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一共才两百多块,根本没有五百块那么多。
她咬了咬嘴唇,有些困惑地拿起手机按到“回复”键想要打上“两百块可不可以”后又退出来。
“不行”。
他一定是急用的,不然不会说“现在”和“马上”这样的话,两百块一定是不可以的。
可是怎么办?她现在没那么多钱了,上次路川紫来找她要回学生卡的时候,就已经向她借走了三百块,前后相差还不到一个星期,父母还没有给她新的零花钱——
怎么办?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要怎样才尽她所能地帮助他。
至少想在你最悲伤、最需要帮助的时刻,首先浮现在你脑海中的是我的脸……
栀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钱包。
06
走廊里有些嘈杂。
有些女生相互挽着手臂在人群中嬉笑着穿行,卷卷的黄色波浪在肩膀上飘动着,像极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博美犬。偶尔其他班级的男生撞到了自己,然后便会粗着嗓门嚷嚷起来“长不长眼睛啊”“要死哦”这类的叫嚣。
你以为对方会很谦和地说一句“抱歉”,那么就是你错了。他大概会不甘示弱地反击“叫什么叫,丑女,信不信我扁你”。
会有人围观,还会有人叫好。
也许会有哪个不知死活的出来拉架,但是会被丢出一句“多管闲事,闪开”此类的话。
就是这样的世界。
一寸一寸,侵蚀着你的生命,不管你喜欢也好,不管你憎恨也好。
逐渐演变成橙黄色的光芒从走廊的窗户中照射进来,于是便在亮堂堂的石面上明晃晃的到处折射,空气中随处可见明显的灰尘在跳跃着,蔓延成了模糊的光点。
柯绛的双手插在制服裤子的口袋里面,微微躬着消瘦得几乎可以看见锁骨的身形,半眯着澄清美好的墨黑瞳孔,光滑修长的手指尾端是闪烁着光斑的细小尾戒,喝着一盒五百五十毫升的牛奶,在走廊里面穿寻着。
高一(3)班的门口。
柯绛咬着吸管,一只手搭在门框上,半个身子探进高一(3)班的教室里面,眯起眼睛四处地张望着什么。
“他是谁啊?”
“长得挺可爱的嘛,像不像去年哪个节目的冠军,叫什么井伯然的?”
“呵呵,他喷的发胶带亮光呢,真有钱!那一小瓶就要好几百块呢!”
“哦呀,看到没?他手上的尾戒也蛮漂亮的啊……”
唧唧喳喳的讨论声嬉笑着回荡在耳边,柯绛对这些完全视若无睹一般,只是继续寻觅着和自己脑海里相符的那个身影。
“同学,你哪个班的啊?”坐在门旁边一个满脸雀斑的女生在嘈杂声中放下了手中的英语词典,抬了抬眼镜,虚着她的高度近视眼凑近柯绛询问。
柯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愣了一秒钟之后友好地笑了笑,露出好看的小虎牙:
“没事,找个人。”
真是矛盾的说法,先说了“没事”,然后又加上了一句“找个人”,那究竟是找人还是没事呢?教室里的某些女生暧昧地偷笑起来。
“哦。”女生应了一声,好像对眼前的男生很感兴趣,又问,“那,找谁啊?”
柯绛的视线停留在了挨着窗边的一个女生身上,橙色的阳光笼罩着她的全身,看起来就像是电视剧里面的神仙姐姐一样,女生正握着手机,纤细的眉轻皱,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她!就是她,我找她!”柯绛急忙吐出嘴巴里面的牛奶吸管,伸出修长的手指兴奋地指了指某个方向的某一点,雀斑女生诧异地向他所指的方向望了望,有些哀怨地瞟了一眼柯绛,好像失望于并不是来找自己的,于是转过头去,口气变得很恶劣,扯着嗓门大喊起来:
“——栀薇,有人找!”
染成一片橙黄色的教室,锍了金一般的璀璨晃眼。
那样美好的光线,怎么看都有些寂寞得荒凉。
栀薇带着困惑的表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教室外面,看到了走廊里站着窗户旁边的男生,一下子就想起了中午的时候在食堂发生的事情。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回想起这样的话,栀薇立刻对他产生了一丝丝恐惧的心理,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朝与他相反的方向戒备地缩了缩,试探性的声音很小很小:
“请问……你……找我有事吗?”
“那个……”柯绛有点脸红,一只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抬起眼睛望着栀薇说,“你别害怕,我来是想跟你说,中午的事情是我的不对,我要是知道你是半夏的朋友,我绝对不会那么凶,嘿嘿,半夏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嘛。”
换句话说,如果当时不是半夏在场,他都很有可能揍她一顿。
栀薇这么想了想,忽然觉得更加可怕,急忙挥手,小心翼翼地开口:“不不不,都是我不好,我走路不长眼睛……”
柯绛的脸变得更红,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咧着嘴巴讪笑着转移话题,“你……你叫栀薇是吧?我……我是柯绛,我和半夏是朋友兼中学同学。”
“嗯……好,你好。”栀薇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那个,半夏呢?”
“怎么?”柯绛睁了睁眼睛,“她还没有回来?”
“嗯,是啊。”栀薇点了点头,眉头不知不觉间皱了起来。
“奇怪了,她不回教室去哪里了,唉,有没有搞错……上了高中还是逃课大王……真够差劲的耶。”
栀薇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的捏紧,再捏紧。
她的胸腔胀胀的像是插上了一把刀,难以启齿,但是栀薇还是鼓足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勇气说出了口。
“对不起,也许这么说你会觉得很突然,可是,你有没有三百块钱,我急需要……”栀薇低着头,脸红地小声嘟囔。
柯绛似乎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惊怔地张了张嘴巴。
“或者,两百也行……”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用着怎样的心情对刚刚见面第二次的人提出有关“钱”的事情,她只觉得母亲和父亲对自己这么多年的教导在一点一滴地浪费,心中于是便荡漾开了被撕扯一般的罪恶感。
可是——
可是,她已经别无选择。
栀薇紧紧地咬着嘴唇,痛渐渐渗进皮层下神经里的每一个细胞里,点点针刺般的挣扎,隔着那么近那么近的距离,大概不到半米,她听到他的皮夹被打开的声音,抽出纸票的声音,以及栀薇内心快要濒临崩溃般羞愧的声音,仿佛是漫长的一个世纪般的镜头,三张粉红色的百元纸币被他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那,给你。”
橙黄色的光从头顶上如流水一般地缓慢流淌而过,在心中形成了柔软的液体,哗啦哗啦地温暖地延伸到身体里的每一块净土。
栀薇松出一口气般地接过了钱,紧紧地用手指攥着,勉强牵扯出笑容抬起头,看向柯绛:“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我一定会在三天之内还给你的。”
“嗯。”柯绛咧着嘴巴,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那个,还的时候别忘了加上利息哦。”
栀薇怔了怔,反应过来之后,急忙认真地重重点头。
“噗?”柯绛终于忍不住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然后一边挥手一边说,“哈哈……骗你的骗你的,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居然当真了,真有趣!我不是说过了吗,半夏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嗯,谢谢,我一定会还你的……”栀薇不自然地咧了咧嘴角,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握住钱和手机,向走廊尽头的楼梯跑去。
其实他是很好奇的,其实他也是很在意的。
慢慢地止住了自己的笑意,柯绛看着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栀薇的背影,忽然就皱了皱眉头,到高一(3)班,本来是很想询问她一句——
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大概真的是一见钟情了吧!
他顿时感觉自己简直和白痴一样,真是傻得够可以啊!
又不是没见过美女,又不是没谈过恋爱,居然会傻到对刚刚认识的女生一见钟情。
柯绛自嘲似的撇了撇嘴巴,随后吹着口哨向走廊相反的方向走去,迎面而来的是同班一个叫桑然的男生。柯绛只记得他是个冷冰冰的只把贝斯当女朋友的怪人,而且还有一些关于他的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传闻,譬如说是被女大款包养、父亲整日酗酒、母亲疯疯癫癫、姐姐未婚先孕等,总之,他的世界让人感到复杂又危险,于是,柯绛便径直地打算与他擦身而过就算了。
白色的烟雾从桑然的口中袅袅呼出,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烟灰被轻轻地弹落到地面上,整个人的制服上都充满了浓重的烟草味道、敞开的白色衬衫,无论是斜挂在上面的黑色领带,还是整洁地浮动在额前的细碎刘海。
“援助交际吗?”桑然捏了捏手中的烟头,然后面无表情地对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柯绛下了这样的定义。
“你什么意思?”柯绛猛地停住身形,皱起眉,转身看向桑然。
不过却没有得到什么回答,只是看到桑然对他比了一个动作,食指和拇指互相地摩擦了几下——钞票的意思,然后朝刚刚栀薇消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啊,那个啊……我说你是不是误会了?”柯绛顿时有种跳到黄河洗不清的感觉,“你不要乱想,我、我那是借她,绝对不是什么援助交际……”他的思想也太腐化了吧!
桑然仍然没什么表情,瞥了柯绛一眼,把烟头叼在嘴边,转身朝前走,随后,又侧过脸淡淡地说:
“我又没说什么,你解释这么多,干吗?”
07
你有没有被问过这样类似的话?
喜欢的女生是谁?
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
漂亮的、大眼睛的、开朗活泼的、温柔可爱的,还是天真单纯的。
各式各样的女生,到了莫樊律的总结中全部被归为了一类,没心没肺地对当时的朋友皱着眉头地蹦出一句:
“——胸部大的?”
其实都是信口胡诌出来的,就像是在中考的时候,莫樊律也只不过是抱着好玩的态度在志愿表格上填写了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娶老婆、生孩子。
那样的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莫樊律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里面教育了足足有半个多钟头才从那被称之为“没有硝烟的战场”中走了出来。
类似的情况经常发生而已,但是因为他的成绩优异,所以老师们也全部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是他搂着女生的肩膀嬉嬉笑笑地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经过也不足为奇。
就是这样的世界——
就像是——
就像是莫樊律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姓“莫”的。在十四岁之前,他无数次地写过自己的名字,在考卷上、在课本上、在橡皮擦上、在给女朋友的回信上,以及用刀子刻在桌椅上,那些全部都是:
“樊律”——
并且在他的记忆里,或者是生命里,他也只是承认自己的姓氏是“樊”,而绝对不会是“莫”。
每次在别人唤他为“莫樊律”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像是揉碎了一把玻璃,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经意间早就已经成为了血肉模糊的伤疮。
河水一般在他的左心房里面缓慢而又富有节奏地流淌着,蔓延着,溃烂着。
只是即使如此,他却还是要假装若无其事般地逞强下去。
一直逞强到如今的十七岁。
一直逞强到如今的南德高中一年级。
夕阳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教室里面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整个教学楼在一天之内的第十七个钟点中被流云染成了一片血红。
空荡荡的教室,敞开的玻璃门上面静静地挂着被夕阳弥漫得炫目的门牌——高一(7)班。
璀璨绚烂的光线中,一切都呈现出模糊的美好。
女生既羞涩又有些胆怯地站在莫樊律的面前,双手微颤地将一封折成心状的粉红色的信递到他的面前。
“莫樊律同学,我……我喜欢你,请你收下。”
光线下,莫樊律是一张看不清楚表情的脸孔。
女生只感到似乎有冰冷的手指滑过自己的心脏深处,背光的嘴角恍若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
信被缓慢地抽走。
女生顿时心花怒放,然而,下一秒耳膜内部便听到“嘶啦——”的声音,长长的,破碎的,连接不断。
粉红色的信在莫樊律修长白皙的指尖下幻化成千万碎片,然后像雪花一般被散落在满地,女生整个人僵硬地愣在了那里。
沙沙——
沙沙——
“不好意思……”莫樊律在背光处完全没有察觉到女生面部表情的变化,而是若无其事一般地咧着嘴巴笑了一下,“呵呵,那个——我现在有交往的女生了,所以不能接受……”还没有等到他把话全部说完,女生抬起头扬手就给了他一记利落的耳光。
在昏黄橙黄的夕阳光芒中,透明的窗户贴在身后,那声清脆的“啪——”简直响彻了整个空旷阴暗的教室,似乎还在轻微的震动。
挨了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的莫樊律显然感到无比的莫名其妙,他摸了摸左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与红印,第一次经受如此突发的状况,某种情绪似乎根本控制不住,反应过来之后便转回头:
“你干什么啊?!”
“太过分了……”女生低下脸,声音在不经意地颤抖,眼泪便“啪嗒”“啪嗒”地摔碎在地面上,“莫樊律,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大喊一声,然后,女生紧紧地捂住脸飞快地从教室里飞奔了出去。
“哐当——”“哐当——”,过道中的课桌被女生的身体撞得乱响。
“哈?过分?我……我怎么过分了?”莫樊律望着女生已经消失不见的方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然后疼得龇牙咧嘴,郁闷地撇了撇嘴。
俗话说得好:女人心,海底针。
真他妈的够海底针的!
莫樊律微微皱起眉毛,忽然狠狠地扯了扯系在脖子上整整齐齐的模范生一般的领带,长长呼出一口气,顿时觉得胸口平和了许多许多,至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正常地呼吸。
——如果可以改变世界。
金色的光。
暖暖的光。
暖金色的光。
像湖水一样。很温暖,很温暖,很温暖。
窗户外面传进来的蝉鸣,细细碎碎地在耳膜底断呼啸着缠绵,树叶沙沙的飘落,风把发梢吹进眼睛里。
回想着她的脸孔,她的头发,她的眼睛。
微微带着冷漠却又寂寞的表情。
心一定是液态的。
因为它会像水一样溢出来。
为什么他总是会想起她的脸呢?
不过就是一个美女嘛,怪了,他又不是没见过美女。
血红色的光一寸一寸一块一块地掠过头顶。
莫樊律白色衬衫的领口松松垮垮,他懒洋洋地斜靠在七歪八扭的课桌上,像是一只猫似的吸食着夕阳的绚烂,于是偏咖啡色的刘海之下,是一双星芒一样美好的眼。
手中的黑色领带静默地垂在地面上,泛着冰冰凉凉的黑亮。
“——样子可真难看哪,‘优’‘等’‘生’。”男生站在门口处,夕阳洒在他的轮廓上,倔犟而又精致的面容,清瘦又纤细的身形。
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猛然一跳,莫樊律“呼啦”一声从课桌上面直起了身子,并且措手不及地把手中的领带胡乱地重新挂回自己的脖子上,在看到声音主人的脸孔时,忽然就停止了以上一系列的动作,如释重担一般地长吁出一口气:
“桑然,搞什么,原来是你啊!别吓人好不好。”莫樊律埋怨一样扔掉手中的领带,重新躺回到课桌上,良久才又蹦出一句,“那,找我有事?”
“嗯,刚刚路川紫发来的短消息,说是戚诺乔今天会回来。”桑然坐到莫樊律的身边,玩弄着手中的金边打火机,语气平淡得仿佛是在诉说着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短信上说,等一下,他要我们去酒吧看看。”
“是吗!”莫樊律枕着双臂,在听到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