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窗外的月色他勉强可以看出药阁的构造,五层楼高的阁楼中,层层叠叠放着各色的药柜和药架。
他从怀中掏出唐淼日前所写的纸条,上面罗列着几样草药的名称,上面有几味草药是风冥涧有的,有几味则是他听都没有听说过的。
岐荒城在九州大陆上,素来以天下奇珍和巧夺天工的机巧出名。
他一一扫过药柜上的名称,心里也忍不住叹服岐荒城城主收罗东西的能力。
单单是他一眼扫过的药物中,就有许多是市面上不常见的奇花异草,甚至连风冥涧轻易不对外交易的草药都有一些。
他仔细探查着,终于在二层左侧的药柜中找到了唐淼所写的绿芦,他动手去开抽屉,之间刚刚触碰到铜扣,药阁中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铃声。
下一刻,十几个人点着火把走近药阁,流觞这时才注意到,药阁的柱面上都紧贴着银质的铃铛,却看不清帮覆的丝线。
他眯了眯眼仔细瞧了一眼,窗外掠过一群鸟雀,药阁中的火把的阴影晃动了一下,在流觞的眼前极快的闪过。
天蚕丝!
他心中一敛,瞬间顿悟,药阁中的药柜抽屉都缠上了天蚕丝,直通柱面上的铃铛,只要有人异动,便会触发警报,岐荒城的机巧倒是真巧!
“什么人胆敢夜闯岐荒城药阁!”一汉子高举着火把冲流觞看去。
流觞翻身跃下,走到那男子的跟前,看着他身后的华服男子,淡淡道,“城主,属下是奉我家少主子的意思前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他双手捧着唐淼之前写给他的纸条,男子抬手接过,粗略的扫了一眼之后,竟是伸手揪起流觞的衣襟,“她,她怎么了?”
“哥,哥,都是误会,误会!”
流云从屋外冲了进来,伸手就要将两人分开。
抬起的手在他余光瞟见流觞唇角上扬的弧度时,准确的顿住。
他似乎明白小少爷临行前想要确定的事情是什么了。
他,好像又被小少爷算计了!
31 所言极是()
“云卿?”男人看清了流云的脸,似还有些微怔,眼中迟疑片刻后,他迅速的看向流觞,“你家主子是何人,怎会要你来药阁寻这些药材的?”
“风冥涧新上任的少尊主便是我家少主子。”流觞毫不隐瞒的回答,他指了指男人手中的纸条,“云城主,我家少主子说她需要这些药来医治昭仪娘娘的病症,还请城主不吝赐药。”
“她竟然真的用了……糊涂!”
男人懊恼的咬牙,将手中的纸条递给身边的汉子,吩咐他照单取来。
那汉子片刻时间便将药材包好递到男人面前,“城主。”
男人指向流觞,示意那汉子将药递给他,“她伤的不重吧。”
“世上大抵还没有我家少主子医不好的病症,城主放心。”流觞颇有几分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骄傲。
男人点了点头出条路来,“替我谢谢你家少主子,算我岐荒城欠她一个人情,他日只要她开口,我能办到的,必然会替她办到,只是还……”
流觞笑颜打断男人,“云城主放心,风冥涧虽做消息买卖,但没有这么无聊。”
李昭仪和岐荒城城主之间的关系,原不过是少主子一厢情愿的揣测。
纵然云城主赠药也不能说明什么,流云刚才的一句大哥,云城主完全可以说是因为流云护主心切,看着流云的份上才出手的。
如今倒好,算是不打自招了,所谓关心则乱,往往心虚的是人心啊!
流觞手中提着药,抱剑告辞。
偌大的城主府,他偷摸着进来,却正大光明的出来,少主子这一招玩的漂亮,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了自己想要查证的消息,看着也是好玩的紧。
“流觞,你跟小少爷合谋阴我!”流云带着些气性追了上来,一手掐住流觞的胳膊。
流觞不以为然的看着他,“这些年你被少主子阴的还少么,难道你还没有习惯么?”
“你,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岐荒城的人的?”
“不是……”流觞闻言一愣,他停下了脚步侧身去看流云,见他一脸迷惑茫然的模样,瞬间笑了出来。
“哈哈哈!”他被他懵懂空懵的眼神逗得直不起身子,这人不是这些年被少主子算计玩弄的傻了吧,竟然这么看的起自己。
“唉呀妈呀,不行了,笑死我了!”他两手靠在流云的肩上,好半天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抬头一见流云的脸,还是忍不住想笑,“你不会以为少主子想要证实的是你的身份吧?”
“难道不是?”流云依旧状态。
“证实你的身份,我大老远从上京城奔到岐荒城来?”
流觞同情的看着面前这个被少主子看心情对待了多年的哥们,语重心长道,“相信我,要是少主子怀疑你,绝对有上千种方法逼你自己亲口说出来,而不是大老远的从侧面证实。”
“那你来岐荒城做什么?”
“哎,少主子让你藏着,也难怪你不知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
流觞重重的叹了口气,朝正门走去,流云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你倒是快说啊!”
流觞故意加快脚步,流云心里着急,拿着胳膊肘撞流觞,看他那求知的眼神,一点儿不像是猜出来的模样。
流云不愧是少主子口中的耿直汉子,拐个弯就能出来的答案,他就是想不到。
他本想逗逗流云,但他那不会拐弯的神经流觞下一刻直接选择了和盘托出。
那一日,唐淼在宫中替李昭仪诊治的时候,就发现她的脉象异于常人,除了过敏之外,体内还有醉浮生的毒素在。
醉浮生配方古怪而异常,有些草药在九州范围内已经绝迹,医治的草药也同样有几味已经找不到,而且其中有一味解梦花只能长在岐荒城。
流云听到一半激动的打岔,“所以你是说,小少爷是让你来找药材做解药的?”
“流云,你既然是岐荒城的二公子,应该知道醉浮生是岐荒城云家的秘药,从不外传的吧。”
“所以呢?”流云一脸好奇的看着流觞,好像他说的是天书一般,一张脸上写满的无解。
所以说,眼前的这哥们就是一个耿直的武夫!
明明自己暗示的挺明确了,他怎么就是绕不过来呢,流觞只觉得自己的脑仁疼。
堂堂岐荒城的二公子能季家骗去给谨世子做护卫,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少主子让我来岐荒城取药,顺道来查证一下,李昭仪和云城主之间的关系你来,只是想看看,岐荒城城主和李昭仪之间的事,谨世子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至于你的身份么……”流觞倪了他一眼,淡淡道,“这真是意外收获,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不然我们还真不怀疑你是岐荒城那个对外宣称失踪多年的二公子!”
“弄了半天,我是自爆的?”
流觞同情的点头,“嗯,我们倒还真没想到,能把你炸出来,不过这个消息貌似也没什么用。”
“等会儿,等会儿,你说慢点,我有点弄不清。”流风伸手去抓流觞的手,不耻下问,“你说,我哥刚才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就肯定我哥喜欢李昭仪呢,怎么就肯定世子殿下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呢?”
“我刚才是不肯定,不过现在确定了。”流觞伸手将流云的手扒拉开,大步朝前走。
“等会儿,你怎么确定的?”流风大步跟了上去,不服气的看着流觞,“我哥跟李昭仪从小有婚约的事情藏得可严实了,这事儿连圣上都不知道,我哥多年前进京偶遇李昭仪一见倾心的事情就更别提了。”
“流风,我要是你哥,我非得掐死你不可。”流觞不知道自己是该笑呢还是该如何,“我刚才觉得谨世子应该是不知道的,但你这么一说之后,我也没办法肯定了。”
“为什么?”
因为你笨啊!而且笨的十分耿直老实!
若是天下的人都跟流风一样,风冥涧在外的那些探子不知道该多么的幸福!
流觞忽然间怀疑,刚才云城主不打自招,到底是因为自己关心则乱呢,还是因为跟流风是兄弟的关系。
“流觞,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啊!”
流风似乎不满流觞不答话的态度,一步一问,岐荒城的夜空中,满是流云耿直的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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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太子宫内,只零星的亮着几盏灯笼,已经过了掌灯的时辰,昏暗寂静的宫殿,在整个上京皇城中,显得格外独树一帜。
姬若风抬手在宣纸上落下一横,他扫了一眼纸上的正字。
一个、两个、三个,一横、一竖、又是一横!
他信手将狼嚎扔到一边儿,黑色的墨汁混乱不堪的甩在了四周,鼻尖已经飘散开淡淡的墨香。
他只命人点了大殿中的两盏灯,在书案前的他,只能勉强看见宣纸上模糊的正字,根本看不清他刚刚制造的狼藉。
十八、十八啊,整整十八天!
距离那天祭祖已经过去了十八天,没有人往他的太子宫走动,就连母后都被父皇下令禁足,这十八天与生囚有什么异样!
一团燃烧正旺的火苗从他的眼眸深处窜了起来,他抬起腿便是狠狠的一脚,面前的案几被他踹的翻了出去,上面的一应物品混乱的撒了一地。
砚台砸到了他右手的关节上,应该是磕出了伤口,湿润的墨汁腌人的痛,大抵是进到了伤口中吧。
父皇之前从来不会这样对待他,从来不舍得将他困在太子宫不闻不问,这次,到底是怎么了?
他颓然的倚在身后的冰冷的墙壁上,右手沾染了许多的墨汁,还有些盖在了伤口上,若是现在点灯,一定会十分的狼狈吧。
他自嘲的勾唇,正欲合上眼眸,便听得姬乎感叹的声音,“这宫里怎么不点灯啊!”
他没有听见他再往里走近的声音,片刻后,整个太子宫都亮了起来,光晕亮黄的刺眼,姬若风下意识的别过脸去。
右手已经黑了大片,食指的骨节处隐隐泛着红色的干渍,袖口金色丝线绣着的龙纹也被染黑了好些。
姬若风不甚在意的翻过手,他还能够感受到,温凉的墨汁顺着他的手壁一路蜿蜒,从内力染黑自己的衣袖,果然一如他想象中的狼狈呢!
他一个人颓然的抵着墙侧坐,自嘲的笑看的姬乎身后的宫娥面上一惊,他们似乎从未见过姬若风这么失态的模样。
他身后的墙上、远处的书柜上,都渐上了墨汁,书案横倒在面前,笔墨纸砚横七竖八的倒在他周围,其中还不乏陶瓷碎片。
有宫娥弓着腰,小心的上前,姬乎看着那宫娥低身去捡碎瓷片的趋势,大声喝道,“给我住手,今日之事,谁要是宣扬出去,后果自己单着!”
他冷眼扫了周围的宫娥,众人立刻低头,“奴婢谨遵王爷训导!”
“都下去吧。”
众人齐齐行礼告退,先前那大胆收拾的宫女被姬乎抬手拦住,“你是叫绿鞘吧,去给本王找面等身的铜镜来!”
二王爷和殿下的关系一直势同水火,之前一直不往太子宫走动,竟然能将她认出,看来是下足了功夫!
绿鞘心中暗暗一惊,扫了一眼后,转身去取铜镜。
姬若风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颓废模样,姬乎指着他怒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可知道刻意毁坏太子朝服被父皇知道了会怎么样?”
姬若风低头嗤笑,“二哥真是好兴致,竟然来看我,这个时候莫不是应该离我远些么?”
“你是不是想连我这个盟友都要逼走?”姬乎冷冷的扫了姬若风一眼,只不过被父皇禁足几日,便成了这般模样,真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这么个人,怎么可能会是姬若离的对手,若不是父皇眼中有他,若不是季氏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这种人,他真是连碰都不想碰。
“二哥,你若想走便走,我如今这般,当你的盟友怕是都不够资格吧。”姬若风满意。
“王爷,镜子。”绿鞘吃力的搬了一个等身的铜镜摆在姬乎的跟前。
几乎是铜镜落地的瞬间,姬乎冲到了姬若风的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姬若风从地上拎了起来,另一手压着姬若风的肩膀他不能动弹半分。
“王爷!”绿鞘瞬间瞪大了眼睛,她被姬乎犯上的举动震惊了。
姬乎好似没有听见她的尖叫一般,他拽着姬若风走到铜镜前,伸手钳制住他的下颚,逼迫他面向铜镜,“姬若风,你给我好好看看清楚你现在的样子,怎么,被父皇禁足了,天就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你多大了,在这里自怨自艾,父皇就会看见你,心疼你么,做梦!”
“你这样子,倒是应该让姬若离看看,我想他一定没见过这样的你!”
他手上力道加重,狠狠的将姬若风摔在了地上,“你说的倒是没错,这样的你我还真嫌弃,总不过是先后问题,你若先去了,留下我和姬若离两个人争斗也挺好的,不过就是比打压你多花些精力罢了!”
“王爷!”绿鞘惊呼出声,二王爷今儿的行径是在出格的惊人。
姬若风抬头看了一眼姬乎,他眼中不屑清楚异常,他说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其实一点不假。
第一日姬乎同他结盟的时候,他还信心满满,可呆在太子宫的时间长了,没有一个人来看自己,那种寂寞和清冷,一日一日磨在他的心口人压抑的发疯。
若是姬若离看见,一定会高兴的欢呼吧,他素来那么看不起的人,要是看到他这副模样……
他下意识的偏过头去,镜中的自己发丝凌乱,唇色发了白不算,还有些起皮,衣袍上的墨渍换乱不堪,他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了。
这副他自己都瞧不起的模样,怎么可以让自己一直讨厌的人看到,他还没有打压下姬若离,怎么可以先一步颓废下来?
隐在袖中的手默默的握成了拳,“二哥,今日找本宫有事么?”
姬乎冷笑,“你觉得你这样,我们能谈什么?”
“二哥,可否等本宫片刻?”
他一手撑着地上的木板,满满站直了身子,姬乎退了一步,他抬步冲内殿走去。
姬乎整理了衣袍,大步朝饭厅走去,“绿鞘,找人收拾了,在备些酒菜。”
绿鞘依言照办,她刚刚将饭桌摆放妥当,姬若风便从外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朱红色的常服,头发也打理了一番,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很难想象这和刚才面容颓丧的人是一个人。
“我来的时候还没有用膳,我们边吃边聊?”姬乎扬了扬手中的酒壶。
姬若风尴尬一笑,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
姬乎笑而不语,独自给自己倒了杯酒饮下,姬若风很快就发现,姬乎只是喝酒,很少动筷子,与其说是他陪着他吃饭,倒不如是姬乎在陪他。
他搁下手中的银箸,“让二哥见笑了。”
“现在可以和我好好说话了?”姬乎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说话,道,“我让你见个人。”
姬若风问道,“何人?”
姬乎并不答话,只拍了拍手,声音刚落,一青衣男子走了进来,姬若风定睛一看,正是那日被顺帝打入大理寺的张晏。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看着张晏跪在自己的面前,姬若风似还有些不相信,“二哥,怎么会……”
大理寺卿可是姬若离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把人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