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和杨柳隐晦地对了一眼,心里如何想的暂且不知。
第二天一早,孙妈妈挎着小篮子,心情极好地从后角门进了叶府。不同于杨柳竹枝,孙妈妈并不是叶府的家生子,她一家人都在京城郊外,各自有各自的营生,日子过得不算好也不算差。
因为家里离得远,每次都要搭上牛车才能回去,所以孙妈妈回家的次数并不多,一个月也就回去一次而已。这次照例从叶府带了许多东西回去,吃的穿的都有,能带的全带走了,家里总有用的着的地方。
到了她自己的小屋,孙妈妈大着嗓门同几个相熟的打了招呼。待知道姑娘又给了一匹料子以后,忙不迭地去看了,姑娘给的,肯定比她自己卖的好。心里暗自后悔怎么没迟两天回去,这样大孙子说不定又能穿几件新衣了。
孙妈妈心里,觉得东西拿回了家里才算是自己的东西。
等真见着了那料子,孙妈妈又不敢动手了。她又不老眼昏花,怎么瞧不出这料子的好坏,这样的布料,让她制衣裳不是白瞎了吗,没得糟蹋了好货。
这样想着,孙妈妈就坐不住了,甚至想着姑娘是不是给错了。
立马跑去锦绣屋子里,吞吞吐吐老半天,才道明了来意,一脸忐忑地看着锦绣,眼中还闪过几分期待。
锦绣瞧见了,乐得不行,她这奶妈妈还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搞笑,于是顺了她的意,安慰道,“孙妈妈别担忧,这料子确实是给您的,就连知夏和知秋也各自都有呢。这原本是夫人让我们姐妹几个挑的,我挑的多了些,孙妈妈若是不愿意制衣裳,就拿去当铺卖了吧,应该能值不少钱呢。”
这么一说,孙妈妈心里就安了许多。
心一松,说话就放开了,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这几日家去的见闻。她知道姑娘爱听这个,因而每次都会留意着。
“赵御史家连生四胎都是女儿,赵御史愁的头发都白了,请了高僧测字,给四姑娘起了名字叫梦璋。要我说,这招弟都不一定真招来儿子,何况是梦璋了。”
她说的好像身临其境,十分生动有趣,就连知夏也停下手里的活仔细听起来。
“西街那个糕点店铺倒了,就是那个徐家铺子,听说是糕点里面不干净,把人吃坏了肚子。偏偏那位又是个得理不饶人了,在人家店铺前叫骂了好几天,不让做生意,愣是把人家铺子叫倒了。”
啧啧,锦绣听的起劲,“官府不管?”
“怎么管,这事本来那老板就不占理,再说那人有没有闹事,就逮着骂两天而已。”
而已?他都把人店铺给骂倒了,不过这事说不清谁对谁错就是了。“还有呢?”
孙妈妈想了一下,忽而记起了今日一早坐在牛车上听来的,“今儿大伙都说啊,成王府的郡主和赵家大公子结了亲,还是太后娘娘亲自保的媒,真是皇家的大喜事啊!”
第6章 计划(修)()
一时寂然无话。
孙妈妈再迟钝也察觉不对劲了,又把刚才说的几句话默默在嘴里嚼了嚼,到没觉得哪里不对。
正准备出声问,却见知夏忽而站起来,手上叠的衣服也顾不得了,抓着孙妈妈的手急切道,“孙妈妈您可别蒙我,太后娘娘真的下旨了?”
孙妈妈冷不防被吓一跳,白了知夏一眼,“骗你做什么,我今儿早上在车上听见的,许是府里还没有传到府里,你们不知道也不稀奇。太后娘娘的懿旨昨天下午就到了赵府,连婚期都给定好了,说是今年的十月份,这月份也紧地很,也不知道急啥。”
孙妈妈一股脑将听到的都给说了。她坐的牛车每次两文钱,车上满满当当挤了十几个人,这赵家的喜事就是同车一个百晓生说的。
不过知夏的反应也太奇怪了,她和这丫头处的不错,平常见她都是处变不惊的样子,今天这是怎的了?
孙妈妈是个脑洞灵活的,一下就想起了同车的那张家小丫鬟,可怜见的,原来知夏也一样。
一时间,孙妈妈看着知夏的眼神都变了,想了想叹了口气,“唉,知夏啊,听妈妈一句劝,世上好男儿千千万万,何必那么死心眼只看见一个人。要是信得过你孙妈妈,孙妈妈帮你找,虽说不一定比得过,可一定是最适合你的。”
知夏被孙妈妈的眼神看懵了,“孙妈妈,您说什么呢?”
“今早那个张家小丫鬟也是这样。”孙妈妈以为她是娇羞了,拍了拍知夏的手,小声说,“跟你孙妈妈装什么呀,孙妈妈也年轻过,我懂的。”
“噗嗤!”锦绣终于没忍住,捂着嘴巴笑出了声。
知夏这回是真恼了,这孙妈妈,她想问的赐婚的事,真没什么心思同她在说笑。再者,听听这话说的都是什么意思。见姑娘还有心思笑,就更是感觉力不从心。知夏性子内向,做不出大喜大怒的姿态,只得咬牙着低声唤道,“姑娘!”
“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锦绣见人都恼了,忙坐直了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对着孙妈妈解释道,“孙妈妈你可会错意了,咱们知夏的意中人到现在还没影呢,你再说下去她就该生气了。知夏她这么关心这事,估计也是闲的。”
孙妈妈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好在她不是个爱多想的,被锦绣这么一说就觉得自己应该是错了,想想知夏,整日困在内宅也不像是能见到赵家大公子的,因而道,“原来不是啊,我还以为,唉,没事了。”
“没事就好,孙妈妈您刚回来,想必还有许多事等着处理,我就不留你了。知夏,带孙妈妈去拿一碟云片糕吧。”说完朝孙妈妈一笑,说,“这虽不是我亲手做的,但尝着很不错,妈妈带下去打打牙祭也好。”
锦绣是孙妈妈奶大的,这么多年也算是相互扶持一起过下来的,虽说孙妈妈有时会起点小心思,对她也是敬重大过疼爱,但是真心难得,锦绣自然愿意善待她。平日里有些好东西,也会留她一份。
孙妈妈见状,也不推辞,笑着道一声,“多谢姑娘,姑娘费心了。”
“算不得什么,知夏,快下去拿吧。”锦绣看着欲言又止的知夏轻声吩咐道。
知夏是有很多话要说的,赵家大公子是姑娘的未婚夫,虽说这事没几人知道,姑娘自个儿也不上心,可不代表赵家就能这样糊弄她们姑娘,着实欺人太甚。姑娘看着不在意,谁知道心里会不会想不开了呢。
不过眼下有再多话也说不出来了,孙妈妈在这里且姑娘又吩咐她出去。也罢,给姑娘留些时间好好静一静。
两人走后,原本热闹的屋子一下没了声,锦绣起身走到梳妆台。这梳妆台是文姨娘留下的,木料有点泛黄,上面的光泽早就淡了,具体有多少年岁她也不知道。
梳妆台前摆放着硕大的雕花木盒子,锦绣打开翻了翻,真正的翻箱倒柜好不折腾,终于最角落的一个小格子里,翻到了那枚玉佩。玉佩被单独塞在里面,上面的络子变得皱巴巴的,甚至有些发霉了,好在那玉还结实,完完整整的。
幸好,幸好,真丢了,把她卖了也不一定还得起。
这可是赵清泽给的定亲信物。当时定亲定的匆忙,也就交换了信物,她给的也是个月牙玉佩,比起赵清泽的显然不够看。如今赵清泽又定了亲,这玉佩是要还给他的,她的也要拿回来。
就这样被抢了亲事,真说有多生气也没有。
若是没有这件事,锦绣顺利地嫁进赵家,日子肯定也不好过。赵家历代主妇,哪一个不是千金玉贵的名门出生,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风范。光是身份这一项,锦绣就算是不合格了,当初赵夫人百般阻挠,为的也是这点。
大魏嫡庶之分很明显,除非是家中没有嫡子,否则庶子庶女是没有什么地位的。锦绣这身份,原本是要比叶锦心还惨些,不过好在锦绣有个能力出众的舅舅,说出去比一般人好听些。
锦绣不喜欢拘束,白白得来的一世,有空间灵泉,有亲舅舅,还有两个一心一意为她好得小丫鬟,若是活得不舒服就太糟蹋这份幸运了。出生没得选择,她是个庶女就注定要忍着李氏,忍着叶府。不过婚姻就不同了,若是嫁的好了,才叫一生无忧。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是个美人无疑,将来也想找个美人相公。只要性情体贴,衣食不缺,关起门来如何过日子都好。最好是嫁到扬州,到时候有舅舅一家庇护,什么底气都有了。京城这边天高皇帝远,别说十年八年,就是一辈子不回去也没什么要紧。
说得远了,锦绣还未及筓,魏国十六七成亲的大有人在,短时间内还不用忧心这件事。眼下最主要的,还是赵家这事。
以赵家的处事风格,既然接了赐婚的懿旨,定然会把事情做的□□无缝。她这个前未婚妻,也会被安排地好好的。
再说京城里的姑娘。
如今赵家公子定了亲,真是叫一众闺秀碎了一地的玻璃心。赵家两朝太傅,一门清贵,这样的家世,又有一副招人的相貌,赵清泽理所当然地成了万千少女心目中的理想夫婿。没了念想,说说总是可以的,于是闺中私话是总少不了红着脸谈论赵大公子。
锦绣就深有体会,可这回却不再是叶锦姝了。
叶府小路多,有时候去什么地方走小路几步就到了,人还少,是以锦绣很爱走小路。不过眼下,锦绣听着小路树丛边两个丫鬟的交谈,暗道这赵清泽真是个祸害。
只听那边悉悉索索传来几声对话,“哎,皇家郡主成亲,这得多大排场,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而且夫君还是那么俊的人,真是好命。”
锦绣颇有同感,可见投胎是个技术活。
对面那个小丫鬟却说道,“好命什么,我可是听说赵家并不满意这赐婚,连亲事也不愿意大办呢。”
“这些没影的事你是听谁说的,大婚还有四个多月,怎么就说起了大办不大办。再说了,那可是皇家,就是不大办也是一般人比不得的。我看,你就是嫉妒……”
知秋听到这儿,扯了下锦绣的袖子,一脸担忧,“姑娘,别听了,我们走吧。”
锦绣心一软,知道这丫头是怕自己难过。虽说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身边的丫鬟总认为自己是强颜欢笑,任外面传地沸沸扬扬,也半口不提一个赵字。竟是连骂也不曾骂了。
锦绣回过头,冲对知秋安慰地笑笑,“那走吧,夫人还等着呢。”
李氏确实是在等着,这回见了锦绣也不似从前冷漠了,反而说了许多贴心话。末了,还让钱妈妈亲自挑了几样器件送给锦绣。这样的待遇以前是没有过的,锦绣心知不对,推辞了几番也推辞不掉,还是拿了回去。
女人往往把她们的直觉成为第六感,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锦绣不仅从来不怀疑,还十分引以为豪。
知道李氏不对劲以后,锦绣心里就有些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尤其是杨柳一脸难色地磨蹭到她闺房间,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彻底证明了锦绣的想法。
锦绣看着杨柳,她似乎还没下定决心,站在那儿好生纠结。锦绣让知夏关紧了门,拉着她进了最里间,问道,“杨柳,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你说。”
杨柳沉默了好半天,一声不吭,锦绣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好一会儿,才听她小声到,“姑娘,你赶紧走吧。”
“怎么了?”锦绣竟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夫人要把你送进宫替淑妃娘娘争宠。”杨柳声音细细地,“前几天我去正房的时候,刚好听到钱妈妈在和别人说话,就躲起来听了一下,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回来后才反应过来她们说的应该就是姑娘了。夫人连信都写好了,淑妃娘娘过几日就会派人入府接你,姑娘,你要是不愿意,就赶紧走吧。”
杨柳知道,姑娘在扬州还有位舅舅。
锦绣一时间只觉得如遭雷击,原来李氏最近如此反常,竟是这个原因。可笑,可笑至极,送一个庶女来替生女争宠,她怎么就知道不会是夺了宠。
走吗,当然得走,锦绣脑子无比清醒,不消片刻就想好了,叶家是呆不下去了,她可不愿意做李氏的棋子。进宫争宠,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还是李氏一手策划的。
送走了杨柳,锦绣叫来知夏和知秋,让她们赶紧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她们就出发去扬州。只要出了京城,她就不信李氏还能把她找出来。
孙妈妈经常回家,多少认识些车夫。锦绣让她今晚去找个马车,明天早上就停在叶府东角门口等着。那里人少,一客人都会从正门进来,下人们进出则是在西角门,她们从东门走,肯定不会让人发现的。
这一晚,锦绣几人都睡得极不安稳。
第7章 来客()
第二日,叶府的张管事起了个大早,他昨儿就得了吩咐,今日府上要来一位客人,一定要他亲自去迎接。
张管事一边走,一边还纳闷,怎么这客人如此奇怪,竟也不走正门。到了东角门,客人没瞧见,却瞧见了一个碍眼的车夫。张管事嫌他占了地方,怕到时候怠慢了客人,欲将他赶走。
谁知那车夫竟说是府里主子雇得他。张管事看了看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也没理他,府里主子出门,还要用你这破玩意?没有让他再说话,张管事直接叫了几个壮丁将人给仍地远远地,连马车也不能放在这。
不多时,几顶青色小轿摇摇晃晃往这边抬来,张管事见了那人,脸上愈发恭敬,不动声色将人引到了正堂。
锦绣几人从天亮就开始等着,知秋一人出去查看,却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人。锦绣又问了孙妈妈,时间都是定好了的,却迟迟没等到人。锦绣心中焦急,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忽而外边听到声响,只以为是知秋回来了,兴冲冲地跑出去。等见了来人,顿时心里被泼了好大一盆凉水。
那人是李氏身边的大丫鬟,说是让锦绣去一趟正房。都这个时候了,锦绣怎么可能会过去。可那丫头在锦绣耳边说了句话,锦绣便沉默了,转过身,只让她前面带路。
一脚踏入正堂,锦绣不得不感叹来人是有多大的面子。
李氏、叶启文,甚至连叶瑾轩兄弟俩也都在。叶府平日拜见的人不少,可是那些往来单李氏一人就足以应付,这样的阵势,实在是少有。锦绣幽幽地叹了口气,最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见锦绣过来了,李氏放下了茶盏,站起身走到锦绣身边,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可算是来了。您看看,这便是我家那三姑娘。”
锦绣愣愣的站着,直到感觉出一道审视的目光投到身上,才顺着视线,看向叶启文右下首的中年男子。
心里一咯噔,这是宫里的人,终究是来了。那人身着藏蓝色宫服,体型稍小,面白无须,眼角微微向下,看人的时候稍显阴沉。这样的人,一看就不好惹,锦绣缩缩脑袋,希望能降低一点存在感。
王公公打量了许久,久到锦绣忍不住想出声制止,才略笑了笑道,“叶大人好福气,府上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出众。咱家活了这么久,真没见过比叶三姑娘还灵气的人。”声音尖细,看锦绣的目光如同看上等的货物,透着惊叹。
叶启文抚着美须,谦虚了几声,直道“过奖,过奖。”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却又默契地打着哑谜。
李氏回了屋子后便示意身边人出去,似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说。锦绣则一路不语,眼下也是垂眸站着,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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