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弘武“哦”了一声,招了招手,道:“周里长,你过来,看看认不认得这个小伙子?”
那两名大汉将周大贵放开,他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走近一看,立刻便认出仇钺。
他不敢多言,躬身朝蒋弘武行了一礼,道:“禀告大人,小的的确认识他,此人姓仇单名一个钺字,是个湖边仇寡妇的独子,也是李强的外甥。”
蒋弘武脸色稍缓,问道:“仇钺,有位金玄白,金大侠和一位诸葛明大人,听说是随著李强而行,你可知道他们此刻人在何处?”
仇钺发现这些人果然是为了找寻金玄白而来,顿时情绪平静下来,恭恭谨谨的行了一礼,道:“禀报大人,金大侠和诸葛大人一行,此刻正在小人家中用晚膳呢!”
蒋弘武大喜,道:“你还不快点带路?我们可找了好一阵子了。”
仇钺应了一声,朝周大贵道:“周二叔,要不要小侄扶你……”
蒋弘武道:“周里长,既然找到金大侠了,你不用停留此处,赶快回家吧!”
周大贵趴在地方磕了个头,道:“多谢大人。”
他被苏州衙役找到时,眼看来了数百人之多,吓得腿都软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硬著头皮出去,所幸老孟还留在他家里,跟他陪著喝酒,这才让他稍为胆大点。
老孟一见到蒋弘武、钱宁两人领著一大群的锦衣卫和上百的苏州衙门差役,也吓了一大跳,再一看到十来顶小轿被招来,顿时知道张永大人和朱天寿都已全部来到了木渎镇。
他不明白是否金玄白一行人受到狙击之事传到蒋弘武耳里,抑或是其他的原因,竟然让张永和朱天寿都亲身光临这个古镇,可是面对这种阵仗,他也抑不住志忑之心,连忙上前见礼。
老孟是属於东厂系统,这次是随诸葛明南来苏州的第一批蕃子,他的地位低微,面对蒋弘武和钱宁这种锦衣卫大官,自然礼数不敢少,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这才敢开口。
蒋弘武劈面便问他金玄白的去处,老孟不敢多言,当下便交待了长白双鹤所传下的话, 蒋弘武立刻命他继续留守在周里长家,而改由周大贵陪同,去李强的湖边水庄,去找寻金玄白等人。
周大贵自从多年前当了里长之后,就很少走路了,这十多年里,他最少胖了二十斤,蒋弘武等一行人让他带路,简直是要了他的命,走没几步便气喘如牛。
蒋弘武思恐耽误了时间,惹来张永和朱天寿的不快,於是命属下让出一匹马来让周大贵骑,谁知周大贵一辈子都没骑过马,被人架着从左边上马,却从右边滚了下来,连误几次下来,摔得他龇牙咧嘴,都无法控马前行。
还是钱宁见他摔得可怜,这才命令两个锦衣卫的校尉一人一边的架著他走路,才能让整个行程继续下去。
此刻,当周大贵听到了蒋弘武的吩咐,让他回家歇息,竟像是接到了圣旨,欣喜万分的磕头谢恩,免除了继续跋涉之苦。
仇钺受命,领著这围观的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自己家里而去,他不时回头望看那数十骑前后进巡的骏马和高举灯笼疾行的皂服差人,仿佛觉得自己是带领大军前往战场的大将军,心中有股莫名的感触。
他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将金玄白所教的几种枪法练好,然后在诸葛明大人的引荐下投入军中,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绝不能辜负金玄白的授艺之恩。
当他走到通往水庄的路口时,脚下稍停,对著骑在马上的蒋弘武道:“禀告大人,从这条小路下去,就是寒舍了,各位大人如果一齐去,恐怕寒舍太过简陋,无法容纳如此多人……”
蒋弘武颔首道:“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他唤来身边的刘康,交待道:“刘康,你带三十个弟兄就守在这个路口,至於衙门里的差人,就命他们把大街两侧守住,不许放人进去,只可让人出来,知道吗?”
旋风斧刘康应了一声,立刻下马,点了三十个人,让他们守在路口,然后又把率领衙门差役的许麒和薛义两人一齐唤来,交付蒋弘武传下的命令。
许麒和薛义两人躬身听令,各自招呼著手下的差行守住大街两端,不容任何人经过,进入小路之中。
仇钺见到蒋弘武像是一个大将军样的发号施令,心中十分欣羡,暗忖道:“总有一天,我会从百户干到千户,然后做到将军、总兵……”
他望看那些散列开来的衙役,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忖道:“这回出动了这么多的衙门官差,看来这十几顶轿子里坐的都是苏州衙门的大官才是,不知道里面都是些谁?”
蒋弘武哪知仇钺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眼看布署完毕,这才叫过仇钺,继续带路向前。
每隔一段距离,蒋弘武便留下两名锦衣卫的校尉,让他们看守著小路两侧,一直到了水庄之前,只剩下十多名骑马的校尉和那随之前来的十二顶小轿了。
蒋弘武在庄门前下了马,看到庄里大上坪上高悬的数十盏灯笼,笑问道:“仇钺,你家 就住在这里?”
仇钺躬身道:“禀报大人,这是小人的大舅所盖的房舍,目前由家母和小人住著。”
蒋弘武问道:“金大侠和你舅舅怎么认识的,你可知道?”
仇钺摇头道:“禀告大人,小人不知道大舅如何结识金大侠。”
蒋弘武没继续问下去,指挥著那十几个下了马的锦衣卫,把马匹牵著栓在土墙边的几株桑树上,然后对仇钺道:“你赶紧进去通报你的大舅,就说京里来的朱大公子和张大人一齐来找金大侠,让他尽速支开闲杂人等,别惊扰了张大人和朱大公子。”
仇钺躬身应了一声,道:“小人敬聆大人的吩咐,这就去通知大舅……”
蒋弘武傲然道:“本官姓蒋,乃锦衣卫同知,这位钱大人是本官的同僚。”
仇钺一听这两人竟是锦衣卫的官员,吓得一颗心几乎从嘴里跳了出来,他咽了口唾沫,颤声道:“蒋大人、钱大人,请恕……小人无、无知,冒……冒犯了两位大人虎驾……”
钱宁皮笑肉不笑的道:“废话少说,还不快点进去通报?”
仇钺不敢多言,转身便跑进庄里通报。
这时,第一轿子已抬到了庄门口之前停了下来,轿帘一掀,张永从轿中走出,他挥了下手,两名由锦衣卫校尉充当的轿夫立刻抬著轿子往旁走去,把空轿抬放在湖边的一块大空地上,这才停下守看小轿。
赵定基、陈南水、范铜三人一见张永出轿,立刻从门边走了过来,卫护在他的身边,当第二顶小轿抬过来时,张永迎了过去,低声对著轿门道:“大爷,已经到了,请下轿。”
钱宁走到轿前,一手扶著轿杆,似乎怕朱天寿走出轿子会摔跤,空著的那只手则悬空放在轿帘边,准备随时搀扶出轿的朱天寿。
轿中传出一声娇柔的女子轻笑:“朱大爷,到了,你别再摸了好不好,奴婢痒得很。”
朱天寿发出嗯嗯唧唧的一阵怪声,这才轻咳一声,道:“张永,已经找到金老弟了吗?”
张永躬身道:“禀报大爷,已经找到金大侠了。”
轿帘一掀,钱宁只见一个体态轻盈的绿衣女子正坐在朱天寿的腿上,衣襟半敞,正在忙著整理衣饰,他视若未见,赶紧垂下了眼帘。
那个绿衣女子拉好了衣襟,朱天寿在她丰臀上重重的拍了一下,道:“紫燕,快出去吧!我的腿都麻了,你还赖在我身上不肯起来呀?”
紫燕轻笑一声,走出小轿,朱天寿伸出手去,抓住了钱宁递过来的手臂,这才借力走出轿外。
望看远处一望无际的太湖,淡淡的月光下,湖面上似乎笼罩著一层烟雾,看得让人心醉,朱天寿深深的吸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四肢,对著身边的钱宁道:“钱宁,你去安排一下,找一条船,等一下我和金老弟上船游湖去。”
钱宁应了一声,找来范铜和陈南水两人,领著七个锦衣卫校尉一齐去找船。
这些人都是来自北京,也都第一回光临木渎镇,叫他们到哪里去找船?自然一切都交给带领衙役的许麒和薛义两人去办。
这两人接到命令,带著三十多名衙役,分成两路,沿湖去找船,钱宁带著范铜和陈南水两人,在七名校尉的陪伴下,找了几块大石坐在路边闲聊。
才聊了几句,钱宁觉得更加无聊,从暗囊里拿出一副牌九,叫一名校尉脱去外袍铺在地上,又叫来五名衙役擎著灯笼照光,当下就蹲在地上睹起牌九来了。
钱宁做庄,连拿了三铺好牌,大杀三家,把范铜、陈南水,和那七名锦衣卫校尉的银子赢了一大半,他在高兴之下,对哭丧著脸的范铜道:“范铜,你别难过,我告诉你两个好消息,第一、你大哥范金在我江彬老弟的保举下,上个月已经升为千户,第二、你二哥范银在晋王那边受到重用,短期内可能调升指挥史……”
范铜大喜,道:“钱大人,谢谢你……”
他在怀中掏出一叠银票,从里面抽出一张交给钱宁,道:“大人,这是小的孝敬你的。”
钱宁接过银票,看也不看便塞进怀里,然后一面洗牌,一面吆喝道:“来!下下下,别怕钱爷没银子赔,无论多少我都收下了。”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我下五千两,你收不收?”
钱宁抬头一看,只见蒋弘武拉长著一张马脸,站在路口,不禁吃了一惊,讪讪道:“蒋大人,我……”
蒋弘武道:“钱宁,等一会再赌吧!庄里面马上有人要出来,让那些牛鬼蛇神看到了不大好!”
钱宁“哦”了一声,脱下自己的外袍,往牌九上一盖,然后站了起来,道:“各位兄弟,打起精神来,别让那些牛鬼蛇神闹事。”
范铜和陈南水咧嘴一笑,蒋弘武摇了摇头,道:“钱宁,你就是好睹,这个毛病总是改不了。”
钱宁苦笑了下,道:“若要我不赌,除非重新投胎做人!”
蒋弘武懒得跟他多罗嗦,转身向庄院而去,只见一路之上有几十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大汉,跌跌撞撞的走出来,看他们的模样,都是些地痞流氓。
蒋弘武没有理会那些人,不过见到那些混混藉著酒胆,敢毫不畏惧的从严密的警戒之中,摇摇晃晃的走过,却也对这些人颇为佩服。
来到庄院之前,他只见十二顶轿子都已停好,坐在轿里的十名女乐师全都出了轿,站立在朱天寿和张永的身边,陪著观看太湖的夜色。
此时,从大门里走出了金玄白和诸葛明两人,张永觑见,低声在朱天寿耳边道:“大爷,金大侠到了。”
朱天寿“哦”了一声,转过头去,见到金玄白,顿时眼睛一亮,举步走了过去,大声道:“金老弟,为兄的等你一下午,一直都等不到你,现在总算找到了。”
金玄白迎上前去,有些不好意思,道:“朱大哥,你如此尊贵,怎可到这种地方来?啊! 小弟真是……”
朱天寿热情地拉住了金玄白的手,笑道:“这个地方很好啊!湖光山色,美不胜收,我若非是生长在北京城,直想在湖滨盖座小楼,每日享受这良辰美景。”
金玄白苦笑道:“这种日子你若是过久了,一定会厌的。别提那舍里面养了几百只鸭子,那股臭味都会把你薰得受下了。”
“哦!这里还有养鸭子?”
朱天寿眼睛一亮,笑道:“北京烤鸭我是常吃,可从没见过活的鸭子是长得什么样子。来、老弟,你带我去看看鸭子。”
金玄白听他这么一说,几乎把他当成了怪物,微微一愣,笑道:“朱大哥,你是城里面长大的人,没看过鸭子不稀奇,如果你喜欢的话,我等下陪你去捡鸭蛋、抓活鱼、采莲子如何?”
“好啊、好啊!真是太棒了!我这一辈子还没捡过蛋,抓过鱼呢!”
朱天寿高兴地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他笑著道:“老弟,我把天香楼的一班女乐师都带来了,等一会我们抓鱼、捡鸭蛋的时候,可让她们在旁演奏一些应景的曲子,像什么(湖上春色)、(农家乐)之类的乐曲,岂不美哉?”
金玄白大笑道:“朱大哥,你真是突发奇想,抓活鱼、捡鸭蛋还要女乐师在旁奏曲子,真是天下奇闻。”
张永凑了上来,道:“是呀!小舅,金大侠说得不错。这捡鸭蛋、抓活鱼就不必了,单单听女乐师演奏曲子就行了……”
朱天寿侧角瞪了张永一眼,道:“我难得有这份兴致,谁也别想拦我!”
张永垂下头来,道:“是!既是小舅喜欢,就多派几个人陪著吧!”
朱天寿拉著金玄白,道:“来!老弟,我们走,别理他。”
蒋弘武快步向前,道:“金大侠,我也没捡过鸭蛋,让我陪你们吧!”
张永朝身边的赵定基丢了个眼色,赵定基也跟著凑上前去,道:“金大侠,我从没抓过活鱼,就让我也陪著你们去抓活鱼。”
“哈哈!你们是怕朱大哥有什么闪失吧?”金玄白笑著道:“好!大家一起走,再多几个人也热闹点。”
他的目光一闪,问道:“诸葛兄要不要一起去啊?”
诸葛明摇手道:“我刚才吃了那么多的田螺、鲫鱼,这回看到鱼都怕了,恕不奉陪。”
朱天寿喜道:“怎么?这里还有田螺?老弟,咱们捞完鱼再抓田螺怎么样?”
金玄白笑道:“这里的主人在菜园里种了很多的瓜、豆、蔬菜,朱大哥如果有兴致,我们还可以摘瓜、豆佐菜,等一会喝酒配著亲手抓来的活鱼,亲手摘下的瓜、豆,才更觉滋味甘美呢!”
朱天寿高兴地道:“老弟,快走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金玄白看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忖道:“像这种富家子弟,生长在高墙深院之中,从来过的都是饭来张口的日子,连蔬菜和米粮从何而来的都不知道,难怪今日一听可以捞鱼、 摘瓜,便显得如此兴奋。嘿嘿!反正我已经吃饱了,就陪他多玩玩吧!”
他笑了笑,道:“朱大哥,我们在捞鱼之前,可要跟你约法三章。”
朱天寿讶道:“什么?捞鱼也得约法三章?好,你说说看,有哪三章?”
金玄白道:“第一,里面有我带来的三位姑娘,其中一个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另一个是她的表妹,而第三个则是一位女扮男装的郡主,这三位姑娘,你都不可以动歪脑筋!”
“郡主?”朱天寿讶道:“哪里的郡主会女扮男装到苏州来?”
金玄白道:“那个郡主扮成了一个游学的书生,到苏州来找唐伯虎的,不过被诸葛老哥认出来他是什么王的郡主。’
张永眼神一疑,投注在诸葛明的脸上,问道:“诸葛先生,有这回事吗?”
诸葛明躬身道:“禀报大人,属下认出来,她的确是湖广安陆光南王的长女朱瑄瑄,目前她改扮男装,自称朱瑄。”
朱天寿“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那个野丫头,难怪……”
金玄白讶道:“朱兄,你见过她?”
朱天寿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一时难以回答,张永连忙解释道:“多年之前,王爷到过北京一趟,还是我安排他带著家眷借住在我姐夫的庄院里,大概我小舅是在那个时候见过的吧?”
他临时编出来的谎话,其中漏洞百出,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可是唯独金玄白是个乡野之人,听不出来。
朱天寿双手一摊,道:“就是这样罗!那个野丫头当年才八岁,整日里爬高上低的,把我家院子里枣树上结的枣子几乎都采光了……”
金玄白笑道:“果然没错,这位郡主毛毛躁躁的,就像个没长大的男孩子。”
朱天寿眼光一闪,低声道:“老弟,你是不是对她有兴趣?如果你喜欢她,我可以找人帮忙。”
金玄白笑道:“那个丫头虽然野,但她到底出身尊贵,是金枝玉叶,像我这种山野匹夫,怎能动她的脑筋哩!我是想都不敢想。”
朱天寿道:“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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