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伺候的邹义看到万历皇帝摆摆手,连忙招呼屋中的人都是下去,他最后也是跟着带上了屋门。
“今日来见母后,是有件事想要问问,倭寇入侵朝鲜,大明这边一定要出兵的,可是何人为帅现在皇儿还拿不定主意,到底是王通好还是李如松合适?”
听到万历皇帝的前半句话,慈圣太后李氏的眼神黯淡了下,不过还是淡然说道:
“皇上心里早有人选了吧?王通武功赫赫,他难道不是最合适的吗?”
万历皇帝拿起面前装着果子汁的银壶,丝毫没有讲究的给自己倒了碗,喝了口,沉默了会才说道:
“的确是如母后所言,不过,王通这个人皇儿总不敢下什么结论,说不准?”
“你这孩子,先帝可从没这样的多疑……”
这问答让李太后好像回到了从前的某些时光,但话说了一句,却自失的停住,万历为何这般谨慎多疑,原因是什么,大家都是明白的很。
用膳的偏殿中气氛有些尴尬,陷入了安静之中,过了一会,李太后才幽幽的开口说道:
“哀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哀家这几年遇到的这么多事情,和这王通都是脱不了关系,不过皇上,王通肯为了皇上和哀家这般斗,这就足够表明心迹,东征建州之前,是灭俺答,是江南查案,是天津开埠,是在宫中护驾救驾,这一桩桩大功劳累加,到了灭掉建州女真之后差不多到了顶点,他真要做什么,也就该那什么做,他想要和皇上要什么,也就该在那个时候要,可王通就这么一路跑到了松江,皇上可以想想,若是其他人,会不会这般做……”
屋中又是开始安静……
万历二十年十月二十五,奉天门偏殿朝会上首辅王锡爵提出,援朝抗倭之战责任重大,定要以名将为帅,务求必胜。
万历皇帝认可首辅的言论,并请王锡爵提出主帅的人选,王锡爵认为目前闲居在松江府的辽国公王通最为合适,万历皇帝也对王锡爵的判断很是满意,朝中大臣再无异议,然后即可是下旨宣召,以王通为帅调集大军入朝作战。
旨意一路加急前往松江府,算计旨意还在半路上的时候,王通却有一封奏折来到,上面说的是对朝鲜战局的看法,颇为中肯。
有一条说的很明白,那就是现在的局面已经在贻误战机了,王通在奏折上说,兵贵神速,而且要抢占先机,倭寇大军在朝鲜逐渐稳固,大明兵马不应在鸭绿江边坐视对方的动作,应该及早就进行攻击。
倭寇在朝鲜有将近二十万兵力,辽宁这边能调动的机动兵力也就是六万多,而且在大明概念里的战兵也就是一万五千有余,这样的力量如果贸然出击,那就是以少打多,被对方优势兵力包围之后很可能会带来很惨重的失败。
对这个可能,王通也是做了分析,朝鲜地形狭窄,而且山地居多,平壤城以西到海边的区域地势相对平缓,朝鲜的平缓地带也就是整个半岛西侧南侧这边是平地,这区域实际上颇为狭窄。
大军作战,在山地根本没有办法展开,只能在平缓地形上进行,既然这样双方好像是在一个狭窄的小巷中遭遇,不管你有多少人我有多少人,大家面对面的就是固定的人数,兵力多寡在这里起不到什么作用,辽宁的六万兵马在这也地形中投入正面战场的力量未必比对方的二十万少。
做出这个分析之后,王通谏言朝廷,说是兵贵神速,又为了客军到达目的地后能够快速的融合本地兵马进行作战,朝廷应当先让宣府总兵李如松出兵,率领精锐骑兵入辽宁,先行整合辽宁各部,入朝攻击倭寇大军。
而且为了求稳妥,加大胜利的把握,朝廷还应该将驻扎在永平府的虎威军韩刚团一并派入辽宁,入朝作战。
这个奏折这时候看来实在是太傻了,明明朝廷将主帅的位置给了你王通,今后大功独揽,你还要建议李如松入朝,而且让他整合辽宁各部先行发动攻击,这不是将一桩大功劳白白的送给李家吗?
如果你王通做了主帅,将李如松的兵马划拨在指挥下,那个情况又是不同,到时候的功劳都是你指挥有方。
现在这个情况,李如松肯定要被派到朝鲜去,而且会整合辽宁兵马先行发动,即便是定下统属,恐怕外人也会觉得李如松的功劳和你王通没什么关系。
但这封上奏的时间才是朝中宫中最关注的点,算上京师到松江府的路程,也就是说,朝廷还没有下旨定下王通为援朝大军主帅的时候,王通就已经上奏,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王通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完全为大明社稷得失着想,这一件小事,却更加说明了王通的一片忠心,却更加证明了朝中任命的正确。
兵事紧急,王通的奏折所说也是实情,朝廷从善如流,立刻下旨宣府总兵李如松率领本部精锐五千入辽,援朝抗倭,朝中大臣在你推我让之后,谁也不愿意去辽宁担这个责任,到最后无奈之下,只能是命辽宁巡抚徐广国统制兵马,作为总领宣府和辽宁各军,等王通到达后再做定夺。
这件事已经在京师成了个笑话,朝野之间纷纷在传,如今推让是因为辽宁兵马胜负不敢确定,若是王通领兵,恐怕争先恐后的要做这个督师了,已经有说法,次辅沈一贯已经和方方面面打好了招呼,准备担当此任。
旨意到达了松江府,在辽国公府摆下香案,接下旨意。
旨意上说的很简单,命令王通统兵援朝抗倭,其中有一处任命,任命王通为都督府左都督,都督府左右都督都是正一品,虽然五军都督府很早就没有了实权,但这个位置却是武将统辖大军的一个象征。
对于这次援朝兵马的组成以及各项方面,朝廷给了王通很宽泛的权力,准许他在大明各处挑选兵马组成大军,行军路线、后勤辎重一应事宜也由他来安排,军费军需军饷的筹措发放也都是王通自己决定。
这样的权力相比于那个象征性的左都督更加可怕,等于是这支大军的各项事宜在作战期间完全归王通节制,他无需对文官负责,而是直接在皇帝那里接受命令,对天子负责。
所谓祖宗制度在这道旨意面前什么都不是了,可奇怪就奇怪在,从京师到地方,居然没有人对这个说什么,因为这么多年下来,大家都觉得以王通的身份地位来说,理应如此,而且不会出什么纰漏。
一千零七十七
旨意宣布之后,辽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是知晓,反应各有不同,亲卫们都是兴奋异常,能够上沙场搏杀,建功立业,对于有进取心的武人来说,这是一辈子的追求,亲卫们兴高采烈的时候,上海知县杨思尘却安排人来告诉这一干亲卫,低调些,不要弄出这么喜气洋洋的气氛。
这倒不是要在乎什么别人的观感,要在乎的正是辽国公府内这些人的想法,杨思尘久在王通身边办差,双方都是熟悉,家眷们来往也是不少。
杨思尘通过妻妾那边,自然也知道王通身边的女眷们怎么想法,她们对王通出征打仗可不是乐见其成,担惊受怕才是真的。
一些官方的消息,辽国公府的女眷们也是知道的,朝鲜倭寇二十万大军,又是这么厉害,那么厉害,这个她们也是知道的。
几处的消息凑起来,怎么都要觉得这次出征凶险颇大,如何不担心,而且这眼见又是过年了,自家的男人却要去往北方,几个月半年不能回返,谁也是受不了,如果这时候亲卫们再在外面兴奋的大声谈笑,这就是火上浇油了。
和杨思尘预料的差不多,旨意宣读之后,王通送走了宣旨的钦差,回到府中,妻妾们却都是聚在了一起。
王夏本来领着刚会走路王忠和王兰在屋子里乱跑,却被韩霞大声的训斥了几句,王夏就被韩霞宠着,很少遇到这样严厉的对待,当时吓得就哭了,还是宋婵婵柔声安抚了安抚,吩咐丫鬟们将几个孩子都带出去了。
王通端坐正中,看着妻妾们的神情态度,也是有点无奈,他接旨之前早就得到了确定的消息,本以为自己可以平常心对待,却没想到,宣旨之后到现在,王通自己也感觉到自己在兴奋,武人果然是离不开沙场,太平生活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无趣了。
想想那一世自己,再想想这一世的自己,王通也是有点感慨,他兴奋是一说,可妻妾们都是低着头坐在旁边,卢若梅和张红英还在那里不断的抹眼泪,这气氛就实在是让王通别扭了。
“你们怎么这个样子,老爷我又不是第一年出去打仗,那次不是好好的回来,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吓坏了孩子。”
在这个情形下,王通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干笑着扯了几句,此时的宋婵婵自然不会承认目前这个局面还有自己的参与,说了恐怕就成为内宅女眷的公敌,她只是凑近韩霞,低声的说了几句。
韩霞这才抬起头,低声说道:
“夫君此去朝鲜,一定要想着家中的妻儿,要顾惜自己的身体,千万保重。”
说到后来,却是控制不住情绪,眼圈红了,话音也带了哭腔,屋中女眷的情绪都被引动,那三个本来假作平静的也是都是啜泣起来。
“唉,你们这是,你们这是……”
这样的场面让王通也是没想到,念叨了两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旨意既然已经宣读,不管辽国公府内宅如何的伤心不情愿,王通这边都要领兵出战,他人还在松江准备,一道道的奏折却都是送往京师。
他前期的旨意朝廷已经是找准,宣府总兵李如松率领精锐四千已经是赶往辽镇,备战朝鲜,既然已经任命王通为主帅,宣府总兵李如松所率领的这支兵马也就归入了王通的麾下,算作前期入朝的先头部队。
王通这边和大家的预料差不多,汇集虎威军系统各镇,但并不是全部抽调,原来分布在各处的团,现在都已经是扩充为三个团甚至是四个团,王通的要求是每一处抽调一个团,五成老兵五成新兵,由当地的禁军统制带队。
也就是说,原本的禁军七个团,这次都由各个团原来的团总率领,马军游击和炮队游击自然也是随行,但从王通的亲信兵马来说,实际上和东征建州的时候规模差不多。
不过倭寇二十万大军,王通也不可能就率领自己的万把兵马打过去,除了禁军本部之外,他还要求除甘肃镇和辽宁之外,其余各镇每一边镇各出标兵精锐一千五百,其中大同这边还要额外出骑兵三千,由副将麻率领,蓟镇额外出五千步卒,由蓟镇分守副将杨进率领,此外,还请朝廷准许入朝大军可以募集义勇民壮。
禁军马步火器辎重各队,差不多是一万八千余人,各个边镇所出兵马加起来差不多是两万,如果算上辽宁三镇的兵马,这也是十一万上下的大军,可以称得上是这些年大明所动用兵马的最大规模。
不过王通在旨意上也是说明,禁军和各镇所出兵马可以说是战兵,辽宁三镇差不多也有两万战兵,其余的只能充作劳役,或者跟随大队壮壮声势,要是去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恐怕是拿不出手的。
也就是说,这十一万上下的大军,真正能够作战的也就是六万上下,所以还要募集乡勇团练加以补充。
王通所说的这都是上上下下知道的现实,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而且和王通这封奏折一起的还有王通的其他信笺,信上说,边镇改革之后,各处的边将基本上都是将手中的骑兵家丁保留,步卒却没什么关注,这些精锐的步卒放弃可惜,流落地方很有可能成为祸患,就趁着这次的机会,将他们消化在禁军中,以后归禁军各镇管制。
对这个策略,万历皇帝和内阁首辅王锡爵都是称赞为上策,毕竟不花费太多的钱财和精力,就能顺利的消化地方上这股力量,两全其美的好事,自然是上策。
除却陆上的兵马之外,王通还特意在奏折上说道,朝鲜临海,倭寇入侵自海上来,所以必须要动用水师。
这次王通倒是直接点将,广东水师提督陈璘成为了候选,对这个人选朝野上下也都是没有异议,因为在水师上面,陈璘是大明现在公认的第一人,一直有提议设一个位置,让陈璘专管大明东南的水师。
朝廷对陈璘的重视,一方面是如今大明海上贸易和运输越来越多,需要保证海路的安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王通在东南,而且王通有大船队,所以必须要有这么个平衡,当然,这后者的理由就拿不上台面来说了。
不过上上下下,对陈璘的肯定那是一致的,本来还有人等着王通挑选完陆上兵马之后,再上疏点明王通的疏漏,然后自己推荐陈璘为水师主将,却没想到王通早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这个人选也没有异议,王通还特意在奏折上说,如今陈璘将广东水师整饬的极为出色,也建造了不少新船,所以这次要让陈璘率领广东水师一部北上,先停靠在山东莱州府一带,等到时机合适再汇合作战。
奏折上还说的明白,海上的海盗大多和倭寇同流,倭寇水军势力必然庞大,为求稳妥必胜,也应招募民船会同作战,所谓的民船,大家都知道王通说的是什么船队,那就是他自己的船队,大明的武将打仗,率领私兵本就是传统,王通愿意带着自家的船队,这个大家都挑不出不是来,还要夸赞一句,心向朝廷。
陆上海上,差不多是十三万人马,如果算上调动的民夫,二十万这个数目倒也能达到,这个数目的大军实在是太惊人了,如何支应粮饷,如何设立兵站,甚至户部如何划拨银两,都成了大难题。
让朝中大臣们惭愧的是,对于这个王通在奏折上给出了方略,比如说,从各个边镇调过来的禁军和本地步卒,所需要花费的粮饷都从本地需用的扣除,因为如今的边镇,大部分的军户都转为民户,朝廷需要划拨的粮饷已经大大的减少,可这个减少幅度还在核算之中,这次也不用让边镇自己掏钱,马上就是年底年初,户部直接从拨付各边镇的粮饷中扣除,然后放到入朝兵马上就是。
至于各处粮草的供应,都由本地的大商户承包,朝廷划拨银两,由他们调集运力和粮草设立兵站,沿途供应,鸭绿江畔的大本营设置也是按照这个道理,其余的各项花费,则是用松江和天津卫收上来的银子专款专用,专项拨付。
本来入朝大军的花费,户部和御马监上下一干人已经在叫了,说是这样大的战役,国库恐怕就破产了,其他处没有银子可以花,但王通这奏疏一上来之后,户部和御马监的人一核算,如果按照王通的建议来,居然可以不用动国库的银子,王通列出来的几项甚至还有富余,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一个武将,一个勋贵,居然在财税后勤上比文官还要精通,当事人都觉得无话可说,旁观者却都是觉得可笑,也有人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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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七十八
在原来没有王通的那个时空,所谓的万历三大征耗尽了大明的国库,高拱和张居正尽心竭力扭转的大明财政又变成了在破产和即将破产两种状态摇摆的恶性循环,可这一次,不管是播州还是宁夏,都没有什么大乱子,甚至这两处乱局的评定,还给大明增加了新的税源。
而原来给大明财政造成极大负担的九边军费,也因为军户变民户,派驻禁军几个团驻扎,可以削减很多很多。
更不要说,天津卫开埠,松江府开埠,以及各处商业繁荣所带来的商税收入,尽管田赋还在连年的递减,但大明的财政此时却是一个极为宽裕的局面。
此消彼长,几处核算后就会发现,原来现在大明的财政局面宽松的很,完全可以支应这支大军的调集和作战。
实际上真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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