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的余地。他必须呼吸。他原先的计划是,麦基特里克拿了钱,撇下他一走了之。等他一走,德克尔就把那截吸管重新插进袋子上的洞里尽力呼吸,直到埃斯珀兰萨——钱被拿走后,接收器的指针会开始移动,他就会知道——回来把他放开。但是,德克尔从来没有想到麦基特里克可能会处理掉尸体。要是德克尔料想到了这一点,他绝对不会尝试这个计划的,太可怕了。把塑料袋绑在他脑袋上的那根绳子紧紧勒住他的脖子,陷进他的皮肤里。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扼死了。
他大需要空气了,简直急得发狂。他把那截吸管从嘴角移过来,试着把它往袋子上的小洞里插,可是他找不到那个洞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有用力地呼了口气,让袋子胀了起来,可接着又完全不由自主地用力吸了口气。这下子,袋子填满了他的鼻子和嘴巴,就像个有生命的东西一样,紧紧地贴在他皮肤上。伪装颜料和血粘住了袋子。埃斯珀兰萨不能及时找到我了!
他在雨里翻过身,面向着他坠落其上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在托着自己,就把脸贴在上面擦来擦去,寻找着尖的东西:一根树枝、一块突出来的岩石,能钩住、能划破塑料袋的任何东西。他的身体下面又湿又滑。他的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大概是块岩石。他不顾疼痛,继续移动着。但是,他的动作迟缓起来。他脸上的血仍在继续流着,注进塑料袋,给他一种自己马上就要被淹没的感觉。说不定自己马上就要从悬崖上翻滚下去了,但那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自己已经死定了,要是没有……
一个像桩一样的物体钩住了塑料袋。他的意识正渐渐模糊,他无力地把头向左一扭,感到袋子被撕开了。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再把头往左扭去。裂口更大了。他额头上感到一股冷风,冰冷的雨水打到了他的脑门上。但塑料袋仍紧紧贴在他的鼻孔和嘴巴上。他试图通过嘴边那个小洞呼吸,但他的挣扎已经扭曲了塑料袋,洞被堵住了。他觉得自己就要被嘴里那截吸管憋死了。我必须把这袋子从头上去掉!他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仿佛自己将要落入一个黑沉沉的深坑。他最后一次试着用那个尖东西钩住袋子,他的右颊擦破了,但袋子终于整个儿地撕开了。
当他吐出吸管呼吸时,风像是尖叫着从他的喉咙里冲下去的。凉凉的空气涌入他的肺脏,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甜美。他的胸膛痉挛地起伏着。他仰面躺着,浑身发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渐渐地相信自己真的还活着。
3
还活着,但能活多久?德克尔沮丧地问自己。埃斯珀兰萨可能找不到我了。我要是再继续待在雨里,就会因体温过低而冻死。他翻了个身,面向着黑沉沉的天空,享受着甜甜的雨水,饥渴地呼吸着,尽量不去注意自己正在颤抖,也不去注意被捆绑着的四肢上所感到的压力,我摔下来多长时间了?麦基特里克走了吗?我着地时他听见我的呻吟了吗?
他惴惴不安地等着看见一个黑影从陡坡上往他这儿爬过来,等着看见麦基特里克打开手电筒,狞笑着用枪瞄准他。突然间,德克尔真的看见坡顶上有一道手电筒的强光,光束移向食品店,往护栏上照了照,又照向食品店。德克尔顿时信心大增,不禁喊道,或者说是试着喊了一声:“埃斯珀兰萨!”他发出的声音很嘶哑,好像吞下了一把砂石似的。他更用力地又喊了一声:“埃斯珀兰萨!”这一次,手电筒的光束落在护栏上了。接着,光束朝坡下照过来。德克尔看清楚了,他摔下来的地方是个斜坡,到处都是树丛和岩石,一截一截地伸出来,最后陡壁往下直插进河里。
“在这儿!”德克尔喊道。光束迅速顺着岩壁往他这边掠过来,但没照到他。“在这儿!”终于,光束照到了他身上。但那人是埃斯珀兰萨吗?信心,德克尔想,我必须有信心。
“德克尔?”
谢天谢地,是埃斯珀兰萨!当那个熟悉的瘦长身影翻过护栏快速爬下来时,德克尔觉得他的心脏跳得不那么剧烈了。
“小心点。”德克尔说。
埃斯珀兰萨的牛仔靴在一块岩石上滑了一下。“哎哟——”他站稳身体,急速地爬下来,蹲下身子,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细细打量德克尔的脸。“你满脸是血。没事吧?”
“我必须没事。”
埃斯珀兰萨迅速割断将德克尔的双臂绑在身后的绳子,又以同样快的速度割断绑脚的绳子。虽然德克尔肌肉发麻,他还是使劲动了动身子。
“别动,我来解这些结。”埃斯珀兰萨说,“该死的,绳子浸透了水,胀起来了。我解不——”
“我们没时间了,”德克尔说,“我们得到车那儿去。导引信号只在一英里之内有效。帮我站起来。”
埃斯珀兰萨挣扎着站稳脚跟,然后用力扶他站起来。
“我的手脚几乎没有血液循环了。你得把我拉上去。”德克尔说。
他们嘴里哼哼着,费了很大力气才爬上了斜坡。
“我把车停在北边100码的州际公路路肩上了,”埃斯珀兰萨说,“没看见有车灯往观景台这边转弯。过了午夜之后,我都开始认为他不会出现了,但是接收器上的指针突然开始移动了——导引仪工作起来。我沿着州际公路的路肩倒车过来,好尽快赶到你这儿。”
“麦基特里克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德克尔抓住护栏,用力喘着气,翻了过去。“他肯定是从树林里跑了。他的车肯定是停在南边或是比你那儿更北的某个地方。快。”
埃斯珀兰萨趟过一个个水洼,先于德克尔跑到奥兹莫比尔那儿。他从前座上抓起接收器。“还有信号呢,”他兴奋地说,“指针表明他在往北开。”
德克尔跌进前座里,用力关上车门。当埃斯珀兰萨猛踩加速器时,他的身体在座位里往后倒去。奥兹莫比尔甩起砂砾,在积满雨水的停车区里摇摆了一下,朝州际公路上雨幕中的车灯光亮飞驰而去。
4
“信号变弱了!”德克尔盯着接收器上被照亮了的刻度盘。他的湿衣服全贴在身上。
埃斯珀兰萨开得更快了。他甚至没顾得上打开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他看见车流中出现了一个空隙,于是呼啸着驶上州际公路,开始超车。
“天哪,我快要冻僵了。”德克尔拨动着车上取暖器的开关。他用那几乎毫无知觉的右手手指笨拙地摸索着,发现埃斯珀兰萨的刀子还插在他左腕上的绳结里。他仔细看着刻度盘。“信号变强了。”指针转动起来。“看!他下了州际公路。他在我们左前方!”
比他们所希望的还要快,奥兹莫比尔的前灯照出了雨中一个昏暗的出口斜坡,有一个上9号公路的标志。
“这条路跟州际公路平行。”德克尔说,“指针表明他改变了方向!他在往南开。”德克尔用刀子割开手腕上的绳子,差一点划伤了自己。血涌进他左手的静脉,让他感到一阵刺痛。他按摩着疼痛的手腕,绳子在上面勒出了沟。
“你告诉我要弄得像真的一样。”埃斯珀兰萨说。
“嗨,我还活着呢。我并没抱怨什么。”
在出口坡道的尽头,埃斯珀兰萨驱车向左穿过横跨州际公路的大桥,然后又急速左转,进入9号公路,向南追着一长串汽车尾灯开过去。
“信号更强了!”德克尔说,“慢一些。他有可能在前面的任何一,辆车里。”他割断了另一只手腕上的绳子。血涌到手上,他的手指不那么笨拙了,因而他能够更用力、更快地割断脚腕上的一圈圈绳子。
虽然车上的取暖器正放出热风,他仍在发抖。各种令人不安的念头折磨着他。要是麦基特里克已经杀了贝丝呢?或者要是麦基特里克猜到自已被跟踪,找到了导引仪呢?不!我受了这么多苦,绝不能一无所获!贝丝必须活着。
“指针表明他又转弯了。向右。往西开了。”
埃斯珀兰萨点点头。“前面有四辆车,我看得见转弯的车灯。我要慢下来,这样他就看不见我们跟着他转弯了。”
期望增强了德克尔的力量。他抹抹前额,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安地看见手掌上有红色。不是搀了红色食用色素的玉米糖浆,闻起来有一股铜的味道,无疑这真的是血。
“我不知道这能有多大用处,这是我在小储藏柜里找到的一块干净手帕,”埃斯珀兰萨说,“试着止止血吧。”埃斯珀兰萨跟着麦基特里克向右驶下9号公路,经过一块写着罗克曼路的指示牌。他关掉了前灯。“没必要大肆宣扬。在雨里我几乎看不见他的尾灯,所以我能肯定他根本看不见我们。”
“但你这是在盲驶。”
“时间不会长的。”埃斯珀兰萨往左开上一条小道,又打开前灯,作了个180度的转弯,回到罗克曼路上,向左转,再次跟到了麦基特里克的后面。“万一他在看后视镜,我要是他,肯定会看的,他就会看见有车前灯从左边拐上这条路。任何从州际公路上跟踪他到这儿的人都不会从左边过来的。这样他就不会起疑心了。”
“你对此很在行嘛。”德克尔说。
“我还是在行一些的好。我还是小孩子时,曾跟那些帮派混在一起。跟踪人和被跟踪我都挺有经验。”
“是什么让你改邪归正了?”
“我遇到一个警官,是他让我明白过来。”
“他肯定为你现在的生活而感到骄傲。”
“去年他死了。一个带有敌意的醉鬼开枪杀了他。”
空中令人目眩地一闪,随后而来的隆隆声使汽车抖动起来。
“现在开始打雷打闪了,暴风雨更厉害了。”德克尔说。
“该死的。”不知埃斯珀兰萨指的是暴风雨,还是他的回忆。
闪电又一次划过时,他用手指了指。“我看见一辆车。”
“接收器上的信号很强。指针直指着前面,”德克尔说,“那肯定是麦基特里克。”
“该离开这条路了,我不想让他起疑心。”经过一个指示着克洛斯特镇的牌子之后,埃斯珀兰萨任由麦基特里克往前直开,自己则向右转,绕过一个街区,再回到罗克曼路上。这样别的车子已经超了过去,填补了奥兹莫比尔和麦基特里克的汽车之间的空隙。
“接收器表明他还在我们的前面。”德克尔那又湿又冷的衣服仍然让他抖个不停。由于紧张,他的肌肉非常疼痛。他掉下岩壁时摔着的后背和前胸处肿了起来,阵阵抽痛着。这并不要紧。疼痛算不了什么,贝丝才是重要的。“不,等一下。指针移动了。他往右转了。”
“是的,我看见他的前灯离开这条路了。”埃斯珀兰萨说,“我不想立即跟上去吓他一跳。我们开过他转弯的地方,看看他去哪儿吧。他可能是想用计甩掉尾巴。”
他们开过寂静的镇中心,来到更加安静的镇郊。现在,当闪电划过时,他们看清了麦基特里克转弯的地方:一家普通的单层汽车旅馆。红色的霓虹灯上显出店名:岩壁旅店。相连接的平房——德克尔估计大约有20套——从路边向后往一个黑沉沉的地带延伸。奥兹莫比尔从那儿开过时,德克尔伏下身,以防麦基特里克回头瞥一眼跟在身后的稀疏车流。
汽车旅馆落到奥兹莫比尔后面去了,德克尔慢慢直起身。“接收器上的指针表明麦基特里克已经停车了。”
“你想怎么办?”
“在路边的什么地方停车。我们回那儿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德克尔拿起他在乔达诺的庄园里从一个警卫那儿拿来的手枪。一声巨雷,汽车抖动了一下。他看到埃斯珀兰萨把瓦尔特手枪装进口袋里。“我们最好带上接收器。万一这是个圈套,他再开车跑了呢?”
“要是那样,怎么办呢?”埃斯珀兰萨问。
“这问题问得好极了。”德克尔下了车,大雨立刻扑面而来。那一瞬间,他愤怒地想起,在罗马,那天晚上他跟着麦基特里克到那个设有圈套的院子里去时,天也正下着冰冷的大雨。埃斯珀兰萨跟着他下了车,棒球帽滴着水,湿透了的长发贴在脖子上。在过路车辆的灯光下,埃斯珀兰萨的脸看起来比平时更瘦削,鼻子和嘴巴更加突出,这使德克尔想起了一只猛禽。
他们没在房子前面露面,而是顺着一条通向房后的小巷谨慎地挪过去。德克尔注意到,那些平房是用煤渣砖建造的,后面没有出口。靠小巷的这一边只有很小的窗户,而且是又厚又不透明的玻璃砖,极难打破。
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从汽车旅馆的后部绕过去,藏在一只可倾卸垃圾箱后观察着平房的前面。接收器上的指针表明,导引仪就在某一套房间里。虽然那20套房间里有8套前面停了车,但其中只有4套在拉起来的窗帷后面还亮着灯。这中间又有两套是相邻的,离德克尔用以隐蔽自己的垃圾箱很近。德克尔不用看接收器也知道,信号就是从这其中一套房间里发出来的。房前停着一辆车,一辆蓝色的庞蒂亚克,正在冷却的发动机不时发出啪啪的声响。雨水落在庞蒂亚克发热的前盖上,变成了一层薄雾似的蒸汽。
德克尔想,要快点。如果贝丝在其中一个房间里,麦基特里克拿了钱回来就会尽快杀了她。或者要是他检查那钱时发现了导引仪,他可能就会惊惶失措,在逃走之前杀了贝丝。
“你在这儿等着,”德克尔对埃斯珀兰萨耳语道,“准备接应我。”他尽可能轻地趟过一摊摊积水,来到那排房子里的最后一套房间旁,停在了灯光柔和的窗户前。一道强烈的闪电使他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似的毫无遮掩。沉闷的雷声震得他摇晃了一下。随后,夜幕又把他遮蔽起来。他注意到窗帷没有拉严,于是透过一条窄缝焦虑地朝房里望去——一张双人床、一张廉价梳妆台、一台固定在墙上的电视机。要不是床上有只旅行箱,这房间就好像是没人住似的。左面墙壁的中间,是一扇开着的门,通向隔壁的房间。
又是电闪雷鸣。德克尔绷紧了身体,然后往隔壁那扇窗挪过去。虽然暴风雨的声音很大,他还是听见了讲话声,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一个男人在说话,然后是一个女的。男的可能是麦基特里克,女的可能是贝丝。难说。也许德克尔听见的只是电视上的对白。出乎他意料的是,另外一个人讲话了,是个男人,声音非常古怪,又低又哑。德克尔一开始很迷惑,后来才明白过来:如果贝丝在那里面,麦基特里克出去拿钱时就得有另外一个人看着她。他想象着贝丝被绑在椅子上,一团塞在她嘴里的破布松开了,掉了出来。他似乎看到了那团东西重又塞回她嘴里时的情景:麦基特里克扼住她的脖子,她挣扎着,眼球突出来。
德克尔告诉自己,赶快行动!他看了一眼门上的房间号,迅速回到埃斯珀兰萨那儿,解释了一下他要做的事。然后,他借着夜幕的掩护,冲到街上。他记得在汽车旅馆对面关了门的加油站那儿看见过一部投币电话。他迅速把硬币塞进去,按了几个键。
“查号台,”一个女声说道,“哪个城市?请讲。”
“新泽西州克洛斯特。我要岩壁旅店的号码。”
立刻,有一个计算机发出的声音单调地说:“号码是……”
德克尔记住号码,挂上电话,又塞进硬币,按了几个键。
铃响三遍之后,一个疲倦的男声答话了,听起来简直像在叹息:“岩壁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