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后来嫁给一个卖茶叶的田姓商人,生了两个女儿,这座双塔形的高楼就是在田姓商人手里建成的,不过高楼建好之后,没有多久这对夫妇便相继撒手西归。
当时,田家两个女儿都因遇人不淑,一个被弃,一个不堪夫家虐待而逃回故乡,于是两姐妹便靠着这两幢楼经营起青楼来……蒋弘武听完曹大成的一番叙述,笑道:“由此可见风水之说无凭,再好的风水也敌不过官府的力量!枉那姓高的家伙,取了个‘高明’的好名字,却不见得怎么高明,不然又怎会接二连三的中了刘现爷的圈套,把偌大的一片祖产败掉?”
周大富搭腔道:“蒋大人,不单单这样,高明他老子叫高道德,其实道德一点都没有,为富不仁,一肚子坏水,一生娶了十七、八个小妾,却只得高明这个独子,故老传说,他这个儿子还是第五个小妾怀有身孕被他强娶过来的,其实也不是他的儿子!”
蒋弘武斜睨了他一眼,忖道:“我看你这个家伙,名字虽叫大富,虽是富商,却只生了三个女儿,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显然也不见得比高道德好到哪里去!”
诸葛明道:“天下间名不副实的事太多了,又何止这一桩?依老夫的看法,这幢欢喜阁虽然名为欢喜,其实对许多人来说该称为伤心楼才对!”
蒋弘武抚掌笑道:“诸葛兄说得不错,对于那些在欢喜阁里倾囊卖笑,最后却落得床头金尽的嫖客来说,这幢欢喜阁正是伤心阁!”
曹大成干笑一声,道:“两位大人,这欢喜阁的取名,是按照两位田姑娘的名字而定的,因为她们一个叫欢欢,一个叫喜喜,所以这幢楼便取名为欢喜阁了。”
蒋弘武大笑道:“他娘的,原来这幢楼还有这么个典故,我真是头一回听过,想必那位喜娘便是田二姑娘喽!”
曹大成点头道:“大人说得不错,欢娘和喜娘开始经营养蚕抽丝的工作,却因为是十足的外行,不但没赚到钱,三年不到的光景,还逼得把五百多亩的桑林卖掉了一大半,只剩下这幢楼房和一百多亩桑林,后来无计可施,只得找小人一起经营青楼,那时欢娘看上个从福州来的商人,于是把一半的产数让给小人,嫁到福州去了,所以这座楼我有一半的产权。”
诸葛明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周老丈说你是欢喜阁幕后的老板,原来是这个缘故!”
他们说话之际,已经来到双喜阁之前,但见大门敞开,高墙之前站有二十多名衙役守卫着,显然这些差人都是奉王正英的指示,来此替蒋弘武和诸葛明等一干官员护卫安全的。
敞开的大门边,站着一个年约二十多岁,身穿绸衣花裙,头梳盘龙髻的标致女子,她长得一张瓜子脸,五官小巧而细致,脸上薄施脂粉,在灯光下映照得恍如姑射仙子一般,让人 颇有惊艳之感。
曹大成对蒋弘武和诸葛明道:“禀报两位大人,这位便是田喜喜姑娘,欢喜阁的阁主了。”
蒋弘武斜眼一睨,但见除了喜娘领着八名穿红着绿的年轻女子恭立门口,她的身后还有十六名龟奴和保镖护院束手躬身而立,看来迎宾的排场摆得极大。
他笑着对诸葛明道:“诸葛兄,我逛过上百家妓院青楼,从没见过有这么年轻的老鸨子,看来曹兄若不说出来,我还当她是楼里的姑娘呢!”
诸葛明笑道:“蒋兄莫非也对喜娘有意思?不过恐怕曹兄不会肯吧?”
曹大成惶恐地道:“小人一向把喜娘当成是自己的亲妹子一样,我们之间是纯粹的合伙人关系,绝无任何苟且之事。”
他咽了口唾沫道:“不过,如果大人对喜娘有兴趣的话,小人可以替大人穿针引线。”
蒋弘武大笑着拍了曹大成的肩膀一下,骂道:“去你娘的穿针引线,老子若是喜欢上一个女人,还用得着你来拉皮条吗?老曹,你可太小看我蒋某人了。”
曹大成被他在肩膀上拍了一下,骨头已酥了三分,再被他一骂,又酥了两分,最后听他称自己一声“老曹”,简直全身都已酥软,弯着腰,仰顾蒋弘武那张狭长的马脸,只觉得那是世上最可爱的一张脸了。
他谄笑道:“蒋大人英明神武,阳刚豪勇,自然是脂粉界里的超级杀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小人失言了,该掌嘴!”说着,便轻轻的掴打自己的脸颊数下。
诸葛明见他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大套,不禁皱起了眉头,忖道:“这小子,亏他还是苏州城的富商,怎么拍起马屁来,这样没格调,连蒋大人都变成脂粉界的超级杀手了,真他妈的胡扯。”
他斜睨了蒋弘武一眼,只见这位锦衣卫的同知大人睑上的刀疤泛起红光,满脸得意之色,显然对曹大成的这番话极为受用,忍不住暗笑:“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蒋大人虽然深明吹、拍之理,自己却还是将这个胡说八道的阿谀之词当成真话,也真是好笑!”
他看到蒋弘武得意的样子,也没加以说破,只见蒋弘武搂着曹大成的肩膀,笑道:“老曹,你他妈的真是胡说八道,老子什么时候变成脂粉界的超级杀手了?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奶奶的,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呢!老子横行青楼,靠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可不是这张脸孔,说实在话,老子每回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这张马脸,都恨不得把镜子砸烂……”
此言一出,原本那些捂着嘴忍住笑的东厂番子和五名商人,全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褚山和褚石两人笑得更是大声。
长白双鹤互望一眼,李承中笑着道:“蒋大人,你英明神武,阳刚豪迈又不是敷粉潘安,单靠一张脸来骗女人,何必在乎容貌的美丑?”
“对!”蒋弘武笑道:“就如承中所说,老夫年纪也有一大把了,一生豪勇好斗,身经大小战役八十多次,杀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里还在乎相貌的美丑?所以我每回都手下留情,没把铜镜给砸了。”
说说笑笑之际,他们已走到欢喜阁大门之前,那些站立在大门两侧的二十多名衙门差人一见蒋弘武等一行人,立刻便跪倒一地,朝他和诸葛明跪着磕首行礼。
那领头的一名官差磕完了头,恭声道:“小的们见过诸位大人,恭请诸位大人福泰安康。”
蒋弘武挥了下手,道:“起来吧!”
他侧首对曹大成道:“老曹,你吩咐喜娘,等一会每位差人都赏给二两银子,慰劳一下他们的辛苦。”
曹大成忙不迭地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他走到喜娘面前,大声地道:“同知大人的命令,每位值勤守卫的官差,犒赏每人二两银子,喜娘你听到了?”
喜娘恭声道:“大人的命令,奴家已经听到了,这就派人去办。”
她立刻转首朝身后的一名绿衣女子吩咐了两句,那个女子应了声,毫不迟疑地走进门里,唤了一名体形魁梧类似护院保镖的壮汉一起进楼去取银两。
那些衙门差人本来听到蒋弘武的吩咐,全都站了起来,领头的那个差官听到蒋弘武尚有赏赐,喜出望外地再度跪下道:“小人张得标,代表下属二十四位兄弟,谢大人赏赐!”
那些差人一见张得标跪下去,也全都跪满一地,一起开声道谢,因为当时衙门差人的待遇极低,一个当差的衙役,本职薪俸每月还不到二两银子,靠的全是凭仗着这个职务去捞油水,才能过着较好的生活。
譬如说看守牢房的狱卒,靠的便是犯人家属孝敬的澧数作为外快收入,而巡街的差人则是靠的商家店范每月孝敬的月份钱增加收入。
至于查案的巡捕,则因大权在握,可把案件搓弄于手中,往往便可从苦主或凶手家属手中得到贿赂,而操弄案件的大小。如果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么第一关便是这些查案的捕快了,若是给的钱多,捕快自然会手下留情,否则立刻便可将人逮住,关进牢里,到时候上下打点,花费的更大。
所以做一名差人,凭着自己的职务不同,有各种不同的方法可以捞外快,当然,油水最多的地方,还是一些赌场、妓院,这种地方最怕官差上门,所以付出的份子钱也最可观了。
不过总结起来,这些基层的差人,每个月分配到的外快,也不过一两多银子而已,大笔的银子是由知府以下的各级官员分配,轮到这些最低等级的基层差人手中,也算是极为微薄了。
所幸当时物阜民丰,江南一带的物价极为平稳,一个三口之家,每月的开销,撙节一点,有个六、七钱银子便已足够,小康之家如果稍为奢华一点,吃穿讲究些,大约二、三两银子 便可定够一月所需。
而当时在店里做杂役或长工、佃农,每月的收入都还不如一名衙役,只有桃花坞的工匠,因为手艺的高超,才有每月五两银子以上的收入,这当然是指师父级的工匠而言,学徒每月只有不到一钱碎银的所得,还得替师父和师娘做牛做马,才能衣食无缺。
而当差的人员中,最肥的算是税吏,跟随税吏查税的差人们,油水又比一般衙门差人和捕快们要来得多,这些人横征暴敛,往往仗着权势敲诈一些商家,捞到不少油水,就算是一名最基层的税吏,若被派在江南地区,每月最少也有数十两甚至百两以上银子的高收入。
所以这些被大捕头王正英派来替蒋弘武和诸葛明守卫欢喜阁的差人们清楚得很,只要牺牲一晚的睡眠,便可得到二两银子的赏赐,该是何等的恩赐,何等的荣耀!
故此这些差人都喜形于色,纷纷向蒋弘武致谢,而蒋弘武也理所当然的颔首承受,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些钱自己是一个铜钱都不必出,全都由曹大成支付,自己乐得做个人情,领受这些差人的感恩。
至于曹大成的感受又不同了,他认为这区区的几十两银子能换取锦衣卫的同知大人说句话便已值得,更何况蒋弘武大人还拍了他的肩膀,叫他一声“老曹”,更是明显的把他当成自己人看待,叫他为蒋弘武花个二、三万两银子,他都不会觉得可惜,因为他能攀上蒋同知大人的关系,今后跟着身份的不同,随之而来的将会水涨船高,更加不可衡量。
这也就是曹大成和其他五位富商在喝完周大富受聘的酒宴之后,接受建议要赶去拙政园参与钱宁摆设的赌局最大的一个原因了。
本来按照这些人的身份,随便任何一个人,在出入各种场合时,身边都会带上二、三十名家丁以壮声势,坐的轿子也是自备的四人抬的大轿,并大轿行出租的二人抬的小轿,只不过周大富特别交待,跟这些锦衣卫和东厂的官员们应酬,必须要摆出低姿态,银票可以多带,随侍的家丁则能免则免,否则会让这些厂卫高官误会。
如果这些厂卫大员们认为一个商人摆出如此大的场面,等于是向他们示威,那么稍为不悦,便可随便罗织一个罪名,陷人入罪,到时候这些富商纵有万贯家财,也会面临抄家灭族的危机。
所以曹大成等五名富商应邀而来,没有一个敢带任何随从家丁,和周大富结伴而行,也不敢招轿子来坐,便是因为蒋弘武等人喜欢夜行走路所致。
曹大成觉得自己得到同知大人另眼相看,满心欢喜,尤其是他看到其他五位结拜的富商都以欣羡的眼光望着自己时,从心底涌起的那份志得意满已全都写在脸上了。
蒋弘武挥了下手,道:“大伙都起来吧!”
张得标领着一班差人站了起来,蒋弘武指着曹大成道:“张得标,这位曹老兄是本官的 好友,欢喜阁是他的老相好喜娘开的,你们以后要多照顾一下,绝不能让什么不长眼的地痞流氓来捣乱,知道吗?”
张得标躬身道:“是!大人的吩咐,小的们一定照办!绝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
蒋弘武深深望了张得标一眼,点了点头,道:“嗯,你这个人不错,等本官见到了宋登高,会替你说几句好话,叫他提拔提拔你。”
张得标喜出望外,双腿一弯,差点又要跪下去,却被蒋弘武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他拉住,才没跪下,但他心情激动,一时之间却有些口吃起来,结结巴巴的道:“多……谢大人……恩德,小的……”
蒋弘武一笑道:“别再谢我了,好好干就行。”
他伸手指着那些衙门差人,沉声道:“大家都是替皇上当差,每一个人都得尽忠职守,朝廷绝对不会亏待大家的!”
说完这句话,他昂然走进欢喜阁,曹大成急忙追了上去,忙着将喜娘介绍给他,周大富等六名富商也颠着屁股紧追而去。
诸葛明望着这些商人和毕恭毕敬站在墙外的差人,禁不住哑然失笑,对着站在身边的褚山和褚石低声道:“蒋大人就是这副德行,几杯老酒下肚,话就特别多,而且全都说的是空话。”
褚山和褚石会心地一笑,没有说话。
李承中凑首过来,低声道:“诸葛大人真是蒋大人的知己,连他老人家这个毛病都知道。”
诸葛明哈哈一笑道:“我跟他是二十年的老友了,怎么不了解他?老实说,他肚子里有几根肠子,我都一清二楚!”
他望着身旁的李承泰,笑道:“承泰,你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李承泰附和着笑道:“诸葛大人以前也说过,他这一辈子结下的仇人不少,交过的朋友也很多,可是唯有蒋大人是他生平唯一的知己,可以生死与共。”
诸葛明哈哈大笑道:“走吧!咱们别耽误了饮酒作乐的好时光。”
他领着长白双鹤等一行人走进欢喜阁,正听到喜娘在向曹大成解说欢喜阁目前的状况,但见她皱着秀眉道:“不是奴家没有尽力,实在是老爷你通知得太晚,仅管把大多数的客人请走了,可是有两拨客人,奴家真的不敢得罪,所以……”
曹大成觉得非常没有面子,脸色颇为难看,叱道:“我让你把整个欢喜阁都空出来,专门接待蒋大人和诸葛大人等一群贵客,你却藉理由耽误我的事,让我得罪了这些贵客,你要我把面子往哪里摆?你说,我以后还要不要做人哪?”
喜娘受到叱责,眼眶一红,泪水已簌簌滑落面颊,再一看到蒋弘武寒着一张脸站在旁边,更觉害怕,当下泣着跪了下来,道:“蒋大人,请原谅民女无知,竟然丢了曹老爷的面子,得罪了诸位大人,民女该死。”/她这一跪下,站在她身后的七名年轻女子和十五名龟奴以及保镖护院全都跟着跪了下来,没一个人敢吭声。
蒋弘武见到喜娘那张俏丽的脸上沾上泪水,哭得有似梨花带雨,心中一软,上前一步,拉住喜娘的手臂,把她扶了起来,道:“喜娘,你别哭了,先站起来说话。”
喜娘顺势站了起来,娇声道:“敬禀大人,民女并非有意,实在是做我们这行生意的人,不敢得罪任何一个客人,尤其是从远方来的熟客……”
蒋弘武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擦干眼泪再说吧!”
他见到喜娘拿出丝巾拭泪,侧首对曹大成道:“老曹,有什么话好好说,整件事是我们不对,原先找王正英那厮通知喜娘要准备接待我和诸葛大人等各位兄弟来此,也没说要把整个欢喜阁的客人都赶走,只要留个二十多间房和一座大厅让我们饮酒就够了,后来碰到你才改由你作东,也没说要空出偌大的一间欢喜阁呀,所以你是错怪喜娘了,知道吗?”
曹大成没料到蒋弘武会替喜娘说好话,微微一愣,正好趁机下台阶,躬身道:“大人说的极是,倒是小人太过鲁莽。”
蒋弘武两眼一瞪,道:“那你还不快点向喜娘赔罪?嘿嘿!本官今晚玩得高不高兴,全都要靠喜娘的安排了,我若是不快活,你也快活不起来!”
曹大成吓了一跳,赶忙向喜娘赔罪,喜娘有些惶恐,赶忙自责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向蒋弘武道谢。
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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