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海城根本不理会他,只追问还在咳嗽的公子悠,“他们是谁?是不是符青凤?”只有对公子雪恨之入骨的符青凤,才会处心积虑也要置公子雪於死地。
孙七突然间凑近雷海城,小声道:“王爷,这倒未必。”
雷海城刚想问,肋下倏忽一凉──
锋利的匕首无声无息,已有一半没入他体内。刻著“燎”的刀柄,握在孙七手中。
孙七脸上,还带著跟平时一般无二的恭敬神情,甚至还在微笑,对雷海城道:“王爷,杀西岐皇帝是太上皇他们的意思。”
“你……说谎……”三个字艰难地从雷海城嘴里吐出。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令他竟觉察不到伤口的疼痛,只牢牢盯著孙七。
怎麽可能是冷玄?即便真要诱杀公子雪,冷玄也绝不会炸毁梦仙藤。不会的……
“就知道王爷你不会相信。”孙七面露怜悯,附在雷海城耳边,轻轻道:“还有件事要告诉王爷。我们两人来西岐前,太上皇特别下了密旨。如果王爷有异心想助西岐人,就让我们找机会暗杀王爷。”
“你说谎!!!!”
雷海城狂吼,鲜血夺口而出。紧钳著孙七握刀那只手腕的右手开始发抖。
发觉腕骨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重,骨头仿佛都要被捏碎,孙七笑容有些扭曲,却仍没有停止言语。
“还有一句话,太上皇要小人转告王爷──一条胳膊、一张假人皮换一统天下,心愿已足。”
谁主沈浮 第一百十章
更新时间: 05/12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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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嚓”一声,孙七听到了自己腕骨折断的脆响。紧跟著,更剧烈的痛觉从脖子窜起。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後背、脚後跟。
正常人怎可能看得清自己的背部……孙七正在考虑这个问题,所有的知觉也就至此消失。
谢十三在旁,见雷海城闪电般出手,拧上孙七头颈。孙七哼都没哼,整个脑袋就被扭了一圈,软绵绵地耷拉在背後。他骇然後退。
雷海城丢开了孙七的尸体,握住刀柄用力一拔,血顿时随著刀势抽离飙了出来,溅得他半身俱是血迹。他一手捂住伤口,慢慢地,走向谢十三。
血珠也飞上了他面庞。谢十三看不清雷海城此刻究竟是什麽表情,明知道雷海城已经负伤,也许用不著他动手,雷海城都随时会因失血倒下,可他就是被雷海城从头到脚散出的杀气逼得呼吸艰难,全无勇气与之对峙。蓦地大叫,掉转头狂奔。
匕首甩手飞出,在半空划过道弧线,冷光倏灭,齐柄插入谢十三後心。
雷海城吃力地扭头,把视线从谢十三尸身转到了公子悠脸上。
“是天靖指使你的?”每说一字,都有更多血丝涌出唇瓣。
公子悠面如土色,牙关轻振,根本答不出话,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日头完全西沈,夜色笼罩焦烟弥漫的大地。雷海城的心脏,也坠到无穷黑暗处,连痛楚也感觉不到……
“卫将军,这是怎麽回事?”好几名皇都重臣得了宫中急报,十万火急地赶来,见状个个面目失色。
湛鸿性子暴烈,没听完卫臻细述,已然睚眦欲裂,冲到雷海城身前,也不管雷海城怎麽会受得伤,拎起衣襟就是一拳,打得雷海城摇摇欲坠。
“你们天靖的狗皇帝做得好事,竟然背信弃义,暗算我西岐!”
“湛世叔,切勿冲动!”
卫臻急忙高声喝止,他虽是武将,却比几个文臣更多了份细心,按下群情愤怒的众人,道:“天靖与我西岐大军联手出征在即,没理由来破坏。而且为什麽还要动用天靖的大炮,让大夥都知道是天靖人干的?我看是风陵人的诡计,想离间我国和天靖,从中得利!湛世叔,你先放了定国王。”
湛鸿听他说得在理,纵然还义愤填膺,手底也不由松了,却仍抓著雷海城胸口衣服不放。“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天靖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走!”
卫臻还想再劝,雷海城忽然发难,抓住湛鸿胳膊力扭到背後,手肘牢牢箍住了湛鸿咽喉。
湛鸿没想到他身负重伤还有力气偷袭,竟被逮个正著,气得满脸发紫。
“一匹快马,一面出西岐的通行令牌。”雷海城用竭尽全力才保持清醒凌厉的目光示意卫臻,“要快,不然我杀了他。”
周围的侍卫大都露出怒意,手持刀剑想围攻雷海城,被卫臻制止。
他叫人迅速牵来匹好马,摘下腰间的玄铁令符抛向雷海城。“这是我的腰牌,出入西岐通行无阻。”
雷海城接住凌空抛来的令符,更不耽搁,咬咬牙,挟持著湛鸿一起跨上马背,绝尘飞驰出宫。
众人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离去。有个文臣终是忍不住,埋怨卫臻道:“卫将军,真相未白,你为何放他走?”
“难道你想湛将军死在他手上?再说,天靖的定国王若在我西岐出什麽差池,恐怕两国又要起大风波。”
卫臻微翘眼角在那文臣身上一转。那人心惊胆战,虽然还不服气,也不敢再与这西岐出了名心狠手辣的儒将争辩。
黑夜无月,风起云涌,密集堆积上空。一马迅疾如箭矢,飞冲出梵夏皇都。
向东又奔行了几十里路,四周野树林立,已是荒凉郊外。雷海城猛地把湛鸿推落马背。
“得罪了。”他低咳出一大口腥热的血,将湛鸿的怒骂声远远抛在马後。
紧捂住的伤口因剧烈颠簸裂得更开,满手都是滑腻腻的黏液,他却半点也没想到要停下马好好包扎,反而更用力地扬鞭策马。
他不信,一切出自冷玄的安排。
绝不相信!
纵然有千人万人都指证你,我也要听你亲口说出,不是你!
“豁啦──”,一道耀眼的闪电撕裂了浓夜。须臾,几声惊雷,怒吼著滚过长天。
大雨,倾盆。
小雪,初晴。
一滴晶莹透明的水珠从御花园里刚刚绽蕾的梅树叶尖滑落,正掉在树底少年金光闪烁的龙冠上,被少年伸指弹去。
接过身後侍女奉上的雪白丝巾擦拭了指上那一点水迹,丢掉丝巾,他才斜眸,问走在旁边的男人:“皇太叔,昨天收到军情文书,我天靖和西岐盟军已经打下风陵西疆一十三座城池。依你看,什麽时候能攻进临渊城?”
“这,战场之上,胜负难料,不好说。”冷寿有些心不在焉地摇头,“况且西岐朝野要求新君撤兵的呼声日益高涨,卫臻未必挡得住众家施压,只怕迟早会撤军。”
明周冷冷一笑,数月亲政已让他眉间青稚大减,代之而起的是人君威仪。嗓音也随著身高的增长低沈了许多。“我暗中支持姓卫的,扶他做西岐新君的辅政太傅,西岐狼营主帅湛鸿战死风陵後,我又助他一手掌管了西岐兵权。如果姓卫的连个还在吃奶的娃娃皇帝也控制不了,还有何颜面求我继续帮他?”
他伸手,捻碎了拂过衣袖的一朵鲜花,言语里的阴狠令人不寒而栗。“皇太叔,你命人传话给姓卫的,若敢撤军,我自有办法让他身败名裂,成为西岐人人唾骂的乱臣逆贼。”
冷寿点头,看著被揉得烂碎的花瓣从明周手里飘落尘埃,他惆怅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他离开梵夏也快两个月了,却至今没丝毫音讯,我怕……”
“他不会那麽轻易死的,养好伤後自然会出现。皇太叔,不许你咒他!”
明周突然拔高了嗓子怒斥冷寿,见跟在身後伺候的侍人都惶恐地跪伏一地,他哼了声,抛下众人,径自朝碧湖边走去。
冬日料峭,湖边草地上还残留著昨夜薄雪,在阳光下逐渐消融。湖面也有碎冰漂浮。
明周扶著株枝叶落尽的树身,视线落在湖面。眼前浮动的,却是那一夜,最後一眼看到的雷海城。
毫无声息地躺在公子雪臂弯里,嘴角血丝蜿蜒……
“海城……”他低唤,手指慢慢掐进了干裂的树皮。“他们只会害你伤心,根本不配和你在一起。”
只有他,是真的喜欢海城,喜欢到无法自拔。
看到卫臻传来的密信上说已经嘱咐西岐各处关卡,暗中保护好负伤的雷海城,让雷海城得以顺利离开西岐,请他不必担忧,他的心还是痛了整整一晚,恨不得自己当时也在梵夏宫中,替雷海城挡住那一刀。虽然,那一刀,是他命令孙七刺的。
倘若可能,他决计不想让雷海城受到任何伤害。但不刺上那一刀,雷海城永远也不会把眼光转到他身上罢。
“海城,别怪我狠心。可要是不这样断了你所有退路,绝了你所有念头,我就无法得到你……”
他脸上表情变幻不停,最终收敛起心神,往书房走去。
谁主沈浮 第一百十一章
更新时间: 05/12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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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周批阅完书案上厚厚的奏章文书,已是掌灯时分。
最後一份奏请来自负责软禁监视全思国主的官员,说全思国主思念家人,恳求天靖皇帝恩准其返全思郡颐养天年。
当初软禁全思国主,扶持其幼子即位是出自冷玄授意。数月来,全思郡已尽在天靖掌控之中。明周有点拿不定主意该放还是该继续羁押,眼看天色已晚,心想还是等明天跟澜王商议後再做定夺。
他放下奏折,摆驾回寝宫。一路都在沈思著风陵战局,陡然听到前面开路的侍卫一阵喧哗。
“什麽人?”
他抬头,借著侍女手提绢纱宫灯发出的烛光,见侍卫们都撤出了兵刃,正围住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影呵斥。
那人脸容背著光线,瞧不真切,身上只穿著件单薄褴褛的衣衫。一头长发垂到腰间,也凌乱如草。
明周却立刻认出了那人背影,惊喜地喝退侍卫,奔向那人。“海城,是你吗?”
那人微微一震,转过头来。明周瞧清他面目,险些失声惊叫。
是雷海城,可和离开天靖时简直判若两人。原本俊美的面孔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双颊深陷。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深深凹了进去,看不到以往明锐,目光迷蒙散乱,望见明周时似乎亮了一亮,顷刻又混沌起来。“海城?你是在叫我麽?”
明周惊得说不出话来。却见雷海城捧著头苦苦思索,喃喃道:“海城,海城,对,我就是雷海城。可我为什麽会来这里?对了,我要找他,我是来找他的。”
猛地一把抓住明周双肩,力道之大,令明周肩骨欲裂。“他在哪里?在哪里?……”
见雷海城这副癫狂迷乱的模样,明周蓦然醒悟──梦蛰已彻底发作……
难怪雷海城离开西岐会音讯全无。一定是在来天靖的途中被毒性所控,连自己是谁都已忘却,更不可能会照顾好自己,以至消瘦如斯。他和冷寿分派各地的眼线自然认不出这个疯子就是定国王。
他指尖微颤,摸上雷海城的脸,听到雷海城还在不停重复地追问:“他在哪里?”嫉妒像毒蛇,在他本就剧痛的心尖上再狠命咬了一口。
已经疯得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却还记著父皇吗?
牙根咬到发酸,他狠狠地道:“你不是都亲眼见过他的人皮了吗?他早死了!”
“死了?……”雷海城才露出些微清明的眼神再度变得混乱不堪,渐渐转为恐惧,颤声道:“他的人皮是我割碎的,是我……不,那是假的,不是他……”
忽地抱头大叫:“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明周朝边上呆立的侍卫使个眼色,幸有一人机灵,窜到雷海城背後,一记手刀将人打晕。
抱住跌进胸前的身形,隔著衣服也感觉得到雷海城全身瘦骨嶙峋,明周鼻腔酸涨,闭目长吸了口气才迫使自己镇定,嘱咐在场所有人都不得将今晚之事泄露半点口风,半拖半抱架著雷海城回到了寝宫。
趁著雷海城昏迷不醒,他亲手替雷海城沐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第一次看到雷海城周身伤疤,他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若是最初,没有他在湖边阻拦,雷海城早已安然逃出天靖宫中,不会再遭受後来非人的凌辱……
他紧紧抱著雷海城,直到木桶里的水逐渐变凉,才帮雷海城擦干身体,抱上睡榻,换上衣服,梳理湿漉漉的头发……
每个动作他都做得很仔细,很小心,惟恐惊醒昏睡中的人。
打理停当,明周在自己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个瓷瓶,回到榻边,微笑著在雷海城耳边道:“上回那瓶药给原千雪抢走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从符青凤那里拿到药方了。海城,等你睡醒,就可以服药了。你一定可以慢慢清醒过来的。”
他摩挲著雷海城即便在睡梦中依然紧锁的眉心,心头充满珍惜。尽管雷海城没有任何回应,他仍旧觉得很满足。
他就看著雷海城的睡容看了一宿,将近黎明光景,实在熬不住困倦,伏在榻边小睡片刻,随後唤进侍女更衣。
雷海城还在睡。明周对侍女千叮咛万嘱咐,务必照看好雷海城,这才摆驾上朝。
明周走後没多久,雷海城也悠悠醒转。打量著四下,自言自语道:“原来我已经回来了。”
几个侍女忙著替他张罗汤水梳洗,不料被雷海城大力推开。
“我要去找他……”没等侍女们阻拦,雷海城已经迈开大步向外飞奔。
他神智不清,身手却依然敏捷。门口值守的侍卫只觉眼一花,雷海城已从他们身边晃过。
雷海城出了明周寝宫,凭著脑海中残存的印象,尽往偏僻幽静的地方走。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头脑变得浑浑噩噩,总有无数画面像雪花般在他脑子里杂乱无章地翻腾,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只有在偶尔清醒的刹那,他会想起,自己要见一个人。
可那个人究竟叫什麽名字,他又为什麽非想要见那个人不可,他都已记不清楚。只是有个强烈得不容抗拒的声音时不时在脑中呐喊──“去找他!”
凝结白霜的枯草在他脚底簌簌轻响,小径尽头,破旧残败的宫殿矗立著。
青瓦间,尚有些许积雪未融。两扇宫门,跟他记忆里一样深闭……
双手力推,沈重的大门在门轴暗哑的吱嘎声响里打开了。
院中,稀疏几树腊梅。一个肤色雪白的少年正在井中汲水。听见脚步声抬头,愕然。
“你,你是雷海城?”
这个双眼碧绿的少年也认识他?……雷海城呆了呆,思绪又渐渐紊乱起来。
门外突然传来阵响亮的犬吠,两条体态高猛的狼狗正在追逐咬闹,看见宫门开著,便奔了进来,绕在雷海城和少年脚边打转,嗅著生人气味。
雷海城浑身僵直,瞳孔缓缓地收缩──
凶猛狰狞的犬只,尖利的牙齿滴著涎水,猩红的舌头冒著热气,舔过他鲜血淋漓的伤口……
“啊啊啊!!!!!!!!!”大叫划裂了冷宫中的寂静,雷海城对著四周的空气拼命地拳打脚踢。
绿郎见他状若癫狂,不敢近身。
偏殿的窗户一响,却是冷玄听到院中有异,微开了一线窗缝看个究竟。
“雷海城?”
诧异、惊惶……一下子填满冷玄眼眸。
他无暇去思索远在西岐的雷海城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开元宫,也来不及去想为何雷海城会消瘦憔悴到此地步,身体先於意识冲到院中,用左手紧揽住雷海城,阻止那近似自残的踢打。
“雷海城!冷静──”
熟悉的声音……雷海城挣扎中的身子一顿,慢慢扭头,看向冷玄。
男人的脸很英俊,可也就是他无数次噩梦里见到的人脸。阴狠森冷地看著他痛苦呻吟、惨叫……
“滚!!!”他用比先前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