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他开始用同辈的语言方式与她交流，如果洛离是年方十七的少女，必然会对他的“识相”感到满意。真可惜她不是，她还没有自大到会独自面对衣冠禽兽，更何况是在这么一个情势。
“不是。”
“好吧，我只是想送美女一程。”
洛离定定看他。
他气质清贵，比低调的燕楚更有世家子弟的风范，颇有“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味道。可曾亲眼看过他对弃子的态度，洛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将赞美嵇康的词句用到他身上，若非他并没有直接惹到自己，她真想喊他一声“韩子高”。
“别这么看我……”顾若修降低分贝，声音含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在想什么？”
“在考虑拿箱子里的高跟鞋正当防卫的可行性。”
驾驶座上的司机本来专心致志向前看，闻言一愣，透过后视镜直直地望着她。
顾若修低笑，打开车门，站在她面前，深情温柔，“或许我有幸可以观瞻你的高跟鞋？”
洛离皱眉，掏出手机拨打114。
顾若修仍含笑看她，但听见她的话后，经久不变的脸色终于皲裂。
她说：“你好，请问京城治安最差的精神病院的电话是什么？嗯，我看见那里逃出来的病人了。”
顾若修最后一脸无奈地走了。
洛离顺利地截下计程车，直奔酒店。灵枢在房间等着她，还点了餐，等她收拾好才一边吃一边说起那边的情况。
燕家的处境比洛离想的要困难一点。
“大姑姑是生意人，大姑父也是。二伯伯、三伯伯、六伯伯都在外地当官，他们妻儿也在外面。四伯伯你知道的，五姑姑在部队后勤处，五姑父在野战部队。说起来，燕家人都以正处世，颇得人心，是很多人想要拉拢也想除去的势力。”
“这几天，好些人借着隐门势力来压他们。四伯伯忙坏了，胡子都没时间刮。严格说起来，粑粑算是最轻松的一个了。”
洛离嗯了声，“现在过去需要证明吗？”
“不用，他们都认识我的。”灵枢一笑，“洛姐你忘了吗，小枢还挂在粑粑的户口本上面呢。”
灵枢说燕泽只是体力不支造成的昏迷，但两天了，他还躺在重症病房。蓝条纹床单盖到他腰间，麦色皮肤此刻泛着不健康的苍白。洛离清晰地看见他细长的睫毛已经变得干燥萎靡，像失去水分的花瓣。
【小枢，借一下你的天眼。】
灵枢点头。
和以往的差别只在于他伤处的裂纹。
“我仍不明白他远离我的目的。”
她声音很轻，嘴唇几乎没有动作，若非灵枢与她心意相通，肯定也听不见。灵枢明白的是，洛离现在肯定有一种背叛感。她明明已经用自己的能力告诉燕泽她能自保能全身而退，他却以一种不信任的姿态烧掉了与她并肩作战的出场券。
然而，灵枢目睹了燕泽的深情，也说不出质疑他本心的话，唯有默默叹一口气，轻道：“等他醒了问问吧。”
“他为什么不醒？”
灵枢对洛离的疑惑视线感到无语，【洛姐，小枢只是一尊药鼎，不是一筐药典。】
【真抱歉，高估了你。】
灵枢嘴角一抽，对她明晃晃的迁怒并不在意，心底苦笑一下就过去了。
傍晚七点，燕楚准时到来，灵枢对此表示热烈欢迎。洛离打了招呼，视线无意扫过他面庞，有些意外他的憔悴。
“有住宿的地方么？”
“有。”
燕楚点头，笑了笑，“京城局势最近不太稳，你小心一些。”
“会的。”
洛离抵达京城的第三天早上，燕泽醒了。彼时灵枢在玩手游，她在医院附近的餐馆点外卖顺便透透气。医院里的消毒水味、血腥气、医用酒精味太浓郁，嗅觉比常人精细几十个度的她实在受不了了。
喝着牛奶的她意外地再次碰见顾若修。
面对她冷淡的表现，顾若修也没有死缠烂打，淡淡地点头招呼。等服务员装好早餐，她发现顾若修就在她前方百米，方向一样，目的地也一样。
只不过，他点亮14楼的按键，洛离是17楼。
借着金属的折射，洛离看见墙上指示牌写着：14F，神经内科。
她眼神太明显，顾若修毛毛的，苦笑，“你不会以为我从那儿逃出来吧？我只是去看朋友。”
“哦。”
顾若修苦笑更甚，“你朋友在骨科？”
“嗯。”
“OK，我明白，原来你心情一直不好。”
“对。”
第一次得到明确的答案却是在这句话之后，顾若修有些纳闷，他难道不比冷冰冰硬梆梆的燕泽更有魅力吗？京城名媛那么多，三分之二都对他展开过追求。反观燕泽，只有一个秦晚诗，后者还跟他兄弟暧昧不清。
透过反光的金属门，顾若修肯定自己一如既往。
电梯在14层停下，他出去后递出一张名片，“有需要可以打我电话。”
“你……”洛离一边摁下关门键，一边略带迟疑地接过，“卖人寿保险还是医保？”
电梯门缓缓关闭，顾若修真被气笑了，忽然有一股跑上15楼摁向上键的冲动。他忍耐下来，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转身往病房走。
洛离走到1707室外，隔壁的房门已经探出灵枢溢满笑容的小脸，他嘴巴咧得大大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袋子，乌黑瞳仁光彩璀璨，立刻接过来搂在怀里，“洛姐，你买了两份香菇鳕鱼粥啊，真好！不过我只能吃一份了！”
暗示太强烈，洛离脚步一顿，眨眨眼。
床头已经支起来，男人抬起眼睛，里面深切的暖意铺天盖地，让她憋了几天的气愤瞬间消散，只能在心底无声叹息。
洛离倒了杯水，调到适当的温度，送到他嘴边。
男人乖乖地就着她的手喝了起来。
喝了小半杯，洛离才去摁床头铃。
医生一通忙碌后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灵枢噘着嘴眼巴巴地看着另一份香菇鳕鱼粥，如果燕泽没有醒，他就能和昨天一样吃两份。五分饱的感觉不怎么好。
怨念之强让兢兢业业的医生都有所感觉，不由一笑，“是一品粥的鳕鱼粥吧？病人吃最好。小孩子吃一碗就好了哦，营养过剩会长胖哒。”
灵枢跟着医护人员退出去，嘴上念念有词，“小枢现在营养不良，好饿好饿，要觅食。”
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哪里营养不良了？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洛离温了温鳕鱼粥，才喂他一口。
大抵是她严肃的脸色镇住了他，燕泽表现得很听话，只用他大大的眼睛安静乖巧地看她。这种神色她常在不小心犯错的灵枢脸上看到，此时竟有些觉得他和灵枢有些相似，起码眼睛就很像，离他越近越这么觉得。
一份鳕鱼粥喂到一半，燕泽用久不说话而微微沙哑声音道：“你吃。”
他一时没想到这是灵枢的第二份，只当她还没吃。
“我不想和你吃同一份。”少女眉眼冷淡。
“对不起。”他认真地凝视她，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
“所以呢？”她一定要原谅他？
“对不起。”
洛离不语，舀起一勺往他嘴里塞，动作有些用力，眼神带着清浅的杀气。
燕泽却只觉她眼神清亮，生机勃勃十分迷人。他含着温热的粥，想到什么，耳根忽然通红，视线开始游弋，却始终在她鼻子与下巴之间徘徊。
洛离低头舀着粥，忽然被袭击，眼睛一抬，睫毛扫过他苍白的眼底，不由一愣。她欲后退，却被他咬住下唇，她吃疼地一张，唇齿间滑过糜烂的米粥。鳕鱼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他虔诚的视线已笼罩了她。
久别再见的吻，姗姗来迟。
－－－－－－题外话－－－－－－
小情人闹脾气是怎样的？写了很久，洛洛仍然无法对小七发脾气。
☆、第196章 燕楚的燕
气还是要生，抽离迷思后，洛离拖着椅子到窗边坐下，眼中意味明显。
燕泽深深望她，拿勺子时睫毛却一垂，微微的颤抖宣告着他的虚弱。他一言不发，安静地搅拌着，却始终没能抬起来。她确定，她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将“弱柳扶风”这个词添上他的资料面板。
房间里安静得过分。
“三急来了。”他忽然道。
呵。
洛离走向床头去摁铃，他这会儿倒有力气了，迅速举臂挡着，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用麻烦，你扶我一把就行。”
他双脚倒没有双腕那么严重，眼下还用不着轮椅。
洛离勾起一边嘴角，点头，扶进了室内卫生间，她还体贴地问：“大小？”
男人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坨明显的绯云，声如蚊呐：“我自己来。”
一分钟左右，里面传出一声“好了”。洛离推门，拧开水龙头，帮他清洗每一根手指。少女认真的神色异常动人，消失的婴儿肥让他明白她这段时间付出了多少，燕泽眸色一暗，沉沉道：“对不起。”
这次道歉和以往不同，尤为郑重。
可她头也不抬，“哪里呢？”
“对不起。”他不该不闻不问便剥夺她选择的权利，然而时间重来，他还是会那么做。她被灵枢藏起来不露面，比更多人知道她也是高手要好。在不确定自己能够覆灭所有人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后悔自己下的决定。
洛离听懂了他的意思，嘴角讽刺地扬起，“如果我也这样想，我投靠你的敌人是不是更加安全？至少我明白，无论如何你也不会伤害我。”
伤害一词加重了语气。
燕泽心慌，忙表决心，“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下不为例。”
“我连下不为例的机会都没有。”
“我给你创造一个，你可以拒绝我……”
话音未落，唇已相贴。这不是试探式的问候的吻，而是表决心的承诺的吻。为了证明自己的觉悟和认真，他亲得用力，不能做剧烈动作的双手安安分分地扣着她的腰，膝盖顺势顶着门关上，将她抵在门上，这才细细地啄咬。
她侧眸，从镜子里看见他摇晃的蓝白色衣摆，收回的视线却不经意掠过他领口下新生的疤尾。那是在圣女宫秘境帮他处理伤口时还没有的。
两人之间的缝隙近乎无，洛离生生挤进一双手，意图被他发现，他越发贴紧，硬是分开了她的手。她眼中闪过冷光，指节忽动，联系纽扣的棉线瞬间化为灰烬。
趁他愣神，她迅速调换彼此的位置，他依然没有松手，歪头，吻如豺狼侵略般粗狂。
洛离已经在啪嗒啪嗒的纽扣落地声中扯开他的病号服，无比清晰地看见一条长长的疤痕，从锁骨旁延伸到肚脐。他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并没有用线缝合，而采取了自然愈合。
或许，他和灵枢的亲密度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抬眸凝他，深沉且安静，同时，微热的指尖沿着肚脐向上移动，很轻很慢，生怕弄疼了他。酥痒的感觉明明很轻，却在她的眼神里变得热烈。
燕泽喉结滑动一下，黑瞳浮现孤傲狂野的狼的影子。
洛离提了提嘴角，主动回应。
他一怔，旋即欣喜若狂，满腔爱意无处倾泻反而想要更多，几乎用一种无尽的态度在索要。不自觉地，他的纠缠落至颈项，还有一路肆虐的趋势。
如果没有外面急促惊喜的声音，洛离大概也阻止不了他。然而不久之后，洛离却想知道，如果当时没有人来，他们的转折是否可以来得温柔一些。
世事总是难料。对重活一世的洛离而言，难料的世事同时也更难接受。
“小七醒了！太好了……啊，人呢！医生，护士！人怎么不见了？”
“拖鞋不在，小七应该是自己走的，快，去找找！”
“好像在洗手间？门关着，灯开着。”
房门很快被敲响，外面响起洛离未曾听过的中年女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小七，你在里面吗？”
低促的喘息在洛离耳畔盘旋，她一惊，发现自己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立刻来了几个深呼吸。
发现她动作的燕泽轻笑，沉声道：“在。”
“……”洛离嘴角一抽，低头瞥见散落各处的纽扣，有一枚还掉进洗手台里，两个小洞就像一双微笑的眼睛，在笑她没有脑子。
明明燕楚都来看望他好几次了，医生怎么会不告诉他们他已经醒了。
大姐燕语再着急也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异样，联想小四提过的小七的女朋友，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暗暗为他的快动作点赞。
32个赞！
追女朋友就应该这样！要像小四那样拖拖拉拉到三十还不谈的，将来肯定不顺遂！
当燕语看见那件病号服的惨状，不由一愣，语重心长地提醒，“小七，你伤还没好，悠着点儿，别吓着人小姑娘。”
是的，她发现洛离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时，就把心里定好的弟妹改成了小姑娘。她真没法儿对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姑娘叫弟妹……
燕泽坦然地点头，“二伯，大姐，小润。”
燕泽的二伯全名燕仲皖，是燕回之收复被R国占领的皖城那年出生的，也是洛离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面孔。
洛离拿不准称呼，只先一个礼貌的鞠躬。
燕仲皖常年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身体如何？”
“没有大碍。”
许是被他的伤势吓到了，听见他没事的消息，燕仲皖眼里动情的泪光一闪而逝，微微僵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而对洛离点了点头。
燕泽眸中的柔和简直闪瞎大外甥的钛合金眼！
“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说着，视线心疼地掠过他胸前长长的伤疤。
“不用，我恢复得很好，过几天就能回家了。”
“胡闹！”
燕泽一笑，不再争辩。
燕仲皖还要上班，也亏是燕泽醒得早，不然他也来不及拐个弯上来看看他。长辈走后，燕语才打开了话匣子，从头到脚地问候燕泽，末了还隐晦地表示“不管做什么，都要等伤好了”。
燕泽这会儿脸皮耳朵都厚实起来，不时微笑，发现洛离脸染飞云，还主动捏了捏她的小手，示意她可以放松一点。
洛离呵呵哒，希望他见妈妈时也能这么淡定！
“小洛可别这么害羞！算起来我和你妈差不多年纪，你和小润也差不多大，不用拘谨！”燕语真的很热情。
洛离微笑，“有一点紧张。”
“紧张什么？你比我还小一岁呢！”背景板小润笑得很爽朗，“估计没几年我就得叫你小舅妈了，到时候就该我紧张了。”
“现在叫也可以。”燕泽蓦地出声。
小润被吓一跳，生硬地扯了下嘴角，又看了显嫩的洛离两眼，最后故作惊讶地一拍大腿，“瞧我这记性，医生说小舅你该多吃补血的水果，我妈昨晚还买了两大斤红枣呢，我带着呢。我这就去洗洗，小舅你记得多吃！”
洛离表示：演技亟需提高。
燕语却被儿子逗乐了，“都成年了还没个定型，他要是有你当年一半就好了。”
燕泽笑容不变，声音却清淡，“不好。”
燕语笑容一僵，眼里心疼神色浮现，却飞快挂上一抹慈爱，拍拍洛离的手背，“对了，小洛今年毕业了吧，打算考哪里的大学？小润在青木呢，你要是到京城尽管麻烦他，孝敬长辈是他该做的！”
洗手间里的小润听得一清二楚，直接苦了脸。
洛离笑容温柔，“成绩还没出来，可以的话我也想留在京城。”
顾及燕泽大病初愈，燕语并没有逗留太久，待了一个小时便离开。
一进电梯，小润便叹了口气。
燕语笑着拍他的脑袋，“做什么？”
“已经没有做什么的欲望了！我一直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