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去祠堂跪着。”言如海冷冷的看着被自己一拳击倒的儿子:“什么时候知道如何当个儿子,如何当侯府少主人你再出来。”
嫡小姐言慧绣的满月宴就摆在蓼蓝汀。原本病病歪歪如疯似傻的张氏已经腮上带粉,眉间有喜,笑语间亲切和善,调兵遣将,整治酒席。大家都说张夫人比许夫人好相处,人也热情,性情也和乐。侯爷也喜欢张夫人的好性子。前夫人最爱的一根草都不许人随便掐的蓼蓝汀,说改造就改造了,一点先前模样都看不出来。
少爷可是惨咯,惹怒了侯爷。不仅跪祠堂抄书,还封了府库断了花销。看来侯爷是下决心振父纲了。小孩儿家的反抗有什么用?依托着父亲过活,任性也该有个底线。众人啧啧议论,用钱来
胁,最直接最有效。侯爷这次气疯了,要动真格儿。
张氏簇新衣裳,红润气色,看不出产后的虚弱相。言笑晏晏间,扫了眼荣泽堂,又扫了眼身边蓼蓝汀上妖娆的菖蒲花。生了孩子自然是提升地位的最佳时刻,虽然依旧没能回荣泽堂。但占据了蓼蓝汀也是巨大进步不是?可惜是个女儿,否则指不定就一步到位了。
第58章()
暖香去到织锦阁的时候,恰巧看到明珠得意洋洋的走出来。一只金灿灿黄澄澄的赤金盘螭大项圈几乎把脖子都压细。愈发显出了那高昂着下巴的骄矜姿态。糖儿跟着暖香手里提着红缨小竹篮子,见状忍不住道:“四小姐这是捡了元宝吗?怎么这么高乐?连走路都是跳着脚的。”
暖香笑道:“虽说不是捡了元宝。但是也差不多。”
齐志青打的好算盘。原本想着高家这边也能成就好了。那小三爷是嫡子,自然不能用明玉去配。若是有个庶子搭明玉这个庶女就再好不过了。遗憾的是高家庶女有几个,庶子却不见踪影。只是齐明珠不知为何得了大小姐高采薇的缘法,两人姐姐妹妹叫的亲热。这倒算是意外收获。
因为高采薇被姑母宠爱,时常进宫说话,齐明珠也以此为喜,颇觉自豪。她跟齐家其他女儿转述高采薇向她转述的宫中见闻,满面的与有荣焉。明月厚道,明玉木讷,暖香充耳不闻,明娟却是刻薄嘴,听了几次就斜眼冷笑:“晏子没得意,晏子的马夫倒得意上了。狐假虎威果然舒爽,太太肚子里生出来的有老虎屁股可以闻。妹妹好生羡慕啊。”
两人话不对头,吵嚷起来,又连累的四个女儿一起挨罚。几次下去,哪怕拙拙的明玉也晓得看见这两位绕着走。可惜明月躲不了。婚事订下来,出阁在即,时不时就有姐妹过来抓紧时间“诉衷情”。
撩起帘子进去,明月正伏在案上垂泪,看到暖香强笑着抬起头,面颊犹有泪痕。暖香也不多问,猜也知道明月老实人,定是被明珠又挤兑了几句。明珠这人很奇怪,因着嫡女身份,李氏偏爱,相貌甜净,因此自我定位过于卓越,颇有一种“我看众人皆傻叉”的优越感,全然不去想“料众人看我应如是。”
暖香捉摸透彻。若是明月嫁进了高家,她要嫉妒,要挑事,时不时来上一句“那高家财富巨万,姐姐一脚踏进了金窝窝,还用的着这金珠银环?倒是会小心存私房呢。”再或者“哪有这样姑娘嫁人的?恨不得把自己娘家搬空了。”“我们大姐姐瞧着老实,其实手段高的很呢。不晓得哄着爹爹老太太私下舍了多少东西。”
偏偏嫁妆都是封存好,贴着大红齐字的。也藏不起。她每日都来说一遭,只把明月说的羞愤欲死…一如前世。
到了今世更过分,她觉得推掉了高家好意的明月简直蠢不可言,每次看到明月都是一张“我怎么有这种傻叉当姐姐”的嫌弃脸。仿佛整个伯府的颜值和智商都是在靠她拉高。贺家已经送了三彩六礼,虽然他不像暖香一开始想象的那么寒,属于村里的大户,有佃农有耕牛有长工,但这气势比起上辈子的高家,果然还是差太多了。唯有两只雁,又肥又大又漂亮,说是自家亲手打的。
“那贺家竟然送棉花棉布过来!不说天水碧珍珠纱,那杭绸湖罗总得有吧?兔绒狐皮倒是见了几张,可那手艺也太差了!自个儿搜罗自己制的。跟煌记相比,简直天上地下。”明珠见了就翻白眼,一转脸更是恨明月。这个放着金山不要的傻瓜,平白让她少了给皇亲国戚当小姨子的机会。
“你的脑袋被门口的石狮子咬了吗?有福不享受,将来受苦了可别回来家里哭。我们可没有东西贴补给你。”
明月心里懂道理可是嘴上讲不出来,更不会拌嘴儿,除了自己内伤也没法子,只好偷偷抹眼泪。暖香见了她便打趣:“好姐姐,这贺家的亲戚还没来呢,你倒先哭嫁了。”
明月脸上一红,轻轻捏暖香胳膊:“好妹妹,你也来取笑,那我可真是没法子活了。”说了这句终究还是不甘心,一边给暖香倒茶一边道:“贺家是穷些,依我看只比以前我们在村镇的生活略强。可我看那棉花都是顶顶好的,细绒新花。那棉布也有铜钱厚,染的很漂亮。而且,其实,也有两匹缎子的。”
自己看中的相公被别人言三语四,那心里自然不乐意。暖香抿嘴笑道:“是啊,姐夫也是有心了。他把能弄来的好东西都送来了。棉是好东西。代表情意绵绵。”
明月的脸愈发红了。
暖香提了小竹篮递过来。“妹妹的手艺还是得姐姐指点的。你别嫌我绣的烂。”
明月忙道谢接过来,连称怎敢。展开细观,却是一副茜香罗,葱绿,松花,鹅黄,桃红,天蓝五色绣着一对儿荷花鸳鸯。莲是并蒂莲,鸳鸯是交颈鸟。明月是行家,一看就晓得费工夫,更是满口道谢,怪道前些日子眼睛都有点熬红了。
暖香笑而不语,明月继续往下看却赫然发现几锭霜花白银子。大吃一惊。还未开口,暖香已压住她的手,悄声道:“姐姐,你别忙着推。先听我说,姐夫是个有心的。他晓得自己身家低,却也想让你嫁的风光,不然为何将日子订在十月初三?”
“因为那是吉日。”
“八月七月九月有的是吉日。”暖香道:“因为八月有秋闱。贺家哥哥这般本事定然可以一举登榜,他若成了举人老爷,你便是举人太太,那跟诸生身份可是差别大了。但是他若乡试大好,以后便要注意结交同侪,打点各方仕宦,为春闱,为从政铺路。那时候用钱的地方可就多了。”
明月不开口,面上表情似幸福似忧虑。
暖香继续道:“姐姐的妆奁我看了,连带着老太太的份子算上,也不过一千两千。”说到这儿,她自己也皱眉。李氏说嫁到乡下哪有那么多使钱的地方?平白遭贼寇惦记。好好的伯府嫡女嫁妆却这么薄。“而伯爷又图好看,讲贵重,不肯漏财,怕人说暴发户,多配送物件,图好看好听。所以你东西虽有,现钱却无。难不成刚嫁过去就进当铺吗?”
“有了举人身份便可当官,一般情况下就城任教谕多些。但若是图谋更好的发展,不如趁热打铁,好好准备,得了进士名额,再图官场。”门窗尽掩,暖香凑近了明月轻声低语:“姐夫仕途经济,若多得姐姐助力,那这糟糠情分就更加笃厚些。敬爱之情是不怕多的。也省了他富贵之后,走心跑神。”
明月甚觉暖香言之有理。轻轻摩挲着银封一时犹豫不决。
“不多。六十六。图个吉利。实在不行你就当借我的,等我手头急了,你再送我。”暖香道:“贫贱最容易消磨气概心志。你过的舒心,老奶奶也放心。直接拿钱财俗物过来,姐姐莫要见怪才好。”
明月这才收了,紧紧握着暖香的手:“好妹妹,遇到你真是我的福气。我只记你的恩。虽然你这么聪明,铁定用不到我,但若是真有我可以出力的地方,可千万别客气。”
暖香便笑,揉她的腮帮:“放心,我没打算跟你客气。”
她曾经穷过,穷到化缘乞讨,所以深深体会钱财之力。只盼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再也莫要落到那个境地。
明月看看窗外,也凑过来低声问:“暖暖,你跟姐姐说实话。这钱是不是言世子给你的?奶奶虽然有些好东西,但太太都登记在册的。换不掉。她老人家也不管银钱。”
暖香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算是承认。
明月竟然不觉得意外,轻轻摸暖香的腮帮:“妹妹好福气。”
……只要他别短命,我这福气就更长些。暖香心道。
齐家齐明光也在今年参加秋闱,这人小时候也蛮聪明,十四岁就成了秀才。李氏和齐伯爷都很高兴。这老二不像老大那般沉稳,肯出苦力,脑瓜却也精明。众人迎合奉承,差点就吹成了神童。不料这次放秋榜,结果却令人大跌眼睛。不仅未能名列前茅,连末尾都没捎带上直接落榜了!
纵然有“此次考题不应手”“考前生病,感冒比赛糊涂了脑子”“路上遇到黑猫,是乃凶兆,扰人心神”等语安慰,但失落毕竟是失落尤其还是以前成绩那么显著的情况下。齐伯爷虽然是武夫,肚子里没有太多墨水,但伤仲永的故事他还是知道的。当即把人捆起来痛打几棍子,直到李氏哭着搬来老太太,求到跟前,这才罢休。
齐明光只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先是送个画走霉运,这次考个举子也没被主考官垂青。趴在床上养棒疮不好出门,未免又怨天忧人。都是贺敬之那混蛋害的!不仅让自己出了个大丑,还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风光和名头。
没错。贺大姐夫婚事得成,意气风发,不仅考中了,还超常发挥直接摘走了解元的名头。青龙山整个个村镇都轰动了。交口相传,乡党为荣。最觉得与有荣焉当然是他将要娶的明月姐姐。
贺敬之考场情场两得意,自然要上门拜访未来老丈人。但一般都会有的被舅翁为难的场景并未出现。明月两个异母弟弟,一个本着“大丈夫岂能老于户牖”的原则常不在家。一个有点缺乏“同窗对手乃知己”的宽宏胸襟。是以并未出现。
齐伯爷是赳赳武夫,本来想着有个文臣在朝堂上帮自己说说话也是好的,没指望能多稀罕一个书生。却不料此人言辞简洁果断,动作利索爽快颇有气势,竟然跟他想象中的文弱酸柔大不一样。自然喜出望外,又为自己没有压错宝的好眼光分外得意。所以,翁婿竟然相谈甚欢。
明月也来偷看。假装和暖香邀着玩,花园子里荡秋千,有意无意邂逅,无限甜美滋味。晚上回去又兴奋的睡不着,拉暖香到织锦阁来玩,俩人叽叽喳喳讲到半夜…没办法,只能偷着乐。明光考的那么差劲,被打的那么惨,李氏一张脸黑的仿佛要吃人。她也不敢表现的太开心。
第59章()
每到秋冬,边事往往告急,帝王紧急点将,宁远侯言如海再次奉命戍边,而忠勇伯齐志青则被调往云贵评定夷乱。太庙受斧钺,不日开拔。
言景行长亭相送,遥见亲卫队军旗烈烈,父亲甲胄齐整,银甲向日火红战袍在风里翻卷。雄浑豪迈一如当年,微独鬓角银丝眼下褶皱让人心中暗惊。多年杀伐,边塞风霜,从身体到心理,都催人沧桑。
“万事平安,百战百胜。”躬身祝颂,言辞简洁,深深一揖,言景行垂首摆出极为恭敬的姿态。
年纪尚幼的言仁行依样学礼:“祝父亲百战百胜!”
言如海看着两个儿子,眸中微光几次闪烁,最终一手一个,用力扶起:“你们两个要和睦相处,同心同力。我侯府人丁虽少,却万万不会遭人轻视。”
言仁行用力点头。他看了言景行一眼。兄长的眼神并未与他交汇。言景行视线微低,看着父亲乌云翻墨牛皮战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君王祝酒,亲赠宝刀。车粼粼马萧萧家眷走送。
待到太阳下山,奄然归程。杨小六跨马跟在言景行身边,兴致高涨,显然跃跃欲试。“表哥,你去过西北,那里到底怎么样?短兵相接,血染白沙,敌人望风即遁。”杨小六拿腔拿调,言景行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你说书呢?”
“我也想去西北。”
“说什么傻话!”言景行催马先行,懒得理会满脑子奇思妙想的莽撞孩童,心里却默默拿定一个主意。
今年冬天分外长些。往年立春后气温变已经开始回暖,但今年到了岁头又来几场大鹅毛。对老人来讲,隆冬本就分外难过,尤其儿子远在云贵,想到凶恶的贼寇,想到恐怖的瘴气,就更是食不下咽,睡不安稳。
暖香把烤热的秋香色灵芝纹毛绒毯子从熏笼上取下来,给老太太搭在腿上。老人放下枸杞党参安神茶,忍不住又落下眼泪:“这荣华富贵哪里是好享的?你只想要皇帝几个钱几分权,皇帝却想要你给他卖命呀。哎,身后有余忘缩手。大不了咱们还回老家种地去。这爵位哪个想要就给哪个吧。”
老人原本就牵挂远行人,尤其到了年关,阖家团圆,倍加思亲。不仅朝廷官员例行休假,贩夫走卒也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偏偏自己儿子却不在眼前。比来比去更加伤感。连着念经,祈福,添灯油,还施舍馒头铜钱,哪天不做上几件,心里就急得难受。
这不?刚从云龙寺回来,又号召儿女们抄经,幸而齐家几个姑娘都学书认字。这点事情不在话下。齐明珠不喜书画,最不耐烦这种事,可毕竟求平安的对象是自己父亲,又有母亲横眉立眼按着脖子,少不得一字一字抄了。往年这种事,明娟最得意,她年纪虽幼,对书本却颇有悟性,字比明珠好看多了。每次都能得到齐伯爷的夸奖。
齐明珠这就不乐意了,嘴巴往下一撇,眼睛往上一翻:“小时机灵做不得数,将来未必过的如意。我们封爵之家,不必起五更打黄昏的寒碜自己,弄的跟贫贱书生一般。该有的荣华,那是绝对少不了的。”
她想说自己生来有福,嫡女荣耀,根本不必费劲巴拉去讨好。但明娟不比明月好性,天生一张钢口,怎肯服她?略过后半句不提,当即回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姐姐说的十四岁中秀才,结果秋闱一败涂地的二哥哥吗?哎呀,二哥哥好可怜,被父亲揍也就罢了,还要被自己亲妹子说嘴!”
气的明珠跳起来要撕她嘴。明娟机灵,飞快跑进慈恩堂,往老太太这里一躲了事。
只是如今暖香回来了,她就不怎么乱来了…总觉得那双眼睛亮的有点可怕,仿佛被她从头到脚扫上一遍,自己就是一本大字小人书,一览无余。被人看穿心思,实在是太不安全。是以她与暖香向来不搭腔。如今看到暖香抄好的经文,却暗暗惊讶,又比比自己的,心里有点微酸:“三姐姐的字写得倒是真好看。”
暖香笑道:“一般一般。”
这谦虚并不怎么有诚意。明娟心里那点酸又加重了些。她学的簪花体,虽然就年纪来说,就伯府这几个丫头来说,算是出挑,但到了暖香跟前,就相形见绌。心中又生出一股不忿:她才从乡下回来多久?怎么就练的这么好了?
为着这个赌口气,她愈发要卖弄自己学问大,知道的多。听到老太太如此感慨,便道:“祖母此言差异。历来‘富贵都在汗里煮,功名都在血中讨,’一份苦劳一分金,也是爹爹功勋卓著,您才有了老封君做,被别人磕着头叫太君。若是还在家里种地,别说是如今的碧粳米,胭脂粥,您每日喝的姜奶,怕是连着皇城的边都碰不到,生病都只能指望老天保佑了呢。我们比之一般人家,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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