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库增加,这总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吕调阳也是有缓和这文渊阁中紧张气氛的意思,户部邢尚书一直没有出声,此时面露笑容的上前准备陈奏,万历小皇帝却伸手阻住了他,开口说道:
“朕这边还有个人要提拔,诸位爱卿尽早定了,拟了票交给司礼监下旨尽快发出去。”
众人马上又是正坐,人事任命是朝政中最为要紧的,每名大佬都极为关心,看看和自己有无关系。
“锦衣卫百户王通,朕甚为熟悉。为人勤谨忠心,又有武备财赋之能,理应大用,张伴伴,锦衣卫天津提刑千户出缺了是吧?”
说到这里,他转头问了问张诚,张诚立刻恭谨的回答说道:
“回万岁爷的话,天津三卫的锦衣卫提刑千户王达民从马上摔下来坏了腿,要回京师养兵,那位置出缺了。”
小皇帝点点头,转头说道:
“既然如此,就让王通坐这个位置吧,兵部的张爱卿快些出个文书,司礼监批复了,就让王通启程,离开京师去赴任。”
文渊阁中的大佬们面面相觑,言官御史们上疏弹劾,今日又是这般言辞激烈,的确把这个最受万历皇帝亲信的王通赶走,那个虎威武馆解散,但王通本人似乎没有吃太大的亏,这个结果怎么算?
当然,在官场上能在天子身边那是最大的福气,也是最大的好位置,离的远了,这关系怎么说也要淡下去,从这方面来看,已经给了那王通最大的惩戒,断了他官场上升的路子,还有比这个更重的吗?
不过,皇上说出这个来,要看阁老怎么想,新任礼部尚书申时行看了眼张居正,发现他面色漠然,也看不出什么喜怒,索性咬咬牙,又是站起施礼说道:
“陛下……”
“朕有些乏了。回去歇息,有什么事情张阁老看过再报到司礼监这边就是。”
没等申时行说完,万历皇帝就起身打断了申时行的话语,头也不会的向着门口走去,几位太监连忙跟上。
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却落在了后面,等众人都出了屋子,他在门口停住脚步,转身笑着说道:
“诸位大人,万岁爷今年十五,宫外面的小户人家的男孩到了十五,已经算顶门立户的男丁了,万岁爷也有自己的脾气,他既然让了一步,诸位大人也就见好就收,不要没完没了的,各人的徒子徒孙们今个儿回去就约束下,明日就消停下来吧!”
屋中诸人神色都有点僵硬,张居正咳嗽了一声刚要说话,冯保欠欠身,笑着又继续说道:
“诸位大人都是为了万岁爷好,咱家心里明白的,可这大明毕竟是万岁爷的大明不是,最后抓总的人还是万岁爷,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说完之后,冯保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屋中一阵安静,屋中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次辅吕调阳捋了捋胡须,干笑着说道:
“陛下既然已经决定了,那王通也出了京师,咱们就遵照旨意下文书照办吧!”
锦衣卫的调动升迁也是要兵部来行文决定,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张四维是主事的人,不过他却没有理会吕调阳,只是转眼看着端坐在那里的内阁首辅张居正,张居正双目微闭,神色如常。
屋中安静了一会,张居正才睁开眼睛说道:
“小人不在京师,也就不能为害,去了天津卫那边,或许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成为大明有用之才,圣上的一片苦心,咱们做臣子的切莫要辜负了,兵部尽快行文报司礼监那边吧!”
张四维连忙站起领命,文渊阁中的大臣们迟疑了下,都齐齐站起,齐声称颂首辅大人忠心英明。
一百八十二
“谭将,你去雇佣八辆大车。不要和对方计较价钱,说要搬家去城外的庄子。”
王通沉声的吩咐道,谭将自从昨晚看到王通的脸色之后,就知道事情不太对,此时他也不想多问,应了就出门。
看着摆在屋中的炭火盆,那写着“忍”字的纸条已经烧的连灰烬都看不见了,王通静默的发了会呆,又去美味馆那边喊了马三标过来。
马三标现在住在王通对门厢房那边,但马婆子给他规定的很死,起了床洗漱完就立刻到前面来帮忙,老爷那屋子给你住已经是福气,那还能耽误老爷做正事。
“等下谭将雇了大车过来,你跟着去一次城外,在庄子那边把东西卸下来,去铁匠作坊把我的那把火铳拿回来,你去叫你母亲和张世强进来,你在外面等着。”
马三标尽管有点糊涂,可还是照做,清早起来,马婆子要盯着美味馆这边准备饭菜材料。准备一天的买卖。张世强要在振兴楼、吉祥茶馆和聚义坊几处查看,最是繁忙。王通也很少在这个时候招呼他们。
进来之后,王通让张世强关上门,沉吟了下开口说道:
“等下你们就出城,等着谭家那些人的消息,要是有什么不好,就按照我说的安排,给孙大海三千两,他手下的弟兄每人五百两,吕推官那边三千两,王贵和李四每人一千两,谭家带来的钱财全都还给谭将由他们自行分配,这店铺里的人每人二十两,其余的马婶子和张大哥你们分掉。”
王通把话说完,那马婆子就着急的说道:
“王通你可莫要吓婶子,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怎么突然这么说!?”
“什么都不要问,到时候拿着银子就走,离京师越远越好,想来也没人会和你们计较。”
王通神色颇为的慎重,马婆子和张世强已经习惯了王通的判断和命令,他们知道要有大事发生,可王通说不能问,那谁也不敢问。
这些日子积攒出来的银钱,马婆子和张世强这等心腹多少有个计较,即便是按照王通话中那般向外支出银子,和马婆子和张世强能分到的还要过白银万两。
“王通啊。婶子年纪大了,过了这些天的好日子也就知足了,婶子不知道你要出什么事,不过婶子也不怕,就留在这里还能给你送个饭什么的。”
马婆子的眼泪都流了下来,张世强躬身拜下,行了个大礼,涩声说道:
“小的欠大人太多,大人有事,小的怎么能拿钱就走,就让小的留下,到时候伺候大人,通风报信。”
王通摆摆手,他心中感动,但没有表露在脸上,苦笑着说道:
“事情还未定,不要说的我好像已经被捉拿下狱一般,先这般做吧,也是万全,没准我还有机会出去找你们一起走。”
真要是论罪下狱,王通可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能跑当然要跑,他这么一说,马婆子和张世强都不再坚持什么,心中却想到,大人这样的安排,难道是为了潜逃做准备不成。
两个人刚准备出门收拾,张世强却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
“老爷,李小旗那边不用给什么银钱吗?”
王通摆摆手,开口说道:
“若到了分钱那地步,记得不要和李文远那边扯上任何的关系,他们家自有他们的富贵在,这些银子反倒是耽误了他们。”
那李虎头在虎威武馆和“黄义军”玩的那般要好,今后不一定有何种荣华富贵在等着他们家,没必要去连累了。
张世强点点头就要出门,这次是王通想起了个事情喊住了他:
“收秦馆的银子,等下拨出来你去给秦馆的宋姑娘送过去,告诉她好自为之吧!”
毕竟这宋婵婵过来通报了消息,自己也该承他的情。
王通和各家的银钱细软都是装上了大车,谭将和马三标领着大车出了城,路过南街的时候,便装值守的东厂番子也没有理会。
临近午饭的时候,马三标把短火铳给王通带了回来,王通特意请人打了一个木箱,这木箱里面分成大小的间隔,装着火药的鹿皮袋子,装着铅弹的牛皮袋子,和通条之类的分门别类,也有放置火铳格子。
王通把铜管火媒点着。然后吹灭明火,盖上盖子,关键时候就要靠它来点燃火绳了,装填完弹药之后,看看屋子里面空空荡荡,心中滋味真是莫名。
拎着箱子去走出宅院,王通去武馆那边溜达了溜达,现在少年们应该在课堂上听人讲课,外面看着冷清的很。
有些奇怪的是,小宦官蔡楠居然也在,以王通总结出来的规律,这般时节,小蔡那是唯恐避之不及,今日居然还笑着上前来打招呼,真真是奇怪。
很快就是午饭,午饭之后,又要去武馆了。
……
武馆周围不少的民居都已经搬空了,里面或者是改成仓库,或者是驻扎着东厂和禁兵,也有几间被改成了武馆这些人员休息的地方。
每到中午,美味馆的御厨也要去振兴楼一次,盯着那边的大厨烧几个清淡可口的好菜,然后用带着棉套子的食盒送过来。能享受这个待遇的,无非是御马监前任监督太监黄洋和在兵部挂了个闲职的俞大猷。
这两位也算军旅多年,到了这个年纪,也没什么脾气了,双方尽管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可毕竟是大明的武职衙门,熟悉的人颇多。
中午晚上的闲暇时分,吃点可口的饭菜,聊聊当年的故人故事,也是颇为惬意的时光,王通在外面假装平静。心中波涛汹涌的时候,俞大猷和黄洋这边的气氛依旧是安静祥和。
俞大猷有个喝浓茶的习惯,他那个粗瓷的大杯子之中,黑漆漆的好像墨水一般,也不知道是什么茶。
夹了块酥肉,咀嚼几下,喝一大口送下去,俞大猷随手摸了下嘴,笑着说道:
“武馆的事情,黄公公知道了吧!”
那黄洋在内宫养尊处优多年,吃饭就比这俞大猷讲究许多,细瓷青花小酒盅里面倒着琥珀色的黄酒,慢慢抿着。
听到俞大猷这话,黄洋把筷子放下,微笑着说道:
“俞将军消息倒也灵通,中午咱家的一个义子过来告诉的消息,不知道俞将军怎么知道的?”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领兵领饷的,和兵部这些人交道多,人也就熟悉了,总有几个信得过的,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某家就想,莫非是这劳什子的丁忧夺情牵扯到了王通,他一个小小百户,又能干什么!”
黄洋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还能做什么,和万岁爷太亲近了就是罪过……”
话说到这里却停住了,俞大猷又喝了一大口浓茶,重重放在桌上,粗声骂道:
“好好的武学,这就办不下去了,又是克扣又是抢功,想要练出些好苗子来,又弄出这桩事,这些官儿还真以为天下太平了。”
黄洋没有接口。夹了一块鱼放入嘴里,闭上眼睛咀嚼,似乎在品这菜肴的滋味,低声说道:
“俞大人觉得武馆的少年中能有几个成才的?”
俞大猷也不继续刚才的话题,手端着茶杯沉吟了下说道:
“历韬少年老成,家学渊源,心机也有,很是不错,那孙鑫明里憨实,内里沉稳,不容易出错,这两人要是有机缘,做到个分守参将还是能的,总兵就要看福份了,襄诚伯家那个儿子在各处大城做个练兵守城的提督。”
黄洋笑着接口说道:
“咱家的看法和俞将军差不多去,这提督京营的差事搞不好就着落在这陈思宝的身上了,他们家没准还能拼个侯爷的爵位呢!”
京营提督职位照例由勋贵担任,但实权往往操持在同样担任提督的宦官和文臣身上,可在勋贵全面没落的如今,能有这个职位也算光大门楣,若做得好,封赏格外优厚。
这个倒是共识,双方说了几句,俞大猷却说道:
“那李虎头公公觉得如何,即便每日里不和皇上玩的那么亲近,那小孩子也和旁人不太一样,且不说技击时候很少落下风,看他几次沙盘操演,也是狠辣果决,但年纪太小,还真说不出他将来如何?”
黄洋听到这个话也笑了起来,摇头说道:
“这孩子年纪小,却锋芒毕露,又和陛下相熟,真不知道今后会有什么样的前途,你我怕是看不到喽!”
说完这句,黄洋叹了口气,摇头道:
“咱家每日给这些孩子们讲课,看他们听的聚精会神模样,就觉得心里高兴,老了老了,觉得也没白活,给咱们大明教出来些有用之才,可好事难全啊!”
黄太监的突然感慨,俞大猷却不大在乎的模样,笑着说道:
“咱们大明当家的是读书人,某家这些年起起落落的,公公还看不明白吗,对了,公公觉得那王通如何,这孩子年纪不大,可看着就和个三四十岁的一般,无论武技还是谋略都是中游,不怎么出彩,却让人看不透……”
一百八十三
下午在武馆中,万历皇帝没有来。陈思宝一行人也没有来,王通把装着短火铳的小木箱放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每到课间和中间的时候,就去把铜管中的火媒点燃换芯,今天下午黄洋和俞大猷的课程也和往日不太一样,讲兵法,讲推演,将各项注意归程之外,经常感慨着说句对大家的期望。
这倒颇为符合两位老人的心态,只是少年们听的不太耐烦,看来果然有针对自己的事情发生了。
京师的勋贵消息灵通,那襄诚伯家肯定不愿意让自家孩子掺乎进来,老太监和老将的讲述自然也可以从离别的角度去想。
王通想到此处,如何也冷静不下来,到底没有犯任何错误,为什么突然就要这么对自己,难道自己努力的荣华富贵和精彩人生马上就要成空了吗?
下午王通没有讲奇闻轶事,也没有陈思宝他们讲京师的风光名物,少年们聚在一起兴奋的议论家里捎来的口信和特产,已经快要年关,武馆的少年们倒没有什么思乡的心情,反倒是为能在外面过年雀跃不已。
历韬和孙鑫以及十几个老成些的少年整日里则是议论。在这个武学中走出去之后,自己能有个什么样的官职出身。
如果不是教习们三令五申不得结拜,这武馆中大家恐怕都是义兄义弟,王通则少不得做个大哥。
等到晚饭时分,也没有什么动静,和往常一样,王通沉默的拎着木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本以为冷清无人的宅院却还亮着灯,走进一看,却发现马三标正在屋中等候,李文远居然也在,本以为回家的李虎头在院子里拿着一杆比他高许多的长矛正在练习。
看到他们,王通有些发愣,李虎头兴奋的放下长矛说道:
“王大哥,我师兄在振兴楼叫了好几个菜,就等你回来吃呢,快点快点,这大枪练的太累胳膊了。”
“老爷回来了,我娘非要过来,我和张大哥好歹劝住,我娘又把我给打发过来,要不是庄子那边要有人盯着,张大哥和谭管家他们也要过来呢!”
李文远也走出来,先是瞪了李虎头一眼,李虎头立刻时老鼠见猫一般,又拿起大枪练了起来,李文远脸上没什么表情。沉声抱拳说道:
“大人,我等跟随大人共享富贵,自然也要同历患难,大人这般对待,未免太让下面的人寒心。”
边上马三标扯着嗓门说道:
“俺师傅说得对,吃肉喝酒的时候喊快活,遇到难事也不能就叫苦,大人你先里面暖暖,我去振兴楼那边催催饭菜。”
王通点点头,李文远摇头看着马三标的背影感慨道:
“三标叫我师傅,虎头叫我爹,属下还要称呼您为大人,虎头却叫您大哥,真真是乱了辈分,虎头,刺的时候力气不能用尽!”
说完就下去指点李虎头的练习,王通低着头走进了屋中,屋中烧了炉子,炭火盆上还架着个壶在烧水,灯火很明亮,王通突然觉得自己眼眶一阵湿润。用手捂住不敢松开,停了会才放下手来。
患难之中见真情,或许就是这说这种了,刚在屋中坐下,打开木箱开始整理火铳,没多久,听到外面门响动,听着马三标的大嗓门响起:
“师傅,虎头,快进屋吃饭吧,等一下就凉了!”
李虎头跟着欢呼一声,快步冲了进来,马三标一手拎着一个大食盒,走进屋子放下,却没有急忙打开布菜,而是翻出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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