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贴、作战津贴和专业津贴。像许多受过高强度训练的特种部队士兵一样,当他到达一定的年龄,身体已不能有效地从事他的职责所要求的特殊活动时,他应征加入了情报机关——当时,他已经30岁了,断过一条腿和三根肋骨,曾在执行不同的秘密任务时受过两次枪伤。当然,虽然他的体质已经大为下降,不再适应反恐怖部队的活动,他仍然比大多数平民百姓要强壮得多。
他的投资增益大为可观,净资产值已达30万美元。除此之外,他计划取出他为自己交纳的5万美元政府文职人员养老金。但尽管他在金钱上相对比较自由,在其他方面却束手无策。世界大得很,有无数种选择,他却只能选择待在这间旅馆客房里。假如他的父母依然健在(有那么一会儿他曾这样幻想过),他会去探望他们,这是他一直想做却又一再推迟的事情。然而事实是,他的母亲三年前死于一次车祸,几个月之后,他的父亲因心脏病发作去世,两次都赶上他在外面执行任务。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父亲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德克尔没有兄弟姐妹。他从来没有结过婚。这部分是因为他不愿意把自己那种禁欲主义的生活方式强加给他所爱的人,部分是因为他那种生活方式使他无法找到一个他可以放心大胆去爱的人。他仅有的朋友全是他的特工同行,而现在他已经辞职退出情报机关,这样就造成了一种容易发生冲突的局面。他那些朋友跟他在一起时将会有所顾忌,拿不准谈论哪些话题不至于引起争论。
德克尔呷着威士忌想,也许我犯了个错误,也许我不应该辞职。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变换着频道。当特工使我有一个方向,有一种依靠。
德克尔提醒自己说,干这一行是在耗费自己的生命,而且,无论你去哪儿执行任务,那个地方对你来说就彻底地毁灭了。德克尔曾去许多风景迷人的地方工作过,希腊列岛、瑞士阿尔卑斯山、法国的里维埃拉度假地、西班牙的地中海海滨——这只是其中的几个地方。但是,他在这些地方的经历给它们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一点也不想再到这些地方去回忆往事了。事实上,现在他思考这一点时,突然想到一个具有讽刺意义的事实。正像大多数人认为这些地方风景迷人一样,在文学作品中,德克尔过去从事的工作常常被描绘为英雄壮举;而德克尔则认为,这不过是一种乏味、徒劳而且危险的工作。追捕大毒枭和恐怖分子也许是崇高的事业,但猎手是会沾染猎物身上的污秽的。德克尔想,我肯定是沾染上了,而且,正像我所发现的那样,我为之卖命的某些官僚照样躲不开这些污秽。
德克尔问自己,做什么呢?他喝威士忌已经喝得昏昏欲睡了。他强睁开发涩的眼皮,瞅了瞅电视。屏幕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使他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好奇地想弄清楚,于是打起精神调回到刚才拨过去的频道。他一看见图像就被吸引住了。他说不清楚为什么被吸引住,只知道其中有某种东西是专门讲给他听的。
他看到的是一部纪录片,里面一队建筑工人正在修复一处旧房屋。这房屋很奇异,使他联想起他在墨西哥看见过的普韦布洛式陶土住宅①。但当他开响电视机的音量后,他得知这种虽然装饰简朴但却出奇地典雅的房屋是在美国的新墨西哥州。建筑工地的领班解释说,这房子是用土坯建成的;他补充道,土坯就是用稻草和泥土制成的大砖块。这些砖块能够建造出异常坚实、隔音效果良好的墙壁,墙壁上又覆盖着一层土褐色的拉毛粉饰。领班接着说,这种土坯房屋是平顶的,屋顶稍稍倾斜,雨水可以通过一种叫做“卡纳尔”的斜槽排走。这种土坯房屋没有突出的棱角,所有的拐角都是圆形的,入口处大多是被称做门楼的圆柱支撑的悬挑结构,窗户则凹陷在厚厚的墙壁里面。
①美国西南部及墨西哥北部普韦布洛印第安人所居住的一种梯形多层平顶的城堡式建筑。
这种住宅独具特色,它那沙土结构和土褐色的外层与它周围高原沙漠地带的橙色、红色和黄色奇妙地融为一体。主持人离开这幢房子,就其工艺和传统发表了几句概括性的评论,电视镜头则摇向房屋的周围地区。在生长着落叶松和矮松的山脉丘陵地带,到处是这种土坯房屋,每一幢都有其独特之处,它们共同构成一幅令人惊异的千变万化的景致。但正如主持人所解释的,土坯房屋在新墨西哥是一大奇观,因为目前它们只在一个城市里大批存在。
德克尔探身向前,以便听清楚这个城市的名称。他得知,这个城市是美国最古老的拓荒地之一,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6世纪西班牙征服时期,其城名依旧保持着西班牙特色:圣菲,意为神圣的信念。如今,它被戏称为异邦城。
2
德克尔的怀疑是对的,有两个男人正在门厅里等着他呢。此时是早上刚过8点。他从旅馆结账台上转过身来,看见了他们,心里明白躲避他们是毫无意义的。他穿过拥挤的门厅朝他们走过去时,他们冲他微笑着。德克尔想,至少,选这两个人执行这项任务是恰当的。显然,他们的幕后指挥者希望德克尔会放松戒备,因为他认识他们,曾经和他们一起在特种部队里干过。
“斯蒂夫,很久不见了,你这一向好吗?”其中一个人问。他和他同伴的身高和体重都和德克尔的相差无几——6英尺高,190磅重。他们也和德克尔年龄相仿——40岁。因为他们受过同样的身体训练,他们的体形也基本一致——窄臀、结实而宽阔的肩膀,这样他们上半身的力气特别大,这是特别行动所必需的。但他们与德克尔的相似之处仅有这么多。德克尔的头发是沙褐色的,略为鬈曲,而跟他讲话的这个人蓄着短短的红头发,另一个人的头发则是棕色的,朝后直梳着。两个人相貌刚毅,目光警觉,这跟他们脸上的笑容和身着的便装不怎么协调。
“我很好,本,”德克尔对红头发的男子说,“你呢?”
“没什么可抱怨的。”
“你怎么样,哈尔?”德克尔问另一个人。
“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谁也没有主动跟对方握手。
“我希望你们两位没有整夜守在这儿监视。”
“7点钟才开始的,这活儿很轻松。”哈尔说,“结账走吗?”他指了指德克尔的手提箱。
“是呀,在最后一刻我改变了计划。”
“你要去哪儿?”
“拉瓜迪亚。”
“为什么不让我们开车送你一程呢?”
德克尔紧张起来。“我不愿给你们添麻烦。我坐出租车走。”
“绝不会有麻烦的。”哈尔说,“经过这么多年之后才见到你,要是我们不帮你这个忙,我们还算什么朋友呀。这用不了一分钟。”他伸手从西装里面掏出一只薄型移动电话,按了几个号码。“你永远也猜不到我们刚才碰上了谁,”他冲着话机说,“我们现在正在门厅里跟他谈话。好的,我们等着你。”
他结束了通话,把话机收了起来。“需要帮你拿手提箱吗?”
“我自己能拿。”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到外面去等汽车呢?”
外面的交通已经十分拥挤,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你瞧,”本说,“你也许叫不到出租车的。”他看到一个身穿制服的门卫朝他们走来。“一切都很正常。”他对门卫说,示意他走开。他瞥了瞥阴云密布的天空。“看来好像要下雨。”
“预报过了。”哈尔说。
“我左胳膊时的阵痛就是我所需要的全部预报。车来了。”本说。
一辆灰色的庞蒂亚克在旅馆前停了下来。司机的面孔德克尔不熟悉,后座的车窗涂有保护色,很难看清楚里面。
“我怎么对你说的?”本说,“只需一分钟。”他打开后座门,伸手示意德克尔进去。
德克尔的心怦怦直跳。他看看本,又看看哈尔,站着没动。
“有问题吗?”哈尔问,“难道你不觉得你最好快点上车吗?你还要赶飞机呢。”
“我是在想我的手提箱怎么办?”
“我们把它放到行李箱里去。请按一下打开行李箱的按钮,好吗?”本对司机说。随即,车后部的弹簧锁发出咔哒一声响。本拿过德克尔的手提箱,掀开车后盖,把手提箱放到行李箱里,又合上后盖。“瞧,这样就解决了问题,行了吧?”
德克尔又犹豫了片刻,他的脉搏越跳越快。他点点头,坐进了庞蒂亚克的后座。他感到胃里冰凉。
本坐到了他的旁边,哈尔则坐到了前排的乘客座位上。他转过身看着德克尔。
“扣上安全带。”脖颈粗壮的司机说。
“对,安全第一嘛。”本说。
德克尔扣上安全带时,金属扣发出了丁当的碰撞声。其他人也扣上了安全带。
司机按了一个按钮,又是咔哒一声响,所有的车门都锁上了。庞蒂亚克的发动机隆隆响了起来,他驾车驶入了拥挤的车流之中。
3
“我们一位共同的朋友告诉我,昨天晚上你在电话上说你坐飞机坐够了。”本说。
“没错。”德克尔透过涂有保护色的车窗朝外面的行人望去。他们提着公文包或者手提包,拿着合上的雨伞,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脚步轻快地赶去上班。他们似乎离他很遥远。
“那你为什么要去坐飞机呢?”哈尔问。
“这是一时冲动之下作出的决定。”
“就像你的辞职一样。”
“那不是一时冲动。”
“我们共同的朋友说,那似乎很像是一时冲动。”
“他不怎么了解我。”
“他开始感到好奇,是否有什么人了解你。”
德克尔耸耸肩。“他还对什么感到好奇?”
“你为什么要拔下你电话的插头?”
“我不愿意别人来打扰我。”
“还有,昨天夜里,我们组里的一个人去敲门,你为什么不回答?”
“不,我回答了,只是没有开门。我问是什么人,门外的人回答说‘是整理房间的’,他告诉我说,他要进去给我铺好床,我告诉他我自己已经铺好了。他又说他来送干净毛巾,我告诉他我不需要干净毛巾。最后他说他要在我的床头柜上摆上薄荷糖,我叫他把薄荷糖塞到他自己的屁股里去。”
“这是不大礼貌的。”
“我需要时间,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本接过话题问道:“思考什么呢?”
庞蒂亚克在红灯前停住了,德克尔瞥了瞥左边这位红头发的男人。“生活。”
“这是个大题目。你想出结果来了吗?”
“我得出结论,生活的精髓在于事情的改变。”
“这就是你全部的想法吗?你正在试图改变生活?”哈尔问。
德克尔瞅了瞅前排乘客座位上这位棕色头发的男人。庞蒂亚克又开始行驶,穿过了一个十字路口。
“对,”德克尔说,“改变生活。”
“这就是你要作这次旅行的原因?”
“你又说对了。”
“你具体要去什么地方呢?”
“新墨西哥州的圣菲市。”
“我从来没去过那儿。那儿怎么样?”
“我也说不准,可看上去挺好。”
“看上去挺好?”
“昨天晚上,我看了个电视节目,里面一帮建筑工人在那个地方修复一幢土坯房子。”
庞蒂亚克又穿过了一个十字路口。
“这使你决定去那儿?”本插话问道。
德克尔转身面对坐在后座上的本。“是的。”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事实上,我正在考虑去那儿定居。”
“原来如此。你知道吗,你这些突然的改变正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所关心的。因为你在电视上看到人家修复一幢旧房子,你就一时冲动决定移居新墨西哥的圣菲。当我们告诉他这个时,你认为他会怎么想?”
“是一幢土坯房子。”
“对。你觉得这将使他怎么看待你其他的仓促决定?他会认为你是慎重作出决定的吗?”
德克尔的肌肉绷紧了。“我的辞职不是仓促决定的。我考虑很久了。”
“你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我觉得这不关任何人的事。”
“这关系到许多人的事。是什么影响了你?是什么促使你作出这个决定的?是这次罗马事件吗?”
德克尔没有回答。
雨点打在了挡风玻璃上。
“瞧,我告诉过你要下雨的。”本说。
雨点越来越大,落在庞蒂亚克的顶篷上,发出空洞、持续的声响。行人纷纷撑起雨伞,或者跑向门洞避雨。从涂有保护色的后座车窗里望出去,阴雨笼罩下的街道越发显得昏暗。
“给我们讲讲罗马那件事。”本说。
“我不打算对任何人讲罗马那件事。”德克尔努力使自己呼吸平稳。“我敢说,这正是我们这次谈话的关键。你们可以回去让我们共同的朋友放心,我虽然很气愤,但决不会把自己的愤怒讲给任何人听的——我只是疲劳极了。我对揭发丑事从而引起轰动不感兴趣,正相反,我所需要的只是平静和安定。”
“在圣菲这个你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这一次德克尔又没有回答。
“你知道吗,”哈尔说,“当你提到圣菲时,我脑子里涌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那个地区有许多绝密设施——阿尔伯克基的桑迪亚武器检测实验室,洛斯阿拉莫斯的原子弹实验室。而我随后想到的是爱德华·李·霍华德。”
德克尔的胸口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霍华德曾经是中央情报局的特工,他把情报局莫斯科行动的最机密细节出卖给了苏联人。在一次测谎检查中他没有通过,这引起了情报局的怀疑,把他解雇了。在联邦调查局调查他的过程中,他移居到新墨西哥,甩掉了监视人员,成功地逃到了苏联。他曾经居住过的城市正是圣菲。
“你是在暗示我跟他一样?”德克尔坐得更直了。“你是在暗示我会做出危害我的国家的事情?”这一次,德克尔根本没想控制自己的呼吸。“你去叫我们共同的朋友重新查阅一遍我的档案,看能不能找出某件事例,表明我曾突然忘掉名誉的含义。”
“正像你方才指出的,人是会发生变化的。”
“如今,大多数人至少要换三次职业。”
“德克尔,我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了。”
“我起初在特种部队服役,后来又在政府部门工作,现在是该开始从事我的第三个职业的时候了。”
“那么这第三个职业将是什么呢?”
“我还不清楚,我不愿意仓促作出决定。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哈尔没有回答。
“我在问你问题。”德克尔说。
哈尔仍然没有回答。
“最好不是带我去情报局设在弗吉尼亚的康复诊所。”德克尔说。
“谁说去弗吉尼亚了?”哈尔似乎作出了选择。“我们正在带你去你要我们带你去的地方——拉瓜迪亚。”
4
德克尔买了一张单程机票。飞机要飞行6个小时,而且途中要在芝加哥作短暂的停留,因而他有充裕的时间考虑自己目前的所作所为。他的行为的确异乎寻常,他能够理解他过去的上司为什么会感到不安。见鬼,就连他自己也为此而感到不安。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一向能够控制住自己,可如今他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