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
许霜降笑了一下,转到厨房去拿勺子,准备接点水倒给大黄。
她走在院子中,即听得厨房隔壁一间屋传出一些翻腾的响动,那间屋的门原本是带上的,现在却敞开着。
许霜降顿时紧张起来,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去看看好呢,还是赶紧拉上汪睿找个地方避一避。
她不需要犹豫,因为很快有一人从屋内出来。
那人光着膀子,穿着白色汗背心,下面一条蓝色布裤,裤腿一高一低卷到了膝盖处。脚上穿着一双挺脏的运动鞋,鞋帮处露出了里面的黑色丝袜,贴着脚踝上方,很明显有一处抽丝。
他左手拿了钉耙,右手握一把镰刀,正要把那钉耙顿门口,腰也半倾,似乎要把镰刀也一起放下,准备回身再进内取东西的模样。
那人很年轻,应该和许霜降差不多岁数。他注意到院中的许霜降,也是一愣,身形顿住,疑惑地看过来。(未完待续。)
第193章 顾一惟
双方都在打量。
令许霜降感到违和的是,那人脸上戴了一副黑框眼镜。这种眼镜,本身很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内敛美。依许霜降的理解,该配上一头清爽的短发,或者有几分凌乱的微卷亦可,方可戴出一副端雅修睿的学霸范,要不然就索性配一头长发小辫,整出落拓不羁的文艺风。
那人却戴了一顶乡间老汉常用的宽檐圆边蒲草帽,黑色的系带套在下巴处。这帽子和牛仔的草帽还不同,风格十分质朴,帽顶是板板扎扎的半凸圆形,帽圈滚了一层黑色的确良布边。
眼镜和草帽冲撞了。
草帽和蓝布裤对搭了。
抽丝袜和什么都不妥。
许霜降的视线扫过那人的衣装,盯住了大钉耙和镰刀。镰刀弯弯,刀锋磨得青亮,那件类似于猪师哥随身武器的农具,几个铁齿更是尖利。
那人瞅了几眼许霜降,张口叫道:“是汪婶婶吗?”
许霜降的眼睫巴眨巴眨两下,滤去了对方口音中带着地方特色的起伏腔调,她听懂了,略略放心,看起来他是村里人。不过她直想腹诽,她不是汪婶婶,但也许可以做许婶婶,再不然,叫声陈婶婶也使得。
“你是谁?”她问道。
那人又是一愣,立即改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我是汪大爷的邻居,和汪大爷说好来借些工具,下午没人在家,所以我现在又来一趟。请问你怎么称呼?”
许霜降不搭这茬,只简洁地说道:“我来走亲戚。”她当即朝大门外喊,“睿伢子,睿伢子。”
声音一路穿过院子、堂屋,传到门外场地上,引得大黄都昂起了头。
那人听着许霜降前一句还普通话,后一句就学当地腔叫唤,但又不地道,嘴角不禁抿出了一丝笑意。
汪睿一骨溜奔进来:“婶婶,叫我?”
那人听得汪睿如此称呼,不由上下端详着许霜降。
“睿伢子,有人来你家借工具。”许霜降盯着汪睿的面部,小孩子要是不认识这个人,她可得当心了。
汪睿一脸茫然,不明白许霜降特地和他说这句是啥意思,他瞅瞅那人,说道:“惟哥哥,你拿好了?”
“我还要拿卷麻绳。”那人答道,特意看了看许霜降。
许霜降没出声,那人就笑一笑,转身进去取。
“睿伢子,他是你家邻居?”许霜降蹲下身,压低声音问道。
“嗯,惟哥哥住那边。”汪睿可一点儿都没有降低音量,就如平常说话一样,扬着尖细的童音,手指向斜上方。
许霜降扭着脖子往后望,房子和后坡的柑橘树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估摸着那人比汪家住得还要高些。
不多时,那人抱了一团粗麻绳走出来,顺手把木板门的门搭扣上了。
“惟哥哥,你不拿了?”
“都齐了。”那人望望许霜降,解释道,“我拿了三样,麻烦你和汪大爷讲一声,我这两天用完了就还,谢谢啊。”
或许许霜降站在院中盯着他的样子太过虎视眈眈,他弯腰用一个手拿起镰刀和钉耙,就自觉地往外走。
“不客气。”许霜降拉上汪睿,自然也往外走。
那人倒是挺细致,走过堂屋时,把钉耙特地拎起来,免得蹭到地砖,到了外头场地上,他歉意一笑,停下来道:“我把绳子理一理。”
许霜降微微颔首,他绳子搂在胸前,镰刀柄和钉耙柄一起握,怎么看怎么都像被人匆忙间撵出来的,是该理理顺,方能走快点。
汪睿小孩子天性,自顾自去玩翻纸片儿,许霜降老是直通通地盯牢那人也不妥,虽然她事实上就这么干的。她四下一瞅,到堂屋角落拿了一个小矮凳搬出来,看着汪睿玩,也顺带继续盯那人的动向。
她不知道顾一惟在心里咋舌,这姑娘不知是汪大爷家哪门亲,先前他错认成汪睿的妈回来了,毕竟现在也有很多生了孩子的女子,仍旧稚气得自己像个孩子一样。他当时还觉得汪睿的妈挺有气质,不想错叫了一声汪婶婶。
顾一惟观许霜降和村里人不同,她戒心明明白白,不仅含糊其辞不肯说明白她和汪家的关系,看他那样子,生怕他把汪家什么好东西顺了去。
许霜降潜意识里就是这么防的。
她万般想不通,哪有借东西这么长驱直入的,家里主事的大人不在,就登堂入室自个拿了?她家隔壁邻居来向她爸借扳手,从来不踏进家里来,就在门口好好候着。他这人,竟然自己奔进后院屋子翻找,动作自然得就和拿自家东西一样。大黄不顶事,汪睿啥也不懂,所以她得替陈池的舅家盯一盯。
顾一惟不出声地卷着麻绳。大黄懒了许久,这下倒来劲了,在绳子堆里叼了另一头,来回扯。
“去去去。”顾一惟低喝着,语气不凶恶,大黄睬都不睬他,自顾自厮扯着绳子。
许霜降默默地斜了两眼,不动弹。汪睿从纸片堆里一抬头,小短腿迈过去,帮着拍大黄的头:“不能咬绳子。”
“睿伢子,过来。”许霜降喊道,“别打狗,小心它咬你。”
“睿伢子,一边去。”顾一惟也说道。
汪家舅舅和陈池都不在,许霜降深感看小孩责任重大,她走过去,弯腰去拉汪睿。
不过这时,大黄终于体会到汪睿的意思了,被汪睿拍得头一偏后,它转过身子离开,尾巴正好拂到许霜降的手背上,唬得她立马手一缩。
许霜降懵一秒后,抬起手臂看,心里好害怕,刚刚要是被大黄舔到她青紫的手臂,那她可不得去打防疫针。
“睿伢子,别和狗玩。”许霜降叮嘱道,她瞧着汪睿高高兴兴地去捡地上的纸片,瞥了瞥一旁的顾一惟,皱着眉头走到水池边,拿起肥皂在手背上涂抹,完后拧着胳膊让清水冲刷她的整条前臂。
顾一惟继续卷着麻绳,瞟一眼许霜降。她洗手的样子,很有点洁癖症女孩的倾向,跟他大学里那些见个小蟑螂就跳脚惊呼的娇气妹子颇为类似。(未完待续。)
第194章 看人可看脚后跟
顾一惟把绳圈套进手臂,扛在肩上,低头捡起了镰刀,再拿上钉耙。许霜降扭头瞅向他,两人视线对撞,顾一惟在她手臂上快速一瞥,主动开腔道:“你是不是摔了?我家有消毒水,你需要的话,我待会拿过来。”
许霜降一怔,心忖这人也算好意,她扯了一抹浅笑:“不用,我……丈夫已经帮我去村里问了。”
她平生第一次说起“丈夫”两个字,一时语调有些软,神情转为缓和。
顾一惟点点头:“那麻烦你给汪大爷说一声,东西我借走了。”
“好。”许霜降望着他的背影,见他走出七八步后将钉耙扛到了肩上,这真有点像二师兄了。
这年头务农的年轻人不多见,许霜降好奇地又瞅了会,目光顺势落在顾一惟的脚后跟。
他那双黑色的袜子,一只脚的脚踝处被许霜降先前瞄到抽丝了,现在吸引许霜降注意的是,他袜子上脚后脖处沾了一些浅色小颗粒,不知是毛绒线头还是野草籽。
卞芸曼有一个论调,曾令许霜降倍觉新鲜。
她说,她看一个人,不看脸,只看脚后跟,看裤脚和鞋后帮这一截。
若是干净挺括,那她相信这人有很好的生活习惯,而生活习惯好的人,言谈举止也会适当讲究一些,相处起来比较容易令人愉快。
若是裤脚的翻边磨损脏污,鞋后跟溅上泥点,或者泛出油黑,人却懵然不觉或者不管不顾,那么她觉得,这人不是骨子里邋遢,就是个性膨胀得不拘小节,而这两种都偏离了主流正统的价值观,这样的人需要很有包容心的人才可以相处。
许霜降初闻这论调时,她犹如得了强迫症,总是情不自禁向人家的脚脖子瞟两眼,想要印证印证,后来她在学校里,发现多半只能看到牛仔裤脚加运动鞋,不然就是无跟船袜露出了光脚脖,再加运动鞋,没多大明显的差异,她很快就忘记了观察。
她就从来没有这么观察过陈池,当然这论调对陈池已经失效,因为无论陈池的脚后跟怎么样,只要它是陈池的脚后跟,她都会包容的,若是有点脏污,她不嫌陈池,洗了不就是了。
现在许霜降盯着顾一惟的脚后跟,忽地就想到了卞芸曼的说法。俭朴老式的黄球鞋、中规中矩却抽丝的黑色尼龙袜,其上还沾了星星点点不知啥东西。她摇着头坐回小板凳,暗道,劳动时的状态可不能纳入评估范围。
陈池和王忠德回来时,看见许霜降和汪睿一人一个小矮凳,坐在外场上,眼巴巴地对着路的方向,许霜降拿着大蒲扇,拍两下自己的腿脚,再拍两下汪睿,这是在纳凉赶蚊子呢。
陈池弯唇一笑,加快了脚步。
他在舅舅的带领下,走了好几家,也没有找到碘酒。村里人家根本就没有家庭常备药品的观念,一般有事都去咨询赤脚医生。可惜赤脚医生自己去了镇卫生院,家里一个老妻也跟了去料理,这两天没回来,大孙二孙本就在镇上读书,他家里竟大门紧锁,没有人在。
“舅舅,先前有一个人来,说是你的邻居,借走了家里三样东西,从厨房隔壁那间房里拿的,睿伢子叫他……”许霜降侧头问汪睿,“什么?”
“惟哥哥。”
“哦,顾家那娃啊,我知道了,他要收拾一块地搭个棚,昨天他下山经过,就和我说过了,我让他有空过来拿。”
“他说过两天用完再还。”许霜降甚是尽责,把细节说得清清地,生怕汪舅舅赶明儿要急用这几样工具。
陈池微微一乐,他家青灰软壳蟹总是那样憨真可爱,认认真真地汇报,强调着人家要借两天,其实农家人大都淳朴,东西借去,人家拖延些日子再还,也不妨事的。他等她讲完,抬起许霜降的手臂瞧了瞧,轻轻触碰:“还疼不疼?”,见她挺能忍的,叹道:“去洗漱吧。”
许霜降上楼后,汪忠德也张罗着给汪睿洗。
汪忠德拖出一个大木桶,安置到浴室,陈池讶道:“舅舅,这个桶还留着?”
“留着,我换了一个新箍,上了一遍桐油,再用个几年都不成问题。现在就给睿伢子洗澡用,他就喜欢在里头泡,直接冲淋简直要掉他的命。”汪忠德一边拿毛巾给汪睿搓,一边说道,“睿伢子,你表叔也用过哩。”
光条条的汪睿调皮地掬起一捧水洒向陈池:“表叔也来洗。”
“莫耍水。”汪忠德喝住了小孙儿,“你表叔自己会洗。”
陈池望着舅舅的手按在汪睿的肩头,两种皮肤对比鲜明,汪睿和他小时候一样爱野在外面,太阳晒得多,肤色比他家小区的那些同龄小孩红亮,更比不得许家小区那些孩子白皙,但是和舅舅一对照,简直就成了粉团子。他舅舅常年劳作,手上布满老茧,指甲灰黄,指关节都很粗大,整个手掌黝黑。
“舅舅,你说哪家有摩托车?我想明天去趟镇上。”
汪忠德抬头看向陈池:“不放心霜霜啊?舅舅和你说,青紫泛出来,看着吓人,过两天就没事,你不用太担忧。有摩托车的那家在我们上头,就是来借工具的那个伢子。”
“惟哥哥有摩托车。”汪睿插话道。
“坐着别乱动,好好洗。”汪忠德斥道,把丝瓜络布袋在水里挤了一下,轻轻在汪睿脖子里拂拭,继续说道,“他不是本村人,不过就住在山脚那个村,我们上头那老房子是他姑母家的,他姑母的孩子和你表哥一样在外头,后来把爹妈一起叫去带孩子了,老房子就空着。这娃也不知怎么回事,人家读了书往外头奔,他却回来了,说要在山上搞什么生态养殖,把他妈气得好些天不出门,也不来山上照管他。”
“把手抬起来。”汪忠德吩咐着孙儿,接着道,“这娃人不错,论起来,他姑父比我矮了一辈,他见我远远地就招呼叫我大爷。我们离他最近,他下来要经过这里,一来而去就熟了。有时他去镇上办货,也会问问我要捎些什么。这些天他隔三差五要去镇上买东西,明天我就给你去问问,看他有没有空载你过去,要是载不了人,让他自己过去的时候给我们带一瓶消毒水,那物件小,不碍事,他必肯的。”
“惟哥哥有消毒水。”汪睿就跟所有的小人精一样会搬话,“我听见的。”
陈池一怔,喜道:“睿伢子,真的?”
“真的。惟哥哥问婶婶要不要,婶婶说不要。”
陈池心念一转,就知道许霜降不愿麻烦陌生人。“舅舅,我去他家走一趟。”陈池道。
“我给睿伢子洗好后,带你过去。”
“不用了,不是只有一条路吗?我沿路上去就是,再说那所房子,以前我来的时候也去过,还有点印象。”(未完待续。)
第195章 拜访
陈池临走前,上楼去交代许霜降。她已洗完了澡,正坐在床上打蒲扇。
“很热吗?”他问道。
汪家舅舅起了新房,没装空调,此时天未入黑,还是很闷热。许霜降白天活动尚能忍受高温,洗了澡之后她却是习惯要清凉地孵在空调房里,这会子她只能猛挥扇子,额上又泌出汗来,感觉这澡白洗了。
陈池摸摸她的头,宽解道:“半夜里凉得很快。”
许霜降呼地泄口气。
陈池轻轻一笑,说道:“霜霜,你先休息,我去山上讨瓶消毒水。”
“那什么惟哥哥?”许霜降反应快,歪着头问道。
“他说有,你怎么不要?”陈池蹙眉道,“越早涂越好。”
“我想你已经去找了,就不麻烦人家了。”许霜降劝道,“我没什么,你别去了。”
“我还要问问他,能不能带我到镇上,舅舅家什么常备药品都没有,今天我在村里走了几家,都是这样。你看这里出入这么不方便,万一晚上有个急病,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我去镇上给舅舅买些日常药品备着。”
许霜降觉得陈池这想法有道理:“那你快去快回。”
陈池沿着山径绕过了舅舅家的柑橘林,又向山上走了半里地,看见一排三间平房,和他大爷爷家的房子差不多。门前也有一块小空地,堆了好多根竹子,竹梢叶还未撇去,铺散着,松松蓬蓬地,占了不少地方,都快顶到边缘搭的黄瓜架。
墙根石边,一弯镰刀倒立支靠着,旁边还放着一双黑筒胶鞋。地上搁了一只撮箕,里头有一扎紫苏,其他青草被挑了出来扔在一旁,看样子是新鲜割下来的。
靠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