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去京城找他?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白坐着不会掉馅饼,先离开这村子再说。
滔滔人世大千世界,她不主动些,又有谁会记得她是高门贵女,理应呼奴使婢锦衣玉食。忠勇伯府?呵呵,她的叔嫂不喜她,只怕心里巴不得她死掉,才不会来寻。
忠勇伯府刚刚发达,根基浅薄,挤不进中心区,位置在上京第二圈。言景行经过的时候,折扇一转,撩起了松花色暗银纹云路轿帘子,露出一点玉雕墨画的侧颜,瞧了一眼那御赐大匾上三个錾金大字。
他早派人送了帖子过来商议,却到出发也没有音信。也难怪,靠着兄长功劳拿的爵,真把人寻回来了可不是一份嫁妆那么简单。这么多年嘴上说的好听却没有一次实际行动,傻子才信他们真心。
“言世子,我家老爷军务繁忙,夫人身体不好,几位少爷年纪都小,出远门老夫人放心不下。所以特意命小的一起去,路上随听使唤。”
管事自己说着都有些惭愧,齐家自己人却要外人动手去找。
“不必了。”言景行放下帘子,“不过是随便问问,难为他敷衍的这么认真”。
管事顿时脸红成了猪肝,还要替自己主子描补两句:“其实夫人也一直关心着流落在外的小姐,前些日子去云龙寺,还特意在佛前求她平安呢。”
“哦?有这么贤惠的媳妇你家老太太想必非常满意。难怪她上次还在皇后千秋节上哭大郎呢。”
管事又尴尬了。
侯府车驾远去,忠勇伯门前又安静下来。
那样出众独特的一块玉佩,若要找自然是找的回来。前后不过十年时间,从清河开始,全国各地能收下这块玉的大户当铺都很有限。似乎是从陕到了豫后来又到了金陵?当初战后重建,清河周围数镇都有流民逃亡,看看倒是有些大方向。
齐暖香。这个名字他很熟悉,六皇子兴致勃勃的跟他讲金陵府官的上书,言景行瞬间就注意到了这个人。齐叔叔的女儿。她竟然还活着。还成了神灵选中的仙姑?这么多年杳无音信,如今又奇迹般冒了出来。当年战事结束,还当着西北大都督的父亲也曾紧锣密鼓命人寻访,清河那不大的地方过筛子一样过了一遍又一遍。但只得出了其妻王有容已亡,妻弟王有才带女婴消失的结果。
乱世中的人命不值钱,不会有人去格外关注。
当初固执着把玉佩送出去,不过是跟父亲赌气。只要还在他手里,父亲随时都能要走,交到别的女人手里。甚为母亲感到不平的他无法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母亲的遗物他自然要保住的,只是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觊觎的狼追得太紧,索性丢出去,漂到哪里是哪里,一了百了,大家谁都别碰。
“少爷,您确定要去金陵?”长随庆林有点担忧:“这山高路远的,又有强人出没。要不咱去云龙寺看看?听说那里出现了金光,见者可得佛荫。”
言景行正要开口,就听到马蹄声哒哒响起,直觉不好,招呼他快些。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匹枣红骏马箭一般飞驰而来,禁中神驹真是不同凡响,马尾甩直,两耳生风,转瞬就到了眼前。一个灵猴般轻捷的身影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直接滚进了马车里。庆林几乎在同时听到了言景行的叹息。
第8章 皇子()
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啊。十五岁的少年郎扶额感叹,瞬间变成五十岁。
“皇宫真变成了马圈,让你想出就出,想进就进。”言景行一腿曲起一腿伸直坐的很随意,中间一张紫檀木燕尾雕漆小案。车轿壁上有盘螭腾云玉制宝葫芦挂壁瓶,一大串紫丁香开得正好。后面有角小匣子,里头各色茶点俱全。粉紫色海棠锦绣翻毛毯子,四角立鹤形听泉小水漏。一箱书,一副琴箫。轿子舒适华丽,马是千里良驹,车夫是个好把式。哪怕长久赶路也不会觉得不适,言景行对着一切都很满意。
除了对面这个锦裹绣缠一脸刁钻的东西。
经常跟在言景行身边的庆林已经习惯了六皇子的神出鬼没和不着边际。随手把他的马牵过来绑在车辕上继续赶路。
言景行执起梅花錾银错丝自斟壶倒了杯水。
“谢谢。”小六伸出手就看到言景行手腕一转递到了自己唇边。“啧!我知道你在假装看不见我!”
言景行淡淡摇头:“不是看不见,是不想看见。”为了表明自己是真心话,他特意做出了行动,侧首,把脸转到了一边。
小六搔头:“我好歹是皇子,你得对我客气点。”
“已经很客气,换个人早被我踹下去了。”
“那我觉得你没踹不是因为我是皇子而是因为你打不过我。”他洋洋得意,抽出匕首,“剁”的钉在小案上:“敢跟我比试一番吗?”
言景行扫了眼刀口:“天工局的御制,五十两。”
“艹!”
“艹”重音,两声。因为若是暖香在这儿也一定会叫起来,让这个倒霉皇子离自家相公远一点。杨小六此人描述起来一言难尽。他的首要特征是自负,处在中二的年龄净办些中二的事。五岁咏绝句羞煞李杜,七岁读百家愧死老庄。一挥手山呼海啸,一跺脚虎豹成喵,给我一根烧火棍我能干翻全世界,穿上红肚兜我就能下海捉龙王。当然,这些都是他的自我认知。围观群众大都不置可否。
他的次要特征是选择性眼瞎。比如,他一直有个错觉就是言景行很喜欢他。当年他拿着金弹弓玉珠子在禁中玩耍,砰砰砰,珠光四散打得天上的倒霉鸟儿和地上的倒霉太监一起嗷嗷叫。干掉了假山上的猴子拉上旗帜自封齐天大圣………然后他就遇到了言景行。
言景行生活精细,花娇柳嫩,但这都是表象,掩藏在优雅华丽的外表下,还是恶魔本性。当六皇子的弹珠冲他飞过来的时候,言景行毫不犹豫的弯弓搭箭,玉珠粉碎声清晰悦耳,玉粉玉沫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还不止,那箭矢直冲着六皇子飞过来,吓得大小宫女太监一起大喊:我滴娘啊。在大家一起发动老娘召唤术的大招里,那箭就分毫不差的贴着杨小六的脑门□□了他的发髻。一拔下来,掉一大绺头发,露出青森森的头皮。
小六懵逼了三个呼吸。在言景行走过来把箭收回去的时候,他一把抱住对方手臂,心疼的摸着头发:“你是不是嫉妒我长得帅?”
身后宫女太监团团跪了一地不敢吱声,对自己主子的眼瞎不置一词。
但那个时候言景行还比较温柔(相对比现在讲)他摸摸皇子表弟肉嘟嘟的婴儿肥:“是啊,所以记着以后躲着我,不然我见一次揍一次。”
我表哥被我的美貌吸引,却因为控制不住内心的丑陋不得不委屈自己躲避我!不知道脑回路怎么一转,三叉神经搭上了后脚跟,反正六皇子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作为一个英雄,我要体贴那些崇拜我的人!主动亲近他。”
于是就有了以后。言景行的生活开始跌宕起伏,生无可恋。
“你的侍卫月薪多少?最顶级的那种。十两?没有吧。我护送你到金陵。看在表兄弟的份上,不用你找零了。”小六突发奇想,觉得自己很大方。还刚好找到了理由出宫出京,简直太聪明。
这个时候他又开始了选择性眼瞎,就像当初忽略了言景行的颜值一样,这回又忽略了言景行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技能点全部点满,尤其射与乐,简直开挂。老师傅都说他的灵气来自西洋神话里的精灵族。
言景行心好累:谁要拿皇子当护卫?皇帝亲生的那种。速速领取,不谢!而且强行控制住自己不去提醒他,你用的所有东西都是御制,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卖了,长这么大没被拐走真是身边人的幸运。
“你扭着脖子跟我说话不累吗?”小六:“好吧,我当你睡觉落枕了。”
言景行青筋微跳:果然还是要把他踹下去。等出了城,到了僻静地儿,捆一捆扔马背上赶回城内算了。
“我知道你又在想把我敲晕送回去。”小六皱着眉头,坐姿豪迈奔放,表情苦大仇深。一拍桌子,控诉对方无情无义:“你三次找你,你有两次半都不在,剩下那半次还是躲避的时候被我看到了发带。世界上有你这样的兄弟吗?说好的歃血为盟,撮土为香,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呢?”
言景行抬头望着缀着豆大明珠青羽锦帐的车顶: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一起死。
“当初咱们可是一起在关二爷面前拜过的,就差烧黄纸杀鸡了。母后说了,你势单力薄孤身一人,让我要照应你。小爷我呢,本来很不耐烦做这种事,但没办法,我就是个侠义为怀的人!谁叫我天生男儿英雄气,豪情壮志与天长呢?爱的就是除暴安良锄强扶弱!”
言景行终于按捺不住转过脸,正眼看他:“所以,我到底哪个地方给了你我很弱,需要扶弱的错觉?”
“……你需要安良,你长得很良家。”
言景行咬牙:“如果这是夸奖的话,我谢谢你。”
“不客气,你知道的,我这人很诚实。从来不屑于撒谎。”小六自斟自饮,心道反正小时候差点被人牙子抱走的又不是我。喝了又抱怨:“你这喝白水的习惯还是没改,”一扫看到匣子里的茶叶罐:“为我准备的?”
“不,摆着好看。”
六皇子假装没听见,自顾自挑拣自己喜爱的泡上。头裹飞凤山云带,身穿朱红金锁边云鸟宫锦箭袖,腰系真红五梅攒花明珠腰带,脚蹬乌墨翻云靴,靴筒里装着匕首,腰带上还挂着弹弓。浓眉大眼肉嘟嘟脸,明明看起来很正常,怎么做事就跟吃错药一样?言景行一直觉得他身上的血脉不像许家的,也不像皇室杨家的。若非十分相信姨母的品行和皇帝的智商,他真会怀疑这皇子是不是水货。
实际上他不仅不水他还是未来的帝王。齐暖香知道事情的发展,所以一直为大周的命运感到担忧。当然,她现在更担忧言景行。上辈子就是因为这个坑货,言景行直接被坑掉半条命,而他一去世暖香的生活就悬崖瀑布一落千丈!所以她这辈子第一个目标:找到自己的亲亲相公。第二个目标:把倒霉皇子杨小六赶的远远的。
目前看来,任重而道远。现实很严峻,暖香需努力。
六皇子十分不把自己当外人,实际上他也确实不算外人。一张可爱的脸凑得死近:“表哥你这可不地道,跑去金陵看舅舅,竟然不带我!”
没错,当今六皇子和言景行共用一个舅舅。两人的母亲都出自镇国公许家,一个长姐,一个幺妹。一个宁远侯夫人,一个继后,一个红颜薄命,一个,难以言表。而两人的舅舅,正在金陵府管织造。
言景行按按太阳穴“我不是去找舅舅的。”
“啊,我知道。”小六一幅洞察天机的表情凑过来,笑容诡秘:“你是去找华表姐的!”
言景行不搭理他。
“哈,我就知道,华表姐啊,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美貌的好比天边的云彩。”
言景行下意识的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父皇就是这样夸母后的,怎么样?看在上次你帮我对对子的份上,这句话我借给你用了别客气。”
倒霉催的武德帝;跟皇后调个情转个身就被儿子卖了。言景行的脸色很难看,可惜对方选择性眼瞎。活该被帝后混合双打!
前面是城门,我只要把他交给守城兵士就可以了。现在得想办法……嘭,嘭,啪,啊!格斗声惊呼声在车轿内响起。庆林习以为常心如止水。六皇子手脚被绑,不安分的滚来滚去。脚踝上的发带是他自己的,手腕上的发带却是言景行的。
言世子惯用弓箭,因为他不愿意被别人靠近,避免近身战。一般情况下惯用远程武器的人贴身格斗都不怎么样!六皇子内心是崩溃的:艹!师傅你爬过来,本皇子绝对不揍你,你坑死我了知道不?他在车厢里乱弹腾,好比一条被扔上岸的大鱼,骂完师傅骂言景行。这家伙太阴险,上一秒还在柔情款款的抚摸本殿下的面颊,下一秒就卡住了我的脖子。混蛋,竟然还用美□□惑我!
言景行散着头发,面色微微发白,肋下还在发疼,看着无赖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匕首逼过去:“你再乱动,我削光你的头发!”墨晶石般的瞳孔里恶魔突出,杨小六顿时偃旗息鼓,乖乖躺好。
言景行挽起袖子看手肘上的伤痕,雪白的肌肤上一拃长一道红伤正往外渗血珠:没轻没重的,这么狭窄的空间还动刀子。混账东西!看他拧着眉头往胳膊上洒药,小六终于感觉到一丝愧疚:“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
“你原谅我了?”惊喜
“不,因为有意无意,我都一样揍你!”毫无惊喜。
言景行言出必行,飞出一脚,随着一声惨叫,庆林无比熟练的撩开车帘,无比熟练的把人捞起来搭到马背上。
“我知道你想送我走,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杨六像根肉条一样在马身上晃荡用牙齿去咬手腕上的束缚。
车厢内言景行痛苦得揉眉心:拐带着皇子离京是什么罪?
第9章 金陵()
金陵浸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
王谢帝王乡,千古繁华梦。楼船金戈夜月女墙的瓜州,烟波浩渺脂香浓厚的秦淮。夕阳里,多少兴亡,风花里,多少情思。温柔富贵,旖旎美好。金陵古帝都有残存龙气庇佑;经历战乱而不衰;此次地震也未能威胁到它。
都说景能动情,连六皇子都未能例外。“古诗里头说的好,日把黄酒问桑麻,夜泊秦淮近酒家。”他望着飞鸟游鱼草树烟云如是感慨:“这里是个好地方,既然来了,咱俩也做一回文人骚客。”
“我是文人,你是骚客。”言景行很不给面子。
“好好,我骚!”小六心情好,不计较。暖风拂面,风里有袅袅花香,他伸长手臂做了个深呼吸。“金陵盛产好胭脂,我要买点送给母后。”
言景行对他的孝心不置可否。小六哈哈大笑,自以为懂他心思:“马上去舅舅家,你要不要买点送给华表姐?”
言景行皱眉,“附耳过来。”小六不明所以凑过来。嘶的一声,倒抽冷气。言景行满意的收回手指。
弃岸登舟又弃舟登岸,一个多月奔波下来,言景行还是无可避免的觉得疲惫。可杨小六还是生龙活虎,仿佛两个省的路程都赶到了狗身上,这让他也不好显出疲态,心里老大不平衡,眼瞧着他还要兴致勃勃的跑去租船游河,言景行一把拉住他:“莫闹了,舅舅还在府里等着。”
小六摇头叹息:“你这人真无趣,不晓得那些女孩子看上你哪一点。”
言景行自顾自登上轿子,小六却翻身一跃跳上驿站换来的马。
杨小六年纪尚幼,身量还未长高,黑亮的眼睛,眼窝略深,愈发显得水灵的眼睛如小鹿一般。兼之衣衫华丽,气度不凡,便引得路人频频回首。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眼瞧着卖豆腐花的阿姨和卖糖葫芦的大婶撞在一起,小六顿时自我感觉良好: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长这么帅!
往日风头都被言景行夺走,大姑娘小姑娘都蝴蝶扑花样围观。现在却不然,金陵这地儿,旺我!这么一想,他急忙回身,把轿帘子遮得更紧一点,顺道教训言景行:“瞎瞅啥?矜持!”
言景行皱眉,窗帘里伸出两根指头,阳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