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开始了。”德克尔低声说。
停车库里的钠弧光灯射出怪异的黄色光芒。虽然德克尔能肯定雷娜塔那一伙中不会有人冒着引起保安人员注意的危险在机场到港门内外转悠,但他说不准停车库里会不会有他们的监视小组守在他的切诺基附近。停车库的警戒不像机场的那么严密。偶尔会有一辆巡逻车穿过去,但那些人会先看见巡逻车过来的,他们会装作正在往一辆车上装东西,巡逻车一走,他们就会再回来继续监视。不过,即使停车库里有一个监视小组,他们也不一定会在这样一个公共场合劫持德克尔和贝丝。从机场出去只有一个出口。在附近上辛的乘客会看见有人被劫持,会记下牌照号码,然后向保安人员报告,保安人员就会打电话让前面的人封锁从机场出去的路。不,这种劫持的尝试大有可能出问题了,那个监视小组只想等个没有旁人的机会。在此期间,他们会用移动电话向雷娜塔报告,他们看见德克尔带着一个包,包里像是装着那100万美元。雷娜塔会被骗过去,她会认为德克尔并未怀疑她在这儿。毕竟,如果他认为自己处在直接的危险之中,他就不会随身带着那一大包钱了,不是吗?他就会把钱藏起来的。
切诺基停在停车库二层左边台阶的最高处。德克尔打开车上的锁,帮着贝丝坐到前座上,把包和她的拐杖扔到后面,迅速上了车,锁上门,把钥匙插进点火器里。
他犹豫了一下。
“你在等什么?”贝丝问。
德克尔盯着自己那马上要转动钥匙的右手,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我认为雷娜塔没在这车上装炸弹,现在是我们看看我有没有搞错的时候了。”
“嗨,就算你错了,我们也永远不会知道了。”贝丝说,“让它见鬼去吧。我们刚才正讲到真诚。来吧,转动钥匙吧。”
实际上德克尔照着做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他等着炸弹把车炸成碎片,却听到了马达的轰鸣声。“我是对的!”他把车倒出停车的地方,在安全许可的范围之内飞速从正把行李往车上装的乘客们身边开过。那些人中的每一个都有可能是他的敌人。半分钟后,他已经开到停车库出口处了。他停在一个收费台前,把钱付给服务员,然后开车加入到从机场飞速驶出的车流里。车灯闪烁着。
他转了一个弯开向顶好西部旅馆。这幢14层高的建筑几乎每一扇窗户都透出灯光。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就是现在,那中间的一个房间里一片忙乱。他们那个导引仪监视器上的指针告诉他们这辆车动起来了。”他真想加快速度,但当他看见前面一辆警车的顶灯时,还是抑制住了这个冲动。
“我紧张极了,膝盖忍不住发抖。”贝丝说。
“集中精力控制你的恐惧感。”
“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
前面,警车转了个弯。
德克尔打开两个前座之间的储物柜的小门。他们乘飞机去纽约时埃斯珀兰萨把他的枪放在了车里,此时他从那儿把枪拿了出来。“他们现在出了房间了,正往旅馆的停车场里跑。”
“你怎么能让自己不害怕的?”
“我不能。”
“但你刚才说——”
“是控制恐惧,而不是消除它。恐惧是生存的机制。它给你力量,使你保持警惕。它能救你的命,但只是在你能控制住它的情况下。如果它控制了你,就会杀了你的。”
贝丝仔细打量着他。“显然我对你还有许多需要了解。”
“我也一样。就好像上星期五我的房子遭到攻击之前我们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我们的蜜月,而现在婚姻开始了。”德克尔飞速驶上州际公路,把车融入混乱的车灯灯光之中。“他们现在有足够的时间跑到旅馆的停车场了。他们上了车。”
“蜜月?婚姻?……你刚才所说的是个提议吗?”
“……那主意这么糟吗?”
“我总是让你失望。我永远不会成为那个你为她冒了生命危险的完美女人。”
“这样我们就平等了,我也绝不是那个完美的男人。”
“你很像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英雄。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常常梦见他。”
“英雄都是傻瓜。英雄总是会送了自己的命。”德克尔加快速度跟上车流,这些车在每小时55英里的限速地域内正以65英里的速度飞驶。“雷娜塔和她的朋友们现在正向州际公路飞驶。导引仪的监视器会告诉他们我往哪个方向开了。我得保持领先,不能让他们和我并肩而行,然后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把我撞到公路下面去。”
“聊聊天你在意吗?”
“现在?”
“会让你分心吗?如果不会的话,聊聊天能使我不这么害怕。”
“既然如此,那就聊吧。”
“你犯过的最糟糕的错误是什么?”
“你说什么?”
“整个夏天你都在追我,对我展示你美好的那一面。你最糟糕的一面是什么?”
“你把你最糟糕的一面告诉我。”德克尔眯起眼睛看着后视镜里那令人眩目的车前灯,看有没有一辆车比别的车更快地追上来。
“我先问的。”
“你是认真的?”
“非常认真。”
车速极限变成了65英里,德克尔不情愿地讲起来。
04
15
他告诉她,他父亲是军队里的职业军官,他家住过美国各地的军事基地,搬家搬得很频繁。“从小到大,我学会了不依恋任何人或任何地方。”他告诉她,他父亲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实际上,他显露任何感情时都显得很尴尬,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我学会了掩饰我所感到的东西。”他告诉她,他参军后——参军是一个职业军官的儿子很自然的选择——接受的特殊行动训练使他更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有一个教官很喜欢我,休息的时候和我一起谈话。我们经常谈论哲学问题,很多话题是关于在非人的条件下怎样生存下来而不变得野蛮。比方说怎样对杀人作出反应,或者怎样应付看见一个好友被杀的场面。他给我看了一本书里的一段话,那上面讲到大脑和感情的问题,我一直都没忘。”
德克尔一直紧张不安地盯着后视镜里的车前灯。车辆越来越少了。但他一直在超车道上开,不想被右边偶尔开过的几辆车挡住去路。
“他给你看的是什么?”贝丝问。
“‘我们作出重大决定的时候,命运会不可避免地降临到我们头上。我们都有感情,感情本身不会对我们有所损害。但如果我们那些有关感情的想法没有得到控制,这些想法就会对我们有所损害。训练会控制我们的想法,而我们的想法会控制我们的感情。’”
“听起来他像是在试着给你的感情加上许多缓冲器,这样你就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感情了。”
“是过滤器,旨在以特定的方式理解感情,这样感情就总是对我有利了。比方说——”德克尔感到一阵凄苦。“星期六夜里我的两个朋友被杀了。”
“是为了帮你找我吗?”贝丝好像很难过。
“我为他们感到悲哀。这种悲哀老是要压倒我,但我对自己说,我没有时间,我必须使我的悲哀延期,直到我能够以适当的方式向他们致哀。要是我那时不集中精力活下来,我将来就没有可能哀悼他们。我到现在仍没有找出时间向他们致哀。”
贝丝重复着他讲给她听的那段引言里的一句。“‘我们的想法会控制我们的感情。’”
“我以前就是这样生活的。”德克尔又看了看后视镜。一对前车灯正以惊人的速度越靠越近。他摇下司机座旁边的车窗,开上禁超车道,左手把住方向盘,右手抓起埃斯珀兰萨的手枪作好准备。如果那辆车从他左边开上来,想要在这段荒凉的州际公路上把他撞翻下去的话,他就开枪。
那辆车的前灯现在再亮不过了,德克尔的后视镜里那强烈的反光非常眩目。德克尔突然减低车速,这样那辆车的司机还没机会踩刹车,车就会从他旁边冲过去了。但那辆车不只是冲过去了;它继续向远处冲去,看轮廓是辆大些的轻型货车。红色的尾灯消失在黑暗中。
“他的时速肯定有90,”德克尔说,“我可以隔开一点距离跟着他,也用他那个速度开车。要是有一个摩托车警停在州际公路边上,那辆货车就会起到掩护我的作用。摩托车警会先看见它的,也肯定会去追它。我就有时间减慢速度逃过去了。”
车里又静了下来。
“这么说,”贝丝终于说话了,“感情使你不舒服?你今年夏天的确骗过了我。”
“因为我那是在有意识地改变自己,敞开心扉,让自己有所感觉。你第一天走进我的办公室时,我已经准备好了,生平第一次,准备好堕入爱河。”
“而现在你觉得被骗了,因为你爱上的女人并非她自称的那个人。”
德克尔没有回答。
贝丝继续说:“你在想,也许变回原来的那个你更安全些,你可以拉开距离,不让自己感受到任何可能使你受到伤害的感情。”
“我这样想过。”
“后来呢?”
“让我的自尊见鬼去吧。”德克尔捏了捏她的手。“你问过我想不想重新开始。我想,因为另外的那个选择让我非常害怕。我不想失去你。如果我不能和你一起度过余生,我会发疯的……我想我终究没有恢复原状。”
他对自己说,你还是恢复原状的好,你必须让我们两个人活过今晚。
16
紧张又使他的胃里产生了那种熟悉的胀痛感,他在情报局工作时曾为此饱受痛苦。上午在飞机上吃的煎蛋还在胃里没消化,下午他在采购枪械时又给每人买了一份汉堡包及煎炸食品。现在,他那一份正像酸一样的烧他的胃。他想,这就像以前一样。
他很想知道追他的人离他还有多远,他们正决定干什么。前面的圣菲还有他们的同伙等着吗?也许,只是雷娜塔的几个朋友等在顶好西部旅馆里,并不足以来拦截他。也许,他们已经用移动电话通知了前面的人安排增援。或者,也许德克尔想错了,他的车上根本没藏着导引仪。也许他的计划根本没有用处。不,他对自己强调说,我干这一行已经这么多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在这种情况下,我知道雷娜塔会怎么做。
唉,他忧郁地想,能有把握不是挺好吗?
他越过通往圣菲的三个出口,继续顺着25号州际公路向前飞驶。他想,追他的人肯定会感到困惑,他们会狂乱地争论,猜测他为什么没停下来,他要去哪儿。这让他觉得很有趣。不过,他们现在会全都跟在他后面追。不光是从阿尔伯克基一直跟着他的那些人,还有圣菲的那些人。这一点他很清楚,就像他清楚地知道,今夜最大的危险尚未来临——比方说,那段杳无人烟的50号州内公路。
那条路是双车道的,昏暗、狭窄、多弯道,路边零星有些小聚居区,但多数时候都是阴影重重的树丛。这段路为追他的人提供了把他撞下路面的绝好机会,没有人会看见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可能一直开得像在州际公路上那么快。若是那样,在第一个急转弯的地方,他就会翻车的。有些地方,即使是45英里也已经是极限了。他弓着上身,紧盯着前方车前灯照不到的黑暗,尽他所能在直道上赢得每一秒钟,然后减速,在转弯的地方猛打方向盘,然后又加速。
“我不能冒险把视线从前面路上移开看后视镜。”他告诉贝丝,“看看后面,看见车灯了吗?”
“没有。等等,现在我看见了。”
“什么?”
“转过了刚才的弯道。一辆——我看错了——看起来像是两辆车。第二辆车刚刚转过弯。”
“天哪。”
“他们好像没想赶上我们。他们干吗不追上来?也许那不是他们。”贝丝说。
“或者也许他们在动手之前想知道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什么。看前面。”
“灯光。”
“对。我们到佩克斯了。”
星期二的晚上,又是将近午夜了,镇上几乎没人在活动。德克尔减慢车速,但他不敢减得太多。他把车向左拐,开上那条寂静的主要街道,向北面的群山开去。
“我看不见车灯了,”贝丝说,“那些车肯定是住在镇上的人的。”
“也许吧。”沉睡中的镇子上的灯光刚刚被甩到身后,德克尔就又加快了速度,顺着昏暗狭窄的道路上了坡,向荒野中开去。“或者那两辆车的确是雷娜塔和她那帮人的,他们拉开距离,不想让人很容易就看出他们在跟踪我们。他们肯定很想知道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在黑暗中,浓密的松树像是形成了一道坚不可破的墙壁。
“这地方看起来可不怎么好客。”贝丝说。
“很好。雷娜塔会认为,无论是谁来这儿,唯一的原因就是要躲起来。我们快到了,马上就到。再过几个——”
17
他差点儿从写着“请与斯蒂夫·德克尔联系”的房地产标志牌前冲过去。他急忙减速,好从冷杉树中间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空隙中开进去。他恐惧地意识到,他可能正在把自己和贝丝往陷阱里面引,就如同他竭力使雷娜塔落入圈套一样。他从那座木桥上开过去,桥下狭窄的佩克斯河里水流湍急。汽车驶进幽暗的空地,停到了通向房屋的台阶前面。他熄掉引擎,这才拧了一下关前灯的旋纽——这样就使他的车灯多亮了两分钟。
就着这点灯光,他从后座上取出了贝丝的拐杖和那只便携包。他感到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冲动催促着他尽快行动,但他不敢放任自己这么做。要是雷娜塔和她的同伙开车经过时看见他匆匆忙忙地跑进小木屋,他们立刻就会怀疑他知道自已被跟踪了,怀疑他正等着他们来,怀疑他们是上当了。他紧张地克制着自己的急躁,任由自己显得疲惫不堪,就像他所感觉到的一样。他跟着贝丝走上原木台阶,把手伸到固定在小木屋门把手上的一个金属盒子里。汽车的灯光刚好提供了足够的照明让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盒子上的锁。他掀开盒盖,取出小木屋的钥匙,打开门,帮着贝丝进了屋。
关门、上锁、打开灯后,德克尔立刻对在自己身体里膨胀到极限的迫切感作出了反应。小木屋的窗帘早就拉上了,外面没人能看见他扶着贝丝让她放下拐杖,拿起自己在那家枪械商店里买的伪装服。她把伪装服套在罩衫和宽松裤外面,刚刚拉上拉链,拿起拐杖,德克尔就迅速穿上了他自己的伪装服。离开小木屋去机场之前,他们已经穿上了他买来的聚丙烯长内衣。这时,德克尔把一管伪装色里的暗色油脂涂在贝丝脸上,然后又涂在自己的脸上。这天晚上早些时候他们演练这些动作时,不到两分钟就一切就绪了,但现在德克尔觉得他们用的时间长得多,这让他很紧张。快点,他想。为避免留下指纹,他们戴上了深色的棉手套。手套薄得能够打枪,又厚得足以保暖。德克尔打开一个小收音机,里面一位西部乡村歌手开始哀婉地唱起“生活、爱恋、分离……”德克尔让灯开着。他帮着贝丝走出后门,在身后关上门,冒险在寒冷的夜色中停了一下,充满爱意地抚摸着她的手臂鼓励她。
她发着抖,但做了该做的事,像他们演练过的那样。她消失在小木屋的左边。
德克尔暗暗钦佩她的勇气。他去了右边。小木屋前面,他的车灯已经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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