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慧绣还是多少有脑子,看到有人围观,便意识到可能不大妙。一边诧异自付高洁的宁和郡主为啥参合进来,一边找了个“我去寻我们玉姑娘和表姑娘,她身体不大好”的借口迅速退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哟?这是怎么了?刚刚好端端的嚷起来,这会儿又有人跑了,难道大家抢花球打起来了吗?”宁和郡主温温柔柔的捂嘴娇笑,眼里却是寒光一片。
言慧绣在众人的注视下默默停下了脚步。秦荣圆在真正优秀高贵的宁和郡主面前,还是不敢气焰嚣张的,当即道:“我们说着玩呢,郡主姐姐不是说要观物绘画吗?怎么这就画好了?”
宁和郡主不理会她的问题,笑着一指暖香:“说着玩儿?好像不是呢。”
秦荣圆回过头,惊讶的发现暖香已经哭了出来。
不,她没有哭,她只是红了眼圈,抿紧了嘴唇,一颗眼泪在眼眶里旋转,要堕不堕。遭受了风吹雨打的桃花般,好一副可怜见的小模样。秦荣圆惊呆了。张大的嘴巴半天合不上,刚刚她还冷言冷语义正辞严的,话语刁钻气的人七窍生烟。这变脸变得太快了吧。言慧绣在一边不说话,心中已生悔意。她好像招惹了一个了不得的人。
“好妹妹,你怎么了?”宁和郡主一边柔声细语的慰问,一边在心里疯狂的打西瓜。她发现再遇到暖香几次,自己的演技水平一定可以飙升。
暖香要说不说,楚楚可怜。大家也知道秦荣圆的为人,所以当下得出结论“呀,可怜的娇花,被恶霸欺负了。”众人再三哄劝,安抚暖香才开了口,拿出镯子晃一晃:“这原本是辅国公夫人送我的礼物。大家或许听说的,亡父与宁远侯爷乃是刎颈之交。”
暖香回来之后,早就被这帮八卦贵女扒掉一层皮,那点历史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既然兄长与她父有兄弟之谊,那当妹妹的言诰命送个贵重的贺礼祝她认祖归宗,也是常理之中。“但是不知为何,秦姑娘却说我配不上这个镯子。”
暖香说到这里,一滴眼泪终于滑下,微微颔首的姿态,使那泪珠细线般飞速落空,只留下一片濡湿的眼睫毛。
从神态到语调都控制的刚刚好,连泪水下落的时刻都仿佛计算过一般。宁和郡主微微瞠目,这到底是个什么妖精?
大家虽然碍于身份不能说什么,但看着秦荣圆的眼光已经满是谴责和批判。有宁和郡主这么一插入,估计明天,不用明天,只怕今天下午,秦荣圆贪图财货欺凌孤女的事情就会传遍上京。尤其这里不仅仅是女孩子,河对面还有不少儿郎。
秦言氏,这个招,我愿意接着。
直接把镯子摔地上固然无比过瘾,显得很有骨气,但多留条后路总没错。展露实力,才会有人投资。上京,就是这么实际的地方。
至于言慧绣,看在那个言字上,暖香乐意容让她这一回,只盼她吸取教训,聪明一点。下次别再犯到自己头上。
担心妹妹的明月终于从人群后头挤进来,她一边拿了手帕给暖香擦眼睛,一边抚慰道:“好妹妹,不用在意啊,你知道哪个疼你就是了。”
暖香点头,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般,就着长姐的手,呜呜个不住,看得宁和郡主好生无语:你还演的停不下来了。
第45章 9。15()
宁和郡主扫视一圈围观的人群,静静的笑道:“古人有云,义高便知生堪舍,礼重方觉死甚轻。面对生死,礼义尤且为重,何况一点财货?秦小妹妹可是失虑了。”
所以高手就是高手。暖香微微挑眉,这么大一顶礼义的帽子扣下来,对方什么理由都不成立。秦荣圆原本就对宁和郡主心存敬畏,虽然表面还不肯服气,但心里却已生退意,当即说道:“我不过是平白多问一句,倒显得欺侮了她一样。倒是连郡主大驾都惊动了。只是这妹妹也太能哭了。”
有些识趣儿的贵女当即便打圆场:“小孩儿们一起玩,有纷争也是正常的,大家别特特的围着了。大好春光莫相负,快去散散吧。”
众人也紧跟着附和,劝说,慢慢走开,这风波终于告一段落。
宁和郡主意味深长的看了暖香一眼,眸色有点复杂。暖香笑着点头,施了半礼,表示感谢。宁和扭头就走。她从未有过这么窝火的春游。
余好月默默看着那袅娜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这几乎是女孩的梦啊,她过着女孩子们都想过的生活。美貌,才华,性情,体面,尊荣。”
暖香淡淡的笑道:“还少一样。”
“少什么?”余好月不仅好奇。
“少个如意夫郎。”暖香掩口笑。她手里也摘了一捧桃花,正用金线把它串起来。宁和郡主是不用丢花球的,她只用等着俊秀多金的王孙公子来丢她就好了。
山顶的一座八角亭上,挂起了五彩帐幔,时不时有酒香花香传来。杨小六拿着一只千里镜窥望,一边看一边笑赞:“宁和郡主果然出色,俨然首领风范。不过你那个表妹可就有点惨了。丢了个大面子。”
言景行曼展宣纸款提紫毫。听说便道:“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了就去抛花球,在背后偷窥在算什么。””
小六调皮的挑了挑眉:“这你就不懂了。盯梢的乐趣可比当面敲锣强多了。”瞧言景行写得认真,便起了坏心,从腰上取下金弹弓,嘭!打进了一盒子香墨的砚台。墨花飞溅,幸而言景行躲得快,衣袖依然煌煌如月,但庆林和纸张就没那么幸运了,满是墨痕。“难得叫你出来陪我玩,你还是不闲着。所以说你无趣呀。将来与女孩子在一起也这样吗?”
庆林拿着手帕抹脸,神态淡定。作为贴身跟班,他已经习惯了六皇子造成的各种各样的意外。只可惜那诗“泠泠水有声,洽洽风无痕,关关花下鸟,亭亭陌上人。”才写四句,如今尽数毁了。
刷。言景行把纸一团,随手扔进一边小池。偏生杨小六眼尖瞅见最后一句,打趣他“陌上那么多人,你看上了哪一个?”
庆林看了眼水漏提醒道:“少爷,侯爷叮嘱你今日早点回去,申时书房会面,现在可不早了。”言景行果然去披长衫。
眼见他收拾东西这就走人,说撤退就撤退,杨小六大为扫兴,却不反驳。你倒这么听话?那个病秧子哪有这帮鲜活的小女孩儿好看?翻身上马,两人先后冲下来。春风猎猎,鼓起衣袖,让人神清气爽。杨小六同样御马技术极好,中途竟然还间或拿千里镜继续偷窥两眼。“呀,不好,你那暖妹妹好像被人看上了。”
哒!言景行勒马停下,诧异的望过去。良驹宝马令行禁止,落足于地,稳稳当当,仿佛扎了根,一点逡巡踟躇的迹象都没有。这会儿距离已经足够近,虽然看不清脸,但大概瞧得清状况。
暖香还站在方才的花树下,正跟一个姑娘说笑,但是却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手里捧着一个花球默默靠近。有枝叶有花朵,形状浑圆,显然做的极为用心。
明月先察觉到了。那是一个模样颇为俊秀的男子,青襟直裰,白净清秀,举止间带着些书卷气。瞧他在河对岸远远走来,眼神一直停留在妹妹身上,明月便知道他是为暖香来的。不由抿嘴轻笑,拉拉暖香的衣袖,把她推了出去。
猛冲两步,站稳,暖香却还诧异为何会这样。一则她现在年纪还小,二则按照前世的经验,这次春游并没有人给她抛花球的。难道方才那场戏做的太真,所以唤醒了男儿的惜花之心?
又想到这辈子在胡爷那里被多卖的二两银子,暖香暗暗的生出些得意,这今世应该比前世更有魅力的。暖香也是曾经沧海,如今大眼望去,这个男子,容貌气质都于言景行相差甚远,从那装束来看,家世应该更是比不上。但不得不说,心里还真是有那么一丝丝得意。虚荣啊虚荣。暖香强忍着自己去摸脸颊的冲动。
“文星书院的学生。难怪面善。”言景行把千里镜还给杨小六,手一勾,执弓在手,搭箭在弦。
杨小六顿时骇异:“你做什么?别冲动啊。光天化日,你就动手。”
“难道我该月黑风高动手?”言景行不为所动,慢慢拉弓如月,眼底蓦地没有了温度,看得杨小六头皮一寒,不由驱马后退。
花球飞过来的时候,暖香心想自己一定是快乐的。或许真的是内心想法,或者是任何人看到花球飞来都会条件反射的动作,那就是她不由得伸出了双手去接。同情对方弱质书生一个,臂力不大,花球又轻,不好抛,跨前一步,暖香昂起了头,看着那粉红艳丽的桃花团子飞过来,仿佛一只蝴蝶,她的脸上是带笑的。
…然而就在这时,嗖嘭!散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一支银亮的羽箭钉在了地上。扎进春天松软的泥土里,几乎没了半截进去。
花球毫无悬念的粉碎开来,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了。惊讶的看着花雨中的小姑娘。她穿着淡淡柳黄色织花小袄,下面是浅浅象牙色薄绒花裙子,外面套了一件极为轻薄的红绡衫子。那开心的笑着,张开手臂,被落花笼罩的小人儿,仿佛一个草木精灵,稚嫩面庞上的眉眼,乍现风情,并不该是她的年纪所有。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生尤物?
暖香倒是最早反应过来,她走过去拔出那支箭,四下一寻,遥遥的招手。众人这才惊愕的回头,望向北边,纷纷去寻找箭的主人。
言景行在绿树红花之后,勒马而立,远远望去,只有一个轮廓。神态表情具都看不清楚。暖香有感自己身躯比较小,容易被埋没,她把那串“龙女之泪”的玉珠挂在了手腕上,再次招摇。
那圆润无暇的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璀璨一片,简直刺瞎众人的眼睛。一直关注着暖香的宁和郡主不由得微微转过了脸。那串珠子她记得,天工坊镇店的宝贝,用一十八颗从大小到光泽都一模一样的南海冰珠串成。只有体态最轻盈,水性最好的姑娘才能潜到那样的深度,采到这么珍贵的宝珠。
……她问了好多次,老板都不肯卖,现在却到了暖香的手里。而且看情形,还是言景行送予她的。宁和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像黯然,像失落,像隐忧,又有点嫉羡。我羡慕她?宁和郡主是绝对不承认的。她的坐姿愈发矜持端庄了些,表情愈发高贵冷漠了些,轻轻捧起越州青玉梅花杯,慢慢啜饮。
明珠也看到了。眼巴巴的瞅着,心里的渴求真真的。明明她才是忠勇伯嫡女,长得又美。世人眼瞎吗?一个个都看重那个村姑。
“不得不说这女孩子真甜。热情似火啊。”杨小六举着千里镜:“若是我,也舍不得丢开的。说真的,文文若长大了,指不定就这样。我可记得她多黏你呀。明明总要喝药,却还是那么爱笑。”
如今有了暖香,杨小六便不再忌讳提到言文绣。这种东西就像伤口一样,捂着不成,就得亮出来。慢慢的,自然就愈合了。言景行总得习惯。
“你会编花球吗?”
“不会。”杨小六摇头:“我与你一样,从来不参合这种事的。怎么?难道你要破例?”
“毁掉了她的,总要还一个才好。”言景行的理由非常正当。但是他还真的没玩过。现在也不清楚这些花是怎么缠到一起的。
杨小六搔搔头,准备回头求助属下。言景行却道不用了。他从庆林那里拿了笔过来,掏出手绢,略写一番,缠在箭矢上,再次射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那箭带着银亮的弧线,在众人或惊讶或羡慕的眼神中,落在了暖香面前。这次的力度可是和缓多了,堪堪落上草地,惊飞了两只蝴蝶。
她捡起箭,解开手帕,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围上了一圈姑娘。“快看看。”“快打开。”这些女郎倒比暖香还急,一个个意兴昂然。宁和郡主欲要过来围观,却又放不下身段,幸而有人声音足够大。
言慧绣毕竟占着妹妹的身份,她凑过来的时候,大家都主动让开位置。“引弓射雁,惊弦落花,无心之过,容量则个。”
原来是意外呀。众人或多或少松口气。也是,这么一个刚从山脚下爬上来的丫头,要让言景行动心,甚至吃醋,那还差得远呢。那个原本抛花的青衣男子倒是一副踩了狗屎的倒霉样:他运气怎么就那么背呢?
暖香不由得笑出来。他说破花球是射偏了,你信吗?
嘛,反正你们信就好了。暖香转转脖子。不再被众人用眼睛来回清扫,她周身压力顿时一轻。
众人再次寻过去,那勒马弯弓的身影却早已消失了。仿佛惊鸿踏雪,乍然出现,又乍然隐没,平白荡起人心中一圈圈涟漪。这聚满了人群的春日游玩之所,很反常,很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第46章 9。15丨丨丨()
承载着众人或惊讶或嫉羡各种晦涩难名的心思,暖香早早登上了回程的马车。她的心愿达成了,今日已然满足,不再久待。大姐姐明月不放心妹妹单独行动,也便还家去。其他三个明或是不甘心,或是不愿意面对现在的暖香,都还留着。
目前为止,我有两副你的手绢了。暖香把帕子拿出来,棉布的材料比丝绸托墨,所以并没有糊掉,黑真真的墨迹还算清晰。暖香看了片刻,把它折好,压在枕头底下,和当初在瓦渡得到的那一幅放在一起。
她先用填金红福底小瓷碗装了冰糖雪梨给老太太,春燥容易肺干,这汤滋阴极好。老人一边吃着一边觑着暖香,笑道:“暖丫头腮帮上有些喜色,遇到开心事了?来给祖母说道说道。”
暖香不自觉的摸摸面颊,似乎是有点发烫。不得不说,这大庭广众下的飞箭,众人目光睽睽下的互动,实在太让人心痒。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控制的极好,却不料还是被老奶奶识出了端倪。
并不打算隐瞒老人,暖香笑道:“我遇到了恩公。”
“言家小郎?”老人眼角的皱纹都是笑意:“那是专管撩人春梦的祸祸。哪个女孩儿不动心?暖暖可要当心了。”
“当心?”暖香诧异。
老人舀了一勺甜甜的梨汁送她喝下,慈爱的摸摸她的头:“诺,便是这般滋味。甜丝丝的,流到人心坎里。我从去年冬天烧火炕开始,一天一碗,哪天不吃就不舒服。会上瘾。这种男儿也是一样。你还小,他又太出挑,偏生心里又不知装着什么。家里又是那样的环境。不是我非要编派,只是这样的人或多或少有一点怪癖的。”
…怪癖嘛,不是有一点,是有很多点。暖香心道,她已经知道了老人的用意。这和蔼的老祖母在委婉的劝告她。怕她看上了,却又得不到,白白让自己难受,为此不惜点破那完美表象下的缺憾。
只是暖香心里有数,手里有谱,所以并不大在意。至于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左性儿,大觉古怪的习惯,暖香前世依然摸透,都在她可以理解并接受的范围内。
老人也在观察暖香的神色,见她并不大放在心上,便笑道:“终究还得你自己去捉摸。就当我人老了嘴碎吧。”
暖香笑嘻嘻的扑到老人怀里,抱住她妆花织暗金卍纹的衣襟:“奶奶是为我好,我知道的。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委屈了自己。”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一般,晚间李氏过来定省,提到族谱改名一次,遭到了暖香的坚决抵制。
捧着五彩连环泥金瓶的李氏,满面笑容的走进来,把已经有点半萎的木兰丢掉,换上新摘的月季,合上了竹帘子,照旧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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