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上收下匣子,墨玉般的眸子光华闪现。他唤来青桐,青桐把手中造就提着的小坛置于桌上,然后接过匣子抱着。
景上道:“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么你我二人之交便如这梅花酿了。”
战英十分欢喜,“我那日尝过梅花酿,当真让我念念不忘,正愁如何开口找你讨要一些,你送的时机真是巧妙。”
景上含笑,淡雅如风。“去年酿的只此一坛,再要也没有了。”
战英打趣道:“恐怕是景上担心我时时惦记,径直断了我这念头吧?”
战英和景上相视一笑,一边的青桐吃惊地看了一眼战英。虽然平日里阁主总挂着笑,但是那笑容达不到眼底,带着疏离。可是他看阁主刚才的笑,愉悦之情已至眼底,阁主待这位战公子不简单。
战英不知她走后,景上带着匣子回屋,珍而重之地把一个一看就年代久远的泥人放进匣子暗格,关上后轻轻用指腹摩挲着并不够光滑的匣子。
回到大营,战英兴冲冲提着梅花酿去找了铁牛。还未进门,战英便喊道:“铁牛大哥,看我给你提了什么好东西!”
一推开门,战英怔了一怔。屋内有人,这人她认识,工事主管的随从,刚来时存心刁难她的那个精瘦矮小,长得也不起眼的——李兴。
她竟从来不知道铁牛大哥与李兴有交情,她看见桌上摆着几包吃食并几个散碎银子,还有几件寻常料子的女子冬衣。
见战英突然进来,铁牛与那李兴皆一惊,然后二人便有些不自在,尤其李兴,转身欲走。铁牛忙拉着他,憨厚地说:“既然撞见了,不如都跟她说了吧,这也没旁的人,你也为她做了这么多。”
战英听了这话便有些疑惑:“这李兴…大哥,我们似乎没有什么交情。”
铁牛便一五一十说了起来。原来,这李兴也是业县人士,与铁牛同乡,那年与汴国打仗,李兴本在营中是一名挖战坑的苦力,战事一起,这些苦力有部分人被汴**队掳走,里面便有李兴。因人数不多,本可以放弃不理,但是战英的父亲便以退后十里为条件,换回李兴等人,战相还因此受到慧帝来书叱责。
战家遭难之后,李兴早知战英被发配来服苦役。他感念战相当年救他的恩德,决心在营中定要护得战英周全。但是战英身份特殊,李兴恐为二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有了开始那众人面前的刁难,好让大家以为二人不和。
铁牛憨声道:“李兴知道程三底下的人最不好混,也知道他必会刁难你,早就暗里托我去帮你。为了不让程三发现,他日日盯着程三,程三往采石场来的两次皆是他学鸟叫通知我等,后为了防止程三再来,他日日找人拖程三喝酒。”
铁牛顿了顿又说:“你生活上多的那些东西都是李兴给你备的,就你中毒那次,大夫也是李兴请来的。呐,桌上那些是他今日提来给你过年的,李兴当真是个好人。”
战英听完早就感激不已,深深行了个大礼:“李兴大哥,小妹之前蒙蔽了眼,竟不知大哥私下为我做了这么多,之前对你多有得罪,请你包涵才是。”
李兴十分不自在,赶紧扶起战英“战相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这点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只是日后我们依旧不能私下来往过密,照我看来,一定还有人在关注你的动向,上次中毒便能说明。”
战英与铁牛皆称是,三人又站着说了会话,李兴便悄悄走了。
战英与铁牛今日依旧是去和李富贵,李氏一起吃年夜饭,在李氏手把手的指导下,战英竟也学会了包饺子。几人一同喝酒吃肉好不畅快,开心地吃了一顿年夜饭。众人皆对战英带来的梅花酿赞不绝口。
战英要回住处之前,看到灶台上蒸的饺子里只剩她包的十几个外观不好的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要李氏拿个盘子装了,用布包好,加上剩下的小半坛梅花酿,她一并提着回去了。
今夜廊坊会有焰h火表演,虽与大营一南一北相隔甚远,但是在屋顶上或许能看到些吧。战英提着东西从屋后的梯子爬上房顶坐着,南边的焰火果然可见。
战英今日心情很好,许是为着李兴口中听到百姓们对父亲事迹的传颂,让她觉得自豪。也许是因为学会了包饺子,也或许…因为景上收下她做的匣子时,那如清风般的笑。
远处的焰火照着半边天忽明忽灭,身边有一个黑影静静地坐下了,同她一起望着远处绽放的五彩光华。
第二十五章 梦里是谁()
战英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陌离出场方式总是这般悄无声息,战英已经见怪不怪了。
战英今日着实开心,她忽略陌离冰冷的俊脸,也不管被拒绝了是否会尴尬,她只把那盘包着布的饺子往陌离跟前一推:“这是我今日刚学会包的饺子,卖相虽不好,但是味道还差强人意,也算报了你上次拿佳酿与我共饮的情谊。”
她见陌离不动,便自己打开了包着的布,一看之下,那饺子已经冻硬了,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准备重新包上明日拿给李氏。陌离却拿起一个,放嘴里嚼了。“难吃。”陌离如是道,战英却笑了。
“陌离,景上说你不喜于人前,你何时才会出现呢?”战英好奇道。
陌离久久没有说话,就在战英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轻启薄唇:“景上伤痛的时候。”听到他的回答,战英心里微微有些酸楚,陌离似乎是在为景上而活,那景上呢?又是为谁而活。
陌离终于侧过他那轮廓分明的脸,望着战英:“谁若让景上难过,我必诛之。”
战英觉得颈后发凉,但她倒不惧,磊落地扬声:“人与人相交贵在真诚与平等,我把景上当做朋友必然以诚相待,相信景上亦然。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都不会做对景上不利的事。”
陌离审视着她,似乎在探究她这话的可信度。良久,他那冰冷的眼神离开战英,望向远处依旧绚烂的焰火,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难能可贵地没用冷酷的语气:“景上,他很可怜。”
战英心知若不是他愿意说的,问了也于事无补,所以并不问,只静静陪着看那绚烂的烟火。
这除夕之夜,战英睡得极香甜。梦中梅花树下为她系上披风的景上,与同她并肩看焰火的陌离的脸,重合在了一起,以至于到了最后,她都分不清梦里是谁。
次日醒来,想起昨夜的梦,战英怔怔发了会呆。她不知这种又愉悦又心酸的感觉从何而来。自小在男人堆里长成,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心慌,直到右手碰到左手的扳指,触手的冰凉让她定了定神,想想肩上的重任,她一跃而起,操起门后的枪,来到雪地里舞起来。
今日是初一,她换上李兴为她准备的新衣。那时一件紫色襄白边的窄袖束腰裙,并一个白色的兔毛坎肩。随意用紫色发带高高扎起一束发,洗漱后去李大娘处吃了早膳,便往青瑶去了。
“公,公子…小姐?”老鄢没有见过战英女装的模样,见到今日的战英,着实吃惊。不料她竟是女子,他从没见过一个女子能同她一般潇洒俊逸。是了,她若不是这般气质出众,又怎会入的了天人般的阁主的法眼。
当战英在院内见到正在晾晒梅花花瓣的景上时,由衷地笑了。而景上抬头看见她,眼里闪过轻轻浅浅的光。今日景上竟难得没穿青衣,也是一袭紫衣。若说穿青衣的景上皎如玉树临风前,而紫衣的景上就莫名带了妖冶之美,抬头望向她时,她仿佛觉得千万株梅花盛开。
景上道:“我正在准备酿梅花酿,你便来了。”
“如此正好学习如何酿制,再馋的时候可以自己动手酿制,不用心心念念惦记你的了。”战英笑答。
“那我若一世不教会你,你会惦记一世么?”战英有点心慌,覷眼看去,景上只用手指在摊平梅花,神色漫不经心。
战英正不知回答什么才好,景上直起腰,依旧是平日里温润的笑。战英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侑忽一下,还没来得及触碰便消失了。
景上道:“这梅花酿需待梅花晾晒至半干,今日尚不能入酒瓮,还需几日方可。”
战英提议道:“今日既不酿酒,不若出去见识见识晏阳年初一庙会吧,我听说宝月禅寺的红梅,远远望去如一片红云,甚是好看。”
景上见战英兴致高昂,不忍拂她的意“好,那你我二人便同去吧,你在此略等上一等。”
待景上再出来时,他已经贴上一张人皮面具,样貌普通了许多,如此出门可以自在许多,毕竟样貌太出众走在人群中总是受太多瞩目。
景上与战英从青瑶侧门而出,今日的廊坊甚是热闹,路上比平日里的人多了许多,穿上戏服游街的,耍杂耍的,敲锣打鼓唱大戏的,还有各种手艺匠人的小摊。在靖都时,战英经常央哥哥或者是战家军年纪较小的兵士带她去逛庙会,所以战英对这份热闹并不十分好奇。
景上虽贴上了人皮面具,样貌普通,但是那份气度是掩盖不住的,加之二人皆穿一身紫衣,如此气质出众的二人还是招来许多侧目。战英与景上毫不在意,悠然地走着,突然战英在一个捏泥人的工匠摊子前停了下来。
她拿起一个泥人,表情不甚欣喜:“景上,你看,这个泥人一身青衣背着药篓,简直是你的模样,我买下送与你吧!”说完便往腰上荷包摸去。
景上突然抓住她的手,紧紧盯住她的眼:“不要”景上通身的气息陡然变冷,冷冷地再次说:“我说,不要”
战英不知景上为何突然这样,她甚至觉得此刻眼前的不是景上,是陌离。景上依然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她也不呼痛,只微微蹙起眉,放回了泥人。
景上这才松开她的手,这寒冬里,景上的手竟微微出了层汗。因戴着人皮面具,战英看他的神情并不十分真切,但眼睛不会骗人,战英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恐惧和悲伤。
景上的神色渐渐恢复了,但是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挂着清浅如风的笑,他对战英道:“我不去看红梅了,今日我还有旁的事,告辞。”不等战英答话,他转身离去,离去的背影失魂落魄一般。
战英有些无措,她分明是戳到了景上的痛处。可是景上总把心事藏起,没有向她吐露过,她又怎会知道如何才能保护他的痛处呢?她转头望向那个泥人,心内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猛地停住了。
第二十六章 俩怪老头()
接下来的日子战英还是日日去抄书,但是再也没有见过景上。
初二那日战英去青瑶欲往后院去的时候,老鄢拦住了她,“战英小姐”他摇了摇头,神情中有些为难“阁主拒不见客”。战英心下不安,哪里是拒不见客,只是不愿见她罢了。
战英也不勉强,只是每日静静抄书,偶尔抬起头望着木墙,企图透过木墙看见那片梅林……还有梅树下身长玉立的那个男子。想起那日景上眼里光华破碎的样子,战英心中十分担心。
初七那日战英正去青瑶的路上,因年节里街道上人太多,战英总是走一条僻静的小路。走至河边,平时无人的茅草亭里坐了两个老头,一个红衣微胖,脸就像个刚蒸好的馒头一般没有褶皱,顶上无发,整个人圆圆胖胖。对面老者绿衣削瘦,灰白的发与胡须披散在肩上,胸前。
战英走到边上适逢红衣胖老头在大声嚷嚷:“哎哎哎,李老鬼,我这骑兵已然突破你的步兵方阵了,这局我快赢了。”战英听到熟悉的词,忙抬眼望去,那绿衣老头不慌不忙撤了几面旗又插入几面,声如洪钟:“如何,我的前面的步兵已经散开,后排壕中步兵手中的钩已经勾断马腿,再后一排的长枪步兵上前刺落马骑兵。”战英听到此,抬步上前观望。
那两个老头丝毫不在意庭中多了个战英,只继续二人的沙盘斗阵。战英眼见沙盘上胜负已定,那红衣老头尤不服气,大声嚷嚷:“我这骑兵后还有一万步兵呢,我让步兵都带上我制的三连弩,你那执盾的兵早就在之前就被我破了,何以抵御我连弩营。”
绿衣老头显然习惯了红衣老头耍赖,只语气平淡道:“何老头,你我二人说好今日只斗普通军阵与兵器,并不斗机关,你若执意如此,那我便回谷去了。”
红衣老头垮下半张脸来,“诶,别别,近日我那徒儿又偷出谷去玩,我都快无聊死了,好吧好吧,这局便算你赢了,我们再来一局。”
战英在一旁观战起来。两个老头重新开始在沙盘上插旗排兵布阵,战英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千军万马,就等主帅一声令下,便上前厮杀。待二人阵成,挪动小旗,辅以语言解说,战英面前展开一幅波澜壮阔的画面,步兵,骑兵,戈兵,枪兵,战车兵,在主帅的指挥下或向前进攻或退,或快速移动到阵中需要的位置,整个战场厮杀有序而又残酷。二人的军事阵发造诣极高,战英几乎是屏住呼吸,看得酣畅漓漓。
这沙盘斗阵在战英看来同战场上一般紧张刺激,况且还是如此高水平的斗阵,相较之下,自己之前同哥哥们斗阵,简直是小孩办家家酒的水平。随着战事推进,红衣老头再次败下阵来。
“不来了不来了,李老鬼,你阵法造诣本就在我之上,我们不若来比机关和奇门遁甲呀?”红衣老头输红了眼,如孩童般嚷嚷起来。
绿衣老头自有治他的法子:“今日在此如何比试?只能回谷去再比试,何况奇门遁甲和机关术,你在出师那日也输给我了。这些年你只顾玩乐,恐怕手艺早就生疏,只消看你那不成器的徒儿便知。”绿衣老头显然已经对红衣老头毒舌惯了,他捋捋灰白的胡子如是说完,红衣老头那光溜溜的圆脸顿时涨红起来。
“我徒儿的机关术和奇门遁甲天赋高的很,他只是懒。总比你连徒儿都还没有来的好吧!”
绿衣老头冷哼一声“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资质和天赋达不到我要求,我宁愿不收。”
红衣老头兴高采烈起来:“好,好,这样以后谷内一切都给我的徒儿,我这一支可以收两个徒孙咯!”
绿衣老头冲他摆摆手,“还比不比?我已经三局两胜了,第三局不比也罢,反正你也胜不了我。”
红衣老头本已经泄气,听他如是说反而被激起斗志“谁说我一定输,就算你已两胜,我还是得在第三把把你打得向我告饶,哼。”说完他便开始拔面前的小旗。
盘面已经清空,红衣老头便开始耍赖,磨磨蹭蹭地半天不插一根,还时不时偷眼觑绿衣老头盘面。而绿衣老头视而不见般,已经开始飞快布阵。
二,二,四,二,一,前面两个是黑色旗子,代表的是盾手,整阵十一面旗。随着绿衣老人插旗的动作,战英的嘴巴越张越大,莫非这是鸳鸯阵!!!战家兵书里最后一个阵法,那个她曾为之惊叹过的精妙阵法。
当绿衣老人在第二排两个旗子之间插入代表队长的红旗后,战英已经能确定这就是鸳鸯阵!她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她在见到鸳鸯阵之后,曾用十数个夜晚推敲,在纸上沙上演练,想出来破阵之法,今日一试便知是否可行,有没有漏洞。
她对红衣老头附耳过去:“老爷爷,我有破阵之法,能否让我一试?”红衣老头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盘算道:我若再输给李老鬼也着实没面子,不若让这小女娃娃一试,若赢了便可狠狠羞辱李老鬼一番,若输了也只是这女娃娃输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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