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妈到底做了什么?他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对待她?
那天他佯装听进去苏亦之的话,放松了他的警戒。事实上,第二天却靠着徐以加的帮忙跑了出去,接着回到了梓家。
注视着手中的手机,易安叹气。
那天醒来以后看不见他的亦之,想必是气坏了吧?除了第一天打过来确认他安全到了梓家之后,此后就再也没有给他来过电话。
看来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气自己又一次不告而别。
将手机放进裤兜内,易安望着眼前鬼魅一般出现的黑衣男子,那张几日下来已经熟悉的脸孔依旧充满着无机质一般的冷漠,脸上灼伤的痕迹在这个黄昏更是显得诡异非常。
那双湛蓝得古怪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易安心底产生像是被蛇类盯上的错觉,不禁打着哈哈道:“我还是不能进去?”
江韶云道:“抱歉,属下不能让您进去。”
易安耸耸肩膀,问道:“听说母亲今天回来了?我从他那里拿到许可的话,就可以见我妈了吧。”
江韶云向他行了一礼:“是的。”
紧接着,这人便如同轻烟般在他眼前消失无踪。
再度感慨一番这些异能者高来高去的功夫,易安摸着肚子,这孩子今天似乎闹腾够了,此时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不再骚扰他了。
宝宝呀宝宝,一会你爹我要去办一件事,关键时候你可千万别出乱子啊。要知道,现在你那另一个爸爸可是不在了……
深吸一口气,易安走向梓天的卧室。
据说在国外又完成一笔大生意,梓天现在应该还在倒时差,按理来说,易安是不想非得这个时候找他的。
可是易静莹的事情时时刻刻灼烧着他的心,若不问个水落石出,若不亲眼确定她的情况,易安怎么也不能心安。
对着那扇熟悉的门扉,易安曲起手指轻轻叩了两下。
自然是没有人答应,易安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伸手一推,这门却是没有锁。
犹豫了一下,易安还是很绅士地再度叩了两下,还是没有人答应。
他想了想,还是推门进去了。
这个房间易安先前来过,说是房间,其实算是一间不小的居室,梓家财大势大,这种房间不知凡几,不过家主住的地方自是有些不同,布置得比较考究。
一进去,首先是一个小厅,放着几张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沙发,然后墙边是一个巨大的书架,除此之外堪称一无所有,简介利落,梓家家主似乎向来就不是喜好奢靡的人。
想起之前坐在这个沙发上和梓天促膝谈心的时刻,简直像是才刚刚过去。
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看见对方全部放开的笑脸,也是第一次听那人用宠溺的,近乎正常长辈的语气责备自己。
他们之间,似乎维持着一种不冷不热的疏离关系,但是,一种名为“血缘”的有力羁绊却总是每每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冒出头来。
对这个母亲,他没有办法讨厌。
易安扫了一眼室内,却发觉几子上的东西零零落落地掉了一地,烟灰缸、没看完的书、写着凌乱字迹的纸张,还有一条褐色条纹的领带。
领带?
易安皱眉,他那个母亲从来就没有扎过领带,正式的场合似乎只穿过男式旗袍,平时也没有穿过西装。他似乎听自己那个姐姐提过,母亲讨厌脖子被束缚住的感觉。
这个小厅面积其实不小,一扇巨大屏风将室内分割成了两个空间,易安记得,屏风后只摆了一张单人床,虽然是kingsize的,但是不像是和别人共住的样子。
此时,隐隐约约的响动却从屏风后传了出来,易安心里一动,走了过去。
然而越是接近那个地方,那隐隐约约的声响却越是清晰了起来。
那,竟然似乎是压抑着的喘息和布料摩擦的声音,似乎还有一些莫名的声响——
易安心里一动,脚步停了下来。
此时,里面传来一声极其明显的尖叫:“你这个混蛋——啊……”
那声“啊”的末尾带了些许暧昧销魂的颤音,易安心脏一跳,红晕一下子爬上脸颊。
这是……母亲的声音?
他呆站了一会,刚想转身出去。如果情况真是如此,那实在是太尴尬了。
然而没待他走出门,屏风后却响起一个懒洋洋的陌生男子的声音:“既然来了,就请留步吧。”
易安心下一凛,却听见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穿过屏风,转了出来。
易安一看,却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男子。
他心脏砰砰跳动着,那张熟悉的脸孔……那是……
无时无刻都像是蕴含着优雅贵气温文笑意的五官,却散发着与那人迥然不同的沉稳气概,若要认真地说,活生生就是苏亦之年长之后的成熟版本!
白色的衬衫敞开了一半,比之苏亦之略显黝黑算是蜜色的肌肤上,星星点点出现了一些红肿的抓痕和齿印。颀长矫健的四肢,摆动间带了十足餍足慵懒的气息,像是刚刚进餐之后的饱足的豹子,带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性感味道。
虽说易安并非容易那种被男色所迷的雌阳,但是面前这人的模样,生生令他想起了某些特定时期苏亦之类似的样子,不禁脸上一红。
对方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易安这时看出来他与苏亦之的不同来了。那道浅浅的笑纹,像是隐隐暗示了对方早已不再年轻,可是那张容颜却还分明带着从容桀骜的俊美和神秘内敛。
他坐了下来,向着易安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易安也不拘谨,就这么坐在他的对面。
却听他自我介绍道:“我是苏逸,你可能听说过我。”
易安呼出一口气,答道:“幸会。我是易安。”
49
两人摆开阵势,易安如临大敌,正襟危坐的样子弄得对方哑然失笑:“不要紧张。”
易安定下心来,决定单刀直入:“我妈现在怎么样了?”
苏逸笑道:“你说阿天?”
他笑得暧昧难言,易安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自己那个母亲大人。
他也尴尬起来,明显比拼厚脸皮的话,自己是输了。正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却见屏风后面人影一转,却是梓天出来了。
梓天松松地披着一件长外套,牛仔裤也套得很随便,易安只看了一眼,便不再仔细打量。
他这个母亲大人真是妖精,明明不该露的地方没有露出多余的一分一毫,但是只是那抬起的光裸手腕,洁白的肌肤上映着的几个细微的齿印,都显得如此情Se,带着香艳中夹杂禁欲气息的美感。
易安暗自叹气,红颜祸水,大概指的就是这种人吧。
“他指的才不是我。”梓天皱眉,可能是刚才用了些嗓子,现在声音显得暗哑低沉,听上去像是刚睡醒的猫,冷淡中透出些微不爽。
易安当然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现。
梓天抱着胸,站在屏风前看着易安:“你回来了?”
易安道:“我妈现在怎么样了?”
苏逸舒服地靠着椅背,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注视着这对母子奇异的互动,却听他笑道:“这还真是有趣,这不是你儿子么?他冲着你喊谁妈呢?”
梓天没有动怒,只是眼神内掠过一丝黯淡的神采,易安顿时心脏一缩,不知如何接话。
梓天看也不看他,只是伸手一指大门口:“苏逸,你出去,不关你的事。”
语气毫不客气,苏逸却显然是个厚脸皮的主儿,不但没把梓天的不耐烦放在眼里,反倒嬉皮笑脸地举起手:“得,你们尽情地说,当我不存在,怎么样?”
他接着去殷勤地倒了一杯水递到梓天手上,这个前任苏家家主此时看起来十足十的狗腿,梓天像是懒得搭理他,摇了摇头,对着易安道:“你想见静莹?”
易安点头。
“唔。”苏逸锲而不舍地将水杯一个劲往梓天手里递,梓天再度皱眉,最后还是接了过去,很是无奈地喝了一口,苏逸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开,并做出一副“你们随意”的俏皮动作,易安不禁有些茫然了。
这个苏逸,看起来明显是个老顽童(虽然也看不出老在哪里),梓天对他的态度虽然冷淡,不过两人之间的举止很有些老夫老妻的味道,感情似乎并不差,反而如胶似漆得很。
这个男人,真的是亦之口中那个抛弃他们母子的负心汉?虽然亦之并不知道梓天才是自己亲生母亲,可是听外面风言风语,当年苏逸不是贪图梓家财势,才会入赘梓家,并且背叛了原配妻子?
易安原本因为见到苏逸而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情慢慢被疑惑不解所取代,却是忍不住说了出口:“你为什么离开苏家?”
这一说出口,他才知道要糟,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很奇异的是,梓天脸色未变,倒是苏逸沉默下来。
最奇异的是,苏逸脸上依然挂着懒洋洋的笑容,但浑身却隐隐散发出暗色的情绪,就像是被抚到了逆鳞,低垂的眼睑内是海洋般深邃无波的情感,却暗涛汹涌凶险莫名。
易安背上不期然泛起丝丝凉气,竟然讷讷无法成言。
这和梓天那种直直压制下来的凌厉威严感截然不同,仿佛是一个无形却又未知的可怕的气场,隐隐透射出威胁到生命本能的恐怖。
这个苏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且……很显然,这件事是禁句。
顶着被那双和苏亦之一般冥黑的眸子注视下的隐隐约约的惧怕,易安还是问了出口:“你为什么让你的孩子留在那个吃人的苏家?你……”
他握紧拳头,沉声问道:“你们,对亦之难道一点歉疚感都欠奉?”
想起那双脆弱的眼睛,卸下一切武装,褪去一切缀饰,只余下赤裸裸的充满血污的伤痕。而这,都是那个苏家带给他的遗恨旧事,追究起来,眼前这两人毫无疑问是令他不幸的起源!
堪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梓天沉默半晌,末了自嘲一笑:“你想知道?”
苏逸走到他身边,摇头道:“这件事,是我欠他一个解释,阿天,你不要勉强。”
易安冷声道:“苏逸,你愿意告诉我?”
苏逸收起有些玩世不恭的笑意,轻叹道:“……若是你要听的话。”
易安却摇摇头:“不,我没有资格代替他探听这件事。你要说,你去跟他说。”
“你欠的人是他,应该他来当第一个听见真相的人。”
“……”
苏逸似乎微微有些惊讶,他再度认真地上下扫视了一眼易安,忽地勾起莫名的笑意,回头看了一眼梓天,才再度对易安道:“呵呵,小安,小之倒还真是有福气,可以得到你这样与众不同的雌阳。”
易安表情很平淡:“我只希望,以后我可以带给他幸福,此外别无他求。”
梓天却是微笑:“小安,你要见静莹,不是不可以。”
易安一喜:“真的?”
“我梓天从来不屑打诳语。”梓天傲然一笑,手指却在屏风上漫不经心地敲击了几下,“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把你的终身之事解决了。”
易安一愣。
苏逸插嘴道:“放心吧,你那静莹老妈现在没事,你结了婚就可以看她去了。”
易安讷讷道:“结婚?……”
这两个老妖怪到底想做什么?
“是,结婚,”梓天换了脚,靠在苏逸身上,苏逸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扶住老婆的腰部轻轻揉捏,接口道:“下个月就进行。”
易安傻眼:“我?”
梓天道:“对。”
“……和谁?”
“和我们为你挑选的对象,自然不可能是你的兄弟。而且,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很久了,这一切到此结束。”梓天定定地望着他,末了道:“好了,这么耗下来,你回去休息休息吧,不然身体受不了。”
逐客之意非常明显。
易安早就被这个消息炸得当头一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迈着机械的步伐走了出去。
此时他脑海中只能回荡着这么一个信息:要见老妈,就得和别人结婚……不结的话,就见不到她了。
可是——
他站在门外的长廊愣了许久,直到天边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无踪,而他心里亦是被同样漆黑的夜色胀满。
亦之,我该怎么办?
……
看着那个腰部显得有些臃肿的背影终于慢慢离去,梓天却发起呆来。
苏逸搂住他的肩膀,叹道:“只能这样了?”
梓天伸手拂去他的臂膀,不悦道:“我就是冷血无情,毫不讲理。当时将小之送进苏家的是我,……现在要小安这样的也是我。和你没有关系,这是我们梓家自己的事……”
苏逸强硬地将他拖进自己怀里,大掌覆上他的后脑勺,用力按进自己肩膀,喃喃道:“这件事,当时也是逼不得已……你不要说了。梓云不明白,难道我不明白?你就这么看低我?”
梓天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没说话。
苏逸恨恨咬牙道:“这些年下来,难道你还不能信任我?”
梓天没有说话。
苏逸暗叹一声,仰头望着天花板老旧的纹路,视线微微模糊了起来。
阿天,你知道么?
……这些年下来,我一直没有将那句话问出口,那是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再次得到那个伤人的答案了。
……你到底,是不是还爱着那个人?
为什么这些年下来,这个死去的灵魂还在这个家里纠缠不清,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去过?
就好像不知道谁说过的那样,活着的人,永远斗不过死去的人!
50
最近梓家大宅内像是迎来了新的春天,原本死气沉沉的阴暗大宅添上了一抹亮色,不知道是因为王夫的回归还是梓家小少爷的婚事。
这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易安也并不关心。
眼看着众人忙碌不已,他不但漠不关心,并且情绪上也毫无波动。与之相对的是急剧加重起来的孕期反应,明明迈入了稳定期,却时时刻刻会犯起晕眩、恶心等怀孕初期的老毛病,渐渐大起来的肚子也让他越发不愿意见人,日复一日地躲在房间内安胎。
只有他自己知道,表面的平静无波下是什么滋味。
望着窗口外熟悉起来的风景,易安慢慢抚摸着肚子,呆呆地看了一眼震动的手机上显示的号码,迟迟没有按下接听的按钮。
打从他答应了这件事情以来,他已经没有资格再接那个人的电话了。
心烦意乱地看着手机,墙上的大钟指向了下午5点。
这些天来,苏亦之的电话已经从每天三次按三餐来渐渐到了现在居然一个小时一次的地步,实在是锲而不舍。
锲而不舍到了……疯狂的地步。
那个跳动的熟悉号码,似乎硬生生将那人执着的呼唤传递到了自己心上,一下一下,敲击着、拍打着,每次都有酸苦闷热的情绪涌现出来。
他放弃似的,再度按下了接通,之后毫不留情地挂断。
剪不断,理还乱。
又贪心想通过那个跳动的号码触及到哪怕属于对方的点点滴滴,不愿意关机;又像是害怕一刀两断那样不敢和他绝情地说个清楚。
胸口涌上烦闷的感觉,看看天色,又是一个黄昏。
他将震动不已的手机往床上一扔,站起身来,向着门外走去。
现在,他发觉黄昏真是一个好时候。不像白天那么纤毫毕露,也不似黑夜那么叫人心慌意乱。那艳红微弱的落日余晖,照在颇有历史渊源的梓家大院,飞檐影壁,雕梁画栋,很有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