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的右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迅速地上移。我紧闭双眼,双手拼尽全力与那只手争夺。
石匠的声音紧贴着我耳畔响起:
〃别怕!〃
他单手向上推,我双手向下拉。
我的音调都变了:
〃慢,慢!〃
他不再和我角力,随着我的节奏慢慢地向下。
我看见了她的面庞。我看见了她的脖颈。我看见了她的肩膀。我看见了她的锁骨。我看见了她的两臂。我看见了她的双|乳。我看见了她的小腹。我看见了仍是Chu女时的自己!
祭祀(5)
那脸,像杜鹃,又像嫘祖。那目光,恬静,隽永,好像来自天国。那肩膀,迎着溪流,抖动着,合拢着,舒展着。那双手,一只举在半空,似要梳理长发;一只作弹奏状,但前面并没有琴,食指和拇指的指尖衔着一根花茎。花茎低垂着,上面有两片叶子,一朵刚刚开放的野花就搭在胯与臀之间。她的胸部,由于手臂一个上举一个下垂而呈现不同的形状。但都是那么丰满,洁白,宛如枝条上两个成熟的桃子在随风跃动。小溪在她的一个|乳头上稍作停留就向她平坦的小腹上聚集,在深深的脐窝打了一个漩儿,便流到殷实的耻丘之上,最终在那朵野花处绽放开来。
由于天气寒冷,凡是水流经过的地方都结了薄冰,刚刚到来的溪水就在冰上流淌。整个雕像斜肩带背如同穿了一层白云作的羽衣,飘飘若仙。
体内的月在向上飞升,我双腿发软,已经无法站立,是他从后面拥住了我。月像流星一样下沉,我马上就要窒息了。在最后一口气息泯灭之前,我把脸扭向一侧,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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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吗?〃
我一下子挣脱了他,飞也似的跑到雕像的一侧。溪水溅在我的头上,我透过眼前的水雾,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开始除衣。
罗裳的带子很多,我的手被绞了一下。绣绔此时变得很紧,我听到了绸缎撕裂的声音。我体内的月拨打着挡在面前的云,想要挣脱,想要飞出,想要遨游。光,皎洁得胜过把世间千百年来每一夜的月光都汇集起来的光,将他的脸照得如同潭水一般在我面前抖动起来。
我对他说:
〃像吗?〃
我的头发湿了,我的脸湿了,我的肩湿了,我的胸湿了,我的小腹湿了,我的心也湿了。那条小溪此时仿佛在我心里流动,淙淙潺潺。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但就是不知道它将流向何方!只是不要停,不要停!流吧,流吧,尽情地流吧!
我见了他的目光中的火,那火把我身上的溪水点燃了。我宛如置身火里,呼吸又立时困难。我冲他喊道:
〃像吗?〃
他没有回答。一只手伸着,踟躇不前。那片叶子从他手中脱落,在空中飘着,摇摇荡荡地飞到潭里去了。他在我和雕像面前跪了下来,我的双腿在发抖。为了避免跌倒,我伸手挽住了雕像的手臂。我和雕像并肩站立,同样的高度,不同的质地。我们一道注视着他,不同的身姿,同样的炫目。
他像一尊雕像一样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两腮各有一道小溪般的泪水汩汩而下。我听见了他的心跳,我也听见了身边雕像的心跳,雕像和我一同向他开口说话:
〃像吗?〃
他双唇翕合,但并没有一丝声音。他垂下了头,发出一声叹息。突然,他闪电一般起身向远处奔去,旋即又出现在我们面前,手里多了一个铁锤。他大吼一声,举锤向我身边的雕像砸来。我奋不顾身地迎上去,将他死死抱住。
他的锤停在半空。
我疯狂地吻他,直到他完全安静下来。他的泪很烫,像流动的青铜液体。他用袍子将我裹紧了,长时间地抱着我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他哽咽的声音从袍子里面传来:
〃她怎能和你相比!〃
〃将军何出此言?〃
〃我只雕出了轮廓,和你同列,她羞愧难当。〃
〃已经够好了。〃
〃不,我要再雕一尊,我要雕出真正的你。〃
〃摸我,你会雕得更好。〃
他隔着袍子,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我感受到了他手指上肌肤的柔性和骨头的硬度。我沉浸在一种难以言状的美妙之中,身体靠在他结实而宽阔的胸膛上。蓦地,我推开了他,撩开了袍子,将身体完全置于他的目光之下。
我的语调格外从容:
〃不要隔着袍子!〃
他围着我转了三圈儿。一只手伸过来,眼看触到我了却猛然收回去,直挺挺地摆在身后。持锤的那只手将锤伸过来,在我身上滚动。我一惊,感到从锤头传导过来的阵阵凉意。他用锤抚摸着我,持锤的手没有一丝抖动,那锤或进或退,或紧或慢,俨然是他手臂的延伸。从他的神情上看,他仿佛已经直接摸到了我的肌肤。当锤头触到我的Ru房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忍受。我双手抓住了锤,将他拉近了,同时握住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两个字从我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
〃用手。〃
他往后拽,他的手和喉结都在抖。
我上前一步,与他近在咫尺,逼视着他的眼睛说:
〃我要让你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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锤子落到地上,将袍子的一角砸出了一道口子。他俯身拾起衣角,从裂处扯下一条布蒙在自己的眼睛上,然后再次在我的膝前跪了下来,手在我的大腿上开始游动。我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段骨节都在颤栗,都在歌唱,都在怒放。在他的手指,在他的手心,在他的臂弯,到处都逃遁着他的心跳和我的心跳。
我又快不能呼吸了。
我的月在枝头滑落,他的唇印在了我的唇上,他把我的月接住了,他的呼吸成了我的呼吸。我看见他眼睛里的苍穹有无数的繁星在闪烁,我的一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他用袍子将我裹紧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手在袍子里边。我们紧紧拥抱着,渐渐融为一体。一切都停止了,这个世界安静而美丽。
祭祀(6)
就在这时,青琴破门而入,大声嚷道:
〃古蜀王显灵了!古蜀王显灵了!〃
石窟之外,鼓声大作,众军士的呼喝声震天动地。这些声响一股脑儿地涌进石窟内,每个角落都立时充满了它们的咆哮:
天蚕纵目兮,
烛照千里!
夔龙高卷兮,
承扬武威!
守城三星兮,
迎敌梦里!
旦暮操演兮,
光阴何速!
北风鼓荡兮,
劲敌速来!
怀仇奋勇兮,
巫峰在越!
首慕前兮,
神鬼相向!
铁锤系命兮,
成我功名!
我蜷缩在袍子里,吓得不敢出气。石匠听见了喊声回头望去,由于眼睛蒙着布什么也没看见。他挪动了一下身子,不小心碰翻了立在脚边的铁锤。
我们都听见了铁锤滚动的声音。
青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虽然没有看出我是裸体,却看见了石壁上的雕像和我身体从袍子里射出的光。他怔怔地立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冲石匠磕了一个头,突然觉得不对,急忙转身冲着我们相反的方向磕了一个头,然后喝醉酒了一般向大殿跑去。
他的声音在通道内四处回荡:
〃古蜀王显灵了!〃
〃古蜀王显灵了!〃
〃古蜀王显灵了!〃
第五部分
自从祭祀以后,我的心境起了变化。我的心里已经长草,再大的雪也无法将其覆盖。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我的雕像和为我雕像的石匠,思恋和焦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我到底是在为谁思恋,我到底是在为谁焦渴?是雕像,是石匠,还是二者兼而有之?我不知道对哪个更多些,我恨不得就住在石窟里,从此不再上城。
舞姬(1)
又一场大雪,整个山林都被染成了白色。
自从祭祀以后,我的心境起了变化。我的心里已经长草,再大的雪也无法将其覆盖。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我的雕像和为我雕像的石匠,思恋和焦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我到底是在为谁思恋,我到底是在为谁焦渴?是雕像,是石匠,还是二者兼而有之?我不知道对哪个更多些,我恨不得就住在石窟里,从此不再上城。
山川寂寥,鹅毛般大雪漫天飞舞。雪来了,敌人还不来。铁锤将军依旧在校场上操练,日复一日。今年没指望,只好期盼来年。日子就在这样的轮回中度过。城池依旧,但守城人的年华却在老去。年年祈祷,年年飞雪,敌人年年无影,一同无影的还有那场铸造生命辉煌的战争。
城里的石头可以等待,手中的锤可以等待,可城上人的年华不可等待。
这样的近乎绝望的重复怎不让人慷慨涕泣!
铁锤将军坚信敌人会来,他相信他这次的祈祷定能灵验。他说他从飞雪中听见了马蹄的声音。铁锤黑星等人也一连几天在城上竖起了耳朵,但他们只听见了雪落,一切都和往年一样。
铁锤将军整夜在城上逡巡,他感觉敌人会在晚上发动袭击。一天午夜,他把梦中的诸将叫起来,在敌楼上用他发明的远听筒……一节一边口大一边口小竹管……让众人去听。
他说:
〃你们听,多么多的人马,多么快的脚步!〃
众将一一接过竹管,可他们只听见了风在吟鸣。
第二天清晨,我在城上见到铁锤将军,忽然发现他老了许多。我想把一团雪花从他胡须上扫落,却怎么也扫不落。
他的那缕胡须已经白了。
人从出生后每天都在死,记忆也如此。和敌人相比,岁月更残忍;和岁月相比,所有的锤都轻。在岁月的重击下,人的每一天都在被雕塑,最终成为什么样子,只有岁月知道。铁锤将军老了,我想我也老了。虽然还没有从我的脸上显露出来,但肯定有的部分已经老了。那些过往的时光已化作记忆,而记忆又是何等脆弱的东西。人未死,已模糊,人一死,便消失。
的《三星城纪事》没有了。
我的那些画像没有了。
过去的我没有了。
我的年华随军士们一同老去了。我若在多年以后死了,谁还会记住青春时的我?敌人来也罢,不来也罢,百年之后,谁还会知道我曾远嫁于此?谁还会知道我此时的容颜?
我需要雕像。
我需要比骨头还硬的雕像。
我需要经得住岁月与火的洗礼的雕像。
只有雕像,才能让青春永驻,才能让身体不朽,才能让后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才能在世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名和名字后面那个生命的永恒印记。既然选择了与众不同,就不要怕离经叛道。为此,我在所不惜。
我只在三星城住了一年,这没人会相信。因为一尊雕像就需要一年、两年甚至三年才可完成,而且并不是每件都能最终完工,大量的中途就已废弃,有的眼看大功告成,却因一锤失当,功亏一篑。以此推算,最少需要十年之久。但是听我说,我只在城上住了一年,后来所编纂的《三星城年表》可以作证。
三星城是静止的,三星城四周的山川是静止的,可城上的人和城下的人的心却在狂奔。我们都明确地设定了自己生命的目标,我们都竭尽全力地奔向终点。
铁锤将军已经完全放弃了床笫之欢,他的精力不容任何散失。他每天晚上都在城上行走,往往一直走到天亮,整夜发出狮子般的哀鸣。山谷里的锤声和雪线一样密集,好像天上的那些雪花都是它震落下来的。偌大的将军府一片白,空空荡荡,我望着落雪,想像着石匠的每一锤,想像着我的雕像在他每一锤后的变化。
长猿狼和他的侍卫忠诚地在内府门口守候,但却无法阻止我去山谷的脚步。入夜,一个我已经睡了,另一个我却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来,从窗子竖下长长的绳索,爬出狭窄的窗口,沿着百余尺高的城墙顺着绳索悄然落下。然后就像山中的一片叶子,飘过封冻的河床和数不清的小山,猫一样溜进山谷中的那个雕塑我生命的石窟。
第一次从窗子爬出的时候,从上向下望,平日里巍峨的城墙在黑夜里似乎一下子又高出千仞。脚踩在城墙的石头上,冰彻刺骨。绳索不好控制,我像荡秋千一样悠来悠去,想叫又不敢出声,此时若被守城的军士发现,准被乱箭射死;若是被铁锤将军逮住或绳子断了,也必定粉身碎骨。
后来就熟练了,从窗子钻出时,我的身体如同泥鳅一样灵活。从绳索上下落,比燕子还要轻盈。我的心不再惴惴不安,冷静,迅捷。午夜下城,晨明前入城。同样的路径,同样的脚步,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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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白天睡觉,人们都说我的病没好。有人说除了上次的病以外,我还得了思乡病,一个公主落到这样偏僻的边城,时间久了,肯定生思乡病。铁锤将军在凛冽的寒风里赤膊操练,身上白气升腾。人们都觉得他快疯了,我看也是,如果敌人今冬不来,他准疯。石匠在他的洞里昼夜和石头交战,锤声压过了风的呜咽。人们都说他着魔了,可没人知道他着的是什么魔。我则是他们的症状一应俱全,既病又疯,疯而且魔。除了雕像,生命已再无意义。
舞姬(2)
铁锤将军,石匠和我,是一个点上的三条线,分别奔向了三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而中间的那个结,则越拉越紧。
这天浴罢,我从潭水中走出,肌肤如蜀锦般光滑,身上的水珠簌簌而下,一滴也不剩。不用任何擦拭,我的身体已干。那轮月还在我体内,而且更加夺目。我的倒影映在潭中,我突然发现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纯美娇艳。以前我也偷偷地观察过自己的裸体,但都限于局部,这么近距离地全身凝视还是第一次。我的身材比母后还要颀长,胸脯比母后还要丰满,无论我怎样弯曲都白皙透明,从头到脚饱绽得没有一丝褶皱。世间女人的身体都有褶皱,但我没有,无论做出什么姿势,都没有,每一部分都是平滑过渡,天生就是一尊无与伦比的雕像。我惊诧于眼前的发现,好像找到了一个丢失已久的自己。
自从祭祀那天以来,石匠已经多次抚摸过我的身体,无论是用锤还是用手,我都感到战栗。他从来没有单独使用他的手,他总是锤手并用,同样小心翼翼,同样温柔如水,但那交替中的一冷一热总是让我陷入兴奋和惊恐筑成的狭长通道里,就像我第一次来到石窟时一样奔跑不停,跑在一个无休止的梦中。
他的身体总是浸满汗水,热气蒸蒸,如同裹在雾中。洞窟内粉尘飞扬,他不时地停下来注视着我,但在这样的光线下他的目光让我看不清。鸡鸣时分,漫长的雕凿过后他一头扎到潭中,咕咚咕咚地喝水,好像在太阳里烧烤三个月急着去河渭解渴的夸父,顷刻间要把潭水饮干。当他从潭水中出来,准备提锤继续雕凿时发现锤已不见。我躺在青石上,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他的锤。锤很热,像个婴儿睡在我臂弯里,在娇梦中吸吮着我的Ru房。他的手搭在了我的手上,去取我怀里的锤,我将身体翻转,把锤压在了身下。
〃将军,你就一把锤吗?〃
他靠在青石上,双手捂在头上。我霍地坐起,从后面抱住了他。我听见了他的心跳,像雷神的脚步从远处走来,我吻着他的背和脖颈,将胸口紧紧贴着他的脊背,如同靠在一处山梁上。他又流汗了,比刚才舞锤时还多的汗,它们瀑布一样在我们身体之间流下,我的双|乳如同一对逐浪的鸥鹭,给它们激荡得不安地惊飞起来。
我的唇衔住了他的耳朵,手摸着他磐石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