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比深秋更多了些决绝和直白,冷就是冷,直入骨髓,没有商量的余地,不似秋天的寒还有点惆怅的、诗意的意味。初冬就好比你小时候那个毫不讲情面的数学老师,面孔严肃,手里整天握着一把可以打人的尺子,令你多年以后想起来仍然不寒而栗。
我不喜欢冬天,主要的也可能是唯一的原因就是怕冷。冷是需要暖来抵消的。暖有许多种,比如棉花、贴身柔软的内衣、滚烫的汤,还有类似于唠叨的叮咛与嘱咐,而这些于我,都稍显陌生。我上小学的时候,最怕冬天要早早起床,套上几条发硬的单裤,把脚伸在冷冰冰的鞋子里,迎着北风往学校里赶。我总是抱着瘦削的臂膀在亦明亦暗的清晨里不紧不慢地走着,心里充满了隐忍。我总以为我会第一个坐进有着大块透明玻璃的宽敞教室里,但是,每当我推开教室的门,总会看见老师停下手头的粉笔,一句话不说,看我几秒钟,看见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同学们——我总以为这是个阴谋,初冬的阴谋。
有一年初冬,我拿到了自己的学期测验分数,每一门都不及格。经过家门口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走进家门。不远处的夕阳是橘黄色的,好像整个世界,这是唯一温暖的色调,我在树杈的阴影里找到了一片空地,静静地沐浴着残存的阳光。后来,天黑了,饥饿难耐的我点燃了家门口那个硕大的草垛——这是我迄今为止闯过的最大的一次祸。第二天清晨,看着大门前一堆堆漂浮在水汪里的草灰,看着望去一片狼籍的世界——对于冬天,我彻底绝望……
今年冬天刚刚来的时候,有人笑我身上穿得明显比别人多,我笑着说,你不懂。在冬天,我关闭了所有的窗子。我最爱呆的地方是阳台。我把书桌也搬到了阳台上。无所事事的时候我会凝神看着寒风呼啸的窗外,告诉自己:这个冬天,你不会太冷……
第一辑 事关心灵灰色的雨林
直到现在还是不喜欢下雨。这是小时候留下的习惯。家乡的四五月份是雨季,经常一天接一天的下雨,天空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总是一个劲地抹眼泪。从家里到学校的路上,泥泞不堪,四处是水洼和拖拉机驶过去之后留下的烂泥,头上披着个装化肥用的塑料袋子,还有着刺鼻的味道,熏得眼睛睁不开。鞋子陷进泥坑里,三拔两拔就掉了,只好赤脚在雨水里走着,说不清心里是愤怒还是委屈。
踩在脚下的泥滑腻腻的,像蛇的皮肤,从脚趾缝一点点地挤出来,还发出“滋滋”难听的声音,令人揪心。走路的时候还要小心玻璃和树刺,我曾亲眼看见我的同学,前脚掌处被玻璃渣划得鲜血淋漓。甚至连一双雨靴也没有,甚至在早晨下了决心要起床之后,又蓦地灰心丧气起来,只因为床下,没有一双干燥的鞋子。以后便有一个远大的理想,长大赚了钱之后,要买很多的鞋子放在床下面或者柜子里,那样就不用担心下雨了。
我在回忆这些的时候,是坐在办公室里,是夏天,外面安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但我敢肯定,只要打开窗户,外面燥热的蒸腾着的空气会立刻毫不客气地涌进来。我在电脑边上敲着字,屏幕上有一幅风景,是我从图库里搜出来的,被我做成了桌面,那是一片灰色的雨林。同事到另外的办公室里聊天去了,但他放着的音乐并没有关掉,旋律舒缓低沉,一个忧伤的老男人偶尔出来唱几句,我的心像被锯齿轻轻地锯动着,我的回忆距离我已有20年的光阴,这20年里我竟然从来都没有如此安静过,日子居然敢这样毫无知觉地就离我而去……
有一年我曾在一片灰色的雨林里停留,是深秋,是黄昏,具体是怎么走到这片离村子很遥远的林子里来的,我已无从知晓。我那样仓皇地站在树林边上,保持着随时要逃跑的姿态。我的鞋子湿了,虽然雨已经停住,但还有数不清的雨滴从树枝上抖落下来,像是从远去的鸟背上落下的羽毛,冰冷着有一丝温暖。所有的树枝杆清晰,显得很独立。树上都没有叶子,哪怕是一片也没有。雾是灰蒙蒙的。地下是一汪铺开去的积水。积水没有波纹,但有树的倒影,还有些枯黄但站的很直的草木。有树藤,弯弯曲曲地挂下来……
我心怀恐惧试图走进去,但地上的落叶实在很厚,一脚踏上去,就有数不清的水渍泉水一样从四周涌出来,我老是怀疑落叶下面是沼泽,我担心落叶下面有蛇或其他说不明白的爬行动物,就算这些都没有,我也害怕那些粘稠的泥会把我所有的脚趾包裹在一起。我在这里呆呆地站着,我的内心清冷而荒凉,我凝视着积水洼里那些枯树枝,它们像是随时要飞翔,它们像蜻蜓,枯死的却又活灵活现的蜻蜓标本。微小的虫子在水面上急速地划过。小丛芦苇通体乌黑,但它们还是坚持着不腐烂在水里。没有一棵年轻一点的树,所有的树都黑沉着面庞……
时间静止住了,我猜。当我意识到如果我再不离开就会被这片雨林吞噬的时候,我转身就走,我的脚步越来越疾快,那片雨林的阴影在追赶着我,天色在这个时候以我奔跑的速度变黑,像是在我背后掩来的大幕布……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喜欢下雨,通常下雨的时候,我会不出门,而打开窗户,看外面被雨所笼罩的那些高大的建筑物们,那些红绿灯不知疲倦地在雨中闪烁着,在说着一些危险的话,那种揪心的感觉又来了。我知道不管我居住在哪里,只要是下雨的天气,我总逃脱不了,我住在干燥的屋子里面,但雨会把所有的房子淋湿。我坐在车子里面,但雨会把轮胎溅湿。我穿上高帮的雨靴,但那些雨还是会把我的鞋子泡湿……
每个人的心灵角落里都有一片灰色的雨林。那里积蓄着一些零乱的雨水一些灰暗的心情一些敏感的想象。你只可在其边缘伫望片刻,然后转身仓皇而逃……
前边的前边,也在下着雨
我对雨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很多人说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情,在我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怎么说雨也是一种物质,而心情,我固执的一直以为:人只有自己才可以改变自己的心情。
因此在雨中我得到状态常常是木然的,就是面无表情的那一种。
刚到北京的那一年少雨,更难得有被雨淋的机会。今年这北方的城市好像突然多情了起来,不只是夏天的时候,没由来的连阴雨下了好几天,到了秋天的时候,竟然也缠绵的飘起雨丝来。
我是固执的有点奇怪的人,出门的时候只要不下雨,我是不肯带伞的,哪怕预报说下班时会有大暴雨。大概是心存侥幸天气预报大都不准的缘故。
我办公的地方是一座高楼,封闭的很好,外面下了雨,坐在里面是丝毫感觉不到的,直到出了门,心里才“呀”地一声:下雨了!
“哗哗”的雨声在楼前的方块地砖上溅起了雨花——心境,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我写过一篇文字,大概是说,在雨中我会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意思,其实不然,雨会更让你很快地明确你的目的地,或直奔你想要去的地方,或犹豫片刻回到你来的地方,你不可能对着一片单调的雨呆呆地看上一个小时,除非你的思想另有放飞之处。
今年夏天的几场雨我全赶上了。应该说我是比较勇敢的一个人,很多人在看到外面下雨了之后,都纷纷缩回办公室躲雨去了,而我倒有一种暗暗的快乐,就像带有一点自虐倾向的人——雨是老天安排的,既然要淋你,又何必去躲它?
我踏着自行车以匀速行进,不会因雨点或风力的大小而改变自己的速度。在脑海里,我常把自己形容成一个机械人,这种幻想有点可笑,我却乐此不疲,机械人,机械地在雨中蹬着他那破旧的自行车,是显得挺可笑。
头发很快湿掉,然后是膝盖以上的裤子,然后是双肩,最后连睫毛都湿了——夜初的霓虹在这繁华的城市街头渐次亮了起来,折射着多彩的光芒,我无暇细看,我得注意观察每一个路口可能出现的汽车,虽然我行进的速度四平八稳,但还是不敢保证某一辆雨中的汽车会撞到我的身上来。
为了打发无休止的雨和难耐的潮湿,我还会哼上几句歌词,来掩饰一下自己的狼狈,歌词只有那几句——想想,应该是“你说人生艳丽我没有异议,你说人生苦涩我不言语,只有默默地承受这一切,承受数不尽的春来冬去……”
可以想象一下吧,一个光着头挨雨淋的男人,一个机械的蹬着自行车的男人,一个面无表情歌唱着只记得住几句歌词的男人,在雨中显得是多么的傻……
秋天第一场雨我也赶上了。很凉。幸好我手上有一沓厚厚的报纸,抽出一张垫在车座上,其余的就披在头上,权当一把雨伞——我还没有勇气承受感冒。这样看上去就很滑稽了。好在天色黑的挺早,没有人会注意我。只是,我比以前骑车骑的更小心了,因为我的车子两个车闸全部坏掉,后车胎还跑光了气……
我又在用那个笑话来安慰自己了,这是一个我很久以前就听到的一个故事,说突然下了雨,带伞的聪明人纷纷打开伞加快速度往家里赶,这时一个聪明人看见雨里有一个人仍然不慌不忙地在雨中踱步,于是便好心地问他干吗不快点跑回家?那个人说了,他说前面不也在下雨吗?着什么急?!
那个人是个傻子。
这个笑话不算可笑,但刚听到的时候我还是笑了。那些在雨中快速奔跑的人都是有去的方向的,而一个傻子,是没有家的,所以,他并不着急。
如你所想,在我不紧不慢踩着自行车做匀速运动的时候,每当看到身边匆匆而过的人们,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对他说:着什么急呐?前面不也在下雨吗?!
你的秀发怎能穿过我的钢铁
“你的秀发怎能穿过我的钢铁”,这样一行拙劣的粉笔字,歪歪扭扭地刻在亚运村一处工地的墙壁上,生生拽住我的脚步。远处,粗大的钢筋骨架搭建起来的大厦空无一人,估计工人们春节放假还没有回来,但我很容易能够想象出,在一个寒风肆虐的傍晚或者午夜,一个衣衫单薄而整洁的青年民工在墙上顺手写下这行字时的情景。钢铁,秀发,由这两个词语为主题构建的一个和飘泊、寒冷、爱情、梦想有关的故事,就这样在城市某个角落里悄然地发生、流逝,讲述着青春的坚强和悲凉。
在城市人远远躲避迎面而来满身泥灰的民工的时候,绝对没人会想到,在他们中间,可能就隐藏着一位诗人。他来自乡村,可能是因为接受教育程度不高,也可能是因为家境贫寒不得不辍学做工,他没能幸运地与同龄人一起,共享菁菁校园白衣飘飘的风花雪月生活,而是用坚韧的外表收拢好一颗脆弱的心,把生命最美好的时光奉献给了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城市,奉献给了冰冷的钢铁、无情的水泥以及无处不在的噪音。他和其他年长的民工一样蓬头垢面,手捧一碗米饭或冷面站立在路沿边,用粗劣的饭食来喂养男人的豪气,用粗野的笑话来掩饰面孔最后那抹稚嫩,没有人了解,那颗属于少年的纯净的心在暗夜中四处漂浮的苦楚,那双在都市霓虹映照的下眼睛是那么地迷惘。
愈是苦难的生活愈是需要爱情的安慰。在每一个贫寒少年的心里,爱情是世界上最贵重的金属,只可远远地观望,但一刻也不愿意远离。他们也奢望玫瑰和烛光的爱情,但现实却注定他的爱情只有粗茶淡饭,他不敢表白,害怕失去,不愿放弃,因为爱情是他唯一的希望——一个过早品尝失败滋味的男人对爱情的依赖程度难以想象。于是,他幻想的天空只有女孩满天飘舞的秀发柔顺地滑过,在他开动塔吊、搬运石块、捆扎钢筋的时候,远方的秀发如清凉馨香的五月,让他扎满创可帖的双手充满力量,让他年轻的心还存有征服的狂野,这狂野足以让他藐视这城市最高处的灯光。
可是,你的秀发怎能穿过我的钢铁。痛苦能让每个年轻的人成为诗人,于是他在那堵墙壁上或者是奋力或者是无奈或者是忧伤地写下了这样一行字,失去爱情,让每一个处在工地这个冰冷场所的少年明白:代表精神的秀发和代表物质的钢铁碰撞在一起,失败的永远是后者。被海飞丝、飘柔等高档洗发水滋养出来的秀发怎能共锈痕累累焊花四溅的钢铁齐飞共雾?两种命运在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拔脚飞奔,理想化的爱情成了这个时代最大的笑话。
多年前,年轻人的精神偶像罗大佑曾写下“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这个看上去颇似病句的歌词曾经被无数人传唱,有人唱出了悲观和失落,有人品出了浪漫与真情,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黑发”成为人们形容纯真爱情的代名词之一。亲爱的姑娘,我的手可以穿过你的秀发,可是你的秀发为什么不能穿过我的钢铁,这个世界有很多的风景,为什么你的秀发不能飞舞在我的钢铁丛林……还是回到现实中间吧,在结束此文的时候,我有了一个决定,在某一天再次经过那处工地墙壁时,我会把那句话修改成“你的秀发一定能够穿过我的钢铁”,这不是恶作剧,而是我对爱情最后残存的一点梦想。
第一辑 事关心灵街头音乐
你有没有听过街头音乐?有没有在异乡的某个街头,忽然没由来地停住脚步,听见一个人在用嘶哑、低沉的声音在唱:“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昨天下班,我没有坐车,自己慢慢一个人往三环上走。路很窄,两边有拥挤得满满当当的店铺,来往的车辆很多,天色近晚,有点凉风。在经过一家店的时候,我在一对硕大的音箱前停了下来。
声音震耳欲聋,是一首陌生的歌曲,听不清歌词,一个男声在那里激烈地、撕心裂肺地唱着——也可能是音箱太破败的缘故。我捏着公文包,就站在路沿石上,静静地听着,有些痴了,有些傻了,有些酸楚被一点点剥落下来。
有人说过,你安静下来,低头,就可以看见自己的心,你可以轻声问一下自己的心,究竟过得快不快乐。我没尝试这么做过,但我相信。我还相信,有一颗心,沉寂久了,就不要去打搅它。它若混沌,就别让它清醒。它若结茧,就别去剥开那陈旧的伤口……但此刻,一曲街头音乐,却让那被我鄙视许久的忧伤,在心口汩汩流出。
别去听那些街头音乐。别在回家的路上听。别毫无准备就让那些随风飘散的音符落在你的心上。街上的音乐声音那么大,大到你无法躲闪,当你处在那音乐的漩涡中心的时候,你会突然感到脆弱。你由远而近走来,又将由近而远的离开,街上的音乐不会留住你很久——它只是你旅途中的一段旅途,注定不能过于牵绊。
你会匆匆离开的。在坐上车回望的时候,灯火迷离,人涌如潮,每个人的面孔都是那么的清冷,依稀还有那么一个人,怔怔地像你一样,在那个硕大的音箱面前停留几秒,然后慢慢地走开……
极度空虚
早晨出门的时候还满怀希望的,秋刚好凉,阳光灿烂微风习习,想像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
上车的时候买一份报纸,一路看完刚好到上班的地方。报纸仍进垃圾桶。再前走几步去刚开门的超市买一袋牛奶,两、三分钟吸完,把袋子拍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