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础点头,降世王贪图皇宫,的确是个昏招,“但是不要轻举妄动,东都形势复杂,需步步小心。”
刘、郭两人点头,刘有终道:“宁抱关果然阴险,他假装迷恋美色,令薛六甲将忌惮之心转到晋王头上,没准他还事前告密……”
徐础摇头,“如果有人告密,薛六甲用不着挨个试探,他向来不喜欢有人称王,仅此而已。五王既要联合,不可再互生疑心。”
刘有终讪讪地笑了笑。
郭时风道:“宁抱关、甘招毕竟是降世军出身,他们若被降世王拉拢过去,咱们就更不占上风。”
何止不占上风,哪怕只是宁抱关一个人倒向降世王,吴、晋、梁三王也不是对手。
“信任最重要,五王必须互相信任,才有机会破局。”徐础尤其需要“信任”,他的将士最少,诸王彼此防备的时候,他只能当一个传话的谋士,取得“信任”之后,他才能借势成为真正的吴王。
郭时风、刘有终同时拱手道:“我们两家信任吴王。”
第一百六十六章 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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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招打算离开东都,甚至不讳言这是一次“逃亡”。
徐础与甘招共占西城墙,见面比较方便,他进屋时,甘招已经穿上全副盔甲,正在来回踱步,看到吴王,他很高兴,“必须走了,一刻不能停留。徐公子——请允许我不称吴王——徐公子跟我一起逃亡吧。”
“去哪?”
“当然是益州,徐公子建议我去那里立足,你还说离开得越早越好,不可耽搁。”
“蜀王还在城外时,离开得越早越好,既已进城,想走怕是没那么容易。”
甘招颓然坐下,发了一会呆,抬头道:“降世王的心事不在我身上,这样也不行吗?”
徐础坐到对面,微笑道:“与降世王无关,是晋王和宁王,他们不会放过你。”
甘招一愣,“我没得罪他们两个……”
徐础微笑不语,甘招想要继续辩解,话未出口,脸色先已微红,于是挤出干笑,“徐公子,不不,吴王真是个聪明人。”
“我对他们说,绝无告密者。”
甘招沉默一会,“我不是有意告密,只是……只是……”
“薛六甲找上你了?”
“他派人找我,还威胁我,说他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杀一王立威,如果我不开口供出一人来,就要拿我开刀。”甘招尴尬地笑了笑,“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所以……”
“所以你没供出一人,而是供出所有人。”
甘招更加尴尬,“降世王本来就已怀疑诸王,我顺着说了几句,但是没提今日的计划,我曾向吴王承诺保密,真的只字未提。”
甘招的“告密”虽未指向任何一王,却足以令薛六甲下定决心要杀一王,经过一番权衡,他选中了晋王沈耽,要不是徐础挺身而出,大殿里已是鲜血沾地。
“吴王胆子真大,但是这么一来,降世王更加相信诸王都在反对他,早晚要动手。”
“五王守门,部下将士至少一万人,薛六甲只带六千人入住皇宫,怕他做甚?”
“五王虽有万人,但是彼此不合,降世王最擅长挑拨离间,而且他在城外还有数万人,一旦攻城,五王将腹背受敌。”
徐础笑道:“城外降世军虽众,但是不擅攻城,五王各留数百人守城,足矣。薛六甲挑拨离间,对秦州乱民有用,对五王无效。咱们这些人不至于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一同抗衡官兵时,五王联合,薛六甲在哪呢?如今东都已下,诸王人人出力、人人有功,唯独薛六甲乃是被迫参战,在战场上,他可曾倾其所有、奋勇杀敌?”
甘招摇摇头,默不做声。
“蜀王追随降世王日久,对他或有忌惮,我们几人可不管他是不是弥勒亲传弟子,哪怕他是弥勒本人降世,如今也是凡胎,该杀还是要杀。”
甘招叹了口气,“吴王请听我说,我也不相信降世王的那套鬼话,我担心的是……还是诸王不和。”
“即便联手过一次,蜀王仍存疑虑?”
甘招笑着摇摇头,又叹一声,比上一次更长更重,“吴王的眼光比我准,我不信吴王没看出来。你刚才说得对,诸王不是秦州乱民,至少比之前称王的那些人要聪明一些,或许太聪明了些。别人不提,宁王与晋王势同水火,昨晚吴王离开之后,晋王派人拉拢诸将,甚至进到我的营地里,向他们许诺,晋王若能独占东都,必将东都的财物、人畜全分给所有将领,他只要四面城墙。”
徐础在场的时候,刘有终就曾提出过这样的建议,沈耽拒绝,要用仁义之术服众,事后的做法却与刘有终一致,不知是被劝服,还是本来就有此意,在徐础面前伪装而已。
徐础不去细琢磨,“嗯,晋王会有此举,我一点都不意外。”
“然后是宁王,我太了解他的为人,绝非好色之徒,突然对太后产生兴趣,还闹得内外皆知,显然是为了安抚降世王。他必有后招,以他一贯的手段,要杀就不是只杀一个……我还是早些逃走的好。”
“蜀王因何没有逃走,而是随诸王进城?”
“我有点……希望降世王与宁王或是晋王两败俱伤。”甘招又笑了笑,“诸王都有野心,我也不能免俗,一点小野心,希望增加些兵力,到了益州,事情能更顺利些。”
徐础点点头,对此没有挑剔,“宁王、晋王野心不小,都有吞并诸军的意图,但是没关系,若非如此,诸王也联合不起来。我只担心大家野心太小,贪图营头小利,见好就收,不敢与降世王以硬碰硬。”
甘招脸上又是一红,以为吴王在说他,几十岁的人,在一名青年面前,狼狈得像是初见上司的小吏。
他的确是名小吏,却从来没怕过任何上司。
“吴王真以为诸王还能再度联手?”
“不是‘以为’,而是‘事实’,晋王、梁王已同意加入,两军将士尽由我来支配。”
甘招十分惊讶,“晋王也这么说的?”
“尤其是晋王,经过今日之事,他明白若是再不与诸王搞好关系,无异于将项上头颅送给薛六甲。”
甘招想了一会,“还有宁王呢?”
“宁王简单,待会我就去见他,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交出所有将士。蜀王可以随我一同去,若是顺利,咱们当场结盟,若是不顺,西城由咱们把守,你想走就走,谁能阻拦?”
话说到这个份上,甘招咬咬牙,开口道:“好吧,我随吴王走一趟,看宁王怎么说。事已至此,躲也不是办法。”
两人不带卫兵,登城绕到北边,刚到分界处,就被宁王士兵拦下,通报之后,才允许他们走过去。
“宁王带兵总是这么严厉,但大家还是喜欢跟随他。”甘招小声道,对宁抱关颇有敬畏之意。
宁抱关仍然住在城楼里,终于关上窗户,点了一盆炭火,取暖、点亮全靠它。
宁抱关坐在那里烤火,再没安排椅凳,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抬头,更不开口寒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甘招拱下手,没吱声,默默地站在一边,要看徐础如何劝说宁王。
徐础上前,也不开口,从地上拣起木炭,一块接一块往盆里放,火焰先是为之一旺,随后被压得烧不起来,眼看就要熄灭,冒出一股股烟。
宁抱关伸手抓住徐础的右腕,另一手用铁条拨开多余的木炭,冷冷地问:“你在干嘛?”
“炭上加炭,看它是烧得更旺,还是不堪重负而熄灭。”
“当然是熄灭……有话你就说,少来这套。”
“宁王的借刀杀人计用上瘾了,想看薛六甲与晋王火并,可惜未能如愿。而且宁王有没有想过,那两人无论谁胜,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你。”
宁抱关松开手,冷冷地道:“如果我是胜者,下一定要对付的是你。”
徐础笑道:“承蒙宁王高看,但胜者不是薛六甲就是晋王,他二人的想法不由你来支配。实不相瞒,我早就派人去通知留守在无上园的吴军将士,命他们速返江东,不可来东都与我相会。所以你瞧,我在东都就这些人,两千不到,晋王与薛六甲都不会拿我当成下一个目标。”
“你派人回江东了?”宁抱关起身问道。
“正是。”徐础随口撒谎,其实他让王颠率军前往冀州邺城,“东都陷落的消息很快就能传遍天下,王颠以降世军的名义循行江东府郡,谁敢不降?”
宁抱关慢慢坐下,“你的心眼太多,多到有人非杀你不可。”
徐础笑道:“那是以后的事情,总之江东很快就将归我所有。我留在东都只为除掉降世王,以免有人拿着‘祖王’的旗号压我一头。”
“所以你不是真心劝我称帝?”
站在门口的甘招听到“称帝”两字,吃了一惊,仍不说话,打定主意只做旁观。
“宁王从未真心待我,奈何要我真心?但你的确应该称帝,这与我是否真心无关,只看宁王是否有这份野心和胆量。”
“嘿。”
“我这次来见宁王,别无它意,请宁王将麾下将士全交由我来指派。”
“嗯?”宁抱关抬起末端已经烧红的铁条,神情严厉得好像吴王开口要他的老婆。
“宁王想杀薛六甲,却不愿担此名声,我来担,反正我已有刺驾之罪,不在乎再多一个杀王之名。除掉薛六甲之后,我带吴军去往江东,东都爱归谁归谁,我不参与。”
“我去益州,也不参与。”门口的甘招插上一句。
宁抱关瞥了一眼甘招,低头沉思,片刻之后,抬头道:“好啊,蜀王,你将罗汉奇叫进来。”
“是。”甘招出门,很快将宁抱关手下大将罗汉奇叫进来。
“宁王找我?”罗汉奇大声道。
“我将你与众将士借给吴王……你要几天?”
“今日相借,后日傍晚奉还。”徐础道。
“后天傍晚你再回来,在这两天里,吴王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吴王让你杀我,你也得服从,明白吗?”
“啊?这个……好吧,我明白了,吴王尽管吩咐。”
徐础也不客气,“请罗将军留五百人守城,保护宁王,不准任何人进出。明日天亮前,率军前往西城与我汇合,日出不至,军法处置。”
“遵命。”罗汉奇拱手道。
徐础也向宁抱关拱手,“告辞,宁王静候佳音。”
一回到西城墙,甘招就惊讶地说:“宁王真是看重吴王,竟然真的借出将士。”
徐础微笑道:“宁王虽然口口声声要杀我,其实与我惺惺相惜,他相信我能降掉薛六甲,也相信我会归还将士。”
甘招拱手道:“没什么说的,我帐下的几百人全听吴王派遣,城外还有我的人,也叫进来……”
“不必,这几百人就够了,城外军队一动,必会引来降世军疑心,反而于城内不利。”
甘招点头称是,心服口服,再不做逃亡的打算。
徐础心里重重松了口气,若不是甘招陪同,他还真没把握说服宁抱关。
大军在握,徐础开始思考如何对付薛六甲,以硬碰硬是他激励别人的说辞,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他得再想办法。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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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六甲愤愤不平,这本应该是完美的一天率兵进入东都,将皇宫据为己有——这曾是他只有独自睡觉时才敢做的美梦,如今竟然成为现实——然后大宴众将,恣意快活,趁着大家高兴的时候,揭穿晋王的真面目,杀之以立权威,等大家吓得浑身发抖,再叫进来太后与宫女,当场赏赐,所有人一同欢乐……
后面的场景他只继续做梦了,因为吴王的干涉,他连晋王都没杀成,酒宴不欢而散。
“他们合伙,合伙对付我一个。”薛六甲咬牙切齿地低声自语,没注意到妻弟小六子走进来。
“姐夫,你嘀咕什么呢?”
薛六甲抡棒要打,小六子急忙后退两步,“祖王别急,我是一时口误。”
“你来干嘛?”薛六甲仍坐在不舒服的宝座上,大殿内稍稍收拾了一下,仍有一股浓重的怪味,那是烈酒与秽物混合产生的味道,他已习以为常,后来者却直皱鼻子。
“大家伙想问问,什么时候分东西啊,咱们都已经进入皇宫了,还等什么?放手抢吧,至少让每人抢个宫女,嘿嘿……”
“呸,你的眼皮子就这么浅?咱们……不对,整个皇宫都是我的,我一声令下,宫里所有女人都得乖乖走来,还用得着去抢?”
“是是,我就是这么一说,习惯了。祖王,什么时候让她们走来啊?大家等得有点着急了。”
“我还没急,你们急什么?想得赏赐,先做正经事,诸王那边有何动向?”
小六子挠挠头,“我给你问去。”说罢转身跑出大殿。
大殿里太过空旷,宝座周围点着好几只炭盘,薛六甲仍觉得冷,裹紧袍子,反复回想酒宴上诸王的一举一动,揣摩晋王究竟有多大决心、吴王在其中发挥什么作用、宁王在打什么主意、梁王是谁的人、蜀王的话有几分可信……
又一名将领进来,拱手道“二叔……”
“嗯?”
“呃……祖王,是祖王。”将领反复念叨几次,以加强记忆,然后道“咱们现在不能出城啦。”
“什么意思?”
“宁王他们派人把守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我的侄子也是‘任何人’?”
将领双手一摊,“对嘛,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死活不肯打开城门,我本来想揍他们,被老九拉开,要不然,我早就出去,将外面的家眷带进城了。”
能否迎接家眷进城,薛六甲毫不在意,可是城门不通,令他顿生警惕,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咒骂,“别人都有忠臣辅佐,我咋就没有?”
“有啊,我们都是忠臣,而且是自家亲戚,对二叔……对祖王忠心耿耿。”
薛六甲并没有特意提拔亲友,可是几番清洗过后,不知不觉就只剩这些人,薛六甲十分恼火,越发愤慨外姓人的不可靠,“忠个屁,没一个人长点心眼,进城的时候光想着跟我进宫,怎么没人去夺城门呢?现在好了,被人堵住,要关门打狗。”
将领只是嘿嘿地笑,薛六甲越看越气,“愣着干嘛,去别的城门瞅瞅,到甘招那边,就说是我派你出城。”
“我去试试。”将领匆匆跑出去。
薛六甲越发感到冷意刺骨,喃喃道“老子一时大意,不会阴沟里翻船吧……”他仰起头,向着三十三天的师父恳请道“佛祖一定要保佑徒儿……”
薛六甲离开宝座,跪地向天上道“徒儿薛六甲,乞请佛祖保佑,我若能除掉诸王独占东都,连做九九八十一天法事,我不烧纸钱纸物,我给您老人家送真人真马真钱……”
“姐夫,你又跟佛祖聊天呢?”小六子又来了,没有半点脚步声。
薛六甲大怒,起身走下台阶,伸手捏住妻弟的左耳,“不能懂点规矩吗?一惊一乍地吓唬老子。”
“祖王饶命。”小六子发出夸张的惨叫声,这一招通常好用,薛六甲在妻弟头上拍打两下,松开手。
“祖王这是怎么了?住进皇宫还闷闷不乐的。”
“我乐得起来吗?诸王把守城门,不让咱们的人进出,分明是有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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