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惟盯住她,忽地往后靠到椅背上,笑起来:“你不愿意到我公司上班?”
“我仍旧打算做培训。”许霜降答道。
“能说说原因吗?是期望工资不小心填低了?”顾一惟调侃地问道。
“不是。”许霜降摇头道,“最近培训脱不开身。”
顾一惟不置可否地笑一声,继续问道:“是不是你觉得公司规模不大,没有吸引力?”
许霜降微愣,忙道:“不是,大公司起步时都是小公司,我只会觉得潜力无穷。”
“那是什么原因呢?”
“培训……很忙。”许霜降为难道。
顾一惟听她翻来覆去讲培训,蹙起眉头:“是不是培训机构那边不能马上辞掉?可是你现在这嗓子,也上不了课。”
“我这是小感冒,很快就会好的。”许霜降脸上浮起歉意,“顾总,我确实能力有限,时间上也有困难,做不了你这份工作。我想该告辞了,今天浪费你太多时间了。”她拿起包,意欲起身。
“再坐一会聊聊。”顾一惟在沙发上泰然坐着,只是瞟一眼,微抬下巴,委婉提醒道,“你这时候出去,别人以为我招待不周。”
许霜降一怔,神情顿时尴尬,只得继续坐下来。
室内有些静,顾一惟沉吟片刻后望向许霜降,开腔道:“如果你在培训机构那边一时不能脱身,我这边可以等。头一个月你不用天天来上班,只要有空过来,先把工作内容熟悉起来就好。等你那边事情处理好了,你再正常上班。”
“许小姐,我非常有诚意。”
第440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霜霜,霜霜,起来吃东西。”
许霜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陈池的手贴在她额上探体温。“我没事。几点了?”
“差不多十点了。”陈池轻声道,“我给你买了面包,你起来吃两口,我再给你冲点麦片好不好?”
“不好。”许霜降闭上了眼睛。
陈池俯下头,焦急又怜惜:“那你晚饭吃了什么没有?”
“吃了一块黑米糕。”
“药呢?”
“吃了。”
陈池听着她这低弱沙哑的声音,拢住她欲言又止,过半晌道:“霜霜,顾一惟打电话给我。”
许霜降半阖着眼,将将要重新睡着,闻言重又睁开眼,皱起眉头。
“你昨天去他公司面试了?怎么没听你提起?”陈池软声问道。
“以前也就和他见过一两面而已,反正我没想去,有什么好提的。”许霜降咕哝着,“你每天都回来晚。”
“这段时间事情多。”陈池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歉然,“霜霜,你今天感觉好一点没有?”
“嗯。他电话里讲什么?”
陈池轻笑道:“讲他很惊喜能碰见以前的朋友,讲你拒绝了他的工作邀请。”
“半熟不熟的人,相处起来不自在。而且他好像把亲戚都拉在里面,感觉做事会很麻烦。”
许霜降稍稍说得句子多点,嗓音就越来越涩,陈池蹙紧眉头摸上她的脖子,探了两下:“还是有点肿,扁桃体还在发炎。我们不说了,你要赶紧休息。我大概了解你的想法了,周末他请我们吃饭时,我和他说明白。”
许霜降忍不住问:“他请吃饭?”
“嗯。”陈池细细解说道,“他今天快下班时给我电话,我当时真没想到他也来这里发展了。我们聊了一会儿,他说他公司需要人,正好你投了简历,他很想你能进去帮忙。不过你不太情愿,所以他想让我来说服你,还说请我们去吃饭。”
“你答应没答应?”
“我已经答应吃饭了,就当老朋友叙叙旧。不过我说你身体不好,不一定能去。”陈池抬手插进许霜降发中,轻轻地揉着头皮,一路按压到颈子后,脸现忧虑,“头上很烫。”
许霜降眼睫微颤,将合未合,缩着脖子感受着陈池温凉的手,只觉分外熨帖安闲。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絮絮道:“池,顾一惟还是很厉害的,短短几年就开公司了。你说他怎么做到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陈池赞赏道,“那时候你看他住的地方,那样艰苦,连锄地的工具都要借,也没有人帮。但他敢做敢闯,现在被他闯出一片天了。”
许霜降回忆着在坳溪头的那段时光,想着顾一惟那间堆着杂物黑乎乎的卧室,嗯了一声。
“睡吧,睡吧。”陈池给许霜降拉了拉被角,让她扭着脖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蜷在他怀里,“霜霜,你今年感冒多,一定不能再冷到热到。”
顾一惟和陈池约在一处江南菜馆,藏在老洋房中,装修得非常居家温馨。顾一惟已先到了,目光掠过绣花软缎桌布,瞧向对面的两套细瓷餐具,再移向窗外。茂密的梧桐树冠将底下的小街遮掩得十分清幽,只能隐约看见车辆和行人。
因为今天要请的两人,他便想起了若干年前一起在汪家吃过的一顿饭。也是夏季,也是黄昏。陈池来唤,他去地里选了皮面最光生个头最大的冬瓜,收工掩门,在院中桃花树下,端了一塑料盆水,从头淋到脚,梳洗干净,换上衬衫。
“不要和狗狗玩,进来和惟哥哥说话。”这句话印象真是很深,那时他独居山村,日日刨土,很少听到这样动听的声线。
那天他为客,受到款待,桌子露天摆在院中,桌上笑语嫣嫣,桌下黄狗串在各人脚边啃骨头。
“先生,您几位?”
顾一惟闻声,视线转向楼梯口,定睛打量,多年未见,当年那个新婚男子神采如昔,依然明快磊落,笑如春风。顾一惟往陈池身后看,随即绽笑起身离座。
“陈池,你好。”
“一惟,你好,让你久等了。”陈池伸手热情地握道。
“你好你好,怎么就你一个,尊夫人不来?”
“她感冒还没好,今天来不了,不好意思。”
两人落座后,顾一惟含笑等服务生收走陈池身旁多余的一套碗具,目露关切道:“你夫人感冒还严重吗?”
“烧退了,在家里养着。”
“这就是我的不是了,这时候把你叫出来喝酒。”顾一惟侃道,“回去你不会有事吧?”
“还好还好。”陈池风趣接道,瞅一瞅顾一惟,笑叹:“一惟,这么多年没见,今天有缘再见,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人生何处不相逢。”顾一惟替陈池斟上酒,举杯道,“为这句话,当浮一大白。”
陈池爽朗一笑,饮得痛快。
顾一惟点的菜极丰盛,两个人寒暄过后,聊起这些年各自的经历,推杯换盏,气氛渐浓。
“陈池,你真是不错,有家有室,顺风顺水,婚姻事业两得意。”顾一惟恭维道。
“碰对了人,就能有家有室,找着了工作,就是顺风顺水。”陈池谦笑道,“哪及你,顾总,自己的生意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顾一惟一瞥,摇头道:“你就别调侃了,你们夫妻俩真是一样,我和你夫人说,大家都是朋友,直接叫名字,你夫人口口声声顾总。其实,我现在就是拉几个人瞎糊弄,说老实话,还不如人家小本买卖每天都有现金流,不过堪堪搭起了门面架子而已。要不是前些年乱捣鼓,走运踩对了一步,不然今天还不知道在哪里混饭吃呢。”
“一惟,你何必如此谦虚。”陈池赞道,“我们夫妻俩说起你,简直敬佩不已。”
顾一惟一抬眉:“说起我?”他笑着给陈池再满上杯,顺势问道,“陈夫人怎么说,肯来帮忙吗?”
“我家那个,”陈池满脸无奈,“这些天身体不好,脑子转不动了,她意思就是一动不如一静,还是安安心心做她的老本行。”
第441章 男人的酒
顾一惟微微颔首,嘴角笑意不改,殷勤劝道:“来,吃菜,吃菜。”他不再提许霜降工作的事,扯开话题道,“我刚刚想起来,让你把病人抛在家里,你夫人晚饭怎么办?你看她喜欢吃些什么点心,晚上你拿回去,省得她带病自己弄吃的。”
“不不不,”陈池忙摆手婉拒,“她在家里有吃的,而且,这两天她胃口不好,喉咙也疼,吃不太下。”
“喉咙疼对老师来说是麻烦事,疼的时候却避不开讲课,讲多了就越来越严重。我爸是老师,乡村教师。”顾一惟慢慢地吃着菜,“所以我知道老师特别怕嗓子有问题。一旦喉咙发炎还要坚持上课,真是非常辛苦。我记得我妈经常给我爸煮一些甘草水,我爸学校里也总是放着胖大海,我有个亲戚养蜂以后,我妈最喜欢的礼物就是他们的纯正土蜂蜜,备在家里时不时泡给我爸润喉。”
“我家胖大海倒是有的。”陈池说起许霜降,也甚愁,“她一开始上课,整堂课整堂课讲下来,说话声音哑,就喝过胖大海。甘草水效果好吗?”
“有点效果吧,不过我妈好像在里头还添点什么,下回我去问问再告诉你。”顾一惟道,“这也只是小调理,正儿八经生病后,光靠吃这些,不一定能立竿见影好起来。总之还是要多休息多保养,喉咙容易伤疼,也算是老师的职业病了。”
陈池点点头,眉宇间沉吟不语。
“喝酒,喝酒。”顾一惟感慨道,“陈池,我们在坳溪头那时,我看你说话做事,就感觉是个可交的朋友。可惜这么多年没机会相交,现在凑巧聚在一个城市,以后我在财税方面向你这个行家咨询,你可要帮忙。”
“你太抬举我了,我哪是什么行家?”陈池笑道。
“我真不是开玩笑。”顾一惟诚恳道,“我这公司现在还跟小作坊差不多,本来也就是从小作坊起步的。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梳理好,我打算要一步步改善,包括公司的行政流程、会计制度、技术服务的建档管理,再有一些必要的体系认证,另外要尝试一些基金项目的申请。这就是我现在很需要人帮忙的原因。”
陈池凝起注意力,认真听着,却不多说,他颔首道:“一惟,来,借你的酒敬你,事业腾达。”
“谢谢,谢谢。”顾一惟满口饮下,叹道,“做点事情很不容易。就说当年,我不是借在我姑母家,就在你舅家后面搞生态种养吗?你们走后,我又坚持了大半年,也不怕你笑话,最后亏得差不多连裤子都没有,我爸妈都不想认我,后来没办法,一无所有跑出来。”
他一笑:“你舅舅人真好,柑橘熟的时候送了一筐给我,我到地里去,每天都带两个,一边吃一边愁。”
“我舅舅年年给我家送,我妈又分给我丈母娘,”陈池也笑,“吃得我丈母娘都不好意思,去年拿了一箱黄泥螺干海鳗,让我寄给我舅,我舅吃不惯,据说到现在还存了好多在家里。”
“那黄泥螺是你给的?”顾一惟愣笑,“这可真是巧了。去年冬天,我姑父姑母等小孩读书放假后有点空闲,回了一趟老家祭灶,那房子自我走后,就没人住过,我爸妈就过去帮着收拾收拾,回来就拿了一大瓶黄泥螺,说是姑母给的,姑母也是老邻居给的,吃不来就送给我妈,我和我弟弟过年回家,我爸还开了叫我们吃。”
“真巧了。”陈池也一脸忍俊不住。
“看来这顿饭,我是注定要请你的。”顾一惟开玩笑道,“来,吃菜吃菜。”
两人言辞间更加热络。
“我听说,你舅舅现在一个人住。”
“是啊,现在睿伢子要读书上学,我表哥把睿伢子带走了,我舅舅就一个人管家里的柑橘林,他年纪也大了,气力不比从前。”陈池叹了一声。
“乡里人朴素,谁家有点什么事,老头老婆婆们不用招呼,都会来帮忙。”顾一惟唏嘘道,“年轻人是真留不下,留下就是没出息,要是留下还没捣鼓出点什么来,一村的人背地里议论,这家养了个废儿。我后来实在没脸呆,重新出来找工作,什么都干,最穷的时候,一天三顿吃白馒头配榨菜丝,手机都没钱充值,一个月没给家里打电话。”
陈池不禁动容,此时酒上三巡,他也真情流露:“我最穷的时候,更不好意思说。”
“你?”顾一惟停箸讶异道。
“我当年在股票上没看准,亏得特惨。”陈池叙道,“我没敢告诉我爸妈,怕他们干着急。那时只有我老婆在我身边,她一个人的奖学金给我们两个人用。难得她对我岳父岳母从来一字不提,不然我丈母娘能把我撕了,他们把女儿交给我,我非但照顾不了她,还反过来要她照顾。”
陈池笑着,忆起过去那段艰苦岁月,疼惜纠结之色仍不可避免地浮起于脸上。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目光愧疚,怅惘叹一声:“那段日子真对不起她。”
顾一惟瞧瞧陈池,抬起酒杯道:“来,我们再满干这一杯,为过去。”
“为过去。”陈池呼了一口气,仰脖一饮而尽。
“吃菜。”顾一惟遗憾道,“今天的菜偏清淡,配酒不过瘾。要不是你夫人等在家里,我们这里吃好后转一家烧烤店尽兴尽兴。”
“下回下回。”陈池笑着拱拱手,“今天不能太晚回家。”
“陈夫人家教严吗?”顾一惟侃道。
陈池笑咳了两声,没正面回答,反而打趣道:“一惟,你呢?要守时回家吗?”
“用不着,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比你自由。”顾一惟迎上陈池的视线,自嘲摇头道,“以前什么都没有,谁看得上。”他倒是坦然,当笑话一样和陈池聊:“我妈怕我这样以后影响我弟弟的婚事,托人给我找个隔村姑娘,人家问我是干什么的,当时一听我回乡创业,在山上种地养鸡,跟我妈说,养啥子鸡,他们不创业就养上鸡了,把我妈气得回来在床上躺了三天,我回家看她,都不让我进门。”
“现在呢?人家都悔死了吧?”陈池举举杯。
顾一惟毫不在意道:“现在我忙还来不及,懒得搭理这些事,谁想要看谁?要来的自会来。”
陈池点头赞道:“想做大事的人,都无暇私情。”
“我这称得上什么做大事?你就不要给我脸上贴金了。”顾一惟笑起来,“不过,陈池,我这些年下来的经验是,随便做什么,要把事情稍微做大点做好点,靠自己单打独斗就不行了,一个人的能量是有限的,一定要有团队,发挥团队的力量。”
“是,人多力量大,抗风险能力也强。”陈池附和道。
“现在我没什么人,磕磕绊绊凑了个草台班子,把我弟弟拉进来,帮我管管公司那些内务杂事。”顾一惟抬眸瞧向陈池,一脸抱憾,“要不是我这个小公司,供不起你这个大总监,不然我真想把你也请过来,我们一起共事。”
陈池微愕,连忙摆手:“一惟,你这话让我荣幸,也让我无地自容,什么大总监,就是养家糊口一个工作岗位而已。”他戏谑道,“名片是印出来的,还不是怎么叫好听怎么印。”
“陈池,你这才叫谦虚。”顾一惟举起杯子,笑劝,“来,喝酒。”
两人碰碰杯,顾一惟继续道:“有一句话叫,借风好使力。陈池,你如果有融资风投这方面的人脉,大家可以相互接触一下。”
陈池和顾一惟经年未见,聊得恣意,酒也吃得畅快,他酒量好,回家来虽然未醉,但毕竟酒气掩不住。
许霜降窝在床里,睡得小猪一样。
陈池心虚地伸掌哈了一口气,耸起鼻子闻了闻,方才掂手踮脚上了床,但他不敢太凑近许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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