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楼础求助,遭到拒绝之后,又找别人指点,甚至买下几首诗,打算到时候随口吟出,以博佳人欢心。
“你已经成亲了吧?”楼础忍不住问道。
周律指着左脸的伤痕,“右边是他们打的,左边是我家母老虎留下的。”
“你接着说吧。”楼础庆幸之前没有帮忙。
对方的仆人如约而至,周律精心打扮,脸上敷粉,随身香囊带了七八个,满心以为会有一场风流韵事,没想到遭到的是一顿好打。
周律带自家的一名小厮骑马出门,随带路仆人来到南城外的一座寺庙里,他一想也对,对方必是贵妇,自然不能在家里见他。
寺庙大而荒凉,周律从旁门进去,没见到和尚,一名年轻公子走出来,问道:“‘用民以时’那篇文章是你写的?”
“正是在下。”周律还没嗅到危险的气息,只顾着仔细打量对方,觉得不像是女扮男装,于是四处打量,问道:“你家主人呢?”
对方没回答,继续问道:“阁下的文章共有五策,第一策是‘用民以时’,后面还有‘选臣以贤’、‘择将以功’、‘刑罚以平’、‘祭祀以时’?”
“对对,五策都是我写的,我不仅会写时策,偶尔也写诗……”
“嗯嗯,诗不诗的以后再说,我只问你一件事:为什么将‘用民以时’列为第一策?”
“啊?”周律找人准备不少答案,唯独没料到会有这一问,“那个……你家主人呢?我不和你聊。”
“我就是主人。”
周律大失所望,“你一个大男人用那么香的信笺干嘛?”
“你还敷粉了呢。”
“唉,没意思没意思,跟你我没什么可谈的。”周律转身要走。
那人咳了一声,带路的仆人拦在门口,笑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离开?”
“呸,昨天问你的时候什么都不说,早知道你家主人是个男子,我说什么也不会来,让开,我要回家。”
带路仆人拍拍手,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几名健仆,一字排开,将门户堵死。
周律脸白了,他就带来一名小厮,这时已吓得瑟瑟发抖,断然无法护主。
“嘿嘿,大家都是文人,干嘛来这一出?”周律转身向主人拱手,“尚未请教阁下大名。”
“我姓张,弓长张。”
“哦,姓张的人可不少。”
“我这个‘张’天下有一家。”
周律心中一震,只此一家的张氏,那就是皇室了,可是看对方的穿着又不太像,打量半天,笑道:“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肯说……少来这套,绑架是吧?行,小爷有钱,你开个价,我……”
张公子摇头,“我原本就怀疑那篇文章不是你写的,现在看来,果然不是。”
“怎么不是我写的?”周律红着脸辩解。
“祭祀、选臣、择将、用民、刑罚,五策应该按个顺序排列,用民与刑罚或许可以不分先后,却不能先于前三者。这五策不是一个人写的吧?你胡乱合成一篇,连主次都不分。还有,‘用民以时’是其中最好的一策,其它四策完全多余……”
张公子后面的说法与楼础一样,周律对此早有准备,急忙道:“对,就因为此策最佳,所以我要排在前面,其它四策……算是添头,本意是希望东宫择其善者……”
张公子大怒,“你还敢狡辩?似你这等人,非得用强不可。”
门口的几名健仆得到暗示,按住周律就打,周律抱头鼠蹿,实在受不得,大声道:“别打别打,我说实话。”
健仆停手,周律哼哼几声,道出实情,将楼础的名字供出来。
“这就是我送你文章的下场?”听到这里,楼础越发后悔。
“没办法,他们打人狠着呢。”
“你又不是第一次挨打,而且你不是找到人给你报仇吗?让他再报一次。”
“别提那件事了,那人跟楼公子一个脾气,给钱不要,朋友不交,最后干脆闭门不见,所以我上次挨打的仇还没报,这回又挨打……何况这回打我的人不是刁民,是……是名王子啊。”
“王子?”
“广陵王世子张释端,当今皇帝的从弟,打小在宫里长大,备受宠爱,楼公子不会没听说过吧?”
楼础当然知道张释端的名字,更知道“广陵王”三个字,他是刺驾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物,如果一切顺利,将会是未来的皇帝。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楼础问。
“对,将我撵走的时候,他说自己叫张释端,还说……还说我必须将你带到他面前去,否则……否则他要将我打入牢中,问以重罪,施以重刑。”
“广陵王世子无官无职,凭什么将你打入牢中?”
“唉呀呀,我的楼爷爷,这个时候就别再幼稚了,广陵王是什么人?世子一句话,皇帝也得听啊,我这回……呜呜,反正是你的文章惹出这场祸事,你必须帮我解决。”
得知广陵王世子的身份,楼础才算对这件事产生真正的兴趣,想了一会,说:“他既然派人去请过你,为何不直接来请我?”
“他不信任我,说我撒谎一次,就能撒谎两次,所以让我将‘用民以时’的真正作者带去,如果再有假,当时就要抓我。”周律急于劝说楼础,凑过来小声道:“而且我仔细打听过了,这里面真有女子,都是公主、郡主什么的,张释端被她们推出来当见面人,楼公子若是……”
“若是如此,我就更不去了。”
“别呀。”周律弄巧成拙,急忙改口,“我也就是听说,看张释端的样子,他是真对你的文章感兴趣。”
楼础想了想,“我这些天要等府里的消息,不能出门。”
“就一个晚上,咱们一同去、一同回,绝不耽误你的事。”
楼础摇头,“我写那篇文章,并非为了求取富贵荣华,也不为招引同道,有人喜欢,就让他登门来见我吧。”
周律苦笑道:“我可以叫你‘爷爷’,人家可不会,那是广陵王世子……”
“便是广陵王本人,我也不会去。”
周律愣了一会,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大将军之子,我怎么就忘了呢?你爸爸比我爸爸地位高多啦,广陵王又能怎样?不是被外派到江东治理刁民?留在朝中掌权的人还是楼大将军。”
“大将军的势我借不上,总之你去对广陵王世子说:他若在意文章,那么已经看过了,好坏由他评说;他若在意人,则请他自己登门,他想试我的底细,我也想看他配不配评我的文章。”
周律张口结舌,半晌才道:“行,我佩服你的胆子,但这些话我就不去说了,只请张释端来你家吧,他若同意,皆大欢喜,若不同意,我还得求你……”
楼础挥手,“去吧。”
在诱学馆里,周律从来没怕过谁,可是在张释端那里丢了气势,现在也没拣回来,被楼础震住,起身往外走,在门口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张释端一下子就能看出文章不是我写的?五策的顺序有那么重要吗?”
“名不符实,一目了然,他已经说得很清楚。”
周律半懂不懂,“一篇文章而已,老实说,我一直没看出来有哪里特别……算了,我去见张释端。唉,最近流年不利,做什么都不顺,我得找人给我算算。”
楼础很是纳闷,张释端到底知不知道父亲的计划?他想去问马维,很快改变主意,决定留在家中,静观事态变化。
夜色已深,白天睡一觉的楼础毫无睡意,秉烛看书,老仆倒是睡得香,鼾声不断,从另一间屋子里小心翼翼地透壁而来,外面的敲门声也没能叫醒他。
楼础自己去开门,下闩之前先问一句:“哪位?”
“是我,郭时风。”
楼础颇感意外,两人好几天没见面,而且按照计划,他们也不需要见面。
第十五章 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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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时风进门之后左瞧右看,楼础探身出门右看左瞧,觉得没有问题之后,各自转身面对,竟不知道该如何相见。
郭时风先开口,拱手笑道:“不请自来,多有打扰。雷声阵阵,难怪础弟这么晚还不睡。”
站在庭院里,老仆的鼾声更加明显,楼础扭头看一眼,“习惯了,在屋里听没这么响亮。”
“哈哈。”
“郭兄今晚怎么有空?”楼础合上院门,猜测客人不会马上就走,“请进屋一叙,抱歉,我这里没有好酒好茶。”
“明月为酒,清谈为茶,无可挑剔。”
两人进客厅入座,楼础找来一壶温茶,边喝边聊,好几次楼础想问来意,又都忍住,慢慢地,这变成一场比试,好像谁先开口提及来意,谁就是输家。
时间一点点过去,楼础的耐心首先耗光,以为郭时风是为广陵王世子张释端而来,正要坦白地问个明白,外面传来一声古怪的鸟叫声,压过了老仆的鼾声。
郭时风等的就是这个,起身道:“来了,果然守时。”
“谁来了?”楼础困惑地问,发现郭时风可能另有目的。
“请础弟稍待,我给你引见一位客人。”郭时风故作神秘,不让楼础起身,自己走出客厅。
楼础一头雾水,还有一点不满,并不喜欢这样的意外。
房顶上似乎有响动,楼础忍住好奇心,慢慢地饮茶。
没过多久,郭时风推门进厅,闪在一边,让出门户,郑重地说:“请允许我向础弟引见——江南江北第一剑客,洪道恢,洪大侠。”
楼础恍然,原来郭时风是要向他介绍刺客。
在整个计划当中,刺客至关重要,楼础一直想见,马维也许诺会尽快引见,郭时风突然带来,令楼础很是意外。
楼础起身相迎,门外却没有人现身。
郭时风笑笑,咳了一声,“洪大侠早年纵横江湖,前两年退隐山林,难得出山一次,我说相请不如偶遇,今天既然进城,正好过来拜见础弟。洪大侠说是初次见面,定要带份礼物,所以比我晚到一些。”
楼础连人还没看到,不知该向谁说话,只得向门口抱拳道:“洪大侠太客气了,我这里毫无准备,惭愧,洪大侠……到了吗?”
郭时风显出几分尴尬,“应该到了,我明明听到……”
话未说完,一大团黑影呼的一声涌进来,厅门随之关闭,桌面上的油灯闪烁不停,几欲熄灭。
厅里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到风息灯明,楼础终于看清来者的模样。
那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个子不算太高,整个人极为精炼,裹着一袭黑披风,只露出脑袋,目中含光,两腮无肉,神情严肃得像是奉旨审案的酷吏。
郭时风大笑,“来如狂风,去似闪电,不愧是洪大侠。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诱学馆第一才子楼础楼公子,当朝楼大将军之子,生母乃是吴国公主。”
楼础正要开口,洪道恢两步抢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江东布衣洪道恢,拜见楼公子,得见吴国王孙,不胜荣幸。”
楼础急忙伸手搀扶,“阁下是吴国人?”
“生在江东,长在江东,少年时得遇高人,被收为入室弟子,十五岁时周游天下,遍访名山大川的奇人异士,技艺渐益,思乡情长,三十岁返乡,故国竟已不在,心中为此常怀愧恨,以为白学了这一身本事,怏怏至今,已近二十年矣。”
楼础大惊,这人看上去三十来岁,谁知竟是五旬老者,“楼某生长东都,未曾远游,实在愧对母国,今日得见江东壮士,足慰平生之憾。”
清茶淡水显得太无礼了,楼础想叫醒老仆,凑几样酒菜,郭时风过来,捉住两人的手臂,笑道:“我就知道两位必定一见如故,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就别客气了,坐下来谈。”
洪道恢没有坐下,伸手入怀,掏出一缕头发来,放在桌上,“来得仓促,只能备此薄礼,请楼公子笑纳。”
楼础不解,“这是……”
“洪某没有别的本事,会些飞檐走壁的小把戏,听说楼公子有一位平生最恨之人,于是我夜入其宅,取其半截头发,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楼础大惊,更加不解,“我并没有最恨之人……”
郭时风插口道:“我敢保证,黑毛犬周律几个月不敢出门,再不会打扰础弟。”
楼础确实不喜欢周律这个人,但是绝无恨意,“马公子说我最恨周律?”
郭时风指着桌上的头发,“洪大侠的本事,础弟以为如何?”
楼础知道这不是过分计较的时候,忙道:“想不到世上真有洪大侠这样的奇人,楼某浅陋,今日总算大开眼戒。”
三人这才分别入座,楼础想找些酒,郭时风劝住,洪道恢也说自己戒酒多年,“洪某多年前立下誓言:张氏暴君不除,此生滴酒不沾。”
楼础羞愧,问道:“洪大侠与朝廷有仇?”
“洪某无私仇,我为天下人报仇。这些年来,洪某走南闯北,眼见民生多艰,耳听怨声载道,心中常生慷慨之志。何况我乃吴国旧民,当年没能力挽狂澜,如今要为故国雪耻。”
楼础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敬意,拱手道:“常听人说,吴士恋国,见到洪大侠之后,方知此言不虚。”
“承蒙楼公子高看,洪某甘冒此险,其实也有私心。想当初,我因为一时大意,替民除害杀死一名恶霸时留下痕迹,被官府爪牙追杀不止。久闻悦服侯乃是前梁帝胄,专爱交结英雄,扶危济困,于是前去投奔。马侯爷没得说,留我在府中隐藏数月,风平浪静之后,亲自送我出城。此恩不报,洪某羞对一个‘侠’字。”
马维的确喜欢结交朋友,因为身份特殊,与朝堂中人来往的少,家中出来进去多是江湖豪杰,楼础承认,这的确有用,而且是大用。
三人闲聊,多半是洪道恢一个人说,讲述种种奇闻,听得另外两人目瞪口呆。
茶水早已凉透,油灯也剪了七八次,洪道恢擦擦嘴,起身告辞,“别的话洪某不再多说,只等楼公子打听到确切消息,洪某拼得一身剐,也要为天下除此大害。”
楼础起身,深揖一躬,“得洪大侠如得千军万马,楼某再无半分怀疑,此事必成!”
洪道恢微微一笑,拱手道:“不劳相送,后会有期。”
洪道恢大步出厅,外面没有开门的声音,人已不见踪影。
郭时风也要告辞,笑道:“础弟这回不再担心了吧?”
“何止不担心,我现在胸有成竹,可惜寒舍狭小,无缘见识洪大侠的身手。”
郭时风指着桌上的头发,“这还不够?进出侯府如入无人之境,挥剑斩发如探囊取物,取一颗人头又有何难?”
“郭兄误解了,我非不信,乃是遗憾,不能亲眼得见绝世剑法。”
“呵呵,洪大侠必能全身而退,想见识他的剑法,机会多得是。”
楼础悠然神往。
将郭时风送到大门口,楼础问:“逻兵巡街,郭兄行得了夜路吗?”
“础弟放心,广陵王在东都根基深厚,我此番进京多得其力,只要不闯皇宫,通往无阻,哈哈。”郭时风离去,对这次见面十分满意。
楼础也很满意,兴奋得睡不着觉,回卧房取刀,拔出鞘来看了一会,叹道:“刀兄,你在我手中真是屈才,从今以后,你就在匣中休养,静待新主吧。”
楼础收刀入鞘,熄灯上床,辗转反侧,思索自己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