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很快就摆好,各色菜蔬也上了齐全,只是这家人向来坐在一起就无法好生吃饭,暖香看着那喷香无比的牡丹酥香鸭,蜜汁樱桃肉,口蘑炒小羊肉默默叹了口气,浪费了,又浪费了。果然,老夫人才吃几下,就放下了筷子,一众小辈也紧跟着放下。暖香自己就没吃饱,别个应该都不例外。
老夫人看看几个晚辈,言慧绣今日躲病不来,显然是怕见顶替自己嫁入侯府的言玉绣,她无声得叹了口气,吩咐张氏:“太太把那枸杞鲫鱼汤拿去吧,慧姐儿最近要多吃这个。”张氏连忙替女儿道谢,要引着说慧绣委屈,刚开个口:“慧姐儿这两天老躲起来偷偷的哭”就被老夫人毫不犹豫的打断:“暖香,你把那鸭子和小羊肉拿去吧,都是干净的,还没动呢。”暖香同样起身道谢,心道荣泽堂今晚又不用开火了。
言景行喜欢吃零食,这恰恰给了他借口“就一个人,不值得做饭,就这样吧”然后去算计小肉干,或者各类果子点心。暖香忍不住质疑:“我没嫁之前,你也只有一个人,难道就不吃饭吗?”他倒会说:“咦,你这人什么都要管。你吃你的,我吃我的,省得打架,这样多好?”说得夫妻俩正常吃饭,就会为着食物干仗一样。
不远处传来蓼蓝汀的咿咿呀呀,锣鼓管弦各色声音。福寿堂位置深,门帘窗帘都厚重,偶尔才有那么一两声传进来。老夫人素来喜欢清静,不爱看戏。张氏说侯府的门庭体面,要摆当然得摆,这倒便宜了爱看戏的她。吃罢饭,她的肚子却还饿着,以前都是回到青瑞堂以后再补,但今天要陪客,未免就耽误了。恰逢言玉绣道:“老夫人,吴王府里有个戏班子,百戏团,能口中喷火,赤脚上刀山,连翻七八个跟头,十分有趣。您可有兴致看看?”老夫人果然闭目摇头:“不必费事,我懒怠移动。”
张氏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一个小小庶女,侧妃,吴王府那百戏团是陛下亲自赏赐的,由王爷王妃做主,这是你说调动就能调动的吗?随即笑道:“阿玉啊,人呢贵有自知之明,要看得清高低上下,不要因为王爷王妃高看你,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到时候不仅自己丢脸,还辱没了侯府的体面。”
方才还和颜悦色甚至带点谄媚跟老夫人讲话的言玉绣随即端正了脸色,恢复了冷淡模样:“太太说的是。人,是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看不清身份还不算危害严重,严重的是自以为有身份,而实际上并没有。”
张氏素来多疑,立即看出她映射自己,当着老夫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冷哼一声,表示抗拒: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在侯府的体面只会越来越薄,能得意到几时?
言景行不耐烦这些口角争执,他扫视众人一圈,随即拂袖站起,给老夫人告罪,先走一步。老夫人看看他,点点头,“去吧。”随即又叫住:“等等。”刚刚迈开步子的言景行微微笑着转过身:“祖母?”老夫人仿佛在沉思,末了还是轻叹一声:“去吧。惜福养身,已经成家立业,就不要那么任性了。”
言景行眉尖微蹙好似在捉摸着话中深意,但他随即拉起了暖香:“我们就先走一步,您好好歇息。”
张氏有点莫名其妙,看看老夫人又看看那小两口的背影,联想着方才的话,心道难道是小两口太亲热做得太过分,所以老人家都看不下去了?张氏心中忽然腾出一片酸意和妒意,明明是父子,言景行如此专一爱妻,为何老侯爷就那么豪放不羁呢?
言玉绣还伴在老夫人身边,跟她说些王府趣事,比如吴王喜爱一匹黑色的小马驹,是用陛下的大黑马配的种,那马还是他当初送的寿礼。再比如吴王妃余好月最喜欢花,曾经为着救一颗山茶,大下雨的晚上跑出去了,带着仆人连夜移栽。再比如陛下最近对吴王府的恩惠非常多,金帛等物流水一样进入吴王府。
却不料说着说着,蓼蓝汀那边就出了异动,一个个戏子惊慌失色,拿着家伙,拖着水袖跑出去,连那特意请来的猴戏都有师傅牵着猴子跑掉了。张氏从垂花门里看到,吓了一跳,立即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蓼蓝汀自从她住进去,那里的一应布置都按照她的心意来,后来还开场地在大花厅开了戏台,因为侯府众人都不爱吵闹,名义上,实际上,她都是主人。但现在,她这个主人都还好端端坐在这里,那些戏子怎么就散了?老爷?不啊,他只在老夫人寿宴当天,回来磕了头,送了礼,招待了男客,随后就消失了,怕见老娘躲在了任城王府。现在有这个权利的言景行?他在我的蓼蓝汀做了什么?
张氏顿时慌了。老夫人仿佛也察觉了,皱皱眉道:“你去看看,难道那里进了怪物不成?鸡飞狗跳的。”
张氏忙忙应是,紧赶着走去。言玉绣在她背后轻轻勾了勾嘴角,眼中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热烈和疯狂。
第104章()
蓼蓝汀位于池塘旁边,一如既往地开阔,透风通气,以前许夫人住着的时候,挂着天蓝色或水蓝素兰的纱帐,幔子,摆着各色钟鼎字画,后来张氏占据了这个位置,便依据她个人的喜好进行了布置。樱红,杏黄,葡萄紫,玫瑰色,丹朱,鹦鹉绿,五色杂糅,看起来要女性化许多,一眼望去便能让人知道这里住着一位妇人。
而现在,张氏紧跟脚跑去蓼蓝汀却惊讶的发现那里安静得吓人,原本还在吹拉弹唱的戏子现在全都不见了,门口柱子似的站着两个丫鬟,一心,双成,显然是荣泽堂的人手。这是怎么回事?蓼蓝汀是她生了言慧绣才得来的,现在你言景行齐暖香一声不吭的就想收回去?就在这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娇笑,张氏仰头望去,暖香正扶着栏杆站在那里,明眸皓齿,黑发堆云,神态间满是娇媚,嘴唇还有点过分的鲜红。紧接着她又往前一扑,显然是被人拉去,分外甜蜜的娇笑声,又紧跟着响起。
这一下子可是戳了张氏的肺:你们这是干什么?跑到我的蓼蓝汀赶走了我特意请的戏班子来找快活?一想到无比厌烦的俩人在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地盘,最最珍爱的鹿绒梅花榻上翻云覆雨,她就怒火中烧!炮仗一样冲了过去。你们白日里不检点,竟然还特意到这里来做,这是专门来打我脸的吗?
她一根箭似的射过去,却不料刚到近前,一心双成极为有默契的,一左一右同时往中间靠了一步,把路挡得严严实实。张氏冷笑一声,一巴掌甩了个去:“好个狗眼看人低的丫鬟!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挡我的路?”
一心往日脾气都极为暴躁,尤其对上张氏,那是对荣泽堂无条件维护,不料,这次竟然忍不住了,顶着脸上三根手指头印开了口:“回太太的话,不是奴婢大胆,是现在里面不大方便。”
张氏嘲讽得勾勾嘴角,愈发认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有胆子做还有胆子挡门?这轻狂简直超出了她的想象。“不方便?我要进我的屋子哪里会不方便?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她身后跟的孔妈妈是个老成的,心中存了几分犹疑,看看楼上,又看看张氏,心里揣测到今日好歹是摆着老夫人寿宴,言侧妃回家,大好的日子怎么能随便起风波?况且小爷夫人都年轻,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现在看来是荣泽堂的人不恭敬,眼中没有长辈。但若真闹到了说不定就成了青瑞堂斤斤计较不通情理了。随即笑着阻拦张氏:“太太又何必这么生气?小侯爷小夫人借地方用用,完全可以,都是一家人,哪里用分得那么清楚。”
双成随即笑道:“妈妈说得在理。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的,借用而已,定然有还的时候。太太又何必这么小气?”
我小气?张氏气炸了肺。这话明明是挑衅。有了一天就有一个月,有了一个月就有一年。有一年就有十年,你想跟我玩刘备借荆州?她自以为猜中这温吞计,怎么会选择隐忍?
“让开!”张氏随即挥开两人,大步走了进去。
孔妈妈心觉不妙,刚要跟上去,一心和双成却乍分又合,再次拦门:“妈妈,恕我有话直说。主子办事,我们向来都只有服从的理,哪有那么多说话的地儿?下人毕竟是下人,千万不要高估了自己。”孔妈妈立即停住了脚步,这侯府眼见就是这两位小主子的了,若是这次真的吵嚷起来,或者被恼羞成怒发作起来,太太好歹是长辈,明媒正娶的继室,不会怎么样。倒霉的还不是下人?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主子闯祸奴才背锅,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这一琢磨的功夫,再次抬头,
张氏已经走远了,气势汹汹登上了楼梯。
令她诧异的是,二楼中堂却没有言景行的身影,反倒是暖香和言玉绣坐在一起,好像在议论些什么,神态还颇为亲热。张氏觉得不对,四下一望,狐疑的看着言玉绣。言玉绣道“我曾小路走侧门上来的。所以不曾和太太遇上。”
她说这句话时候并未站起,张氏看出她对自己毫无敬意,却没心思计较,如果吴王真当了皇帝,言玉绣这样的不出意外都能封妃。她要骄傲,那也使得,张氏只觉得酸酸的。暖香倒是挺客气的站起来,施礼道:“太太,侧妃有话与您讲。我先回避了。”说罢立即抽身,快步走出房门,一反手把门关上,咔哒两声,却是在外面反锁了。
张氏顿时狐疑,察觉到什么似的,往门口赶,却不料言玉绣一开口就让她停住了:“太太,这次抢了你女儿的机会,真是不好意思。”
张氏正为这事窝火,一听就冷笑:“别在这儿假惺惺了。你需要你献好心?你嫁入王府当侧妃,能指望的还不是侯府俩哥儿?”
“是啊,俩哥儿,可惜没有一个是你生的”言玉绣勾起一边嘴角冷笑“你觉得你为什么这么长久都没能怀孕?期间好不容易怀上的那次还流掉了。”
“命里没这福份,老天爷不保佑我,还能怪谁。”张氏恨她揭短,神色颓败,话语中怨气颇大。该吃的药都吃了一个遍,所有寺庙的平安符都求了个遍,就是坐不住胎,那怪谁?
言玉绣当即冷笑:“太太真是好愚钝!”她忽然尖声道“枸杞当归鲫鱼汤,红枣人参炖排骨,还有天麻黄芪野鸡仔,好吃吗?”
张氏浑身一震,一时说不出话。言玉绣慢悠悠道“太太,每当老爷在府里的时候,我给你送吃的,总是格外勤快些。你当然受用我的孝敬,是不是心里还在骂我蠢?这么巴结自己的杀母仇人。”
张氏一时说不出话。她也发现了言玉绣会在老侯爷在家的时候送药膳的格外积极,但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来推算,这个庶女要在父亲面前刷存在感,所以故意摆出孝顺嫡母的姿态。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因为这一眼望过去上慈下孝的和乐局面就是她想要的。
谁知道,背后竟有邪恶用心?
“其实分量并没有很大。不过是阴寒至凉之物,或者通气活血,会让月信延长周期变短的。说白了,就是减少你服侍的机会,或者服侍了也让你坐胎的机会变小罢了。这么多年了,我这计划都进行的不错。说起来,大约也有我那亡母的魂灵在保佑吧。”
“是你?竟然是你?”结果昭然于世,张氏依然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这个从来都沉默寡言,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庶女,平日里又不多说话,不多出风头,各方面都一般,文才人情都比不上自己的慧绣。虽然养在老夫人身边,可她在众人心中的地位还比不上那个叫红缨的丫鬟。“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一个庶女……”张氏喃喃自语。
“没错,我是庶女,姨娘被你害死的庶女。”言玉绣本来就寡淡的面色这会儿看上去邪气到吓人“你有多自负,多瞧不起我,才能若无其事的喝下我送去的汤,吃掉我送去的药膳?”
张氏脸色巨变,浑身都僵硬了。她是从来不曾怀疑过,因为府中实在过于风平浪静。一则老夫人总往各处派发药膳,滋补膳食。荣泽堂,青瑞堂,溶月院一个都不落下,所以张氏很放心,老夫人是不会用阴招的,她有绝对的实力和地位,开口动明的就行,没有人敢不从,不需要动这手脚。再加上她最看重的是门楣,当初犯了谋害子嗣的大错,老夫人也只是让她迁移,不但没有送她回娘家,甚至为着体面,还特意帮着压下这件事。所以张氏也有恃无恐。一般要装门面的人,其实都不太难应付。
二则梅姨娘死去的时候,言玉绣还太小,她根本不可能知道真相,哪怕言景行知道实事他也不会讲,因为那“于我何干”的淡漠性子,再加上他跟言玉绣向来僵僵的,不答腔。甚至还时不时因为一点小事,比如一块砚台,发生不愉快,看到这样的场景,张氏就放心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张氏终于心虚,惊疑不定的看着言玉绣,这个总是低调做人,被淹没在上京贵女圈里,毫不起眼的庶女,今天终于让她正眼相看了。脸上神色随即又转为愤怒“言景行!我知道,肯定是他!他帮你的对不对?”
张氏后知后觉。言玉绣住在福寿堂,她有什么动作其实逃不出老夫人的眼睛,遑论私自动用药材。定然是拿了荣泽堂私库的,或者借老夫人的名义去领用的时候夹带了私货。这两个人,合起来害她!张氏悲愤交加,脸色铁青看起来有点吓人“好贼毒妇!你害我,小小年纪竟然这么恶毒?”
言玉绣一声冷笑“太太何必这么激愤?你当初害我姨娘一尸两命,我如今只是要断了你的子孙福,算起来,还是我觉得比较仁慈。我如今只担心一项,当初有我在,总是给太太送吃的,但我现在出嫁了,没有人管了,你说怎么办好呢?”
张氏大惊,情知不妙,转身就跑,却不料那两个丫头,候府跟着过去自幼伺候言玉绣的丫头,一左一右一起扑过来死死抱住了她,紧接着,她就蹆窝一痛,噗通跪倒在地,惊骇的回头就见言玉绣随手扔掉了手里的小板凳。“你,你竟然”她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组织好语言,怪道大家讲不叫的狗咬人最痛,谁能想到一个候府小姐敢拿着凳子砸嫡母呢?这还不算,她看了张氏一眼,恶毒的一笑“太太,你最好安静些。呼叫是没有用的。”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语般,她才刚说完,原本安静的一摊死水般的蓼兰汀又吵嚷了起来,锣鼓喧天,沸水一样煮开了锅。“快来快来,大家伙赶紧来,老夫人过寿,小侯爷小夫人请大家看戏。没人说一句祝福语就能进来了。”“有猴戏,还有踩高跷,还唱曲子,点什么唱什么,快快来呀。”“好,哈哈哈”啪啪啪,鼓掌声呐喊声此起彼伏。
张氏用力拍门可任凭她拔高了嗓子,那声音也好比泥水入田地,根本传不出去。言玉绣嘲讽得勾起嘴角“太太,你应该明白了吧,现在那下面都是荣泽堂的人。”张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八点半替换么么哒
第105章()
蓼兰汀内聚集了各种人过年一般吵闹,拍手看斗鸡耍猴,“”蓼兰汀外,耐不住吵嚷的言景行站在水边看着那碧波荡漾的湖面。暖香陪在他身边,静静战着。半晌,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景哥哥,是你告诉玉小姐关于梅姨娘的事情吗?”
言景行神色不动,淡然道“不是。每个小孩都会感到好奇,比如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尤其在比较复杂的家庭环境中,嫡庶之分又被张氏挂在嘴边用来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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