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雷海城的房间,三人掩上房门,都沈默著不说话。最终公子悠先忍不住,烦躁地往椅子上一坐,怒气冲冲地道:“盗贼就是盗贼,毫不讲理。早知道就不上山,免得惹这麻烦。”
雷海城经过昨天一番斗酒,颇是欣赏这帮粗豪的热血汉子,听公子悠言语轻蔑,微觉不快。“首领被杀,他们气急了乱来,也很正常。他们只不过是群盗贼,当然不比有些人知书达礼。”
公子悠自然听出了雷海城的弦外之音,换成别人这麽说,他早就勃然大怒,但对雷海城却不好发作,咕哝道:“我也算倒霉,莫名其妙被人当凶手。不过也真奇怪,那凶手到底是怎麽潜进寨子的?又为什麽要杀个强盗头子?”
他昨天还叫王如峰王寨主,现在就不客气地改口叫起强盗头子来。身为王族,骨子里始终还是瞧不起这些草莽之流。
雷海城皱眉思索,“凶手极有可能是寨子里的人,可我想不通他的动机。除非他是之前叛徒中的漏网之鱼,本就在找机会除掉王寨主,趁昨夜王寨主醉酒下了毒手。不过这人能隐藏得这麽好,也太不简单。而且──”
他缓缓道:“我刚才观察过伤口,脖子上的五个小孔类似用手指插进去造成的,胸口也像是被人用手撕开的。山寨里恐怕没有这样厉害的杀手吧?”
“那到底会是什麽人干的?”公子悠现在倒起了好奇心。
雷海城摇头,瞧了眼公子雪,依然一副冷淡的样子,仿佛天下发生任何事都跟他没关系。
他慢慢走近公子雪,陡然抓住公子雪双手用力一拗。
“喀”,手骨脱臼。
“雷海城,你疯啦?”
公子悠从椅子里猛地跳起,推开雷海城,将脸色惨白的公子雪扶到床沿,替公子雪还原了关节,才怒视罪魁祸首。“你干什麽欺负我哥哥?”
雷海城表情怪异。他自怀疑王如峰的伤口是手指造成後,一团疑云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从五个小孔的大小看,那人应该有双纤细却有力的手。
公子雪的手指,也是细长的,而且还很大力气……
他也觉得这瞬间兴起的揣测非常荒唐,但直觉却驱使他去求证。所以才突然向公子雪出手试探。
可没想到,公子雪根本躲都躲不开,丝毫不像个会武功的人。
“我是有点怀疑想试一下……”
“你怀疑我哥?”
公子悠不笨,见雷海城苦笑著点了点头,他气红了脸,几乎想把桌上的茶壶砸向雷海城。“你的酒还没醒吧?我哥哥要是那麽厉害,还用得著在天靖京城受那些官吏的欺负?再说,我哥哥为什麽要杀他?”
雷海城叹气,“公子雪,对不起。”
公子雪额头还挂著冷汗,抬头看了雷海城一眼,目光冷冷的,倒也没有责备之色,别过脸对公子雪淡淡道:“这算不了什麽,我的手又没断。”
他本来清柔的声音因为疼痛带上点沙哑,语气却骄傲,跟在洛水舍馆时简直判若两人。公子悠既心疼,见到哥哥日益恢复昔日傲气,又忍不住替他高兴。
雷海城有些过意不去,斟了杯水正要递给公子雪,门外由远及近响起阵脚步。
“雷少侠!”是岳小川的声音。
他跨进屋,跟公子悠两兄弟对视了一阵,才向雷海城抱拳道:“雷少侠,刚才如果有得罪,请你别介意。不过,小川还想请三位马上离开连环寨。”
雷海城诧异地扬了扬眉,“我以为二当家是来叫我们别走,等找出了真凶才能离开。”
“大夥儿确实是这麽想的!还有人起哄要拿少侠的朋友来祭奠王大哥。”
看到雷海城沈下脸,岳小川苦笑,“我相信雷少侠,也愿意相信你的朋友。可外面两百多个弟兄并不都和我想的一样。只好委屈少侠带你的朋友尽早离开这里。现在他们还只是怀疑,等他们一起闹起来,我也阻止不了,只怕雷少侠想走也走不成了。”
当公众集体盲目时,他们三个人的确百口莫辨。雷海城也知道事态恐怕比他想象中更严重,当下谢过岳小川,收拾起行囊,跟著岳小川去马房取坐骑。
谁主沈浮 第二十九章
更新时间: 05/02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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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上,三人策马而行。雷海城手里还牵著另两匹骏马,是离开山寨时岳小川所赠,让他们路上换乘。
三人以往途中都会交谈,但今天雷海城伤了公子雪的手之後,三人间多少起了隔阂。从连环寨出来至今行了几个时辰,谁都没有带头说话,气氛显得很沈闷。
“咳,停下吃点东西,休息一阵吧!”
雷海城在马背上想了半天,仍然对王如峰之死理不出头绪,决定不再在这件怪事上浪费脑细胞。离洛水也还有好几天路要走,总不能大家都一直当哑巴。
三人在道边树阴下找了片干净草地坐定。趁著公子悠拿皮囊去附近河里汲水,雷海城取出干粮送到公子雪面前。
“你的手……还痛不痛?”他很清楚自己的力量,而且先前偷袭的时候并没有留情。
“很痛。不过干粮还是拿得动的。”
公子雪仍是那副波澜不兴的冷淡语气,接过干粮,看著雷海城愧疚表情,他竟微微一笑。“如果我的手断了,你是不是会喂我吃?”
雷海城瞪著他,公子雪也毫不退让地紧盯他双眸,似乎非要他说出个答案。
头痛!雷海城无力地咬著干粮,只当没听到。
同样是追求者,湛飞阳直爽豪放,容易应对多了。公子雪却只照自己的思路走,完全不理会他的想法,不知道是神童天生的毛病还是当了十几年质子形成的怪僻脾气。
他真的不晓得该怎麽应付这个性格跟湛飞阳完全南辕北辙的公子雪,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把人送到洛水,从此眼不见为净。
刚咽下几口食物。路上蹄声急响,两个男子风尘仆仆骑马经过。公子悠取完水正从对面走过来,那两人竟不避让,直向公子悠撞上来。
“让开,别挡道!”
公子悠大惊,急忙避开马匹,手里皮囊却被撞飞,刚打的清水泼得满地都是。
“不长眼睛的东西!”他捧著撞痛的手肘,朝那两人背影啐了一口。
那两个男子已经驰出数丈远,听到骂声,竟又折回公子悠面前,一人气焰嚣张地扬起马鞭。“小子,连军爷的路也敢挡!要不是看你细皮嫩肉的,军爷一鞭子抽死你。”
公子悠倒是呆了呆,这两人自称军爷,神情骄横,穿的却是天靖寻常百姓服饰。
那人见他不说话,以为公子悠怕了自己,嘿嘿一笑正要掉转马头,他的同伴看到雷海城拴树下的马匹,眼一亮,指著雷海城大声道:“喂,你们三个人要五匹马干什麽?快将多余的马给军爷换乘赶路用。”
“凭什麽给你?”雷海城讥笑。
“死小子,军爷征用你的马还不快牵过来?”之前那人骂骂咧咧地驾马走近树阴,鞭子虎虎带风,朝雷海城劈头盖脸直抽下来。
下一刻,鞭梢已经到了雷海城手里。他顺势一拖,将那人从马背拉下,摔个四脚朝天。没等那人挣扎起身,一脚踩中那人胸口。
他冷笑著朝另一人道:“你们这种脓包,也配参军?简直辱没军人的名字。”
马上人面孔涨成猪肝色。被雷海城踩在脚下的那个还在虚张声势。“混帐!军爷奉命送军情去下个关卡。你是天靖百姓,把马献出来就是为国效力,快放开军爷!”雷海城三人为免招惹麻烦,未到洛水前都效仿天靖百姓装束。这两人也正是以为他们是天靖人,才胆大妄为。
“什麽军情?”雷海城眸中精光一闪,弯腰在脚下那人衣襟里搜抄。
传送军情,不容耽搁。另一人见同伴被擒却不逃离,可见军情文书一定是在被他擒获的人身上。
他摸了两下,果然在那人贴身衣服内找到封信笺。
封口以火漆封缄,边角还微微烧焦一小块。
“这是极紧急的军情文书。”公子悠走近,他担心文书中是否会有对洛水不利的消息,拿过来就拆。
那两人全吓白了脸,“大胆!你们竟敢私拆官家文书,不要命了!”
“哼,你们两个自己快逃命去吧,还叫什麽?”雷海城抬脚放开了脚下那人。他并不是很清楚这异世的军事规矩,但想也想得到,军情文书被拆导致情报泄露,绝对是杀头的罪。这两个家夥只怕从此得潜藏起来以逃避军法追究,决计不敢去军营报告他们的行踪。
那两人低声商量了一下,纵马朝岔路狼狈而逃,走的速度比来时快多了。
公子悠看著信,突然叫了起来,“天靖皇帝居然要御驾亲征与风陵大军作战。”
任何与冷玄有关的消息,雷海城都不会错过,忙凑过去看。对信上那些文字连猜带听公子悠解释,总算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风陵大军已连续攻克了天靖东边五座城池。天靖二十万精兵良将由澜王率领著在西线同西岐陷入苦战。朝中再无大将可带兵抵御风陵大军,冷玄便亲自披挂上阵,以激励东线将士军心。
文书中还附了冷玄部署的行军路线。他打算先将风陵大军诱退到云潼关处,同时天靖东南边境各城池军队由石塘关守将为首,汇合成另一队兵力从风陵大军後面包抄上去,截断风陵的粮草补给,将风陵大军两面夹攻围困在云潼关,借锁云山的天险一举歼灭敌军。
这封信,正是要送去给石塘关守将的。
只是,如此紧要的文书,却交由那两个脓包送递,实在叫雷海城怀疑起冷玄调兵遣将的眼光。还是说,天靖军中精锐尽赴西岐,只剩些酒囊饭袋供差遣?他耸了耸肩,不得其解。
旁边公子悠看完信,手都在轻抖。
“哥哥,这真是天助我洛水!”
“眼前看来,的确是。”
公子雪慢条斯理吃著干粮,眼皮都没抬。“截下此信,冷玄的计划就落空了一半。只有他那支军队在云潼关跟风陵大军对峙,没了东南军队的支持,胜算大打折扣。而且风陵国内粮草源源不断,没有後顾之忧。天靖两边同时开战,腹背受敌,粮草供应不足,冷玄跟风陵打不了持久战。这场仗,冷玄迟早要输,说不定会命丧疆场。而输了此役,天靖离亡国也不远了。”
他慢慢咽下最後一口,才正视满脸兴奋的公子悠,脸上没有半点欢喜。“天靖如亡,我洛水固然不用再对天靖俯首称臣,但势必将沦为风陵属国。呵,到那时,我这质子又可以派上用场了。”
“哥哥,我绝不会再让你当质子的。”
公子悠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撕碎了文书,黑眸中满是狂热。“三大国交战,正是我们这些小国自立扩张的时候。哥哥,我洛水如果也出兵攻打天靖,不但可以摆脱奴役,还能借机开辟疆土,分一杯羹。”
雷海城在旁微微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公子悠只是不堪天靖奴役压榨才想让洛水脱离天靖控制,想不到公子悠的目标远不止此。
公子雪也似乎有些被公子悠的野心所震撼,凝眸重新审视起这九王弟。
公子悠望向雷海城,他始终没有放弃说服雷海城襄助洛水的念头。“海城,以你的身手,不该埋没民间。到洛水後,你跟我们回宫见我父王,到时一起发兵天靖。攻下天靖多少土地,我都让父王封入你的名下,当你的封邑──”
雷海城抱起双臂,用微笑阻住公子悠继续游说。
“悠,我重生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了被人利用。我可以在你危难的时候帮你,救你,只因为我当你是朋友。”
公子悠默然,眼里忍不住闪过抹愧色,片刻後终於点点头,正色道:“海城,无论将来如何,你也永远是我的朋友。到洛水後,我一定要拿洛水最上等的美酒跟你喝一回。”
雷海城笑著拍了拍公子悠肩膀,“酒肯定有机会喝,不过我送你们到达後,马上要赶回云潼关。”
军情文书上,冷玄把对阵云潼关的日子定在十五天後。雷海城决定要在那一天前回到云潼关埋伏。
“冷玄是我的猎物,我可不能让他死在别人手里,呵呵。”
仿佛已经嗅到鲜血的味道,血液开始为之兴奋沸腾。他在日光下笑得恣意张狂。
谁主沈浮 第三十章
更新时间: 05/02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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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之畔,绿柳垂拂。行人衣著均多绫罗,处处洋溢著富庶气象,比起天靖百姓背井离乡的逃难情形,判若云泥。
途中没再遇到意外,又有五匹马轮换接力,雷海城三人在第六天下午抵达了洛水边境。
驿站官员见公子悠归来,无不簇拥在周围殷勤伺候,又急传使者快马加鞭赶赴下一驿站提前打点。
三人沐浴後稍作休憩,雷海城就要动身回天靖。公子悠叫人准备了大包洛水特产的糕点蜜饯给雷海城路上当干粮。
“海城,你既然要赶回去,那我和哥哥也不留你盘桓了,路上多保重。”
“谢了。”雷海城跨上黑马,又牵了匹马做替备脚力,朝两兄弟微笑道别。
刚奔出两步,公子悠突然叫住他。“海城,我差点忘了,八月初八是我大婚的日子,你千万要记得来喝喜酒啊!”
雷海城笑道:“那是一定。”排行第九的公子悠竟然已经有了婚约,看来洛水也崇尚早婚。估计洛水诸公子中只有公子雪因为留天靖做质子尚未成亲。
想到公子雪自被他伤了手後,路上两人就极少交谈。即便现在他要走,公子雪仍一言不发,他临行前不禁回头想再看一眼那高瘦身影。
回眸,也就一刹那。
佛经云,刹那是弹指的六十分之一。然而如此飞快即逝的时间里,那双冷冷的光亮的眼睛依然闯进了雷海城心里。
刹那似乎变成了无限长远。公子雪的双眼,便在无限长远中静静凝视。
还是那麽的冷淡,目空一切的骄傲,可又有著雷海城看不透也不愿去深究的东西……
心湖蓦然被什麽捣乱了,雷海城用力扬鞭,黑马如箭飙射。
他不喜欢心情失控的感觉。於是,落荒而逃。
云潼关凭依锁云山北而建,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天靖在东边国境中段的一道屏障。
风陵大军正因攻打云潼关费时费力,才特意绕开此处,从以北的城池入侵。
冷玄的战术就是将敌军逼退到云潼关,再和从南边包抄到敌军後方的另一支兵马形成合围,剿灭敌军。
如果那封军情文书没有在半路遭劫,这计划可说还是能顺利实施的。可惜当天靖众将领发现事态不对再加急通知石塘关守将速来援战时,为时已晚。
冷玄亲率的五万将士在计划的第十四天上已经把风陵七万大军逼退云潼关外,然石塘关守将召集带领的天靖东南诸城三万兵马尚在数百里外,即使日夜行军,到达云潼关也需两天。
天靖将士中,没有人知道能否在云潼关坚守数日,等到後援兵马。他们无法後退撤回京城,一旦撤退,军心大乱,必然兵败如山倒,挡不住风陵大军的追击。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城楼居高临下,用火箭、滚石、檑木抵挡风陵大军一轮接一轮的攻势。
激烈的混战中,天靖兵士也被风陵的弓箭手射中,接二连三倒下。
杀伐震天,战马嘶鸣。从日出到日落,攻守双方都换过好几拨人手。期间歇战时,双方各自派出一队长矛手,来到两军之间的草地上,将己方还在苟延残喘的负伤将士刺死。
战场上,重伤或被俘就意味著死亡。杀死失去战斗力的兵士,成为这异世各国争战时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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