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说得很对,人与人的差距是参差不齐的,连长确实叫我失望,小家子气,他过去就是个大滑头,现在还是,没劲,以后我们不会再来找他的,他以为他是谁?还是我们的连长啊。
那一夜我严重失眠,魏明在肖文汇面前表现出的不自信和畏缩叫我心灰意冷。
想不明白魏明这是怎么啦,我看,肖文汇和魏明还是不见面的好,那份心底的钦慕也许会留得更久远。我本来还想调侃地质问他,为什么当年我做了手术,肖文汇只是血压不正常,我俩同在一个宿舍却得到那么不平等的待遇,为什么?我想告诉指导员,这么做对我的打击有多大,给我心灵挤压有多沉重。可是,看看魏明现在混得不如意也就没有提及。
第9章 谁在宿命里安排
2007年,初秋的京石高速公路。
豪华越野路虎吉普车对三个女人来说不过是个聋子耳朵,从天津到石家庄开了将近四个小时。这种时速跟我们家杨大国开夏利一比,平起平坐。肖文汇那条名叫红酒的狗可能是老在想念它儿子咖啡,蔫头蔫脑地噘着嘴,躲在我身后心事重重。
这一路上我一直闭着眼睛,大有特有那种打翻前世柜,睡梦成真的感觉,肖文汇和胡明媚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吵架没有,给谁打了电话我可是一概不知。
我们的车还没进高速收费关卡的小房子,肖文汇一眼就看见了停在隔离带里面的红色奔驰,她捅了一下坐在身边的胡明媚:“嗨,那是马玛的车。”
马玛一亮相就把我们几个帅呆了,关键是她比我们年轻,加上会保养,我敢料定整个冀府——石家庄也难找出几个这等有风度的女士。她穿一件款式简约的灰色坎肩毛料连衣裙,白色纱质的衬衣,飘飘衣袖被风鼓荡起来又被袖口收紧,黑色风衣搭在胳膊上,脚下一双优质羊皮的休闲鞋子,一根直直的发迹从中央把丝绸般的棕色头发分成两片。
我还记得她家有三个姑娘,三朵花,名字起得特别另类,马飒、马玛、马苏。
我们路过收费站的时候,坐在屋子了的小姐没有收钱就放行了。她说:“有人关照过你们的车,进去吧。”
进入石家庄地界,最想念的是曾经像姐姐一样待我的老女兵杨绒儿,到了石家庄,前几天我接到的那几个短信谜底也会一个接一个地破译了。
马玛变得比当兵时候可爱又随和,她成熟,娴雅地跟我们说笑着,离开部队22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马玛的后面还跟着一辆桑塔纳3000,也是我们当兵时候的战友,跟胡明媚很熟,后来我们几个复员了,狐狸还在部队,跟他们都是战友。
说老实话,石家庄的街景比天津可不差,宽敞、气派的大马路一贯到市中心。红色奔驰带着我们来到了国宾大酒店,肖文汇把行李放进房间,又托付那辆黑色桑塔纳里面的男战友把红酒送到王兴泉子公司的熟人手里,的确,王兴泉的子公司有牧羊犬红酒认识的狗朋友。
午饭在酒店吃,马玛做东。没等我开口,马玛就跟我们说了关于杨绒儿的情况。
我们此次来石家庄的初衷和由头就是要看看绒儿的,当然,我后来才明白,肖文汇有点个人目的,他还是想来关怀一下指导员魏明,别看当着王兴泉的面魏明有些拘谨,后来,肖文汇和魏明一直有电话往来,从北京见面后她跟指导员时常保持联系,她后来知道了魏明妻子要换肾的事情。到了石家庄,我听见肖文汇对马玛说,不管王兴泉怎么想,同意不同意,她决定帮着魏明的老婆换个肾,她说她并不高尚,最自私和直接的目的就是她还记着当年,魏明之妻给她那个耳光,这回,她希望叫她把这耳光打在自己脸上。我急着想知道绒儿的境遇,问起马玛。
“绒儿的事儿是我一个报社朋友随便跟我讲了一下,我才想到可能是咱们部队的女兵,因为我没见过她。”马玛说。
“怎么她的事情还惊动了报社呀。”
“嗯,是杨绒儿的儿子趁着他爸爸睡觉的时候把他捆起来,又打110 报警才把他爸爸带到留所。”
“绒儿的儿子真疼她妈,好样儿的,牛海良为啥要打绒儿呢。”肖文汇说。
“你们去问问绒儿就知道了。她住在医院呢,伤没好,腿折了。”马玛说。
下午,我们打算去医院看看绒儿,听说去看绒儿,马玛表示她不去了,下午有个谈判。
马玛的手机不停地响,她已经关闭了两次,不得已要接一下的也是敷衍人家,说她在陪着战友。马玛跟肖文汇恢复联系是因为王兴泉到过马玛开的茶社喝茶。
如今的马玛不光开了一家很大的茶社还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高档菜馆,从她嘴里还得知她在参与着电视剧的制作,经常下榻在北京昆仑饭店。我问她去北京跟哪位战友联系过,她笑笑说:“在部队我没觉得天津人不错,觉得你们天津兵太会来事儿,后来才感觉你们特别朴实,相反,我去北京的机会特别多,我的车出毛病石家庄修不了得到北京去修,可我从来不跟连长、雷淑梅联系。”
“见过他们吗?”
“见过连长一回,怎么那样儿,端着个架子,请他吃顿饭吧还特心安理得,哪儿像个爷们儿,后来我就不理他了。原先不也就是个小破连长嘛。”马玛也上了粗话。
“嘿嘿,同感,同感!”我说。
“你知道吗,指导员魏明现在也到石家庄了,去年刚从安徽的看守所回的。”
“哦?我觉得指导员还不错,爱说爱笑的,他怎么去了看守所工作?”马玛问。
“他是复员回原籍,媳妇在石家庄,指导员都到了退休年龄了。”我想告诉马玛指导员因为犯了三回错误一撸到底,后来觉得太多嘴,没跟马玛说这些。
吃完了饭,马玛叫我们把越野车停在酒店,她叫来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你的车这两天我包了,她们三个去哪您就跟着,还是老价钱。”
马玛说我们开自己车路不熟悉,有特殊事情再开,去医院就让出租带着去吧。肖文汇一听,欣然同意,从天津到石家庄开一路车太辛苦,总算歇一下,不开越野车她换上了比较女人味儿的衣服,并随口告诉我们,她身上的紫色风衣和牛仔裤都是法国货。
我们到医院看绒儿是杨绒儿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儿,任何思想准备都没有的意外,她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对她太突然了,有点像天上掉下来三只恐龙。
进了病房,我们看见绒儿正躺在床上看着画报,我喊她名字的时候,她愣了半天才说:“林玫,怎么是你们天津兵,上这儿干嘛来啦!”绒儿没有笑容,她的脸是通红的,腿上打着石膏。
“绒儿,我们三个到这边旅游,是一个石家庄的新兵告诉我们你在这住院。”
“新兵?”
“哦,从前是新兵,现在早不是兵了,在石家庄可算个人物呢,她认识你,你不认识她。”我说。
我们三个把各自带的营养品和鲜花摆满了绒儿的床铺,她被鲜花和美食包围着,总算给我们露出了一个笑模样。她的样子很虚弱,许多年过去,天生卷曲的头发短短地齐在耳畔,那张熟悉的娃娃脸和大眼睛依然生动,只是她的脸颊出现了几块黄褐斑和星星点点的雀斑,可能因为她没有化妆的缘故。
我们三个天津兵只是寒暄着问她的腿什么时候能好,根本不敢问及她的家庭情况,没等我们问她那条腿怎么受的伤,绒儿就告诉我们她下楼的时候穿高跟鞋别了脚,造成了骨折。
我知道绒儿娘家的一点情况,只能把话锋扯到她妹妹和她家里人的现状上来。绒儿看着我的眼神依然那么亲切、熟稔、看着她的大眼睛叫我感到心里酸酸的。
跟绒儿一起似乎没有能说开其他任何一个话题的氛围,我们四个都有点尴尬,很多谈话似乎都是绒儿敏感的禁区,是啊,20多年过去,到了医院我才真正意识到,绒儿当年走得那么不愉快,我们此次造访实在是太唐突,太心血来潮。
“咱们走吧,别打扰她休息,绒儿,你好好保养,见到你真的很高兴。”肖文汇成熟了,不过都已经年逾不惑的女人了,经历过那么多的世态炎凉,绒儿对我们的冷淡既在意料之中又能充分理解。肖文汇在绒儿面前一点都没有拿出阔太太的骄横自大,她甚至恐怕暴露自己现在的全职太太身份,况且,她跟胡明媚出来的目的不会像我那么真心地探望绒儿,这一点我很清楚。
我们刚要离开病房,忽见门口站着一位彪形大汉,噢!那不正是牛海良吗,听马玛说他被抓起来了,还要在今天开庭,看来问题没有那么严重啊。
牛海良在部队就喜欢胡明媚,看见我们,他立刻兴奋地跟我们打招呼,见我们要走,他非要挽留我们,要请我们出去吃饭,看他着急的样子那态度完全是真心实意的。
病房护士端着药盘进来,要给病人试表,吃药,看见绒儿病房围着这么多人,还站着个貌似李逵的黑大个儿,夹克上面满是油污,立即皱起眉头,用手轻轻推着牛海良的后背,下了逐客令。
牛海良是个直炮筒,她见护士态度不好,本来就憋着的火气,全都撒在了护士身上,他抬起毛乎乎的大手抓起护士的胳膊腕,瞪大了牛眼嚷道:“轰我走,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她的男人。”还好,牛海良幸好没说出:我是她的爷们儿。
护士被他吓哭了,绒儿也在哭着大骂牛海良:“谁叫你来,野土匪,打你手机告诉你别来,你不是说不来了吗,滚蛋!”护士长过来拉走了那个被吓哭的护士,用狐疑地眼光看看牛海良,欲言又止。我猜想,护士长一定在琢磨,这两口子真叫“天仙配”吧。
“林玫,你在这陪陪绒儿,我跟胡明媚先走,有什么需要打我手机,这样比较好些,再联系。”肖文汇拽着胡明媚先走了,她真聪明,的确,留下来的应该是我。
牛海良见我留下来,不好再跟护士闹腾,就跟我陪着笑脸说:“小林啊,你们怎么会来,我知道你跟绒儿相好,你们说话,我,我先出去一会,晚上我做东请你们。”
“老牛,我这儿先不用你管,晚上你过来一下,你,你快走吧。开车小心点。”绒儿以命令的口吻对牛海良说。牛海良冲我摆摆手,迅速下楼去了。看来他们的生活不错,老牛还有车开呢。
绒儿对订饭的营养师说:“麻烦你再订一份排骨套餐吧。”
我跟绒儿那种惺惺相惜深藏在心底太久了,这个瞬间,我俩都能从彼此的目光里找到重逢的信任和默契。此刻,我走过去,握住绒儿的手,那双带着四个肉窝的小胖手。
女人最看家的本领就是掉眼泪了,我和绒儿没有傻哭,泪花盈盈地对视微笑,多少年的误会被微咸的泪水化解了,我俩无需再申辩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的理由。
“你,还是当兵时的林玫,我,还是原来的绒儿。但是你们那两个天津兵变得比从前可爱了。”
“别记恨肖文汇了,她现在变得通情达理的。”
“不,从某个角度讲我还得感谢肖文汇,如果那年真是她给我打了小报告捉住我跟马骁的幽会,也让我认清了马骁的真面目,早发现,早补救,应该是因祸得福。”
“我前几天才知道你嫁给了牛海良,还听说……“
“我们的家庭暴力?”
“嗯,河北兵马玛开了个茶社,报刊记者和派出所的人在议论的时候她听见的。马玛是觉得杨绒儿这名字很熟悉便过去问了问。”
“说来话长了,我的腿不是被牛海良打伤的,是我跟他吵架他推了我一把,撞到了我家小院旧鱼缸的三角铁上,就这么巧,当然,那天他跟我动了武,也打了我。”
“噢?这么巧,那你的骨质太不好,骨密度太差了。”
“林玫,如果你是工薪族,我的经济条件肯定比你好,老牛这些年干得不错,挣下了一份家业,还在靠近郊区的地段专门给我盖了一栋小洋楼,名叫‘绒花别墅’,满院子种的都是粉红的绒花树,哦,现在,绒花还是满院子飘着淡淡的香呢。”
“我没见过绒花,跟你名字一样的花?”
“见过,就是长在树上的一团粉色绒球儿,也叫合欢,马缨花,可惜我的腿,不然我就带你到我的‘绒花别墅’‘绒树庄园’去看看。
“嗯,你的日子真浪漫,可惜啦。下次一定去。老牛对你好吗?”
“我在他的眼里是女神,在那个憨憨傻傻的儿子眼睛里,我就是圣母,这两天住在医院里我才明白,我的家有两个强壮的男子汉护卫着我,宠爱这我。”
那天下午,温暖的紫外线穿透病房的大玻璃窗照在绒儿的床上,看着她映在阳光下的娃娃脸,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二十多年前的女兵绒儿跟我坐在屋子里娓娓道来的场景,那时候,她在喋喋不休地讲她的马骁,讲她语音聊天的爱情成果,讲她跟马骁一起去八一湖游泳,一块儿带着小行军锅翻过我们大院的后山跑到小河塘里抓鱼,然后煮一顿鲜灵灵的五香鱼。现在,二十多年后,像一场睡梦成真,绒儿又跟我讲起了她跟牛海良的爱情。令我不可思议的是,她对牛海良的那份特殊情感一点不亚于当年他对马骁。
2
二十多年前,绒儿因为跟马卫生所马骁在山上约会,耽误了连队的临时晚点名,她自愿提出了提前退伍。也正是为了这个原因,她认为是我不小心出卖了她的秘密,给了肖文汇报复她的机会。现在想起来,女孩子们在一起你争我斗是正常的,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多女人肯定是好戏连台。在这些戏剧冲突中,有时候必将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绒儿离开部队的时候只有炊事班长把她送上了地铁,到了北京火车站,她老远就看见了站在进站口的马骁,他不是通信连的人,他们卫生所的所长只让他写了份检查,说是听候处分,实际上,马骁心里有底,他知道自己没事儿。来送绒儿的时候,他看着绒儿与他分别痛苦的表情说:“的爱已经有了归宿,我明年争取调到石家庄来找你。”
一年后马骁的确来到了石家庄,但是,他已经抛弃了绒儿,成了雷司令员的女儿、通信排长雷淑梅的男友,可能是借了雷家的光,他上了石家庄的军医学校。
绒儿不光遭受了失恋打击、工作分配也及其不顺心,她被分配在一家集体企业的织袜厂当检验员。穿绿军装的绒儿活泼可爱,可是穿上蓝色工作服的绒儿被肥大的工装包裹着,加上个子矮小,性格倔强,一年多没有找到合适的对像。
单位效益不好,织袜厂在惨淡经营中难以支撑,被一个复员军人承包了,据说这位复员军人开了个石头子儿厂,还做建筑材料的生意,半年就赚了不少钱,现在又要买下这个袜子厂的车间做装饰材料车间。
有一天厂长来了,绒儿一见这厂长,愣了,这不是81年的河北兵牛海良吗,没错,他几乎是跟绒儿同年复员回来的。
绒儿对他的印像太深刻了,当年他们通信连欢迎新兵的联欢会上,指导员在台上说,:“新来的战友,谁会唱歌?”
“我。”一个黑大个儿立刻跑到台上,他的嘴唇厚厚地翻着,大手一挥,手上全都是毛儿,模样就像鲁智深、李逵、钟馗那类型。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他唱的特别认真,但是五音不全,会场下面都乐了,唯有他还在满腔痛苦,两只大手像真的揪着尾巴似地唱着:9 。18,9 。18,在那个悲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