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寻觅西岐兵士的残骸为食。
从这里,应该能绕过坎离城,进入西岐境内。不过如今,他最需要充分休息养伤。
饿狼的眼睛,似碧绿鬼火,在夜色中幽幽发亮。
雷海城忍著越来越严重的晕眩感,望见左近有片丈许高的背风岩石,赶著马匹过去。
怀里的火折子早被浸湿,生不了火。他从附近搬了些石块在身边围成半人高的壁垒,万一饿狼来袭,也能稍事抵御。
靠在岩石上闭目假寐。脑海里万念纷沓,哪里睡得著。
好几处伤口之前浸泡了水,痛痒起来,周身的热度也在不断上升。他支住重得快抬不起的脑袋,微微喘息著。
“嗷───”刺耳的狼嚎近在咫尺,令人浑身鸡皮直立。
雷海城一凝神,已见到几点绿光在石块外围游离,雪白的狼牙滴著涎水。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匕首,入袖却抓了个空,才想起匕首已经被他沈入湖底。雷海城反手从地上抓起把沙砾,振臂挥出,正中两头狼只眼珠。
饿狼被打瞎了眼睛,更扑腾著尖声嚎叫,狂态大发。雷海城勉力打起精神,站起身与狼只对峙。就听车轮辘辘,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进入视线。
这深更半夜,又是荒山野岭,会是什麽人?
雷海城警觉地眯起眸子。驾车之人似乎也听到了四周狼嚎,点起火把。
火焰在大风里颤巍巍跳动,照亮了驾车人清秀脸容。
相隔还有十来步远,雷海城仍一眼认了出来,脱口道:“公子雪?!”
谁主沈浮 第七十三章
更新时间: 05/10 2007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他稍一分神,竟没看见那两头狼只攀上了石围,等鼻端闻到股腥风,两头饿狼已一上一下朝他猛扑过来。
钩索缠上头饿狼颈项,双手一勒,狼头扑通掉地,脖子断口里鲜血直飙。可下面受伤的那条腿却慢了一拍,被狼只锋利的前爪撕破了裤脚。
“小心!”冷冷的声音飘近他身边。
雷海城暗藏鞋尖的铁刺还没有踢到饿狼,一只细长手掌已横过他面前,“扑哧”插入狼腹。
纤瘦的五指全部没入狼只皮肉,直至指根。狼只狂嚎著蹬了两下腿便气绝。
缓缓地从狼身抽回手,鲜血就从五个深深的手指孔里喷出,溅上那人素净的衣衫下摆。那人蹙了下眉,拿丝巾抹净满手狼血,才看向雷海城的腿。
“你的腿受了伤?”他的语调依旧没什麽太大的起伏,再关切的问候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冷冷的,跟他的目光一样冷淡。
雷海城已经呆住。在此时此地见到本该在洛水逍遥的公子雪已不可思议,再看公子雪浮光掠影般的身法……
跟公子雪对视片刻,雷海城终於苦笑,“你果然会武功。”
呵,又是一个刻意隐瞒欺骗的“朋友”。
也许是看到了雷海城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哀伤笑容,公子雪冷漠的双眼略微起了波澜。“雷海城,有些事,你不知道比较好,我才瞒著你。”
“我也没有兴趣打探你的秘密。”雷海城摇著头,收起钩索,正视公子雪,“我只想问你,为什麽要杀死王寨主?他有什麽地方得罪了你,要你下那样的毒手?”
公子雪神情有些阴郁,也盯住雷海城,半晌才冷冷地道:“他没得罪我,只怪他运气不好。至於理由,你没必要知道。”
碰到这麽个不可理喻的人,雷海城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阵低哑的咳嗽从马车里传出来。男人的声音,咳得非常辛苦,夹杂著剧烈喘息,仿佛要把心和肺都咳出来。
雷海城越听越惊讶,虽然咳嗽声不大,可他确信自己很熟悉这个嗓音。
又一阵猛咳後,车厢里的男人终是止住咳嗽,喘著气。“公子雪,你怎麽离了马车?”
声线失去了往昔银子般的冷硬质感,却仍不失优雅。
“御焰燎!”雷海城震惊。那被瑶光一剑穿胸的风陵皇,竟然还活著。
厚实的棉布车帘拉开,裹在毛毯里的人正用帕子缓慢擦著嘴角血丝。看到和公子雪并肩走到车前的雷海城,男人一怔後随即恢复了镇定。
“雷海城,我们又见面了。”
要不是御焰燎独特的嗓音和他细长眸子里不变的神采,雷海城简直不敢相信眼前骨瘦如柴双颊凹陷的男人就是原本豪气干云的风陵皇。
御焰燎面色蜡黄,长发也枯黄得像把干草,衣领上还沾著不少掉落的头发。他见雷海城满脸错愕,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认不出我了?呵──”
瘦长的大手捂住嘴,又开始新一轮咳嗽。雷海城觉得他整个人就快咳到散架。
公子雪默默从车厢角落的包裹里取出个玉瓶,倒了几粒黑色药丸递给御焰燎。和著水吞下药丸,片刻後,御焰燎风箱般的喘息声终於低缓。
雷海城对御焰燎没有多大好感,但也说不上如何讨厌,见一个意气风发的皇帝落魄至此,倒生出几分惋惜。
他清楚婚礼上瑶光那一剑的威力,御焰燎被洞穿胸膛还能活到现在,恐怕是天天拿人参当饭才吊住一条命,落下个终生病根也在所难免。
只是御焰燎不好好在风陵宫中休养,抱病千里迢迢来到天靖和西岐的战场干什麽?
还有公子雪……他默然瞥了公子雪一眼,虽然心头疑窦丛生,不过刚才碰过个钉子,他也懒得再问。
转身缓缓走回原来休憩的地方,踢走了两条狼尸,背靠岩石坐下养神。
搏杀饿狼让他出了身热汗,头重脚轻的昏眩感减轻不少,四肢的伤口却又有迸裂的趋势,他卷起衣服检视著伤口。
公子雪牵著马车也走到岩石边,捡了些枯枝烧起火堆,向雷海城递过个银制的扁平小盒。“里面是专治外伤的金创药,连敷几天就能落痂。“
雷海城抬头看著他,没接。
公子雪顿了顿,冷冷的语气里听不出是不悦还是惭愧。“药膏没毒,你不用怀疑我骗你。”
雷海城轻叹口气,接过银盒。药膏清凉,抹在伤处,疼痛顿时大减。
公子雪静静地看著雷海城涂药。他面色淡漠,眼睛却在熊熊火光里亮起来,似乎很高兴雷海城信了他。
雷海城正抹著药,御焰燎扯开车帘,边咳边盯著他道:“你怎麽会在这里?来攻打西岐吗?”
雷海城擦药的手停了一下,他被封为天靖的异姓王,恐怕已传得各国皆知。眼下又出现在天靖边境,御焰燎自然以为他是来为天靖大军助阵。
“我是打算去刺杀西岐国君,不过攻打西岐,不关我的事。”
御焰燎不明个中原因,但听雷海城说要行刺西岐皇帝,他目露喜色,连咳嗽也止住了,招手让公子雪扶他下了马车,坐在雷海城面前。
“那正好,我也正要去西岐找符青凤那个贱人。雷海城,你要杀西岐国君的话,我帮你。”他说到符青凤的名字时,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名字咬个粉碎。
雷海城自识御焰燎,印象中御焰燎始终都是一副雍容淡定的模样,从无此刻情绪失控。他狐疑地道:“你助我杀西岐国君,不就等於帮了天靖?”
他曾在澜王府偷听过冷玄和冷寿的对话,知道风陵和西岐素有夙仇。但以他对御焰燎的了解,御焰燎应该静观天靖和西岐鹬蚌相争,等两国都元气大伤,再坐收渔翁之利才对。即使要报世仇,也犯不著在这时候动手,白白便宜了天靖。
公子雪在旁冷冷道:“符青凤是西岐国君的人,欺骗陛下多年。陛下今番重伤,符青凤终於露出真面目,囚禁了陛下,对外宣称陛下不治身亡,还伪造陛下要他摄政治国的遗诏,独揽风陵大权。陛下无子嗣,符青凤其实已经跟皇帝无异。用不了一年半载,他多半会名正言顺地改元称帝。”
雷海城料不到自己离开临渊後,风陵朝政竟出现如此大的变动。回想起符青凤总是笑容可掬,对御焰燎看似忠心耿耿,却原来包藏祸心,一直在等待机会给予御焰燎最致命的一击。
符青凤必定是事先看出了瑶光的破绽,才将计就计,在他和瑶光的婚礼上借刀杀人。
被暗中下毒的马匹,八成也是符青凤做的手脚。
只可惜了瑶光,舍命行刺,结果却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能将御焰燎也玩弄於股掌之上,他不得不佩服符青凤的心机。
不过最厉害的,当数符青凤背後指使之人。兵不血刃,只派出一个符青凤,便将风陵国土攫入掌中。
这西岐国君城府之深,超出了他原先的估算……
谁主沈浮 第七十四章
更新时间: 05/10 2007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咳,是我太相信他了。”一阵急剧的喘息打断了雷海城思绪,御焰燎抚著胸口苦笑。“他确是难得的治国人才。我本就有意若遇不测,由他来继任我风陵基业,所以出征天靖也留他摄政,得以在百官面前树威,结果反让他坐大。”
他闭上眼睛用力吸著气,悲伤、愤怒、痛心、失落……无数种表情纠结浮现,令他脸上肌肉抽搐。“如果符青凤是为篡位,我也赏识他的野心,愿意成全他,可他居然说是为了西岐。难道我这些年来对他百般宠信,都比不上利用他的西岐狗皇帝?”
雷海城早在临渊城时就觉察到御焰燎和符青凤之间关系甚是暧昧,听御焰燎现在的口气,嫉妒远远超过了被人背叛的愤恨。
剥去尊贵的皇帝面具,御焰燎也不过是个因妒忌昏了头脑的普通人。
雷海城可以理解,为什麽御焰燎肯帮他杀西岐国君了。他惟独不明白,既然符青凤已经夺得大权,为何不斩草除根杀了御焰燎,只是囚禁了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符青凤应该很懂这道理,更何况是对付御焰燎这样不世出的枭雄人物!
“符青凤不杀你,是不是还有什麽阴谋?”他想了想,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御焰燎扭曲著嘴角,“还能有什麽,无非想向我扬威罢了,咳──”
他弓著背脊,又是好一阵咳喘。雷海城虽仍有许多疑虑,也不忍再去问他,转望公子雪。
跟在洛水分别时一般无二的容颜,然而见识过公子雪的狠辣出手後,雷海城再也不会把眼前高瘦的人跟文弱划上等号。
甚至公子雪仅仅随意负手站立,雷海城都感觉有丝丝寒气从他身上逸出,使得公子雪身前的火堆也黯淡无光。
整个人,仿佛就是一柄出鞘寒剑。
要收敛起这等气势,公子雪在与他和公子悠逃亡途中,想必也伪装得很难受。
“你究竟,是什麽人?”
“洛水国大公子。”
公子雪竟微微一笑,“也是风陵唯一一个不用上朝、不用露面的丞相。”
风陵朝堂上,四相的座位始终有张是空著的。即便雷海城与瑶光婚礼上,皇帝亲临,百官云集,四丞相仍旧只有三人到场。
因为公子雪并不在风陵。
“你是洛水呈给天靖的质子,怎麽会当上风陵丞相?”雷海城忍不住好奇。
“我到天靖京城的第一年,给那些猪猡一样的小官吏戏弄。幸亏陛下那年潜入天靖游历,替我解了围,还指点我武艺,不再受人欺负。”
公子雪生性不喜多话,轻描淡写一言带过,一双波澜不兴的眸子凝望御焰燎,“陛下有恩於我,凡是伤害陛下的,也就是我的仇人。”
御焰燎因剧烈咳嗽而疼痛变形的脸终於露出丝欣慰笑容,朝公子雪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好在当初要你继续用质子的身份留在天靖做内应,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你的身份,连符青凤也不知。否则他除掉顾东神,必定也会对你下手。”
雷海城一凛,“顾东神死了?”
“被符青凤下令车裂而死,罪名是庇护行刺陛下的凶手。”
公子雪拿著段树枝拨弄火堆,火光将他和御焰燎的面容映得明暗交替。“还有不少对陛下死讯抱疑心的臣子,也都给符青凤找借口处死。我在洛水听到风陵有变,赶去临渊时,朝中许多要职都已换上了符青凤扶植的心腹。他也许以为大局已定,居然放心地离宫前往西岐,正让我有机会救出陛下。”
雷海城点头,算是理清了头绪。御焰燎定是咽不下这口怨气,才将自己的安危性命都抛诸脑後,不远千里也要赶来西岐。
睿智狡诈如御焰燎,竟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看来果真被符青凤激得丧失了理智。
他并无心过问御焰燎和符青凤之间的恩怨,但如果有公子雪襄助,刺杀西岐国君无疑多一份胜算。
“雷海城,你我联手除去西岐狗皇帝,你意下如何?”御焰燎在喘息的空隙追问。
飞快地衡量过利弊,雷海城做出了决定。“好!”
他转头,公子雪正凝眸望著他,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火堆燃烧了一宿,黎明时分奄奄熄灭。晨风凉飒,吹著地上灰烬,在车轮碾轧的痕迹後卷起轻尘。
雷海城坐在车厢里,吃著公子雪携带的干粮清水。
睡过一觉,他高烧已退,只是四肢还疲软乏力。本来想骑马的,公子雪却以他有伤势在身为由,硬牵走了他的坐骑,将他推进车里。
反正跟御焰燎同坐一车也不是没试过,雷海城心里对公子雪的霸道感叹了两声,也就作罢。
车厢内十分狭窄,装饰简陋粗鄙,跟他数月前乘坐的华丽皇辇简直天壤之别。两个修长的男人挤在一起,连腿也伸不直。
御焰燎仍在撕心裂肺般地咳嗽,车厢的空气里飘荡起淡淡血腥味。
“你不该急著去西岐。”雷海城终是忍不住摇头,“等养好伤,设法夺回风陵大权,再去找符青凤算账,不是把握更大?”
御焰燎用帕子使劲堵著嘴,喘息了半天才放开,细长的眼眸疲惫不堪。“雷海城,我当然知道现在这样子去西岐绝非明智,可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看著帕子上的点点血迹低笑。
“我自己就是风陵最好的医师,最清楚自己的伤。现在不过是靠药物续命,除非能找到传说中起死回生的移神草,不然我活不过这个夏天。所以,我不能等……”
他的喃喃低语最终被一阵咳喘淹没。
雷海城无言再劝,掀开车厢侧边的棉布窗帘,让风吹走空气中的血味。
车外,散落著黄褐色的低矮土丘。河水湍湍东流,沿河两岸的绿草随风扶摇,给荒凉野地添上几分生机。
穿过这片土丘地带,就算真正远离天靖的边土了……
嘘溜溜一声马匹惊嘶,将雷海城浮游的神智拉回。
马车猛地刹住,惯性作用令御焰燎猝不及防撞到雷海城身上,满身嶙峋骨架顶得雷海城伤口作疼。他将御焰燎扶到车壁上靠坐著,钻出车厢。
兵器相撞的破风声和战马鸣叫立即充盈双耳。
公子雪手持缰绳,端坐驾座上,漠然注视著前方。
二十来名西岐兵士正围住两个青年男子砍杀。那两人穿的黑色紧身衣已经被鲜血浸透,头发散乱,和血沾在脸上,狼狈万分。手中长剑也染满血,劈刺时血珠四溅。招数虽然巧妙,但绵软无力,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不关我们的事。”公子雪略一扫视,牵转马头,就准备绕过激战中的众人。
突然,一个黑衣人发出声惨叫,原来他手底稍慢,被身旁的西岐兵士连劈几刀,堕下马背。那西岐兵士纵马在他身上来回踩了几下,那人顿时肠穿肚烂。
另一个黑衣人见同伴惨死,怒吼一声,双眼血红,将长剑抡得飞快,一连刺死几个西岐兵士。他攻得猛,自然疏於防备。长剑刺进第四个西岐兵士胸口时,对手明晃晃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