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霜降低着头,绕过他,回到床上,将自己裹得像蝉蛹一样。
陈池等她睡好,轻轻地关上了床头柜的抽屉,替她塞好床帐,才走到另一边上床,他熄了灯,身上没盖被子,睁着眼睛躺在黑暗中,默默地辨听着她的呼吸声。
十分钟后,他温言道:“霜霜,我只说一句话,行吗?”
房间里静静地。
陈池翻身过去,连被子一起抱住,轻声问道:“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许霜降埋在被子里哭。她其实很清楚,她轻易走不得,如果这样回家去,她爸妈能把陈池恨死,以后她和陈池再也没机会。但是这样留下来,她不知道怎么若无其事地和陈池爸妈相处。
他们对她看起来很好,其实心里有想法,而且不说,只背地里骂陈池一人。许霜降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厚颜待在陈家。
可是陈池在她家时,起初被她妈客气地请出门去,他什么意见都没有。现在轮到她了,她怎能耍脾气一走了之?
还有两家的喜宴,日子都定了,亲戚们都通知了。她一走,势必要取消,让父母被人笑话,她舍不得,让陈池被人笑话,她也会难过。
“陈池,你能离我远点吗?我想静一静。”
陈池听着许霜降闷在被窝里变调了的声音,又心疼又焦急,试图把许霜降从被子里拉出来,却听到她说:“陈池,我不想听你说任何话,你让我休息,不然我现在就走,我不说第二遍。”
“好,好。”陈池拍着被子哄道。
“离我远点。”
陈池微滞,收回手,安安静静挪到一边去,被窝里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细细弱弱,似乎拼命被压抑,大多数时候几乎没有声响,只隔了一两分钟会有轻微的抽鼻子声音。
陈池在黑暗中,束手无策,心里十分难受。他认识许霜降以来,从来没见她哭过,她总是笑得清清雅雅,其实很能扛,遇到难事都不会娇气地抹眼泪,可是他把她领进家第二夜,她就哭了,还不要安慰,忍得千辛万苦躲起来哭。
后半夜,他听着被窝里的抽泣声慢慢停了,又等了一段时间,才开了灯,小心翼翼地挪开被角,许霜降的脸上泪痕斑驳,鼻子仍是红的。陈池伸手探到她脸下,那一小块床单都被她的眼泪润湿了。
他去洗漱间拧了一把温毛巾,很轻很轻地替她擦脸,然后把她拢在怀里,苦苦想着明天怎么宽解她。
许霜降清早醒来,陈池靠在床头出神,闻听动静,绽开笑容道:“早,霜霜。”
许霜降默然不语,起床后径直走到柜子边。
陈池紧张地盯着她,见她从中取出了一条裙子,微微松了口气,他笑道:“霜霜,我爸妈早锻炼去了,早饭给我们热在锅里,我去看一下,你去洗漱。”他只字不提昨夜的事,也不在意许霜降的沉默冷淡。
许霜降穿戴洗漱后,回到房间打开柜子,望着自己的行李箱怔怔发呆。
“霜霜,”陈池出现在门口,见她立在柜子前,笑容一顿,大步进来,眼角扫到柜子里的行李箱,伸手就将柜门阖上,拉着许霜降的手就往外走,“来吃早饭。”
餐桌上,鸡蛋、牛奶、千层饼和肉包,全都摆好了。
“肉包就在小区门口买的,据说非常好吃,去晚了还买不到,我爸妈下楼早锻炼的时候过去,已经有很多人了,这包子现做现蒸,我爸妈拿上来的时候特别松软,一直温在锅里,来,尝尝看。”
许霜降并不坐,她迟疑片刻,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道:“陈池,我想到周边玩两天,顺便就住在外面,你们家请客那天我再过来。”
陈池隔着桌子望向许霜降,抬手重重糊了一把脸,走过来抱住她,恨声道:“你哭一夜,就只会撇下我落荒而逃?”
许霜降垂头不吭声。
陈池在她的额头呼气,语声里带出一丝笑意:“没有彻底撇下我,还算不错。”
许霜降一丝玩笑的心情都没有,推开陈池,冷声说道:“我去收拾箱子。”
陈池急忙拉住她:“霜霜,等会儿。”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陈池的爸爸推门进来。
“爸爸,你回来了。”陈池迅速摆正表情,向门外望一眼,“妈呢?”
“你妈在路上和人说话,我先上来。”陈松平的视线在陈池和许霜降脸上一转,落到他俩牵着的手上,语气和缓地问道,“都起了?吃过早饭了吗?”
许霜降现在看到陈池的爸爸,心情之复杂难以言喻,她嘴角微弯,回了个笑容,旋即半低下头,暗暗用力挣脱陈池。
陈池瞅着许霜降见到父亲犹如老鼠见猫一样,心里倏然发疼。他手上微微使劲,抓牢了她的手,当机立断道:“爸爸,我和霜霜昨天吃太多,早饭吃不下,我们现在出去逛一逛,中午不回来吃。”
陈松平皱皱眉,陈池知道老爸要说什么,一定是“早餐要正常吃”之类的话,他快速说道:“爸,我们走了。”(未完待续。)
第168章 开启谈心模式
到了楼下,陈池正要开口:“霜霜……”
“哎呀,这不是池伢子吗?前几天听你妈说,你要回来了。我刚刚乍一眼,还不敢认。”一个六十多岁的妇女提着菜篮子,迎面就热情地招呼,一双眼睛瞅瞅陈池,又好奇地瞟向许霜降。
“孙阿姨好,你买这么多菜啊?”陈池笑道,假装没有看到对方的八卦眼神,“我们去外面吃早饭。”
许霜降弯起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任陈池应对。
两人一路上又遇到陈池的两三个熟人,终于走出小区大门口,陈池松了一口气,侧头望向许霜降。
换作往日,他定要夸夸她配合得好,此时却不敢调侃。昨夜横生波折,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就要在许霜降心里留下阴影,以后一家人相处会有隔阂。
陈池将千般烦恼暂且放下,先带许霜降去吃早饭,许霜降胃口不开,随便吃了一点。街上人多,不是谈话之所,陈池带着她往偏僻处走。
陈池家的小镇,小吃店多,卖衣服卖鞋子卖手机卖药的商店多,超市电影院也都有,但是能供人清静谈话的场所却没有。
七八里外,确实有一个公园,花木扶疏,环境清幽,陈池却不能把许霜降往那里带,一则他知道,大爷大妈们都爱去那里,即便他家小区,也有些退休的叔叔阿姨们不嫌远,专门跑那去踱步;二则他不敢,他的青灰软壳蟹有点小犟,万一一怒之下没转过弯来,就指不定跳上一辆出租车直接走了,他对那个地方毕竟没有家门口熟,一个晃神就会追不上她,到时候他得担忧她瞎跑找不到方向。
陈池怀着忐忑的心思,拉着许霜降沿着一条僻静的马路步行。走过一家弹棉花的店,再经过一家自制糕点铺,桥下一个满脸皱纹的老阿婆铺了一块土布卖草药,看见路过的人就张口问道:“金银花要不要?今天才劈的枝,有叶子的。蒲公英要不要?还魂草要不要?脱力草要不要?”
许霜降多瞄了一眼,土布上放着一堆堆枝条和草叶,新鲜的,十足新鲜,还带着泥土,干枯的,也彻底干枯,全都是辨不清本来面目的灰褐色叶子。
陈池见许霜降有兴趣,给许霜降翻译老阿婆那浓重地道的乡音:“她说都是自家采的,要的话就便宜卖给我们。”
许霜降朝老阿婆歉意地摇摇头。陈池好容易找到一个和许霜降交流的契机,就着话题说下去:“我们小区有些人会买,偶尔弄点草药泡脚。”
许霜降却不接话。她望向桥下,两岸的斜土坡被人整成了菜畦,一颗颗青菜长得绿油油。经过桥,另一侧桥下有家杂货铺,铺前的树荫下停着一辆自行车,车后座驮着一个白色泡沫箱,写着“老馒头”三个字。再旁边是一辆三轮车,后面装着一个大茶桶,那人见到陈池和许霜降就吆喝道:“牛奶要不要?新鲜牛奶要不要?”
陈池瞧着许霜降又瞥了一眼,连忙问道:“霜霜,刚刚你吃得少,要不要买个馒头吃?”
许霜降摇摇头。
“那……是要喝牛奶?”
许霜降转过头去,不搭茬。
陈池忽地笑一下,她不想吃,那就是对人家的自产牛奶感兴趣。他解释道:“附近有人养奶牛,挤了奶会拿出来卖。以前大街小巷叫卖,就跟豆腐店卖豆浆差不多,就这样整桶挑出来,我妈也买过,拿个搪瓷碗去接。现在可能买这种散装牛奶的人少了,卖的人都不怎么积极走动了。”
许霜降默了两秒,驳道:“不是,这种高温天,路上晃动多,鲜牛奶会变酸奶。”
她一开腔,陈池瞬间舒坦松快了。瞧他和青灰软壳蟹多默契,只要她一个眼神,他就能将她的关注点猜得差不离。他乘势揽上许霜降的肩头,亲昵地夸道:“我家霜霜最聪明。”
七月的艳阳天,九点多太阳就已经老高,陈池去杂货店买了两瓶水,两人沿着马路继续走。前方再也没有店了,行人渐少,只有一两个六十开外的老汉挑着空担从他们后头赶上来,箭步如飞往前去,大概是附近的村民卖完菜回家。路上车辆也不多,只有农用三轮卡车载着两头膘肥的猪欢快地开过,还有一辆拖拉机装着滚圆的西瓜,突突突地占着路中间行驶。
陈池牵着许霜降,走两步落到树荫里,又走两步晒到树荫外,明媚跳跃的阳光在他们肩头脚下,不时画出斑驳的图案。
此时的早晨仍然是温润的,不至于将一切烤烫。
“霜霜,”陈池觑着许霜降平和的神色,斟酌着语句,缓声道,“昨天我爸和我的谈话,是针对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许霜降不吭声。
“再过两天,我要带你去舅舅家。你即便出去住,也住不了两天,何必搬来搬去?”
陈池等了一会儿,未见许霜降板着脸说:“我不去你舅舅家。”
他松了一口气,他的青灰软壳蟹在大事上一向明理。这次他要在假期里去外婆坟上拜一拜,许霜降早就答应随行,她怕她妈妈在这方面有些忌讳讲究,自己不说,还特地叮嘱陈池不必在岳母面前提这项安排。
陈池越发疼惜许霜降,柔声道:“霜霜,你住在外面,我怎么放心?我家就是你家,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我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就当为我……”
手机铃声突地响起,陈池停下来,一瞧:“是我表妹的电话。”
“四丫,什么事?”
“哥,我在你家。舅妈不是让我找人给嫂子画新娘妆吗?我昨天去打听过了,我们镇上就两家婚纱店,有一家忙,排不出时间,有一家可以,哦,对了,他们还问要不要拍婚纱照,不过,时间最快都要排在一周后。”
顾四丫一口气不歇,继续汇报:“我昨天还进城了,人家都提前几个月预约,单单租婚纱化妆倒是可以挤进去,但是路途远,我怕嫂子当天要起很早。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把化妆师请过来。哥,你看呢?你问问嫂子,她如果想去镇上那家或者城里的店看看,我可以陪她去。”
陈池听着顾四丫叽里咕噜一通下来,抬眸瞅瞅许霜降,她站在一边,眺望着路侧的菜田。
“霜霜,我表妹去看过镇上和城里的婚纱店了。”
许霜降没什么反应。(未完待续。)
第169章 当成为已经
陈池暗自苦笑,今早她把他们俩的大喜事说成他们家请客,她一心念叨着出去住,为了顾全大局,准备到时候露面来吃一顿,哪还会像其他新娘一样欢天喜地在意这些事?
“四丫,我和你嫂子在外面,今天没空去,等我们回来再说。昨天辛苦你了。”
“哟,哥呀,有了嫂子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文绉绉了。”顾四丫打趣着,豪爽地说道,“和我客气啥?”
陈池笑出来,待要关电话,顾四丫又“哎、哎”地叫住:“哥,舅妈问你把嫂子带去哪儿了?中午回不回来吃?晚上回不回来吃?”
“我和霜霜就在附近走走,你跟我妈说,我们中午不回来,晚上说不准,让他们不用费心准备,我们就在外面吃晚饭也成。”
“嘿嘿,你们不回来,我就在你家蹭饭吃,今天中午我家里没人。”顾四丫嘻嘻笑道。
陈池挂断电话,重新理了理思路,继续劝说。
许霜降却是不为所动,坚持搬出去。
“霜霜,那这两天你别搬,等我们从舅舅家回来,你再住到外面,我让我表妹陪你一起。”陈池退了一步,心忖,他俩回来,家里就要办喜宴,如果许霜降到时还要吵着住外面,那就让她在外面住一晚,就当他去宾馆迎亲。喜宴当晚就接回家住,这样她在外面的时间短,他也能稍稍放心。
“我今天就搬。”
两人已经拐到马路旁的一条机耕路上,四周根本没有行人,可以畅所欲言。许霜降的话仍然不多,态度却坚决。陈池小心翼翼地暗示了父亲的耿直脾气,再讲了父母对许霜降真心实意的喜爱,许霜降只是低头默望水渠,固执地要求搬出去。
陈池仰头望着蓝天上的大朵白云,随着地面温度蒸腾起来,他心中开始又急又烦恼。
周围一片明灿灿的阳光,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陈池万万不敢这时将许霜降带回家去,她未回心转意,真能拉上箱子搬出去住。若换了平时,他找个理由,和她借着旅游的名目离家两天,让她平复平复心情,也是可行的,可是现在这时候,家里人在为他俩的事忙,他怎能说要出去旅游,万事不理呢?
“霜霜,别搬好不好?你看,我们出来没多久,我妈就要问,你如果搬出去,他们会以为他们做得不周到。”陈池顿一下,手执着许霜降,诚恳地说道,“霜霜,我爸妈真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别介意。他们很想对你好,我们没回来,我爸妈就问我你的口味。你住在家里吧,我们这次回来,本来时间就不长。”
陈池说了一箩筐,许霜降安安静静听完,只低头回一句话:“我还是住到外面好,像你在我家一样。”
陈池急道:“可你已经……”他才说了几个字,就暗呼不好,果见许霜降沉默地垂着头,嘴角抿得更紧。陈池放缓了声音,把话说完,“霜霜,你住在家里,又中途搬出去,我爸妈心里难免会有想法,我也会不好受。”
路边有一蓬旺盛的扫帚菜,在灿烂的天里一丝儿都不动,有一只极小的七星瓢虫驮着油亮的黑点红背,在茎上慢慢地爬。陈池说话的时候,许霜降一直没有看他,而是不出声地盯着这只瓢虫。
已经已经,凡事已经了,就自发成了一项已知条件,求解答案时必须要用上。所以,本来可以是道多选题,一旦条条框框的考量因素多,题域的自由度小了,最后只能单选。
许霜降被这已经两个字拷住手脚拘住脾气,陈池苦口婆心地告诉她,这就是答案,这就是答案,其他不能选,选不了,因为你已经了。
陈池话音落了很久,都不见她回应,在一旁唤道:“霜霜。”
许霜降这才抬眸,直视着陈池,面颊被阳光晒得有些烫,声音却微凉:“我知道你爸妈对我有想法。我是已经住进来了,可我现在想搬出去。”
说完,她掉过头去,摒着唇,仍旧去找那七星瓢虫的踪迹。
也许扫帚菜不是七星瓢虫的菜,就在许霜降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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