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望了下远处的神坛一眼,忖道:“他们要找金大人,不知到底为了什么原因,我是否要派人通知金大人?”
霍正刚见他默然不语,继续说道:“乔帮主一行人,在黄昏之际,已经去过了五湖镖局,也见过邓总镖总,承蒙他不弃,一口便答应相助,务必让整件事有转圈的余地,可是他又说自己的能力恐怕不够,要求我们多请几个人,所以我们才又找上了李兄。”
李强定了定神,道:“霍兄,各位都是远来的贵客,有什么事,我们慢慢再谈。”
他吩咐陈明义赶紧带人回去堂口,准备茶水,接待这些来自运河的漕帮贵客。
陈明义不敢怠慢,领着那些弟兄们,往堂口行去。
JZ※※※金玄白走出大厅,来到天井,听到了摆放在天井中的数座水缸里,传来的阵阵“泼啦”
水声。
他凝目望去,只见不时有小鱼跃出水面,激起阵阵涟漪,浮在水面上的几茎荷叶也不断的晃动。
浓郁的夜色里,昏黄的灯光下,有暗香在隐隐浮动,混合着前面神坛传来的淡淡香烛气味,颇为怪异刺鼻。
金玄白身形微动,已如一缕幽灵,转眼便到了一个大水缸前。俯视缸中,一株荷花正含苞待放,叶下金鳞数尾,发现有人靠近,立刻潜入深处。
他的目光落在亭亭玉立的一茎新荷上,思绪却回到厅里,忖道:“我刚才怎会说出那种话来?”
大逆不道!
邵元节和朱宣宣都认为他说的那句话是大逆不道。
可是,为何会大逆不道?
金玄白搜寻自己的记忆,一直追溯进去,霍然发现这个记忆竟然是他在七岁那听到父亲和师父所说的一番话。
他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明朝开国的皇帝先只是个乞丐,后来又做过和尚,之后才投入军旅之中。
当朱元璋做了皇帝之后,大杀功臣,分封诸子至各地为王,心狠手辣,尤胜前朝。
金玄白记得当时沈玉璞和父亲二人,坐在洞中,边喝酒,边聊天,洞外雨水潺潺而下,而自己则似懂非懂的靠在父亲的脚边,抱着他的大腿,听着两位尊长天南地北的闲聊。
洞中一灯莹然,记忆中,父亲的身形是如此高大,双腿是如此有力而又温暖,听着听着,说法这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此刻,回想起来,那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面容,却由于时间相隔太远,父亲的容颜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却是心头一动,忖道:“这些巫门女子,既能有术法可以召唤鬼灵,我是不是可以请她们帮帮忙,看看能不能替我把父亲大人的魂魄召来?”
意念一动,他旋空而起,横跨数步,已到了西厢房前。
他的身形刚一站定,已见到四名白衣女子,手里拿着托盘,从房里走了出来。
她们看见金玄白就站在门口,全都微微一惊,躬身裣衽,朝他行了一礼,然后并立门边,听候吩咐。
金玄白看了这些年轻女子一眼,问道:“她们有没有吃馄饨?”
领先的一个白衣女子道:“禀报上仙侯爷,馄饨已经放在屋里,可是她们没一个肯吃。
”
金玄白忖道:“看来这些女子也是怕死,没人敢吃馄饨,显然朱宣宣的主意没效……”
他点了下头,道:“祢们去忙吧!我进去看看。”
则说完这句话,他已见到贺二姑掀开门帘,从房里走进厅中。
金玄白跨步走了进去,问道:“贺二姑,这些女子还是不肯招供?”
贺二姑恭谨地行了个礼,道:“禀报上仙侯爷,她们都很怕死,却又坚守她们的信念,无人愿意招供。”
金玄白浓眉一皱,道:“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贺二姑道:“办法本来是有的,不过此刻并不适宜,因为她们的情绪波动得太过厉害,如果使出本门的迷魂之术,搞不好会让她们变成白痴……”
金玄白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坐进椅中,贺二姑也跟着走到椅旁,束手躬身而立。
金玄白望了她一眼,道:“本门有种‘炼火淬魂’之术,可凭一股真火,穿经透骨,使人五内俱焚,难以忍受,本是最佳的逼供之法……”
说到这里,阴三姑从另一间房里走出来。
金玄白没有理她,继续道:“不过这种手法太过霸道,承受之人非常痛苦,事后很可能因为经脉收缩,而成为残废,所以我出道至今,从未使用过一次。”
阴三姑小心翼翼地走到贺二姑身边,不敢打断金玄白的话。这时,见到金玄白把整句话说完,才敢跪了下来,道:“巫门三姑有负上仙侯爷之托,请上仙原宥。”
贺二姑见到师妹下跪,心里一慌,也跟着跪了下来,惶恐地道:“请上仙多给我们一点时间,民女一定把她们的口供问出来。”
金玄白道:“这不是祢们的错,都起来吧!”
贺二姑和阴三姑互望一眼,恭敬地磕了个头,这才缓缓站了起来,等候吩咐。
平时,她们装神弄鬼,卖弄巫法,到处以神巫自居,而一般的民众也因为她们能够横跨阴阳二界,显现出不少的“神迹”,把她们视为神人,崇敬膜拜不已,甚至不惜捐奉自己辛苦赚来的钱财,以求平安和健康。
可是贺二姑和阴三姑都心中明白,她们本身有多少斤两?拿来唬唬一般的寻常百姓还差不多,就算一个稍有常识,难过几天学堂的人,也不会受她们的骗,更遑论是一般的士子了。
她们那一套对付村夫愚妇是十分有效,可是一般的衙门差人就不会上当受骗,尤其是佛、道中人,更是视她们为邪门歪道,不值一哂。
所以她们心知肚明,遇到了佛门高僧或道士,都尽量远避,不敢招惹,唯恐会惹来杀身之祸。
这次,她们碰到了修为已臻天人之境的金玄白,就算不提他本身的修为,单就他的身份而言,举手投足,便可将她们化为灰烬,甚至连巫门都可能因此而灭门。
是以,纵然她们竭尽心力,巴结上了这位她们口中的上仙侯爷,立下了大功,然而对于这位可以掌控她人生死的侯爷,她们仍然极为小心的伺候着,唯恐会因稍有不慎而惹来杀身之祸。
她们这种忐忑不安的心境,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若是说给朱宣宣听,只怕那位郡主也不会相信。
因为在朱宣宣简单的思维里,她们神通广大,能役使鬼神,怎会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实则巫门的巫女是有苦难言,原因在于她们的巫法仅是一些邪道术法,比起茅山术的等级还要低,根本无法对信念坚定,阳气旺盛的人施用。
更何况施出巫法时,尚需要借助许多器材辅助,尤其是被施术者的生辰八字、指甲、头发、血液、衣物等,都是施术时必须具备的工具,缺少这些东西,巫术便是毫无作用。
至于巫术中的役鬼之法,也是效力极小,只能凭鬼魂的少许灵力,查知人们的过去所为之事,完全无法藉以预知未来。
故此,依靠养鬼术替人算命的巫女,对于算命者的往事,都说得颇为准确,至于对未来之事的推敲,则全都使用的诱骗手段,投来者之所好而编出一套说词来取得顾客的信任。
这种算命手法,便是所谓的“江湖一点诀”。
无论是四柱推命、紫微斗数、乌卦、叶卦、米卦、金钱卦、铁板神数等等千奇百怪的算命方法,命理的阐示只占三分,其他七分靠口才。
这七分的口才,必须靠察言观色来慢慢推陈,口才越好,察言观色的能力越强,那么准确度也越高,知名度也就会更高。
像这种胡说八道的贾不伪,便是江湖相士或巫门神婆的江湖一点诀,延续下来,数百年都毫无改变。
贺二姑和阴三姑面对金玄白时,觉得自己就像两只小蚂蚁样,所学的一切术法,丝毫不能施展,生死任由对方宰割,只得战战兢兢的在旁伺候着,不敢有半点怠慢。
她们听到了吩咐,站了起来,垂着头,不时望向金玄白,不知还会有什么难题出现,因而心头忐忑难安。
金玄白略一沉吟,问道:“贺神婆,祢们既然精擅役鬼之术,不知是否可以进入阴间去找一个鬼魂?”
贺二姑和阴三姑身形一震,互望一眼之后,贺二姑才低声道:“禀报上仙侯爷,本门是有这种术法,不过要设坛祭法,先问过神灵、取得同意之后,才能抽出自己的生魂,进入阴间灵界……”
她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在此之前,还得知道要找之人的生辰八字以及死亡时的正确时辰,还有姓名、藉贯等等,非常不容易。”
金玄白“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父亲的生辰八字,甚至连父亲是何时死的,也都不清楚,怎能要求巫门的巫女施法进入阴间找到父亲的灵魂?
他暗暗的叹了口气,颓然地忖道:“小时候,我完全不知道珍惜和父亲他老人家相聚的时光,如今匆匆十多年过去,想要多看他老人家一眼,都无法看到,真是遗憾之极。”
想一想,父亲的容貌在记忆中都有些模糊,他如今成了武林中的绝代高手,又受到朝廷官员如此看重,而无法让父亲看到这些成就,的确是人生之中极大的憾事。
刹那之间,他有些意兴索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不知在忙些什么?
魔门也好,圣门也好,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要他多管这份闲事干什么?
他做了朱天寿大富豪的超级大保镖,每天赚进一百两金子,就已足够他积蓄下供养妻儿了,又何必牵涉进朝廷内壮汉,江湖仇杀?
就因为魔门弟子的出言不逊,让他忙到三更半夜,都不得闲,还要坐在这里看一些巫女,听一些鬼话,真是无聊!
他伸了个懒腰,忖道:“既然现在也问不出个什么,不如让她们解了阵法,把那些魔门弟子都带回去交给蒋大哥他们去处理,我也别管这档子事了,还是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的休息休息……”
意念及此,他正要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只见门帘一掀,罗四姑手里提了个小藤盒,从左边的房里走了出来。
金玄白目光一闪,问道:“罗四姑,祢有没有问出什么事?”
罗四姑没想到金玄白还坐在厅堂里,一听他开口,吓了一跳,道:“启禀上仙侯爷,奴家是替她们敷上外伤药膏,这……问口供之事,是由二师姐负责的。”
金玄白见她一脸煞白,眉心青气缭绕,只觉心中一阵厌烦,挥了下手,道:“祢们都出去吧!让我坐在这里想一想。”
巫门三女不敢多言,默然朝门口走去。
金玄白见到阴三姑走在最后面,又加了一句:“三姑,祢顺手把厅门带上,别让人进来。”
阴三姑应了一声,脸上泛起一丝诡谲的笑容,朝回头的贺二姑睡觉了下眼,又呶了下嘴。
金玄白等到她们出了厅堂,关上了房之后,才缓缓站了起来,这时,他才决定再试一次,看看能不能凭着那块日宗宗主的令牌,把这七名彩衣女子诓住,让她们心甘情愿的说出魔门之事。
他伸手入怀,取出令牌,就着灯下看了看,这才把日宗宗主之令和星宗宗主之令卸开,又把小块的令牌放进怀中。
就在此时,他听到两边房里,隐约传来低吟轻诵之声,听了一下,发现还是那几句“真言”。
他也摸不清楚这魔门六句真言,到底能给这些魔门弟子什么力量?竟然让她们会时刻诵念,甚至连面临生死关头,都不忘记诵唱。
这六句真言,他不知听过了多少遍,是以此刻一想到,立刻记住了所有的语句,默默的在心中念了两次,突然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这六句真言带给她们一种希望,就因为这种希望,才会带给她们力量,这就跟一个人在彷徨无助的情况下,去拜神问卜,所得到的效果,是完全相同。”
对于巫门三女所说,这些魔门女子个个怕死,不敢吃下有毒的馄饨,却又每一个人都紧闭双,不愿供出魔门的机密,这种矛盾的心里,金玄白完全能够理解。
诚如他以前对朱天寿说过,他也很怕死,认为自己年纪还太轻,不能就此死去,所以他才会尽一己的所能,把想要杀死自己的人,先行杀掉,如此,他才能活下来。
他想,这七个彩衣女子都还是青春年少的美女,纵然信仰坚定,忠于魔门,却在面临生死抉择之际,自然畏惧死亡。
这是人之常情,绝对不能怪罪她们怕死!
他走到房门,掀起门帘,只见四个女子盘膝坐在竹床上,双手合什于胸,垂首低诵魔门六句真言,竟然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
床边的圆桌上,摆放着四碗已经凉了的菜肉馄饨,看来没有一个人敢食用,馄饨皮泡在汤里太久,显得更加涨大。
金玄白把日令握在左手掌心,走到竹床边,沉声道:“看来古人说的‘千古艰难唯一死’这句话没错,祢们纵然有坚定的信念,仍然害怕替魔教殉命!”
那四个彩衣女子全都一震,却无人抬起头来,反而加大口中念诵之声,整齐划一的唱诵着,就像巫门三女念诵咒语一样。
金玄白目光一闪,伸出右臂,抓住一个蓝衣女子的腰带,稍一用劲,便将她从竹术上拎了起来。
那个蓝衣女子发出一声尖叫,本能地双腿朝后急踢而出,右手也反手往金玄白脸上抓到。
金玄白原先便已封住她们的经脉,闭了她们的丹田要穴,让她们无法提聚内力,而又不行动。
此时,那个蓝衣女子睡抓来,动作之慢,有如儿戏,双腿反踢也是踢了个空,根本碰不到金玄白一片衣袂。
他拎着蓝衣女子往厅堂走去,那盘坐在竹床上的三个彩衣女子已停止了念诵,爬下了竹床,追了过来。
她们三人虽是使出拳法,合力朝金玄白攻来,却因一身功力全被封住,就跟村妇一般,根本碰不到金玄白身上,便已被他护身的气壁弹了出去。
刹那之间,她们分别从三个方位跌出,一个撞到墙边,一个滚到了竹床底下,另一个则碰到了圆桌,发出极大的声响。
圆桌一阵摇晃,摆在桌上的四碗菜肉馄饨虽未打翻,汤水却已泼了出来,洒得满桌都是。
那个蓝衣女子被金玄白拎在手里,清楚地看到全部的情况,吓得发出连声惊叫。
当她见到那三位彩衣女子跌翻开去时,再也没有后续动作,不禁吓得哭了出来,嚷道:
“你……你杀了她们,你杀了她们。”
金玄白一掀门帘,走到厅堂,把蓝衣女子往地上一扔,然后大马金刀的坐在竹椅之上,冷冷地望了她一眼,道:“我并没有动手,她们也不会死。”
蓝衣女子坐在地上,本来在哭泣,一听此言,立刻停住了泣声,睁着泪眼望了下金玄白,被他眼中冷芒所逼,又惊凛的垂下头来。
就在这时,左边厢房的门帘被人掀开,两名女子跌跌撞撞的奔了出来,其中的黄衣女子手中还持着把竹扫帚、另一个紫衣女子则拿着根鸡毛掸。
当她们冲进厅中,眼看金玄白坐在竹椅上,全都一怔,停止住了脚步,不敢再向前走。
金玄白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道:“祢们想要怎样?”
那两个女子脸上泛起畏惧之色,互看一眼,把手里的扫帚和鸡毛掸子扔在地上。
黄衣女子咬了下嘴唇,道:“你杀了我们吧,不要再折磨我们了,好不好?”
金玄白点头道:“好,祢们既然想死,就乖乖回房去,把那两碗菜肉馄饨吃了。”
那个黄衣女子脸上泛起一丝苦笑道:“金大人,你是朝廷高官,又是武林高人,何苦为难我们这些弱女子?”
金玄白冷哼一声,道:“祢们如果是弱女子的话,谁还敢被称为女英雄?”
他望了眼前不远的蓝衣女子一眼,道:“祢们这七个人里,谁是领头之人?”
黄衣女子道:“我们七个都是姐妹,没有领头的人。”
金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