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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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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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斯东和妻子都希望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变成他们家庭的一员,但是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老是处在一团令人莫测的迷雾里。加斯东努力跟他亲近,但是没有成功,只得去找其他的事情来做,借以排遣无聊的时光。就在这时,他产生了开办航空邮政的想法。 
  这并不是个新计划。加斯东认识阿玛兰塔。乌苏娜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个计划,但那不是为了马孔多,而是为了比属刚果,他家里的人在那里的棕榈油事业方面投了资。结婚以及婚后为了取悦妻子到马孔多生活了几个月,这就使他不得不把这项计划暂时搁置起来。嗣后,他看到阿玛兰塔。乌苏娜决心组织一个改善公共环境的委员会,并且在他暗示可能回去时,遭到了阿玛兰塔·乌苏娜的一番嘲笑,他就意识到事情要大大地延搁了。他跟布鲁塞尔失去联系的合伙人重新建立了联系,想到在加勒比地区作一名创业者并不比在非洲差。在他稳步前进的过程中,他准备在这迷人的古老地区建筑一个机场,这个地域在当时看来象是碎石铺成的平地。他研究风向,研究海边的地势,研究飞机航行最好的路线;他还不知道,他的这番类似赫伯特式的奋斗精神使小镇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怀疑,人家说他不是在筹划航线,而是打算种植香蕉树。他满腔热情地抱定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也许终究会证明他在马孔多长远的做法是对的——到省城去了几次,拜访了一些专家,获得了许可证,又草拟了取得专利权的合同。同时,他跟布鲁塞尔的合伙人保持着通信联系,就象菲兰达同没有见过的医生通信一样。在一名熟练技师照管下,第一架飞机将用船运来,那位技师要在抵达最近的港口后将飞机装配好,飞到马孔多,这终于使人们信服了。在他首次勘察并且作出气象计算一年之后,他的通信朋友的多次承诺使他充满了信心。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在树丛间漫步,仰望天空,倾听风声,期待飞机出现。 
  阿玛兰塔·乌苏娜的归来给奥雷连诺·布恩蒂亚的生活带来了根本的变化,而她本人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霍。阿卡蒂奥死后,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在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书商那里成了一个常客。他那时喜欢自由自在,加上他有随意支配的时间,暂时对小镇产生了好奇心。他感到了这一点,也不觉得惊异。他走过满地灰尘、寂寥冷落的街道,用刨根究底的兴趣考察日渐破败的房子内部,看到了窗上被铁锈和死鸟弄坏的铁丝网以及被往事压折了腰的居民。他试图凭想象恢复这个市镇和香蕉公司的辉煌时代。现在,镇上干涸了的游泳池让男人和女人的烂鞋子填得满满的;在黑麦草毁坏了的房子里面,他发现一头德国牧羊犬的骸骨,上面仍然套着颈圈,颈圈上还联着一段铁链子;一架电话机还在叮铃铃地响个不停。他一拿起耳机,便听到一个极为痛苦的妇女在遥远的地方用英语讲话。他回答说战争已经结束了。三千名死难者已经抛进海里,香蕉公司已经离开,多年之后马孔多终于享受到了和平。他在闲逛中不觉来到平坦的红灯地区。从前那儿焚烧过成捆的钞票,借以增添宴会的光彩,当时的街道纵横交错,如同迷宫一般,比其他的街道更加不幸,那里依然点着几盏红灯,凋零的花环装饰着几家冷落的舞厅;不知谁家的苍白、肥胖的寡妇、法国老太婆和巴比伦女人,仍然守在她们的留声机旁边。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找不到一个还记得他家的人,甚至记不得奥雷连诺上校了,只有那位年纪最老的西印度黑人——头发好象棉花卷、脸盘犹如照相底版的老人,仍然站在他的房门前唱着庄严的落日赞歌。奥雷连诺·布恩蒂亚用他几个星期里学会的结结巴巴的巴比亚曼托语同老人谈话。老人请他喝他的曾孙女烧好的鸡头汤。他的曾孙女是一个黝黑的大块头女人,她有结实的骨架和母马似的臀部;乳房好象长在藤上的甜瓜;铁丝色的头发仿佛中世纪武士的头盔,保护着没有缺陷的、圆圆的头颅。她的名字叫尼格罗曼塔。在那些日子里,奥雷连诺,布恩蒂亚靠变卖银器、烛台和家里的其他古董过活,他一文钱都没有时(多数时候他都如此),就到市场上阴暗的地方去,求人家把打算丢弃的鸡头送给他,他拿了这些鸡头叫尼格罗曼塔煮汤,配上马齿苋菜,加点薄荷调味。尼格罗曼塔的曾祖父死后,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停止了走街串巷,但是他常常跑到尼格罗曼塔那里去,在庭院中漆黑的杏树下,把她模仿动物叫的口笛拿来,引诱几只夜猫子。他更多的时候是跟她呆在一起的,用巴比亚曼托语评论鸡头汤以及穷困中尝到的其他可口的美味。要是她不告诉他,他的到来吓跑了其他的主顾,他就一直呆着不走。尽管他有时也受到一些诱惑,但是在他看来,尼格罗曼塔本人也象他一样患着思乡病,因此他并没有跟她一起睡觉。在阿玛兰塔。乌苏娜回到马孔多以后,并且象姐姐一般地拥抱他、使他喘不过气来时,奥雷连诺·布恩蒂亚还是个童男子。每当他见到她,特别是她表演最新式的舞蹈时,他都有一种骨头酥软的感觉,如同当年皮拉·苔列娜借口到库房里玩纸牌,也曾使他的高祖父神魂不定一样。他埋头在羊皮纸手稿中,想排遣苦恼,躲开姑娘天真烂漫的诱惑,因为她给他带来了一系列的痛苦,破坏了他夜间的宁静。但是,他越是躲着她,就越是焦灼地期待着她,想听到她冷漠的大笑声,听到她小猫撒欢似的嗥叫声,听到她的歌声。而在这屋里最不合适的地方,每时每刻她都在发泄情欲。一天夜里,在隔壁离他的床三十叹的工作台上,夫妇俩疯狂地拥抱,结果打碎了一些瓶子,在盐酸的水洼里结束了一场好事。奥雷连诺·布恩蒂亚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发了高烧,气得直哭。晚上,他在杏树的阴影下第一次等待尼格罗曼塔,只觉得时间过得实在太慢,他忐忑不安,如坐针毡,手里攥着向阿玛兰塔·乌苏娜要来的一比索和五十生丁。他要这钱是出于需要,想拿它作某种尝试,以便使尼格罗曼塔就范,好侮辱她,糟蹋她。尼格罗曼塔把他带到了自己屋里。他们就这样私通。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整个上午都在辨认羊皮纸手稿,午睡时间就去卧室,尼格罗曼塔正在那儿等着他。 
  尼格罗曼塔第一次有了一个固定的男人,正如她狂笑着说的,有了一个从头到脚都象碎骨机的人。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却偷偷告诉她:他爱阿玛兰塔·乌苏娜,但他的爱是受压抑的,即使有了替身,也无法得到满足,特别是由于经验多了,对谈情说爱的眼界也开阔了,那就更无法满足了。为此,她甚至产生了浪漫的想法。以后,尼格罗曼塔一如既往地热情接待他,但却坚持要他为她的接待付钱,在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没有钱时,她甚至还要记上一笔账,这笔账不是用数目字记的,而是用她的大拇指甲在门背后划上。日落时分,当她在广场暗处游荡的时候,奥雷连诺·布恩蒂亚象陌生人似的,也正好沿门廊走着。通常,他很少向正在吃饭的阿玛兰塔·乌苏娜和加斯东打招呼,他把自己关回屋里。但由于听到他俩大声狂笑、悄悄耳语,以及后来他俩在黑夜中的欢乐,他焦躁不安,书看不下去,笔动不起来,连问题都不能思考。这就是加斯东在开始等待飞机之前两年中奥雷连诺·布恩蒂亚的生活。这种生活一直如此。一天午后,他去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的书店,发现四个孩子吵闹不休,热烈地争论中世纪的人用什么方法杀死蟑螂。老书商知道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对“可敬的比德”(大约673一735,盎格鲁撒克逊僧侣,历史学家。)读过的书有一种癖好,使用父亲般的严肃态度请他加入争论,于是他滔滔不绝他讲开了:据《旧约》上说,地球上最古老的有翅昆虫——蟑螂,一直是人们脚下的牺牲品,但是这种昆虫对于消灭它们的一切方法都有抵抗力,即使掺了硼砂的蕃茄片以及面粉和白糖,都奈何它们不得。它们有一千六百零三个变种,已经抵御了最古老、最持久、最无情的迫害,抵御了人类开天辟地以来对任何生物都不曾使用过、对自己也不曾使用过的迫害手段。由于人类的迫害,蟑螂就有繁殖的本能,因此人类也有另一种更加坚定不移、更加咄咄逼人的杀死蟑螂的本能,如果说蟑螂成功地逃脱了人类的残酷迫害,那只是因为它们在阴暗的地方找到了避难所,它们在那里不会受到伤害,因为人们生来害怕黑暗。可是它们对阳光却很敏感,所以在中世纪,在当代,甚至永远都是如此,杀死蟑螂的唯一有效办法就是把它们放在太阳底下。 
  学识上的一致是伟大友谊的开端。奥雷连诺。布恩蒂亚下午继续同四位争论对手见面,他们是阿尔伐罗、杰尔曼、阿尔丰索和加布里埃尔,这四位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朋友。象他这样整天埋头书堆的人,从书店开始到黎明时刻在妓院里结束的暴风雨般的聚会,对他真是一种启示。直到那时他还从未想到过,文艺是迄今为止用来嘲弄人的一切发明中最好的玩意儿。阿尔伐罗在一天晚宴中就是这样说的。过了一些时候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才想到明白,此说来源于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老头子认为:知识要是不能用来发明一种烹饪鹰嘴豆的方法,那就一文不值了。 
  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发表关于蟑螂的演说的那天下午,辩论是在马孔多镇边一个妓院里结束的,姑娘们因为饥饿都睡觉去了。鸨母是一个面带笑容的、假惺惺的人,不断的开门关门使她有些不耐烦。她脸上的笑容似乎是为容易上当的主顾装出来的,主顾们却认真地领受这种微笑,而这种微笑只是一种幻觉,实际上并不存在,因为这里可以触摸的一切东西都是不真实的:这里的椅子,人一坐上去就会散架;留声机里的零件换上了一只抱蛋的母鸡,花园里都是纸花,日历上的日子还是香蕉公司来到之前的日子,画框里镶着的画是从没有出版过的杂志上剪下来的,就拿附近地区来的那些羞怯的小娘儿们来说,鸨母一喊接客,她们除了装模作样,什么也不会干。她们穿着五年前剩下的瘦小的花布衫出现在嫖客面前,一句问候的话也不说,她们天真无邪地穿上这些衣服,同样天真无邪地脱去这些衣服。情欲达到高潮时,她们会大叫“天哪”,并且看着天花板如何坍塌下来。拿到一比索五十生地之后,她们便立刻去向鸨母买夹干酪的面包卷来吃。那时鸨母会笑得更甜了,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些食物也都是骗人货。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当时的生活,开头是阅读梅尔加德斯的手稿,最后是到尼格罗曼塔的床上。他在妓院里,发现了一种医治羞怯症的笨办法。起初,他毫无进展,他呆在房间里,鸨母在他们兴致正浓的时刻走进来,把相亲相爱的迷人之处向他俩作一番介绍。不过,时间一长,他开始熟悉人世间的不幸了,因此在一天夜里,情况比往常更加令人心神不定,他在小小的接待室里脱光了衣服,拿着一瓶啤酒,以他那不可思议的男子气概,跑着穿过那座房子。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把鸨母始终笑脸迎客的态度看做一种时髦作风,既不反对,也不相信,就象杰尔曼为了证明房子并不存在而要烧掉房子一样,也象阿尔丰索拧断鹦鹉的脖子,扔进滚沸的炖锅里一样,他都无动于衷。 
  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感到,有一种共同的感情和友谊把他跟四位朋友联结在一起,他一想到他们,就仿佛他们是一个人。尽管如此,他还是比较接近加布里埃尔。这种关系是一天晚上产生的,当时他偶然提到了奥雷连诺上校,只有加布里埃尔一个人认为他不是在说笑话。甚至通常并不参加争论的鸨母,也摆出一副太太们特有的激愤样儿,争辩地说:她有时确实听说过奥雷连诺上校这个人,他是政府为了找个借口来消灭自由党而捏造出来的一个人物。加布里埃尔却不怀疑奥雷连诺上校真有其人,因为他曾和他的曾祖父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一起打过仗,他们是亲密的朋友。大家提到屠杀工人的事件时,记忆中的那些陷坑就变得特别深了。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每次提起这件事,不仅鸨母,甚至比她年长的人,都会起来驳斥那些神话,说工人们在车站上被军队包围,两百节车厢装满了死尸运往海边,这些都是虚构的,他们甚至还坚持说,在司法文件中以及小学教科书上,一切都讲得明明白白:香蕉公司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和加布里埃尔就有了一种共同的关系,这种关系的基础就是他俩相信谁也不相信的事实。这对他俩的生活影响相当大,结果他俩都发现自己偏离了一切都已消亡、只剩下思乡病的世界潮流。加布里埃尔不管在什么地方,有空就睡觉。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在首饰作坊里接待过他好几次,但是加布里埃尔却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被那些穿过卧室的死人闹得无法安宁,直到天亮。后来,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把加布里埃尔交给尼格罗曼塔,她闲下时就把他带到她那从不得空的房间里,在门背后划上几条直杠,记下他的账,这些记号与奥雷连诺的欠账紧紧地挨着。 
  这伙人虽然在生活上乱七八糟,可是在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催促下,总还想做些固定的工作。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凭他古典文学老教师的资格和一间没有多少书籍的书库,领着他们整夜探讨这个小镇的第三十六次戏剧性变化,而这个小镇的人除了对小学校以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对新的友谊如痴似狂,同菲兰达的冷漠相比,这种友谊就更可贵了。就在那些羊皮纸手稿开始以密码的诗句向他揭示预言的内容时,他却不再孜孜不倦地阅读了。但是后来的事实表明,他有足够的时间既出入妓院,又能做其他的事情,这就给了他一种动力,使他重返梅尔加德斯的书房,并且决心下苦功;不消沉,一定要解开这最后的谜。在加斯冬开始等待飞机的那个时期,有一天早上,阿玛兰塔·乌苏娜感到非常孤寂,跑进屋来。 
  “喂,吃人的家伙,”她对他说。“还不回到你的窝里去吗?” 
  她真是令人倾倒,穿了一身自己设计的服装,挂了一长串她亲手做的河鲜脊骨项链。她相信丈夫是忠实于她的,就不再使用那条丝带了。自从回来以后,她好象第一次有了片刻的安逸,奥雷连诺·布恩蒂亚不看就知道她来了。她双肘支在桌上,挨得那么近,奥雷连诺·布恩蒂亚连她骨头的响动都能听到。她对羊皮纸手稿发生了兴趣。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慌乱,纠正自己变了调的声音,使激荡的心情安定下来,唤起僵化了的记忆。他同她谈到梵文的神圣用途,谈到科学上预测未来的可能性,这种未来就象人们透过光亮能看到纸背面的字一样:而且谈到必须解开预言之谜。这样,他们就不会完蛋。此外还谈到诺斯特拉达马斯的《世纪》,谈到圣米勒纳斯预言过的坎塔布里亚的毁灭。他们谈话虽未中断,但他出生以来就隐伏在身上的那种冲动却突然出现了。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把字放在她的手上,以为最后的决心会结束他的疑虑。她也满怀柔情立即抓住他的食指,不过这种纯真的感情是从孩提时代就有的,她在他回答问题的时候,一直握着他的手指。他们就那样冷冰冰地呆着,什么东西也传递不了的手指彼此勾连着。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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