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气派,自然是要有样学样。
在这几条要紧的街道之外,才有各色的酒楼饭馆,甚至还有颇为高级的青楼之处,这都是谈生意攀交情的所在,大家总要有这样的场合作为润滑。
王通经常在一处茶楼闲坐,这茶楼差不多是三江系统专门为王通建造的,有一面正对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景致颇为不错,王通一般坐在隔间之中品茶看景。
这家茶楼是这片区域中最高级的所在,一般也就是在商家派驻在松江的第一和第二位的人物才有资格过来品茶闲谈,大家都是轻声细气,附带说一句,这个茶楼用的是会员制,花钱是进不来的,要领了牌子才行,这个牌子的发放则是由三江银行总行负责,锦衣卫负责审查,有此处的牌子,已经是松江府的一个身份象征。
万历二十年的三月后,王通差不多每日总要抽出一两个时辰在这里,和一些客人见见面,聊得很久。
请的这些客人倒不是什么商业上的精英或者官面上的人物,都是在松江港口这里停泊的船主海商,尤其是以跑过倭国和朝鲜的居多,这些海商船主能被王通请来问询,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
问询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朝鲜和日本的情况,人文地理,到政治格局,无所不问,只要是有关的,王通都想知道。
但海主海商们也不过是做贸易罢了,他们所了解的也就是在港口那边知道的,让王通比较意外的是,不少人的船上居然都有朝鲜人和倭人做水手之类的活计,这就更方便了,询问本地人想来更直观些。
不过这些做水手的,知道的事情也不多,漂洋过海在船上做苦工,本就是社会的底层,怎么可能知道很多。
“……高丽那地方穷的很,能种的地都在李家和金家手里,叫什么文武两班,你如果不在这两班的家里面,一辈子也做不上什么大官……”
“……他那个劳什子朝鲜王过的还不如天津卫一个二等富商,在朝鲜能每顿饭吃白米的,那都是了不得富贵人家……”
“……他朝鲜的兵丁,连大明种地的军户都不如啊海猴子当年在仁川用了几百手下,就跟赶羊一样将几千朝鲜官兵到处跑,倒是有些海上人比较能打,都是在各处假装倭寇的,也是替海主们卖命……”
“……朝鲜重文轻武的厉害,在大明,这武人还有几分体面在,在朝鲜一家两兄弟,若是有人学文,有人学武,那个学文的就是在堂上读书,那个学武的直接就是像奴仆一般……”
“……小的以往还向着汉城里面卖些东西,和几个当地的富人也熟,他们朝鲜的小朝廷,里面倾轧的厉害,经常一家这个月风光,第二个月就全家抄斩,小的不少生意都是这么赔进去的……”
“……要说朝鲜和倭寇那边,朝鲜南边说难听点就是九州和西国那帮大名的粮仓,体面点用钱去买,不要脸的直接过去抢……”
各种各样的消息汇集了过来,王通总算明白朝鲜这地方到底是什么状态了,当真是国穷民弱,偏生内部又是腐朽不堪,这样的国家实在是不堪一击。
不过,接下来说起日本来,那地方又和朝鲜不同,王通也感觉自己开了眼界,开始做请人来问讯本来是公事,到了后来,王通发现自己对这个也是非常感兴趣了。
“……倭寇要说没见识也是没见识,咱们大明运过去的粗陶都能卖出大价钱来,不过,他们那地方和佛郎机还有什么荷兰的来往频繁,对海外的见识也是不少……”
“……都说天命,小的看,那个丰臣秀吉也算有那倭国的天命了,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也是有大运气的人啊!”
“……倭人那边用的也是永乐通宝,不过,小的大胆说句话,公爷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吧……”
“……倭人那边真是有钱金山银海是个说法,可在倭人那里,就真有这等地方,一县大小的地方,居然就有金矿和银矿,而且还不是一座,而且他们那里还产铜,啧啧,宝货加上铜钱,他们倒是齐全了……”
“……在公爷面前谈这个也是班门弄斧,小的知道不多,但运糖、丝绸和生丝过去,这几项是大宗暴利,然后加上倭人那边的银价便宜,这一上一下,更是了不得……”
“……倭人的军队小人倒是见过,火器这块,炮是有的,但都是装在城上,他们还有个称作‘大筒’的营生,一个人两个人抱着,点火轰打,大部分还都是铁炮,名字说的大,实际上就是火铳,小的见得少,也不敢妄言,倭人这铁炮似乎和公爷那火铳差不多,大小倒是不太一样……”
“……倭人死心眼,咱们大明一动大兵,号称七十万,实际上十几万,然后能打的不过是一两万就不错,倭人也喜欢号称,不过他们若是真实十万兵,那就是十万战兵,这个倒是没什么折扣……”
“……倭人没什么船,一帮连钉子都不会用的孬货,那个什么安宅,小的估计放在太湖上都是个菜,廖爷也也能撕了他们,还不是要靠大明的船,公爷,就是沈枉那孙子,据说他已经当上什么肥前的奉行了……”
相对于朝鲜来说,日本这边的信息就丰富的太多,王通感觉到收获不少,不过,从这些海主海商们的七嘴八舌中王通也能分析出结果,比如说,朝鲜在日本这个攻势面前不可能支撑太长的时间。
这些消息加上王通自己的分析,经由杨思尘整理成奏折后,快马去往京师,除此之外,一同出发的还有去往天津卫的快马,在公文到达后,任何商号和商人不得和沈枉及其附属进行贸易往来,不然以通倭论处。
现在与倭国贸易往来密切的港口也就是两个,天津卫和松江府,大宗的货物在这里进出,这两处又都是在王通的手中控制,想要断绝很是容易。
不过信使还带去了王通的口信,那就是对于沈枉在天津卫的手下和附庸,让他们逃走就是,私下里卖个人情。
这个倒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通过沈枉的这条线探查倭国的消息,这个王通知道此事敏感,所以也在密信中知会到京师。
对于王通的这个决定,宫中没有什么异议,“通倭”这个罪名在大明的各项罪责中是最不可能被饶恕的,怎么惩治都不算过份。
信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初,带回来了京师那边的最新消息,朝鲜的都城汉城已经失陷,朝鲜国王已经逃到了平壤,但连求救的朝鲜使臣极为的悲观,认为平壤不可能守住太久。
朝鲜使者的身份,朝鲜国王的身份,这些事情的真实性都是得到了确认,然后登陆的日本军队也有了大概的估计……
看到京师转过来的信件,王通都是愕然,朝鲜使臣说日本军队一共四万人不到,如果不是了解这件事情的大概,王通自己都会觉得这是朝鲜人勾结倭寇准备坑害大明的军队了,一共四万不到,四万不到就从釜山一路推到平壤,你好歹也是个国家,就这么不在乎自家的脸面。
这心思王通也猜得到,无非是将倭寇说的弱些,好让大明军队出兵,如果说的对方太强,可能明军有所顾忌不肯入朝。
“倭国固然是混账,这李家朝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通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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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还有一更!
一千零六十一
万历二十年四月开始,大明已经渐渐的紧张了起来,在京师附近驻扎的虎威军加大了训练量,蔡楠则是去往匠坊和军械库点检军械。
这一番举动大家都明白的很,加大训练,点检军械,这就是备战的架势了,如果再联系起三江匠坊这边收购粮食,和检修大车,那就再明白不过。
禁军和京营也都是在做差不多的举动,京师各处的力量都增加了,东厂和锦衣卫都派人去辽宁查案,都是一个知州贪墨的案子,谁不明白这是为了做什么。
宣府、蓟镇也都是变得紧张起来,更不用说司礼监御马监和兵部接连派人去辽宁那边点检兵马,辽宁三个总兵各个都忙碌不停。
就算是在朝鲜的倭寇只有四万,那也是心腹大患,毕竟在朝鲜去往京师并不远,当年几千倭寇在东南就造成那样的动静,这四万自然要慎重对待。
朝鲜那边别看作战的本事没有,求救的人手还是足够足的,每日不断,从这一天天的消息就能够判断出来,倭人大军一天天的靠近大明的边境。
和其他外藩不同,这朝鲜自大明开国就开始朝贡,对大明的英雄谱熟悉的很,一方面是通过官方走程序求救,另一方面,也有人拿着金银财宝,从内宫的太监,到外朝的大学士,再到什么都察院之类的,甚至连郑家都被求到,能说上话的人都被求到。
眼下的朝会,所讨论的也都是这些事情,本来川黔楚之地,大批的土司宣慰使不是被灭掉,就是主动交出权力,有大批的府县新设,人事安排这个都少不了操心,可中枢之地顾不上那些了,每日间就是议论朝鲜和日本。
相对于紧张的京畿之地,江南这边则相对轻松很多,每个去过松江港口看过三江船队的人都对这一片区域的平安有信心,更不要说知道吕宋底细的人了,这么强悍的船队,倭寇算个什么。
京师那边在整军备战,松江这边也不是松懈对待,王通已经开始命令和他同盟的海主们将手下的精锐和好船留在松江,每家不要求出太多的力量,但必须出,他们在松江倒也不是闲着,但不会跑什么长途的生意了。
六月的时候,三艘葡萄牙商船来到了松江,这些船是从阿拉伯那边过来的,他们带来的货物除了那边的特产之外,还有波斯女奴,当真是轰动江南,按照王通手下的白人管事讲,这些贩运来的白人女奴未必都是波斯人,很有可能有欧洲国家的。
在欧亚之间的奥斯曼帝国也是号称强盛,奥斯曼哈里发的后宫全是由女奴构成,下面的各级王公贵族还有重臣也都有这样的习惯,所以人口贸易在奥斯曼很是兴盛,人贩子从各处搜罗人口来这边贩卖。
当然,不是每个女子都能进入后宫或者贵家,很多人也会将他们贩卖到其他地方,有钱人的喜好大多是相同的,无非是酒色财气上做文章,松江府和天津卫的富庶,葡萄牙人自然知道,也就想要在这个上面做做文章。
在那边的人口市场上买来之后,先在澳门进行了短暂的恢复,让女奴们有更好的状态,然后才北上松江。
这些女奴的到来果然是轰动,异域风情别有洞天,大家尝尝鲜和养在家中炫耀的心思都是有的,秦淮河、扬州、苏杭之类的风月胜地更是有生意眼光,急忙的过来购置,也给自己这边增添个卖点,更有那些骚情的文人雅士,写文作画,上上下下都是不亦乐乎,江南此时有如天堂一般,谁理会什么朝鲜危急。
倒是王通这边除了整理情报之外,还有些别的事情,眼看着翟秀儿就要生产,内宅上上下下全都围绕着这件事,也是忙碌的很,这种忙碌又是王通不能插手的,王通也不愿意回去闲着,每日里在书房和校场的时间大大增加。
六月初五的上午,王通却是陪着王夏在锻炼身体,王夏的个头已经和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又是壮实的很,王通看着就高兴。
毕竟是贵家公子,从小吃好喝好,锻炼得法,加上王通健壮,韩霞也是将门传承,身体素质没得说,一看就是个虎将的模样。
“你这孩子,练武劲头足,就是不愿意读书,再逃课玩闹,小心我拿板子抽你!”
王通虎着脸在那里教训,王夏手里拿着一根长杆,姿势标准的一下下前刺,小孩子能在练武上沉下心,却看不进书,王通教训不是一次了。
正在这边教育,外面却有亲卫过来禀报,说是自宁夏有人来。
王通也就是这两年才清闲下来,有机会陪着老婆孩子一起,当然,他这个做法在江南勋贵富豪的圈子里颇受诟病,大户人家的夫妻和父子之间,每日里在一起的次数和时间甚至场所都有一定的规矩,王通这样的算是很不讲究,不过王通不在乎,其他人也不敢来说。
情况是这样,王通的亲卫也都是眉眼通挑的角色,公爷在享受天伦之乐,一些不要紧的公务就推推在办,辽国公对待公务从来不懈怠,也不用怕耽误了正事。
亲卫们的做法王通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所以这个通报就让他颇为惊讶了,宁夏那边和松江联系不少,但也就是十天一次通报程度,书信往来,信使是不必见的,现在却说有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孙将军开革两名营官,将他们送到国公这里找个营生做!”
亲卫小心翼翼的禀报,他也觉得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王通眉头皱的更紧,开口问道:
“营官的名字是?”
“回禀国公,一个关城,一个叫白大武。”
听到名字王通一愣,这两个人他还认识,是在京师做总旗时候买下的那五十个年轻汉子中的,算是铁杆的嫡系了,怎么这两个人被孙鑫开革了送过来。
虽说现在虎威军各团团总都是镇守一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系统,可以对下面的军将任免升迁,但实际上,各团的营官,特别是王通提拔起来的那一批,团总和团副是不能乱动的,如果有实实在在的罪过,那按照军法处置没人说什么,但处置之前必须要知会王通,如果不然,那就是不合规矩,当然,若是凭个人好恶乱来,那更不成了、
你这个团总是谁提拔起来的,你才独当一面几天,居然就不把大帅放在眼里,你到底还是不是虎威军的人,这官司就算打到万历皇帝那里都没有通融,这等不近人情的人物,忠心如何,也是值得怀疑的。
而且这纠纷能不能到皇帝那里都两说,从蔡楠、赵金亮到邹义,一个个大太监你当是摆设吗?
好在这只是人情官场,下面这些团总都是持身很正,明白自家如今地位从何而来,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世家出身的历韬对王通比别人更多了几分热络,那就不必说了。
若是历韬开革属下,王通倒有几分准备,没想到是孙鑫,这就更让他奇怪了,而且这二人被开革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实在是……王通起身拍了拍王夏的脑门,喊了亲卫将王夏送到杨思尘那边读书,自己就去往正堂。
走进正堂之后,就看到两个穿着布衣的大汉恭敬的跪下磕头,这大汉身后的有六名亲兵打扮的士卒也都是一并跪下。
“属下参见大帅,问大帅安好。”
听到称呼,王通心里本来的火气却消散不少,摆摆手说道:
“早就不掌兵了,叫什么大帅,你们两个犯了什么错,居然被开革了?”
那两个人精神不错,穿着也还整齐,可整体看来就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听到这话却是回头望了一眼,那六名亲兵又是磕头,为首的一个人说道:
“大帅,孙团总吩咐过小的,押送二人到大帅这边,这二人若说什么,小人不能听到,小人这就退下了。”
听他说的慎重,王通更是奇怪,点点头让他们退下,沉吟了下,摆手说道:
“都退下吧,这里的事情不要让人听见。”
周围的亲卫都是跟着退下,这个吩咐的意思就是所有人都要距离这个屋子有一段距离了,亲卫们自然明白,躬身听令。
“说吧!”
到这个地步,王通也明白其中肯定有隐情,他一问,下面两个人对视一眼,关城满脸晦气的说道:
“大帅,小的们跟着孙老总在四川打的痛快,风风光光的回了宁夏,大家高兴,我和老白就凑在一起喝了几杯……”
“在京师的时候你就废话不少,说正事!”
王通不耐烦的拍了下书案,他这句烦躁的话一说,气氛反倒是缓和了不少,关城连忙磕了个头说道:
“大帅赎罪,属下们在四川打了不少仗,那些什么苗兵瑶兵被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