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红葡萄酒来。”
“还有香槟,”贝丝补充道,“我觉得我似乎应该在前门口啪的打开香槟,就像船砍缆下水时那样。”
“来一瓶多姆派利扬恩,够好的了吧?”
3
当德克尔如约6点到达时,他惊讶地发现有一辆陌生的小汽车停在贝丝的车道上。他想,维修人员应该使用卡车或带有企业名称的小汽车,那么究竟是谁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呢?他把自己的车停在这辆无任何标志的车旁,下了车,这才注意到这辆蓝色雪佛莱骑士车的前排乘客座位上放着一个阿维斯汽车出租公司的文件夹。正当他沿着砾石车道朝前门走去时,车道尽头的雕花大门打开了,贝丝出现在门口,身边还站着一位德克尔从未见过的男子。
那人身材修长,一副商人打扮,中等个头,面容和蔼。他的头发稀疏,而且有些花白,年龄看上去约有50出头。他的蓝西装做工考究,但不是价格昂贵的精品。他那白衬衣使他的脸色显得更白,但绝无病态。只要看看他的衣着和缺乏日晒的皮肤,就可以知道他肯定不是圣菲本地人。德克尔在此地已经居住了一年零三个月,可他见到过的穿西装的人不过十几个,而且其中一半人是从外面来此谈生意的。
“……要价是否太高了——”那人话说出一半便停了下来。他朝德克尔转过身去,好奇地扬起细细的眉毛。德克尔打开前门,朝门楼走去。
“斯蒂夫。”贝丝快活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这位是戴尔·霍金斯,在纽约的一家画廊工作,我的画就在那里出售。戴尔,这就是我曾向你提起过的那位好朋友,斯蒂夫·德克尔。”
霍金斯微微一笑。“我听贝丝讲过,如果没有你,她在此地简直无法生存。”他伸出一只手说,“你好!”
“假如贝丝一直在夸奖我,我肯定会心花怒放的。”
霍金斯笑了起来,德克尔跟他握了握手。
“戴尔本来打算昨天来这儿的,但纽约有件生意,他没脱开身。”贝丝说,“我完全沉浸在房子成交的喜悦之中了,忘了告诉你他要来。”
“我以前从未来过此地,”霍金斯说,“但我已经认识到我早就该来了。这儿的灿烂阳光太神奇了。我从阿尔伯克基一路驾车过来时,山峰的色彩变换了许多次。”
贝丝显得异常兴奋。“戴尔带来了好消息,他已设法卖出了我的三幅画。”
“都是同一个买主,”霍金斯说,“这位顾客对贝丝的作品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他希望第一个看到贝丝所有的新作品。”
“而且他为先睹权付了5000美元,”贝丝兴奋地说,“还不算为买那三幅画所付的10万美元。”
“10……万?”德克尔咧嘴笑起来。“真令人难以置信。”他一阵冲动,紧紧拥抱住她。
贝丝的双眼闪闪发光。“先是房子,现在又是这个。”她也拥抱了德克尔。“值得庆贺的事真多。”
霍金斯看上去有些不自在。“好吧,”他清了清嗓子。“我该走了,贝丝。我明天早上9点再来看你。”
“也好,我们去帕斯夸尔餐馆吃早餐。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怎么走吗?”
“如果忘了,我会向旅馆的人打听的。”
“然后我再带你参观一下那些画廊,”贝丝说,“我希望你喜欢走路,有200多个画廊呢。”
德克尔觉得应该主动挽留他。“请你留下来和我们一道共进晚餐好吗?”
霍金斯风趣地摆了摆手。“谢谢,不了。我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妨碍别人。”
“如果你肯定的话。”
“我很肯定。”
“我送你上车。”贝丝说。
德克尔等在门楼下。贝丝陪霍金斯沿车道往外走,并跟他简单交谈了几句。霍金斯上了车,向他们挥挥手,开车走了。
贝丝蹦蹦跳跳地往回走,笑容满面地回到德克尔身边。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纸袋。“这是我想要的东西吗?”
“红葡萄酒和多姆派利扬恩。香槟已经冰一下午了。”
“马上打开,我都等不及了。”
4
香槟酒的泡沫刺得贝丝鼻孔发痒,她抽动了几下鼻子。“你想不想看看意想不到的东西?”
“又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吗?”晶莹的多姆派利扬恩香槟酒慢慢流向德克尔的舌根。“这真是异乎寻常的一天。”
“我想让你看,但又有点紧张。”
德克尔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紧张?”
“这可是个不小的秘密。”
这一回德克尔真的弄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了。“能否让我看看?”
贝丝像是在拿主意,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很想让你看看,跟我来。”
他们离开瓷砖装饰的漂亮厨房,走过铺在客厅里的色彩缤纷的粗棉地毯,走下房前的一条露天走廊。这条走廊引着他们经过一扇通向洗衣间的门,来到另一扇门前。这扇门是关着的。无论德克尔何时拜访贝丝,她对这扇门里面的秘密始终缄口不谈。
现在,她有些迟疑,深情地望着德克尔的蓝眼睛,长吁了一口气。“来吧。”
她打开门后,德克尔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颜色。红、绿、蓝、黄,色彩斑斓,恰似一道耀眼的彩虹喷薄而出。展现在他面前的是千变万化、五彩缤纷的美丽画卷。他的第二个印象是图形、图像与质感的有机结合,好像它们共同拥有同一种生命力。
德克尔沉默了片刻。这些画给他的印象太深、太深,他完全愣住了。
贝丝更加认真地审视着他。“你认为怎么样?”
“‘认为’不够准确,应该是我感觉怎么样,我被征服了。”
“真的?”
“它们真是太美了。”德克尔往前迈了几步,环视着放在画架上、挂在墙上以及悬挂在头顶上的画作。“太棒了。”
“这样,我心里就宽慰多了。”
“可这里足有……”德克尔很快地数了数。“……十几幅画呢。它们全是描写新墨西哥的。你是什么时候——”
“自从搬进来后,除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每天都在画。”
“可这件事你对我只字未提。”
“我太紧张了。假如你不喜欢它们怎么办呢?假如你说它们跟此地某某艺术家的作品相似怎么办呢?”
“可它们不相似,绝对不相似。”德克尔慢慢地从一幅画走到另一幅画前,体会着,欣赏着。
其中的一幅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那幅画表现的是一棵生长在干涸河床上的落叶松,河床边布满红色的野花。这幅画看上去简单而质朴,但德克尔总觉得画面中蕴含着什么。
“你觉得这幅怎么样?”贝丝问。
“对我来说,欣赏画恐怕要比谈论画更惬意。”
“这并不难。你首先注意到的是什么?你对什么感受最深?”
“那些红色的野花。”
“不错,”贝丝说,“从我知道它们叫什么的那一刻起,我就对它们感兴趣了。这种花叫做‘印第安画笔’。”
“你看,它们真像艺术家的画笔,”德克尔说,“笔直、细长,顶端长着红鬃毛。”他沉思了片刻。“一幅描写画笔之花的画。”
“你说到点子上了,”贝丝说,“艺术评论家称此类画为‘自指画’,也就是表现绘画的画。”
“这也许能解释引起我注意的另一种东西,”德克尔说,“那就是你那盘旋飞舞的笔触,以及把你所表现的一切有机地结合为一体的手法。这种技巧叫什么?印象主义吗?它使我想起了塞尚和莫奈。”
“更不必说雷诺阿、德加,特别是梵·高了。”贝丝说,“梵·高是位描绘阳光的天才,所以我敢说,若是我运用梵·高的技巧来描绘新墨西哥的独特风景,那将更能增强图画的自指性。”
“‘阳光翩跹起舞的土地。’”
“你真聪明。我试图捕捉圣菲阳光的鲜明特性。但如果你再仔细看看,你还会发现隐藏在风景之中的象征物。”
“……噢,我真笨。”
“这些圆圈、波纹,还有太阳破云而出时的形象,纳瓦霍人和其他西南部印第安人就是用这些来象征大自然的。”
“所指寓于所指。”德克尔说。
“整个画面是为了让欣赏者感觉到,即使是一条看似十分平常的干涸河床,上面不过生长着一棵落叶松和一些红色野花,其实也包含着复杂的内容。”
“太美了。”
“我曾十分担心,怕你不喜欢它们。”
“你的那位艺术经纪人怎么说?”德克尔问。
“你是说戴尔?他肯定他说,这些画全都能卖出去。”
“那么,我的看法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要紧得很,相信我。”
德克尔转过身来注视着她。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几乎不能自持。“你真美。”
她的眼睛微微闪动,显得有些吃惊。“什么?”
他的话脱口而出。“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我无法把你从我的脑海中赶走。”
贝丝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我敢说这是我所犯过的最大的错误。”德克尔说,“你需要轻松的感觉,你需要空间和——你也许从现在起不会再理我,但我不得不说,我爱你。”
5
贝丝凝视着他,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德克尔想,这回我可真的把事情搞砸了。我怎么就不能把嘴闭上呢?
贝丝的目光十分专注。
“我想,是我说得不是时候。”德克尔说。
贝丝没有答话。
“我们能再退回去吗?”德克尔问,“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吗?”
“你再也退不回去了。”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而且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是的,已经发生了。”
“你会后悔的。”贝丝说。
“你想让我离开这里?”
“天哪,不。我想让你亲亲我。”
等德克尔意识到时,他的双臂已经紧紧搂住她了,而贝丝的双手也已触到了他的后脖颈。他不禁颤抖了一下。他们亲吻时,他似乎觉得透不过气来,他从未体验过如此震颤心灵的碰撞。他们长时间地、深深地亲吻着。德克尔开始发抖,他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这种反应。他曾作为特种部队成员和情报特工无数次拿着生命去冒险,也曾经历过最令人心惊胆寒的恐惧。现在他正在体验的这种情感,具有恐惧的所有表面症状,但其实质却是截然不同的。这是疯狂的喜悦。他的指尖有些麻木了,他的心随着胸脯的起伏怦怦直跳。他解开她衬衫的钮扣,跪了下来,亲吻着她那光润平滑的腹部肌肤。她身体一抖,顺势倒了下去,将他也带倒在地板上。他们拥抱着,翻滚着,深深地亲吻着。他似乎觉得自己飘了起来,离开了肉体。同时,他的意识中又只有自己的肉体和贝丝的肉体。他想就这样亲吻她,抚摸她,一遍又一遍地永远持续下去。
德克尔睁开双眼,盯着平顶天花板上的桁架和椽子。晚霞透过窗户投射进绯红的光束。贝丝静静地躺在他的身旁。实际上,她已有几分钟没说一句话。但沉默的时间太久,德克尔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担心她正处在懊悔的痛苦反思之中,为对死去的丈夫不忠而感到内疚。她缓慢地动了一下,转身朝向他,抚摸着他的面颊。
他想,看来一切正常。
贝丝坐了起来,扫了一眼身下坐着的砖地。他们正在她存放自己绘画作品的那个房间里,被包围在绚丽的色彩之中。“激情是极其美妙的,但有时要为此付出代价。”她轻声笑了笑。“就说这些砖吧,我敢断定我的后背被它们擦伤了。”
“我的膝盖和胳膊时也被搓去了一层皮。”德克尔说。
“让我看看。哎哟,”贝丝说,“假如我们再疯狂点,就得看急诊了。”
德克尔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不能自持。他没完没了地笑着,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贝丝也笑了,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她朝他靠过去,再次亲吻了他,但这次的吻充满了温情与爱慕。她抚摸着他结实的下巴。“你刚才说过的话,在我们——算数吗?”
“完全地、彻底地算数。任何词语似乎都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我爱你。”德克尔说,“我太爱你了,以至于好像在此之前我对自己一直一无所知,好像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似的。”
“你没说过你不仅是艺术评论家,还是个诗人呢。”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德克尔说。
“我现在就想知道所有的一切。”贝丝又吻了他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德克尔欣赏着她的裸体,咽喉有些发紧。她的身体,无论是外形,还是其柔韧程度,都酷似运动员,这不禁使德克尔联想到古希腊雕刻家所塑造的性感的裸体女人形象。
“你身体左侧的那块东西是怎么回事?”贝丝问。
“我的左侧?”
“我是说那块疤。”
德克尔低头看了看。那是块凹凸不平的疤痕,有手指尖大小。“噢,那只不过是——”
“你的右大腿上还有一块。”贝丝皱着双眉,跪下来仔细查看。“虽然我不太懂,但我想说——”
德克尔想不出避免这个话题的办法。“这些都是枪伤。”
“枪伤?这究竟是怎么——”
“我不太懂得如何隐蔽自己。”
“你在说什么呀?”
“我是1983年入侵格林纳达的美军特种部队成员。”德克尔又一次感到伤心,因为他不得不对她撒谎。“枪声响起时,我没能及时趴下。”
“他们发给你奖章了吗?”
“为这种愚蠢的行为?”德克尔咯咯地笑起来。“我得到的是一枚授予受伤士兵的紫心勋章。”
“这些伤疤看上去很痛。”
“一点儿也不痛。”
“我能摸摸吗?”
“请便。”
她用手指轻柔地抚摸他体侧凹陷的疤痕,然后又抚摸大腿上的那一块。“它们真的不痛吗?”
“冬季潮湿的夜晚里偶尔会痛。”
“痛时告诉我,我知道怎样使你感觉好受些。”贝丝俯下身去,吻了吻一块伤疤,又吻了吻另一块。“这些伤疤不碍事吧?”她问道。
“一切正常。遗憾的是我住军队医院时,没有像你这样的护士。”
“要是有我这样的护士,你就别想睡觉了。”贝丝偎依在他的身旁。
“睡觉并不是最重要的。”德克尔说。
他与她靠得很近,享受着她的体温。有几分钟,他们谁也没动,也没有讲话。透过窗户,绯红色的余辉越来越凝重了。
“我想,该去冲个淋浴了,”贝丝说,“你可以用客厅外的那个浴室,或者……”
“或者什么?”
“我们共用我的浴室。”
泛着白光的浴室很宽敞,可供双人洗蒸汽浴。里面有一张铺了瓷砖的长凳,一边一个喷头。他们涂上肥皂后,用海绵互相擦拭,然后用热水喷洗干净。蒸汽在他们周围翻腾起伏。他们亲吻着,抚摸着,拥抱着,光滑的身体相互摩擦着。最后,他们颤抖着倒在长凳上,两颗心剧烈地跳动着,又一次开始了做爱。
7
这是德克尔一生中最特别的一个夜晚。他从未有过这种情感投入肉欲的体验,也从未如此尊敬——或者应该说是敬畏——与他共享情欲的那个人。他与贝丝第二次做爱之后,又冲了个淋浴,而后穿上衣服。此时,他萌发出一种陌生的情感,一种完满感,一种归属感,似乎他们俩肉体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