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大宝宝立即摆动着肉乎乎的小手辩解:“我很愿意吃瘦肉饭,但娘亲用胡萝卜饭来骗我。”
言景行要伸手摸暖香的头,忽然想起宝宝出生前的约定,随即转了方向拍她的肩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瘦肉饭,就要有瘦肉饭的诚意。”
暖香眉头跳了一跳,言某人,你竟然不站在我这边?随即笑脸盈盈的举起了天青云纹莲花碗:“来,景哥哥,你尝尝,仔细品品,这到底是不是萝卜饭。”
……在言景行眼里,那是香菇饭。他最最讨厌的菇盘踞在碗里冲他散发着无穷的恶意。暖香,她是诚心的。眼瞧着她红润的嘴角就翘起来了,得意的像只小狐狸。
“景哥哥,来嘛,要满怀幸福的吃下去哦,给孩子做个好榜样。”暖香笑得愈发愉快,好难得可以难为到言景行。“难道你不爱我做的东西吗?”暖香祭出了自己必杀器,水汪汪,含着花露,又冤又怨的小眼神。
言景行忽然出手,捉住了暖香的手腕,方向慢慢一转,那勺饭又被送到了暖香唇边。“你做饭辛苦了。自己的劳动成果,自己一定要先享用。”
一边的丫头眼观鼻鼻观心,被这一家子肉麻的抬不起头。宝宝凑着腮帮默默坐在一边,怎么忽然间就觉得没有我的戏份了呢?
一顿饭吃了快半个时辰,如果不是九公主忽然到来,还会继续吃下去。以前是皇后娘娘喜欢到宁远侯府来,如今太上皇身体不好,太后不来了,那开府的九公主就老往这里跑。宝宝很喜欢这个表姑,因为这个表姑总会带很多好玩的东西给宝宝,比如一只红绳金边的拨浪鼓,一个錾金镶银的玲珑球,一只婉转歌唱的黄鹂鸟。
团团公主看着宝宝的时候,都用一种晶亮晶亮,又欢喜又羡慕的眼神,因为她喜欢宝宝的爹爹,也喜欢宝宝的娘亲。因为爹爹的许诺从来都不会敷衍或者违背,因为娘亲总是不倨傲于身份,亲自洗手做羹汤。她当太上皇的父亲,从来没有过陪她玩,她那当太后的母亲,也从来没有给她做过饭。
所以她每次驾临宁远侯府,娘亲都会亲自下厨款待她。恰逢娘亲今天许诺,“乖乖把萝卜饭吃掉,我中午就亲手做臊子面”。所以宝宝立即从娘亲手里接过碗,转交给公主殿下:“娘亲说了,如果这小碗米饭被全部消灭掉,她中午就煮面,亲自和面,亲自揉面哦”。
九公主二话不说,就接过了碗筷,仪态优雅而又动作迅速的消灭掉了这碗饭,末了,露出极为享受而又愉悦的表情:“香菇滑嫩肥厚,瘦肉韧而不硬,胡萝卜爽滑可口,米饭被汤汁浸透了,真是太棒!小夫人,您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她一抹嘴,笑道:“就是有点凉。”
言景行立即递了杯热茶给她。
暖香迟钝了一盏茶的时间说不话话,手指头从云头绣花袖子里探出来,轻轻捏果果的小屁股:奸猾!奸猾!公主殿下大驾光临,侯府中人早已习惯,极为恭敬亲厚,却并无拘束畏惧之感。暖香下厨,她竟然贵足踏贱地,要去亲自观看。
暖香把鬼脸青的面盆拿出来,倒进白花花的精制小麦粉,在盆中放均匀,中间挖出了一个凹槽,一手执起水瓢,满满浇水进去。现在九公主也有了经验,立即递了竹筷过去,暖香用筷子搅拌,直到水干,又揉搓几下,面粉就变成了面片,再稍微洒水,将面团成一团,成为一个光滑的面球。
“盆光,面光,手光!”九公主伸出大拇指。
暖香当即笑了,这话说得倒像个行家。有当朝备受宠爱的公主殿下亲自来打下手,她真是何其荣幸。
这臊子面还是当初在忠勇伯府福寿堂的时候,出身北方的老太太亲自做了给她吃的。据说他们那里,新媳妇过门,都要当场做上一碗臊子面,来展示厨艺。小曲她都还记得,“擀成纸,切成线,煮在锅里莲花转,捞到筷子打秋千,盛到碗里赛牡丹”。
九公主拍手叫好:“有趣有趣,又生动又真实,倒比那些文人做的酸诗还要好些。那几个比方真是用绝了。”
这臊子面,原本也叫嫂子面,一听起来就觉得背后会有个意味深长的故事。一边让面醒着,暖香又去收拾臊子,今天刚买来的新鲜猪肉,挑那七分瘦三分肥,让下人帮忙加工成小碎片,暖香在一边亲手调配料,叮嘱道:“要薄,厚了肉味就喧宾夺主,没了面粉该有的清气。”
下人哎哎答应着,暖香又嘱咐烧火丫头:“火不能太猛了,肉烧焦了,或者辣椒面糊掉了,那这面也就废了,臊子面臊子面,如意臊子上等面。臊子要鲜,嫩,辣,少了哪一样,这面都不算成功。”
九公主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自己在一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心里蠢蠢欲动,手上食指大动。果果也在一边扒着门框看着,使劲往里探头,小屁股撅得高高的,小鞋抵在厨房的门框边,却丝毫不肯往里头迈一步。
“果果,你进来呀。”九公主伸手招呼他,自己迫不及待得拈一块炒好的臊子先吃起来,哇,红油旺着,却一点都不腻,鲜香的瞬间征服了舌头。果果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不进,不进!”他一边咽唾沫,一边摆手:“爹爹说了,君子远庖厨。”
“嘁,你这小不点。”暖香一回头就看到了言景行,他是不进厨房,然而他正在院子中央,触目可见的地方,颇有兴趣的研究绿意盎然的一家子植物,那上面开着小巧而雅致的紫色小花。“表哥,你要作诗吗?”九公主遥遥招手:“那是什么奇花异草?”
言景行笑道:“豆角。”
九公主大为罕异:“豆角是挂在藤上的?看它那颗粒跟莲蓬有点像,我还以为她生在水里呢。”暖香当即笑弯了腰,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十八省里转一遍,好不过一碗臊子面”等到煮好起锅,那吃法也有讲究,并不像烩面或者卤面,暖香在每人面前摆上两个精致的敞口苹果碗,把汤和面分开盛。她亲自拿起乌木镶银的筷子,先给公主把面夹到汤碗里,随后又夹给果果。言景行那里有一心伺候,倒不用暖香搭手。不过,他让一心把先挑好的一碗送给暖香。
这面做得真不赖,暖香自己也颇为满意,细而长、柔而韧、厚薄均匀,功夫算是到家了。好长,好长一根面,下到锅里没有断,九公主满口吃了半晌才抬起头,大松一口气:吃这面也是力气活。汤味儿又足,爽口筋道,底料也十分精湛,黄花,木耳,白菜叶,鸡蛋饼这是……大宝宝忽然苦了脸,两泪汪汪的举起小碗给言景行状:“爹爹,娘亲欺负我。”
暖香哈哈大笑:你以为你躲得过?原来她在底菜里放上了切成细丝的胡萝卜。
何苦这么执着。言景行无奈的摇头,同情的抚摸儿子的小脑瓜。这是多大怨多大冤啊?
为了带领胡萝卜征服宝宝,向来不大聪明的娘也变得老谋深算了。
第120章()
九公主并没有在宁远侯府呆多久,中人传旨,帝王病危。小说其实他半个月前就传了病中的消息,只是半好不坏,谁也没想到忽然就加重了。团团愣神片刻,看看暖香,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立即带着人进了皇宫。
老皇帝眼看着过了半百,在操心操肺家国事重的帝王当中,也算是长寿的了。但人嘛,总是有点贪心不足的。在几位道长的的帮助下,修炼凝神,练气书法,以求终古。幸而,脑子并没有太糊涂,没有出现服用丹药,或者重金赏赐让妖道猖狂的事情。杨继业眼看着太上皇愈老愈胆小,满满都是对死亡的恐惧,自己也不忍心过分的劝谏。这么大年纪,要玩就随他去吧。其实他委婉的提议自己的母后,也就是太后去规劝一下自己的老夫。然而太后却每日调粉和脂,赏花问茶,带着自己的儿媳妇一起研究美颜之道。
杨继业曾无语的问:“女为悦己者容,父皇现在沉迷修道,对女色好不感兴趣,您又何必这么费力气?”
结果就得到了母后一个大大的白眼,附带脑瓜根上一个板栗:“美貌是女人的终身事业,和最大乐趣。谁说是为了男人?本宫是美给自己看的。”随即压低了声音,又把儿子拉过来,附耳悄声道:“万一有天,你父皇真的龙驾殡天,我还预备改嫁呢。”
杨继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立原地,风中缭乱。坦白了讲,他并不认可父亲的某些行为,甚至自个儿都看不过眼。作为一个儿子,他与母亲感情的亲厚是父亲没法比的,所以他支持自己的母亲过得幸福,虽然有点惊世骇俗……但作为一个男人,他咋就觉得脊背一凉呢?小皇后整肃了脸色,看着自己已登龙位,器宇轩昂,英武不凡的儿子:“你如今是帝王,娘没有什么大道理交给你。只记住了一条,不要小看女人。”
杨继业躬身领训,仿佛从这句简单的话里察觉到背后的森森寒意。等到夏至日到,皇帝再次病倒,而且病至如山,来势汹汹,他都吓了一跳,而母后却是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姿态,这让他更加脊梁骨冒汗,轻轻捅捅身边娇美的皇后娘娘:“华表姐,我要是生病了,你会伤心吗?”
许华盈掩口娇笑:“你放心,若你去了,我一定很伤心。”随即又轻轻掐他:“不过你最好别生病,我最最受不了病弱兮兮,焉巴鸡一样的男人了。”杨继业浑身一怔,立马表示自己一定会永远生龙活虎。
年轻的太后看着自己须发皆白,面如金纸的老夫,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脸蛋,当年刚成为皇后,她觉得还行,有个夫君跟爹爹一样宠着自己。但时间渐渐流逝,这对比就越来越残忍了。什么时候,对方已经老得让人看不下去了呢?太后不算愧疚的抚摸着自己依旧光滑的手背:其实我这种人呢,是没有心肝的。我说的爱,只不过是被爱。近来,她总是很容易想到自己姐姐,大约长姐的遭遇让她心有戚戚焉,于是有了奇特的人生观,女人就好比一只鸟巢,男人有飞不动的那一天,但鸟巢还在,就会一直收留鸟儿归宿,一只没有了,也还会有另一只。所以她才对孙昭仪给皇帝下朱砂的事情,视而不见,并帮忙包庇。
因为,她厌烦了啊!避暑山庄里,他为了自己活命,真给安王草诏,哄骗太子过去。皇后娘娘就心冷了。大约在他心里,龙位给谁都不重要,反正好得也好不到哪里去,差得也不见得太差。明明早年也算文成武德,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后宫中出名的老实人,榆木疙瘩,还假模假式的跪在龙榻旁边,依旧是那张忠厚憨直的脸。此次避暑山庄事变以来,皇帝就疑神疑鬼,不再信任身边的亲人,包括他年轻貌美心思敏锐的娇妻,却选中了这个典型的木鸡,从不见受宠的洗脚丫头来身边伺候。谁能料到她存着那么大的怨念呢?
前皇后的洗脚宫女,因为性格问题没少被踩高捧低的太监麽麽欺负,脏活累活都是她的,有了差错就推她出来顶缸,被人磋磨得不成样子。当时的皇后就看不下去了,帮她申斥过几句,后来又看她忠厚,便调到自己身边搓脚。依旧是卑贱的伙计,但还是个宫女的孙昭仪就很满足了,毕竟连父母都不要她,将她卖进了宫里。
当时的皇后瞧她老实,嘴上又紧,心里又白,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跟她讲讲心里话。主仆间非同一般的信任,就这样奇怪却合理的出现了。依旧是个宫女,却再也没有敢欺负她,轻视她。直到某天,有身孕的皇后,忽然带着死孩,一尸两命。而皇后却仿佛预料到这一天,某个夜晚,孤枕独眠的时候,握着她的手,轻轻叹息:“为谁辛苦为谁甜?来生再不做帝王妻。”当时宫里有风头强劲的德妃,还是一众姹紫嫣红……前皇后死得蹊跷,笨笨得孙昭仪并不知道下手的到底是哪个,所以她用自己愚拙的智慧,将仇恨钉在了帝王身上“连自己女人都保不住,你这样男人还活着干什么?”还不是你,有帝王之尊,却自私淫乐,滥情偏宠,这才让皇后日夜抑郁,糟心事一堆,觉都睡不安稳?
有的人,生来卑微,命格低贱,所以她会牢牢记住那仅有的维护和信任。就好比,茫茫黑夜里,遇到的一点光。
她开始了旷日持久,精卫填海一般的复仇,只是帝王并不宠爱姿色性格都不优秀的她,所以哪怕是下慢性毒丨药,她的机会也不多。待到有了小皇后,这皇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后期,她开始帮助自己,包括帮自己打压欺负人的德妃,也包括为她安排更多的侍寝机会。孙昭仪觉得皇后心里是有厌恨的,一开始就有,后来愈来愈严重。
所以,帝王在齐王大婚那天忽然晕倒,吐血,大家都说是宋王和宋王妃气得,帝王果然也恨上了这一家子,但孙昭仪自己知道内情,日积月累的努力,多少还是有点成效。待到他说自己死了,自己就能去辽东和儿子儿媳一起生活,孙昭仪的内心愈发活络了。机会来了,避暑山庄事变后,他只要自己陪,连皇后都不大见了。这机会,简直是老天赐给她的。她知道聪明的皇后看出了异样,然而她假装不知道……
主子啊,我也算为你除了口恶气。孙昭仪双眼呆呆的看着虚空。
不叫的狗咬人最痛。太后轻轻吸了口气,看看孙昭仪,又看看躺在榻上,胸口微微起伏的老皇帝:至死都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他是幸运还是不辛。
若不是孙昭仪的努力,大约这个非常注重保养修行的皇帝,还得活个二十年吧。哎,那真是糟心。
约到薄暮时分,皇宫里传来了三声云板声,太上皇驾崩了。举国同悲。
暖香命人拿出素服,撤掉宴饮鼓吹,开始服国丧。三年。三年不得娶妻纳妾。在一片真真假假的悲哀中,忠勇伯府的气调是最阴沉的,因为世子爷新寡,还未娶亲。洪彩云死于非命,有点不吉利,伯府虽是二娶,上门的人也比想象中的少。再加上齐明辉是个守规矩,好名声的人,还是停了一年,为自己妻子表示哀痛。一年后又开始寻觅。李氏这次吸取教训,把以往那争强好胜的心都收了,一门心思要找个人品厚重性格娴雅点的。她也急,眼看着老太太那种样子,有一天没一天的,赶上了三年孝,孩子可就耽误了,扎挣着羸弱有心疾的身体操持……谁晓得家孝没赶上,赶上了国孝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明珠,硬性和离后,挑了户庄户人家嫁过去,然而这二嫁就是二嫁,若非实在不行没得挑,或者趋炎附势的人家,大家还是宁愿选个原包装的黄花闺女。李氏悲哀的发现,她当初嫌弃明月没出息,眼光差,放着高门不嫁,非要嫁青龙山贺家,而轮到了自己闺女,却连贺家那样家底的都找不到了。明月,却在登州,当着知州夫人,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那齐明娟……
她从东北回来,李氏张目看去,只觉得竟然比在家里时,还长高了些,人也白腻了些,当然,也圆润了些。虽说她一直想瘦,渴望苗条纤细,但如今这模样,怎么看都是过得很舒心啊,明明是个侧妃,怎么会养出幸福肉?
看着齐明娟先去给老夫人磕头,又抱着生母红姨娘大哭,这让她又纳闷,又多分心堵:哎,可怜了我那命运不好的,亲生的珠儿。因为她身体也不行了,齐志青让她好好休息,慈恩堂老太太那里,就拨了红姨娘去伺候,因为老太太没能抱上曾孙,那看着小孙子明成,心里会舒坦些。
李氏躺在炕上,面色青黄,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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