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儿在安慰我?或者,是为了庆祝即将摆脱我而做最后的忍受?
不管怎样,我很开心。
请原谅我吧。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没有让自己从梦里走出来。我居然奢侈到梦想实现自己的一个愿望,那就是和草儿一起去一个叫“新村”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庙,我想和草儿去许个愿。
现在想来,我那场虚幻的爱情如果到此结束也算完美的了、值得纪念和回忆的了。但我还是不甘心,对于一个固执而又浪漫透顶的人来说,爱情,不应该这样平平淡淡的结束。
14、
于是,我约草儿,在我临走前的最后一天,陪我去那座庙。
写到这里,我真为自己这个主意而感到害臊。毕竟都是九十年代了,竟然想得出这种挽留爱情的土鳖办法。但那时我依然为自己这个戏剧性的想法激动不已。
草儿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15、
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动。亲戚有一辆车要到省城去。我可以搭乘这辆车。
容我思考的时间已不多。我很后悔自己没有选择留下来,没有亲眼看到我的爱情最后怎样的死掉。吵吵嚷嚷中,我上了车。上了车之后我就一直想:“她是不会爱我了,她是不会去的,即使去了又能怎样呢?许愿,别傻了!就算是真的许愿,她可能也会求菩萨保佑,让我一走永远也别回来!醒醒吧,傻瓜,别再捉弄自己了……”
16、
约定的时间到了。我却坐在了宽敞明亮的教室里。
我用尽全力让自己相信这样一个事实:她不会去的,她不会去的……
但,假使她真的去了呢?……
我痛苦极了……因为我明白,如果她真的去了,我会突然改变主意留下来,继续追逐这段无望的爱情的。
我把一份可能发生的爱情葬送了……
17、
我给草儿写了信,很长,很长,只在结尾的时候,才轻描淡写地问了句:“你去找我了吗?”其他的人,可能是无法了解,我写这几个字的时候,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她回信,说,去了。只用这两个字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的心狂跳起来。她去找过我了,她真的去找过我了。你知道跟一个人,一起在菩萨面前许愿意味着什么吗?我终于知道,她是爱我的了,最起码,她是喜欢我的了。她把自己隐藏的很深很深,但我终于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
我迫不及待费尽周折找到了她,开口就问:“你去找我了吗?”
她说:“是的。”
“你真的去找过我吗?”
“是的,我去找你了。”
“你去找我了?是在我们约定的那个地方吗?”
“是的,是的,是在我们约定的那个地方我去找你了……”电话那头,她“嘤嘤”地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18、
我想像着那庙里的烟火,想像着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落寞的站在冷清的庙宇中,闭上眼睛——我不知道她会许什么愿,是不是和我有关……
年少的爱情在这个时刻充满了表演的色彩。那么,就让我的爱情沿着我所想像的尽情表演下去。
19、
在学校熬过了一个星期,到了周末,我坐火车回家了。
在车站,我接着就转乘一辆机动三轮车去了那个地方。
那个我和草儿约好了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青翠的竹林,幽雅的门楦,如果再添上一对相爱的人,该是多么浪漫的情境。
我问庙里的师傅:“上周有过一个女孩到这里找过人吗?”
“没有。”
“您再仔细想一想?”
“没有。”
“一个女孩,比我矮一点点,瘦瘦的,可能穿着一条长裙子……”
“没有……我们这里的香客极少,我记得住的……”
“那麻烦您再看一下香火薄,看一下究竟……”
师傅叹口气,翻开那个红红的纸薄,翻了翻,然后看着我说:“没有……”
20、
她根本没有来找过我。
21、
或许……
不用再或许了……
我也再没有找过她、问过她。刹那间的领悟让我心如止水。世间的爱情……怎么说呢?还是让我沉默吧。
22、
一个朋友告诉过我,你爱上的不是别人,是一个虚幻的梦境,或者说,你爱上的是你自己。
这句话刺痛了我。
因为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从古至今的爱情大都是说故事的人编来骗人的。爱情越是浪漫,就越是虚幻。可是真实的、柴米油盐的爱情呢?哪一个男人、女人在他(她)年少的时候,不被虚幻的爱情所痴迷。
所谓的爱情,大都是自己想像出来的。
就像我和草儿,我甚至连她的手都没有拉过,却一直在幻想着和她生生世世。
23、
我们常常遇到一个一个的陌生人,甚至不知道彼此的样子,怎么能够,爱上对方呢?
不过我承认,我现在依然遗憾的是,我没有去那个地方等草儿。如果我去的话,说不定,草儿真的会去的……
对不起,我又做梦了。
24、
如果你爱上一个什么人,你们约好了在一个地方见面,那么,请你一定去找他(她),不要忘了。即使,他(她)有不去赴约的可能。但你去了,就没有遗憾了,是吗?
第四辑 纯真年代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总会在某天下午,总会有这么一句歌词让你回到从前,忘记手边正在忙碌的一切,神情变得恍惚起来。你心有所动,可能微笑,或者怅惘,忽然发现位子上一直坐的这个人,居然不是自己。你站在一米之外看他,看他整洁的外衣下,居然有着一颗渐渐苍老的心,他淡定的神情里,隐藏着无数纠缠的秘密,挺直的腰身,栓系着一万公斤的疲惫。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一个和你同样在异地城市奔波的朋友,用信笺或邮件这样问你。这样的问题,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问询。怀旧的风潮如秋天的风弥漫在高楼大厦以及地道桥梁的每个角落,所有人都揣着一幅貌似怀旧的面孔,当怀旧成为一种时尚或表演的时候,你会在电话里通过声音的方式问你的朋友关于年少和梦想的事情?不会的,你们怀想的,不过是大多数人所想、大多数人所以为是时髦的事情罢了。
你竭力想用一个词来定义你现在所处的时代。这注定不是一个可以简单完成的任务。一切处在繁杂中,所有的事物都在变化中,你不过是河流中的一小块礁石。你认知了许多,了解并接受,以沉默的方式,甚至你自己就深陷其中,成了河流的一部分。你也迷惘,但你从不去质疑那些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你深深了解到,即使没有任何一条清晰可辨的分水线,你也已经彻底地和过去告了别,如同从一个星球到了另一个星球。只不过,对于过去的生活,你永远不会有惊讶。你变了,但时间不会变,作为过去时,那个时代以相框的形式把你定格了。
那是一个纯真的年代。你出生并居住在一个并不美丽的村庄里,你独自行走在乡间长着阔大叶子的道路上。那时候,钢笔和墨水也是纯真的,你用它们在白纸上写字,给远方的没见过面的朋友。你在下雨的夜晚,在黑漆漆的窗户下面,想着一些美好的句子,来形容你的居住地,你竭力想让它诗意一些,来弥补内心的缺憾,于是,你构造出了梦想中属于你一个人的城堡。没有人知道,你会为第二天泥泞的道路发愁。你一行一行的写着诗。总担心邮递员漏掉你的信。你表面平静而内心痛苦的承受了一生最难熬的时光,完成了成长过程最为艰难的那段日子。你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学会怀念,但现在,往往你会禁不住身陷其中难以自拔。
写完了字的纸是不会光洁如新了的,正如同你不可能贴一张邮票把自己寄回从前一样。你把那些日记、那些写在各种纸片上的字迹装满了整整一个箱子,你带着它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你常有阅读它们的愿望,但通常在几年里,你才会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在阳光里打开那些回忆。你带着考古学家才有的淡淡欣喜的心情,回到从前。你借助其他各种各样的方式:午夜耳麦里的音乐;半个小时时间投入的只想一个人;似曾相识的某个场合,回到从前,回到那个纯真年代……不为了找回什么,因为你根本不曾丢失什么,只是有些什么被罩上了一层或几层的灰尘,需要记忆里那些干净的、有着树叶和露水气息的风吹去……
人海流连
我对人群有一种深深的热爱。或许是独自一个人经历了太多的寂寞,我宁愿徜徉街头仰望街灯,而不愿去忍受独处的宁静,在我看来,被黑暗隔绝是可怕的。
少年时有一段时光我常和一位朋友到旷野中散步,吹口琴和笛子,那时他已患上一种奇怪的病,许多人都远远地躲着他,只有我愿意同他在一起。后来,他的病渐渐的好起来,朋友一天天多起来,我们却疏远了。
无所事事的日子我学会了漫步。我常在中午时分一次次穿过无人的空巷。那个时刻人们都在午睡,整个世界好像只有我是个行者,漫无目的,又脚步匆匆,有着可笑的固执和无奈。
夜初时我坐在城市街心的护栏上,晃荡着双腿,嘴中嚼着口香糖,观察着那些骑着自行车来来去去的人们。他们多么快乐,或赶回自己温暖的家,或去赴甜蜜的约会,他们的快乐与我无关,却让我心里充满莫名的幸福。
我开始喜欢混迹于人群中,随着人流一会儿涌进大厦,一会儿出入商场,被挤来挤去,有时还因一点小磨擦和人吵上几句。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街上的人特别特别多,在人潮中我忽然看见了一个女孩,她是我中学时的初恋情人,我冲她挥了挥手,她也发现了我,还没来得及等我们走近,她就被人流淹没了,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从此每逢空闲我总要到街上走走,因为那儿的人最多,我好像是在寻找、等待着一些什么。我觉得人的一生充满了寻找与等待,因此我的心里充满了苦涩。有些人什么都没有失去,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这如同人两手空空地来到世上,又两手空空地回去一样。
坐在办公室里,我一团一团地揉着废纸,像浪费自己的生命。朋友写信来说他窝居的那个城市今年冬天特别冷,他都不愿走出那间租住的小屋,至少那屋里还有一点温暖。读到这里,我忍不住有一些心酸,朋友啊!呆在屋里永远只有黑暗,只有走进人群才会享有阳光啊!
人海流连,流连人海,就算放下手里的一切,也不能阻挡我渴慕阳光的心,就算生活已变的毫无意义,我也愿意在人群中散步着老去,这样,我的笑和泪才能证实我存在的份量。
一个人散步
少年时有段时光,是真正的无事可做,无聊和空虚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一种事情,但我悠闲的几乎连感到无聊和空虚的时间都没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被自己挥霍着,现在想来,真是奢侈。
我对巷子有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欢,尤其是没有一个人影的空巷,如果再加上一个中午,那就更好了。空空的巷道让我倍感亲切和安全——这体验很奇怪,事实上,我那段悠闲的时光就是在一条条空巷里散步着度过的。
我住的地方是新村,100%是新盖的房子,盖好了又大多没人住。我们家是最早一批搬进去住的,据说这还是一片风水宝地。
我在早晨吃完饭的时候出门,没有关心我的去向,即便回来的很晚,大概也没有人对我提出异议,由此可见我和家人的关系用“不冷不热”这个词来形容是多么的贴切。
房子盖的很整齐。中午的时候阳光投下的阴影都是很整齐的。我走在阴影的这一侧。走在阴影里我感觉空气很清凉,这个世界很宁静。
一道道巷子很宁静。不像现在,养了很多的猫啊狗啊之类的,甚至连一只蟋蟀的叫声也没有。
新漆的房门。院子里还有没有用干净的白石灰膏。随手种下的一棵歪石榴慢慢的长成了一棵小树——主人搬进来的时候真是一个不小的意外收获。
我站在巷子的这头,看着那头。那头没有一个人。正午的阳光下我的影子矮矮的。我常常想,如果巷子那头有人的话,如果他看见这边的我,一定也是矮矮的,因为这巷子的确很长。我还想,看见我的那个人一定会吓一跳,如同现在我看见对面突然出现一个人一样。想到这里我就会抿嘴一笑。
我用手指划着新房的墙壁。有的墙壁很光滑,有的很粗糙。我用的是手指肚,划到粗糙的地方手指肚会有一点疼,但好像我不在乎。
那个时候我想到哪儿去了?摇头,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那时在想些什么。我能从清晨走到傍晚,能反反复复把那些巷子走几百遍,能闭上眼睛都知道该到哪里拐弯,能把任何一道巷子里的门牌号码倒背如流……但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反正时间过的很快。
我曾在几家新房面前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会,然后决定顺着门缝向里面看几眼,像一个忍受不了内心愿望折磨的偷窥者一样。
我想象着新房未来的主人在随后该怎么布置他的院子,想象着他们沐着下午的阳光(黄昏的暮色)在院子中央晚餐,我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男主人腰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
我为我的想象叹气,转身走开了。
我低着头行走着,不时的踢掉一个出现在脚底下的小石块,或者拣起一个瓦片一下子把它撇的很远……
我喜欢一个人散步的习惯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培养出来的。
傍晚的时候我还会从巷子里走出来,不用走多远,就是一片空旷的麦地。青青的麦苗在暮色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的气息——这样的描写让我的心有些抽搐,一条半米宽的路延向远处的小河流(或者叫生长了一小片芦苇的湖泊),这同样留给我深刻印象的地方。
沿着路走到河流边,再沿着河流向东,我散步着。
河流的那边是一条路,路的再那边是一所学校,学校在天刚黑的时候就亮起来灯光,看着那些窗户里的灯光,我散步着。
在我决定回家的时候,我会先给自己找一个目标点,比如一块大一点土疙瘩,一片茂密点的草丛,一棵说不出来名字的小树……到了这个目标点后我会毫不犹豫的转过身来——我喜欢这个时刻转身的感觉,远处的村庄闪起了灯,灯光闪闪烁烁,青草在脚踝处“梭梭”做响,没有哪种情景能比这更诗意的了。
我这个人是比较容易受到别人影响的一个人,很久以前我的一个朋友写信告诉我说“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感觉,真好。”我心动了,当真选择人最多的一天到了城里,那是一个县城,最繁华的地方是唯一的一家电影院,在那里,我被人群挤住了,几乎没有了自己选择的权利,我被人流推搡着,一直向前走去,像一片在宽阔的河流中央旋转的落叶,那一刻,我的心,哭了。
因为,即使在如此拥挤的人群之中,我仍然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在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