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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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霜- 第2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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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霜降星期六去镇上,会买回来一些郭姨没有的菜,为伙食做点贡献。天气热的时候她不敢买肉,就买些香肠豆干粉条海带干,等入了秋,她一口气拎回来一条五花肉和一条板油肉,一路闻着肉腥气,当时腻人,蔬菜里炒了肉丝,却极香极香,熬了板油,更是香飘十里。

    说到肉,许霜降抬头瞧了瞧屋梁下吊着的郭姨家的腌肉,那切面上红滋滋的瘦肉纹理让她盯了半秒,才转进灶下生火。

    烧火的半个小时里,是真正闲得让她发呆的时候。四周祥静,连空气都像在等吃饭,灶膛里的小树枝发出吱吱的开裂声,锅盖沿边一溜缝隙里袅袅起了白汽,悄悄带出米饭和南瓜的香味。她拨弄着火钳,总在痴痴盘算,要不去哪里觅一窝小鸡仔,鼓动郭姨在厕所后头给她搭个鸡窝,她也试试来养鸡?

    你没养过鸡?顾一惟曾经这么肯定。许霜降牵牵嘴,什么都有可能。

    一个人吃过饭,许霜降抹了灶台桌面,那锅可以不用洗,傍晚掺点水进去,热一热就是一锅粥,就点腌菜萝卜条,晚饭也有了,瞧,她都打算得好好的。

    “小黑,我们走喽。”

    小黑是只黑山羊,在郭姨嘴里叫羊只,许霜降刚来时挺稀罕看它,帮着郭姨扔把草进去时,会呼唤:“小黑,来吃,来吃。”

    苗校长说,春节学校放假前,把它杀了,正好冬天里给孩子们喝碗羊肉汤。剩余的肉,家里过节吃。许霜降闻言便懊悔这么叫了它,有个名字会吃不下去,不过这名儿却也叫习惯了,只好继续叫着。

    温顺的小黑除了有点臭,其他啥都好,许霜降想着以后她也会分一碗羊羹,对它尤其好,星期天学校里就剩她和它时,她总要兴致勃勃把它牵出去吃吃草。

    初冬季节,草不甚多,地上难得见一摊两摊野草绿,她拿着赶羊用的细枝,慢悠悠跟在小黑身后。

    郭姨经常放小黑出来,小黑认路,寻了一块地方低头啃草根,一点儿也不用许霜降操心。

    许霜降闲时喜欢爬上那片高坡,她捡了三块小石头,垒了一个坐的地方。

    多半天都不见人踪,只有一个大娘经过,可能是后村哪个学生的婆婆奶奶,距离有点远,瞅了她几眼,脚步略有迟疑,貌似想绕过来招呼,最后也没有过来。许霜降轻轻一笑,她在这里,其实是比较好认的,这家孩子估计成绩不怎地,家长都这么惧怕老师。

    她望着下方那一片河面,以及河面那边山腰上的几间房,太闲了便会想爸爸妈妈,还有远方家乡其他一些认识的人,有时想起陈池,甚至只谋过一面的陆晴,恍惚间琢磨起一个问题。

    如果天上有一双眼睛,穿透了所有房子的屋顶,将所有人的活动同时揽进眼中,若是它能理清他们的相互关系,会不会唏嘘?

    因为它总是提前看到了故事。

    有些人天天闷头做着自己的事,但不知道在另外的地方,有一些事正在发生,将要,或者终将要,影响到自己。

    她仰头望向天空,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吗?

    她只知道,她没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所以她做着自己的事,沿着自己的路走,等着那处的蝴蝶扇动的风来,尽可能地守住自己的脚步。

    孩子们也一样。

    岁月自个儿悠悠稳稳,她这些算什么呢?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是她最喜欢的一句诗。

第575章 窗外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许霜降捧着书,经过沈宇轩的课桌,伸出食指,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桌角,继续走过。

    她知道这个顽皮的小孩会将涂桌面的铅笔停下,飞快掀起眼睑斜向她的背影,再做鬼脸吐出一截舌尖,轻轻地将铅笔压到桌面上,低头装模作样地张开嘴巴,合进大家跟读的节奏里。

    满教室都是皮小孩,各种层出不穷的皮,把好脾气的许霜降折腾得愈来愈像她自己小时候的语文老师。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五个小孩的声音有高有低,有的拉开嗓子卖力叫,其实一点都没上心,有的就跟只猫似地喵喵两下,心大概要飞回家了。

    这是周五下午最后一堂课。

    教室里一共才九个学生,二年级五个,一年级四个。苗校长经常感慨,十年前他被分配过来时常平村小学有一百多个学生,好不容易争取到经费建了新校舍,学生却越来越少,连小学都撤并变成了教学点。现在村里孩子留在教学点读书的数量越来越少,有些被家长直接送去了镇里小学读,有些随家长去了打工地。

    感慨归感慨,苗校长仍一丝不苟安排学校的常务工作。每天带着全校二十个学生必定要升国旗,做广播体操。许霜降来后,她带了一二年级的混合班,苗校长自己则带三四五年级。

    因为人数少,教室里才摆了三排课桌,一年级学生靠门,二年级学生靠里,教室的后半部分空荡荡的,只有一块黑板报,沿墙放了几张空桌,给学生们放饭盒雨具。

    许霜降念完一句,孩子们跟读一句,就这功夫她已经走到学生的最末一排座位了。她转回身,不出意料地瞥到前面的皮小孩沈宇轩拿着一块橡皮在使劲擦他的课桌,待会儿走过去大概就能见到他满桌的黑泥卷。这孩子的作业本上的字忽大忽小,和他这个人一样没定性,常常在她叫他订正作业时,抬起头嘻嘻道,老师,我没橡皮了。

    许霜降的目光极快地瞥向教室另半边,那四个一年级的学生被她布置写回家作业,这时虽然没出声,却小动作不断,有咬铅笔的,有发呆的,有拨着脚底的,剩下一个正常做作业的,却还分了一只手拧鼻涕。她咳了一声,孩子们个个精怪,压根儿没有回头看她,就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腰板,全都盯向了课本。

    许霜降嘴角抿出一丝笑,再板了板脸,迈开脚步往讲台方向返回去,领读道:“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非常好。沈宇轩,你到黑板上来默一遍,其他同学,在作业本上默。”许霜降站上讲台道。

    沈宇轩大惊失色,磨磨蹭蹭起身推开椅子,溜着眼睛瞧向许霜降,这时候便显出了几分可怜相。

    许霜降不为所动,催促道:“上来默,可以再看一遍书。”

    沈宇轩就来不及地低下头使劲记,其他学生也趁着这个机会蠕动着嘴唇念念有词。

    和尚念经似地带他们读一百遍都没有用,就这种高压下的点滴时间才会让他们拼命记忆,许霜降在和他们打交道的几月里,已经深知此点,此刻沉眉耐心听这片嗡嗡声。

    “现在合拢书,开始默。沈宇轩,上来。”许霜降严厉道,她的视线盯着这个皮小孩捏起粉笔,在黑板上把鹅字胖鼓鼓地写成了我和鸟,也不作声,回头扫视着底下刷刷默写的二年级学生,又瞅瞅愈加认真写作业的一年级小孩子,抿唇敛下眸,从讲台角拿出了一摞数学作业本,拿起红笔批作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怜的沈宇轩卡壳了,对着黑板木楞了好一会儿,抖抖瑟瑟地扭头瞟向她,再偷偷摸摸瞟向同学,渴望着获得点提示,可惜同学们正自顾不暇,都埋着头冥思苦想下一句,竟没有一个抬头和沈宇轩眼神互动。

    许霜降全知道,淡定地继续改作业。

    又过了一会儿,她把数学作业本合拢,侧过身去看黑板:“默好了?”

    沈宇轩咬着嘴没有出声,摇摇头,小眼神飘忽着。

    “老师给你一点提示,下一句是讲大白鹅游在水面的样子,你想象它的颜色,水的颜色,鹅和水面相互映衬的景象。”

    沈宇轩瞅了瞅许霜降,皱起鼻子想,眼珠子东转西转,瞧到许霜降身后去了。

    许霜降凶凶地瞪住他,小孩子倒也乖觉,眼皮一搭,半垂头注视着脚尖,嘴唇用力咬进去半片,显然是在竭尽全力回忆。

    “白毛……浮……”许霜降盯着他。

    “白毛浮绿水。”沈宇轩眼睛一亮。

    “对了,”许霜降这才露出些微笑意,“最后一句呢?”

    “红掌泼……”沈宇轩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太对,嘶了一声,习惯性地做起了小动作,抬手要摸耳朵,半途中醒悟过来,赶紧把手放下,规规矩矩地立在许霜降面前,一双眼极快地瞟了她一下,却不敢和她对视,又瞟向讲台后方去了。

    许霜降见他这样,内心其实也不忍的,再调皮的小孩骨子里还是怕老师的。她算了算下课时间只有七八分钟,最后一堂课不宜拖堂,就放过了沈宇轩。

    “同学们,你们谁能……”许霜降转过头,面向课堂,语音忽地一顿,目光下意识移向教室的后窗户。

    窗外,一个人右肩挂着大大的黑色背包,穿着黑色羽绒服,脖子里围了一条灰色围巾,透过尘土粘附的玻璃窗,见她望去,牵起了唇角。

    教室里的小孩都好事地顺着许霜降的视线扭头朝后窗望。

    “咳,咳。”许霜降沉下脸。

    孩子们齐刷刷回过头来。

    “你们谁能提醒沈宇轩这首诗的最后一句?”

    “老师,老师,最后一句是红掌拨清波。”

    “好的,默完的同学可以做其他作业,默错的同学自觉再抄一遍错误的地方,沈宇轩,把整首诗默完整。”许霜降交代完二年级生,走向一年级,“让老师看看你们写的作业。”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许霜降微微俯着头,手指在学生本子上轻划,温声细语:“两扇门不要挤得这样紧,你想想,门小了,你是不是要变成小猫才出得去?”

    小孩子噗地笑了。

    “变耗子才出得去。”另一个小孩插嘴道。

    许霜降头疼,课堂纪律永远只能维持短短几个瞬间,她语文老师的雷霆手段还需慢慢再回忆,实在不行,她就学苗校长拿根小细枝,摆在讲台上啪啪抽桌角。

    “现在,我们一起来念一遍拼音。”许霜降检查到最后一个学生,抬起头来说道,目光顺势罩上后方玻璃窗,她离那人的位置更近了,可以清楚看见他倏然绽大的笑容里那双凝视的眼,以及那条眼生的纯灰羊绒大围巾。

    他学会自己买衣服了。

第576章 前夫

    放学的电铃叮铃铃响。

    孩子们像装了弹簧似的,个个活泼起来。许霜降瞧着他们嘻嘻哈哈地收拾书包,敛眉整理好课本讲义,轻声吸了吸鼻子,打开教室门走出去。

    “霜霜。”

    隔着窗户,许霜降在教室里时只见了陈池的上半身,此刻他自上而下的整体形象令许霜降着实愣住脚步。他穿了一条蓝黑牛仔裤,裤脚上溅了黄泥浆,似乎半干不湿时心急搓过,反而围着泥斑糊了开去,十分醒目。那双登山鞋上更是沾满了泥草,连鞋帮那样的高处都也有泥巴被刮走后留下的干褐色污迹,看起来他在什么地方整只脚都陷进过泥塘里,又试图到路边草丛里蹭过泥。

    他的背包特别鼓,都快赶上行军包了。一手拎着一个红色大塑料袋,里头圆滚滚的,感觉不是梨就是苹果。

    这样子倒像是提溜点水果来亲戚家打秋风的。

    许霜降和陈池站在教室外面两扇窗户之间的白墙两端,互相打量着,他的脸还是那样明净,扬起眉笑的样子,除了有点温和消沉,和以前相差无几。

    教室里孩子们打打闹闹搬桌椅扫地的声音传出来,许霜降立时回了神。

    “霜霜。”陈池两大步就来了近前。

    许霜降特别恍惚,她知道陈池在对外交际上比她圆润有手段,但他怎么能骤一见她,就还像以前一样亲切随和,好似他们争吵离婚的这大半年被他剪辑掉了。

    “有事吗?”许霜降淡声问。

    “我……找你。”陈池的目光逡巡着她的脸部,喉咙有些梗涩,忍不住道,“你好像瘦了。”

    许霜降点点头:“谢谢。”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语速微微加快,“我在这里支教,探访不太好,也没有条件接待人,这里最近的住宿点在镇上,走水路穿到对岸最方便,你是搭船过来的吗?”

    “是。霜霜……”

    “那我跟撑船的四爷爷说一声,请他送完孩子后再撑回来把你接走。”许霜降抬眸解释道,“船小,人多了要分两趟。你路上抓紧点,到镇上应该不会太晚。”

    他这个时候返程,到镇上铁定天黑透了,三公里地外那最末一班中巴也铁定赶不上了,但许霜降不准备提醒得太清楚,反正那个灰头土脸的公交站牌下还有野摩的等着,再说男人也没有什么好打劫的。

    “霜霜,我有事要和你谈。”陈池低下头,盯着许霜降的眼睛,表情诚恳道。

    “嘻嘻嘻。”两个小孩子在教室门口推搡着探出身来。

    因为每个班上都有些学生要坐船,苗校长规定每天的最后一堂课下课后,所有学生都不准离开教室,等值日生打扫完后,由老师领着大家一起去校门口,在那里,学生再分流,往后山村落去的就自行走山路,往对岸过河的七个学生就由苗校长带到岸边。

    许霜降还是有点威望,她不发话,孩子们都不敢自己跑出来。

    “老师,我们扫完了。”

    “好,大家排队出来。”许霜降瞧了陈池一眼,交代道,“你跟我们一起出去吧,等在岸边。四爷爷摆渡来回的时间里,有什么事正好可以谈。”

    “霜霜……”

    “叫我许老师。”

    学生们蜂拥而出,许霜降旋即转身:“回家作业都带好了没有?不要忘在学校里,检查一下,鞋带有没有绑好?”

    “带啦。”“绑好啦。”小孩子们七嘴八舌道。

    正热闹纷纷之际,二楼的高年级混合班也吵吵嚷嚷着下来了。

    “小许老师,”苗校长招呼道,瞧着许霜降身后的陈池,“这位是……”

    “苗校长,这是我……”许霜降扭头瞟向陈池,心里倒是极想说这是我前夫。

    陈池心思机敏,只瞧许霜降这微微尴尬脸色,便爽朗一笑,迎上前去伸手握:“苗校长,你好,我姓陈,霜……许老师的丈夫。正好这几天有假,我就过来看看许老师。”

    “你好你好。”苗校长忙不迭握住陈池的手。一干小孩子都仰起头好奇地瞄着陈池这个陌生人。

    许霜降抿了抿唇,没有出声。她联系支教时,他们还没有离婚,个人资料上是已婚状态,到了地头,别人也都这样以为,她没有特意去澄清解释,现在只好这样糊涂了过去。

    郭姨掐着点,从教学楼后转出,准是做好了晚饭刚给小黑喂完草料。这是郭姨的每日惯例,一放学,她必定也要陪同着送学生们出校门。许霜降无奈给陈池介绍:“这是我们苗校长的妻子。”

    校长两口子十分体贴,关照道:“小许老师,你不要出来了,你们先去安顿。”

    “没事呢,他……”

    不待许霜降说下去,陈池就接道:“我不影响许老师工作。”

    许霜降那句“他马上要走的”,就没有机会说出口。她脸上保持着微笑,没再说什么,如往常一样领起自己班的学生,跟着苗校长的队伍往外走。

    其实她自己心里都清楚,陈池这样远道而来,顶着她丈夫的名头,如果待不了几分钟,就搭四爷爷的船原路回去,看在别人的眼里会有多奇怪。

    这一晚,竟似只有把他接纳下来了。

    许霜降在校门口望着孩子们组队走上山路,眼角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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