸里憋闷。
徐础放下水桶,感叹道:“天下虽大,如此安静的地方,怕是不太好找。”
冯菊娘露出极度不解的神情,等呼吸顺畅一些,开口道:“我明白公子的意思,官兵深入秦州,连战连胜,降世军却没有因此作鸟兽散,反而聚在西京,等候决战,说明金圣女或有奇计反败为胜?”
“或许。”
冯菊娘走到徐础面前,“公子更喜欢金圣女?”
徐础重新挑起水桶,笑道:“我在此地的‘修行’,就为去掉喜悲好恶,求一颗平常之心。”
“嘿,公子的‘修行’,我看是已经大功告成。”
“还差一些。”
两人一路无话,快到谷中厨房时,冯菊娘又问:“公子以‘平常之心’观之,小郡主会被蛮王选中吗?”
徐础将桶中水倾入缸内,转身道:“在贺荣部眼里,她是货真价实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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