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裁与吴王并驾,同样鄙视这群人,说道:“一群乌合之众,与小姓兵卒一个模样。”
“给我一个月时间,就能让这些人成为真正的兵卒。”徐础感慨道,他有现成的人选与现成的办法,就是来不及实施。
宋星裁道:“执政智勇双全,义军就该归你所有,诸王不识时务,耽误大事。”
如果所有人都像宋星裁这样想,事情将会变得极为简单。
徐础笑笑,他从未认为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会一蹴而就,但也没料到会这么难,“不急,不急。”
前方蹿出一伙酒徒,十二三人,全是降世军,喝得多了,胆子比在战场上更大,竟然拦住吴军,喝问道:“来者是谁,报上名来!”
宋星裁拍马上前,“吴王在此,尔等让路。”
“吴王……哪个吴王?”
“只有一个吴王。”宋星裁十分恼怒,示意身边的士兵拔刀横枪。
别的酒徒都有分寸,转身要走,偏有一人醉得不知天高地厚,反而上前几步,迎上刀枪,“原来是那个认降世王做丈人和师父,但又见死不救的吴王。来得正好,叫他出来,我要问他,当初为什么不救降世王?”
“降世王自愿升天,用不着别人搭救。”宋星裁没得吴王的命令,只能威胁,不能真动手。
“呸,这种鬼话骗骗胆小鬼还行,对我没用。让吴王交出降世棒,我来当降世王,所有染过薛家血的人,一个……”
其他酒徒害怕了,拽着他就走,此人不服气,远远地还在叫嚷。
队伍继续前进,宋星裁回到吴王身边,小声道:“不该纵容这样的人。”
“也不能与他一般见识,我的对手不是他们。”徐础停顿一会,“派人跟上他们,知道住处之后,给他们每人一坛酒、一条肉、一袋粮食。”
“不罚也就是了,还要赏吗?”宋星裁理解不了,话一说完,他突然明白过来,拱手道:“是,执政,我这就派人跟随。”
孟僧伦等在路上,“晋王请吴王不必劳动,他亲去大营面见吴王。”
“已经在半路上了,还是去一趟晋营吧。”
孟僧伦原是吴国禁军将领,主要职责就是迎来送往,熟悉王侯之间的礼节,应声是,立刻又回去见晋王,表达吴王的意思。
很快,刘有终陪孟僧伦一同到来,下马相迎,声称晋王已经出营,要来亲自迎接。
徐础与刘有终很久没有互称兄弟,都不觉得尴尬。
离晋营数里,晋王沈耽率部下停在路边,执礼甚恭。
两人见面免不了一番客气,沈耽比刘有终热情得多,仍坚持称四弟,徐础自然也叫他三哥。
无论彼此之间存在多少过节与疑虑,沈耽总能视而不见,情义一如往昔,徐础深感佩服。
两王携手进入晋营,吴王卫兵大都停在营外,少数人随入,守在议事厅门口。
宋星裁立刻将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一遍,孟僧伦点头,小声道:“执政虽然年轻,想得却比咱们都要周全,那些酒徒得到赏赐之后,若不亲去跪头请罪,就真是笨到家啦。”
“我瞧他们都不太聪明。”宋星裁撇撇嘴。
“嗯,我找人去点拨他们一下。”孟僧伦走开,到营外找两名心腹,交待一番,回到议事厅门口。
宋星裁对孟僧伦无话不说,低声道:“执政的意图我已大致明白,如今梁王、蜀王都好说,晋王会被送去,就是宁王最难对付,每次听说宁王违命行事,我都替执政感到愤怒。”
厅外还有其他人,孟僧伦拉着宋星裁走出几步,在无人处道:“宁王爱冒险,经常亲自带兵出城,我看官兵的意思,对他也十分恼怒,正设陷阱,要引他入彀。要我说,最大的威胁还是官兵,天成是咱们吴国死敌,假装归顺可以,真心归顺绝不接受。”
“当然,可是我看执政的样子……”
孟僧伦微笑道:“放心,执政绝不会真心归顺,这点我可以保证,而且,我也做了一些准备。”
“哦?”
七族将领亲如一家,孟僧伦自然不会向宋星裁隐瞒,小声道:“其实也是执政埋下的计谋,他让王颠带兵暂时投靠邺城,就驻扎在不远的地方。我向湘东王、济北王求情,请他们召王颠过来。执政哪里都好,就是偶尔不够坚定,思前想后,以至错过时机……”
宋星裁点头,“若是执政再生犹豫,咱们就推他一把——孟将军与王颠联系上了?”
“当然,投靠邺城本非王颠所愿,他很愿意做点事情。”
宋星裁心情大好,“独占东都,击退官兵,以执政之多智、吴人之勇敢,何止恢复吴国?”
孟僧伦冷笑一声,“复国尚在其次,报仇才是第一等的要务,等时机到来,拼上自己这条性命,我也要为吴皇和吴国公主报仇!这件事不可向执政透露,明白吗?”
“明白,只是……吴王能杀昌顺之,未必……”
“我这条命早归执政所有,他要杀,我绝不反抗。只要能报仇雪耻——”孟僧伦抬眼四望,“东都就是吴国公主的牢笼,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救出来,她不在了,我要替她毁掉整个牢笼。可惜楼家人逃得干净,只剩一个老太婆……不,还有一个楼家人留在邺城军中。”
孟僧伦说得咬牙切齿,宋星裁心生敬意,慨然道:“咱们吴人有仇必报。”
厅外,两将小声议论,厅内,徐础也与沈耽达成共识。
“后天上午?”沈耽再次确认。
“后天上午,我与虞世子约好,义军四面出击,不会真打,官兵会放过三面,只在北边布置大军,围歼宁王骑兵。”
沈耽面露喜色,拱手道:“四弟此计甚妙,一箭双雕,既能让我突围,又能借机除掉宁王。宁王骄横,不服管束,早晚会误四弟大事。”
“我与宁王志不同、道不合,已经无话可说。非我无义,实在是不愿看到义军辛苦得来的胜利,毁于他一人之手。”徐础说这些话时,心中已无半点愧疚。
沈耽马上道:“当然,东都乃四弟夺得,宁王坐享其成,不感激也就罢了,反而三番五次地违命,是可忍,孰不可忍?唉,若非晋阳危急,我真想留下来,襄助四弟共成大业。四弟龙形显露,经此一役,夺得天下不过是早晚的事,请四弟不必担心并州,我一回到晋阳,立刻派人奉表称臣。”
徐础笑道:“三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结拜兄弟,何分君臣?以后我专心向南,北方诸州,尽归三哥,我绝不派一兵一卒北上。”
“我却要亲自率兵南下,随四弟征服天下,以效微劳。”
两人大笑,刘有终在一边适时插话,将气氛烘托得更加热烈,就差再来一场拈香结拜。
徐础告辞,没有回大营,而是直奔东城梁营。
马维的心事还不平稳,徐础拜访过晋王,必须再来安抚一下梁王。
果然,马维已经听说吴王夜访晋王,心生疑惑,坐立不安,待接到通报说吴王要来梁营,立刻转惧为喜,亲自出营相迎。
徐础要对马维说的话很简单,“晋王急于返回并州,但他不会就这样离开,必然要引官兵入城,一是令官兵无力追赶,二是令官兵与义军两败俱伤,不会妨害他日后争鼎。”
“我猜也是如此,沈耽是个笑面虎,他说的话必须反着听。”
“我不打算阻止晋王,让他回晋阳阻挡架荣部,中原也能得些喘息。”
“就这么放过他?”马维深感遗憾。
“我要将计就计,晋王引入官兵,咱们就在城内设伏,这件事要马兄全力相助。”
马维点头,“十万梁军,尽由础弟指派。”
梁军没有十万,徐础只要马维的这句话就够了。
南城的议事厅里,沈耽与刘有终反复分析吴王的用意,最后得出结论,绝不能让吴王战胜官兵,甚至不能让吴王除掉宁王。
这个夜里,东都百姓躲藏在家里忐忑不安,街上却有许多人影蹿来蹿去,传递或真或假的消息。
徐础离开梁营,天亮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必须争取宁抱关的信任,哪怕只是暂时的信任。
第二百零四章 同胜同败()
夜已经很深,薛金摇还没睡,也没有把弄兵器,坐在桌边,眼睁睁瞅着烛芯一边燃烧,一边变长,等到光亮即将消失的时候,她才拿起剪子剪掉一小截多余的绵芯。
听到开门声,她扭头看去,对之前持刀误闯的事情感到不好意思,但她不会道歉,也不想道歉。
徐础刚刚回来,被妻子盯得有些心虚,“你还没睡?”
“嗯。”
“休息吧,天已经很晚了。”
“嗯。”薛金摇没动。
徐础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多余,于是向床走去,他得尽快睡,明天一早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降世军真能击退官兵吗?”薛金摇问,在她眼里,所有义军都是降世军,不分来源。
“能。”徐础斩钉截铁地说,坐在床边,准备脱靴。
“我有不祥的预感。”
“哦?”徐础实在提不起兴趣。
“你会失去东都。”
“是吗?你有没有预见到我会得到什么?”徐础已在别的房间里洗漱完毕,脱掉外衣,仰面躺下。
“一无所有。”
“呵呵,那我倒是能得一阵清闲。”徐础闭上眼睛。
薛金摇没再发出声音,徐础反而睡不差,睁开眼睛,看到妻子已经站在床边,正低头俯视他。
“你有话要说?”徐础睡意全无。
薛金摇摇头,“我无话可说,只想看看你。”
“我有什么可看的?你每天都能见到我。”徐础笑道,从下往上看,薛金摇更显高大,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收养的猴子。
“你不仅会失去东都,还会失去所有,包括我,咱们在一起不会太久。”
“你要走?回秦州吗?咱们很可能同路。”
薛金摇脸上露出一丝烦躁,“我不知道,我预见得不够清晰。”
徐础坐起身,正色道:“这或许不是预见,弥勒给你的只是一种启示,你察觉到什么,感到不安,但又不明白其中原因,所以觉得自己预见到不好的未来。比如……降世王,你曾说预见到血光之灾,结果它真的发生,但那可能只是进城之后的所见所闻让你心生警惕,以为降世王应付不了这样的局面。”
薛金摇慢慢在床边坐下,思忖良久,“你说的有点道理,因为每当预见到什么,我总想改变它,而不是接受它。有时候……有时候我真能改变‘未来’,只要我肯参与进去。爹娘的死,我也想干涉,只是弄错了方向。”
徐础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休息吧,我不会一无所有,你也不会离开单独回秦州。”
徐础打个哈欠,再次躺下,这回没有受到干扰,很快沉沉入睡,直到他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弄睡。
眼前一片漆黑,外面天还没亮,薛金摇仍坐在床边,但是满身寒气,显然出过门。
“怎么了?”徐础脑袋里昏昏沉沉,真不想睁眼。
“我查过了。”
“查过什么?”徐础有气无力地说。
“我希望能帮到你,所以去查你在做什么。”
徐础苦笑道:“你可以直接问我。”
“你不会对我说实话,你对任何人都不会说实话。”
徐础笑了两声,竟然没法反驳。
“冯菊娘已经回来了。”
徐础一下子清醒,坐起身,“这么快?”
“嗯。你想杀宁暴儿,是吧?”
“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所有人都知道:吴王想杀宁王,宁王也想杀吴王。吴王多智,宁王多力,大家都很好奇,这回是智胜,还是力胜。”
听到薛金摇说出这样的话,徐础忍不住笑了,“你预见到我会‘一无所有’,所以你心里觉得我不是宁王的对手?”
“你不是他的对手。”薛金摇直言不讳。
“那我更要跟他斗上一斗。”
“你的那些计谋都没用。”
“哪些计谋?”
薛金摇停顿一会,“你让冯菊娘向牛天女说了什么?”
“冯菊娘没对你说吗?”
“她不肯透露,说是你向她下过严令,不准她泄密。”
徐础对冯菊娘比较满意,“其实也没什么,晋王会施离间计,说我要暗害宁王,所以我得提醒宁王,晋王不怀好意,他要引官兵进城,将义军斩草除根。”
“既然是提醒宁王,为什么要找牛天女?”
“因为——”徐础调整坐姿,好让自己舒服一些,“牛天女才是做主的人,不通过她,我没办法击败宁王。”
“是吗?宁暴儿当初离开降世军的时候,可没带上牛天女。”
“那是因为降世王妒嫉贤能……”话已出口,徐础才想起妻子是降世王的女儿。
“你接着说,我爹的确是这样的人。”
“宁抱关留在降世军中,早晚会有危险,所以他争得一个王号,带兵自立。可降世军兵多,是一股极强大的助力,所以牛天女留下。牛天女一直在给丈夫特色将领,有被俘的官兵,也有降世王头目,人数不多,在宁抱关这里却个个受到重用。”
“嗯,牛天女的确经常往宁暴儿这边送人,当时我们还笑话她对丈夫太软弱。”
“所以我要争取牛天女的信任,只有她能帮我击败宁抱关。”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薛金摇坐在黑暗中思考,半晌之后开口道:“我看到的还是你败。”
“有原因吗?”徐础笑问道。
“你……用的计谋太多啦。”
“计谋多有何不好?我总不至于跨马持枪,亲自去向宁抱关挑战吧?”
薛金摇拒绝回答,改口道:“刚才来了一伙降世军,跪在营门外求饶,我将他们打发走了。”
“哦,是一伙醉鬼,大概是酒醒了。”
“我知道你瞧不起降世军……”
“恰恰相反,我非常在意降世军,进入东都之后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得到降世军的支持,对我来说,降世军比东都更加重要。”
“可你的那些计谋,只会让降世军离你越来越远,因为他们理解不了,大家更支持宁暴儿。”
徐础沉默一会,“不到最后,胜负难料。”
薛金摇轻叹一声,“带上你的人,跟我一块去秦州吧。我至少能叫上一半降世军,剩下的留给宁暴儿,别跟他争。”
“就因为你‘预见’到我争不过他?”
“我向法师仔细询问过,诸王营中此前发生的骚乱,很可能是宁暴儿暗中指使,他不肯公开给我爹报仇,却要利用这件事铲除异己。”
“我记得宁军营中也有哗变,宁抱关杀死的人最多。”
“他杀死想杀的人,不管他是否参加哗变。”
“我一点也不意外。”徐础道。
薛金摇又沉默一会,终于说出她一直寻找的答案,“你不如他心狠手辣。”
“时候未到。”
“不不,没有什么时候不时候,心狠手辣是个性格,要么有,时时都能显露出来,藏都藏不住,要么没有,勉强狠辣,也会让人觉得别扭。”
“好吧,我不够心狠手辣,但是两王相争,比的不是谁更狠。”
“对降世军来说就是这样,谁狠他们跟谁。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在秦州加入降世军,你也会这样。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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