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城北的郑在宾郑官人家……”
说的小心翼翼,说完之后又是叩首在地,王通却是纳闷,松江府上下的豪强大族他都是心里有数,甚至连那些有名号的牛鬼蛇神都是清楚,可这郑官人听都没听说过。
王通回头看了眼沙东宁,沙东宁也是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凑在王通耳边低声的说道:
“公爷,是郑国舅的一个族弟,郑国舅那边主持过一段时间松江开埠,他回到京师,这地方就给这郑在宾来管了。”
当初松江开埠,上上下下都以为容易无比,郑国泰就是过来捞功名好处的,也是有些灰溜溜的回京,不过他在这里也有宅子产业,就留下了个族人看着。
如今郑家是大明第一勋贵,那是郑皇后的母家,将来太子登基也要继续富贵的,谁都是要巴结几分,不敢得罪,在这松江地方自然是横行。不过,郑家留在这边的人和王通主持的松江开埠井水不犯河水,利益上也没什么交集,所以王通这边也没怎么关注。
没想到今日听到,沙东宁禀报给王通之后,神色有几分慎重,那童生也是盯着王通的神色,这可是郑皇后家的下人,如果王通也打了退堂鼓,那这件事恐怕真是要麻烦了。
“哦,你确定你儿子就在那宅子里吗?”
王通开口只是问了一举,这童生愣了下,随即大声答应道:
“就在府邸里,小人敢用性命担保。”
“带本公过去看看吧!”
王通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那童生又是怔住,眼泪却留了下来,碰碰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带路,王通既然发话,沙东宁一干护卫都是遵从,沙东宁却还嘱咐了手下,让他回去再调些人来,求个完全。
等王通刚踏出门槛,却想起来了什么,转头说道:
“这家店的掌柜伙计都是不错,人也灵醒,生意做的也利索,让三江商行拿一千两银子入两成股,好好做吧!”
店里掌柜伙计本来是跟出来相送,听到这话先是失色,然后才是大喜,连忙磕头道谢,他们开始还以为王通要强占这家店,可这拿一千两银子入二成股,那就是送钱帮忙了,这家小店就算加价三成,也卖不了七百两。
走到半路,三江商行在城内的人就过来禀报,郑家的确抓了孩子,而且还在宅子里。
来了松江几月,县城内王通却没有全走过,还真是没有想到在城北还有这么一处大宅院,两条街都被占去,白墙黑瓦,朱漆高门,气派非凡,临街的大门前没什么行人,只有几辆车马停靠,另外还有些挺胸叠肚的护院在那里巡视,倒真是很有些豪门的气象。
看到王通一干身穿便装的人走来,还在打量宅院,当即就有人呵斥道: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走远些走远些!”
王通摇头笑了,脚步却是不停,那边门房护院的看着不对,彼此招呼却是围了过来,一人伸手就要推搡,开口说道:
“冲撞了此地,你们不想活了吗?”
他手还没伸过来,就被沙东宁一把抓住,反转直接丢开,一看他们还敢动手,那边一阵乱叫,有人已经是抽出了刀,王通继续向前走,笑着说道:
“我是王通,有话和你们宅子里的人说。”
“这可是郑国舅的宅子,王通算……”
为首那人话说了一半,就直接哑然,王通是谁,松江那有不知道的,看这个气派,肯定也不是假冒。
“都瞎了眼睛,快把家什丢了,给辽国公磕头见礼。”
这人反应的不慢,一身冷汗出来后,回头吼叫,不用他吼叫,这些护院家丁的都已经吓坏了,他们抽刀,沙东宁等护卫的动作更快,百战精锐的杀伐气那里是他们能当得起的。
兵器丢了一地,这边也跪了一地,还没等他们第二个头磕下去,王通已经走进门口了,门房急忙爬起来说道:
“国公且稍待,小的去通报。”
一个郑家的族人,那有让王通稍待的道理,王通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在正堂上坐下,也没过多久,就看到一个白胖的中年人匆匆赶到,看到坐在堂上的王通,脸上却是闪过一丝不快,可还是上堂见礼问候。
见礼之后,也没管王通,这郑在宾自己起身坐下,和王通相对,这已经是极为失礼,在王通面前可没有他坐下的道理,但这郑在宾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王通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这里抓了个本地童生的孩子,放了吧!”
明代选取后宫嫔妃,都是要在贫寒清白人家中选,在没被选入之前,这家人也谈不上什么显贵。
可一旦被选入宫,若是能成为宫中的嫔妃一级,或者为天子产下子女,那情况就完全不同,等到了皇贵妃和皇后这一级别,那外家一般都可以封爵了。
先前贫寒,突然显贵,时间往往很短,往往就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特别麻烦的就是,家人仆役良莠不齐,这样的人家,毕竟不比世家豪门,自有一套规矩章程在,突然显贵之后,往往是族人纷纷投靠,寒门小户本来也就势单力薄,场面大起来,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也就全都招纳。
贫寒乍得富贵,往往不知道收敛,不知道高低分寸,在外面惹下很多不该出的祸事来,从明初到如今,那么多戏文的反派都是国丈和国舅之类的,虽说都伪托唐宋,可也都是在大明有本的。
如今的郑家更是了不得,郑皇后深得万历皇帝宠爱不说,她的亲生儿子也是大明的太子,那就是今后的皇上,这个代表什么,郑家最起码有两代的富贵,而且万历皇帝和郑贵妃都是身体康健,春秋正盛,还有许多年好活,这种种原因加起来,郑家也是底气十足,做事很少考虑什么分寸后路,不是郑皇后和郑国泰约束的还算好,早就不知道惹出了多少是非。
约束归约束,家人仆役多了,摊子铺的大了,肯定不会管的面面俱到,但别人也能判断出强弱利害来,往往是现行避让。
在京师和天津卫一带还好,那边大佬多,得罪不起的人也多,在松江府这地方,徐家被海盗一扫而空之后,谁还敢和郑家硬来。
郑在宾一个下人在这边,狐假虎威的谁也不敢碰他,王通眼里自然是没这个人的,可知府知县的怎么敢碰他。
这郑在宾也是四十出头了,算是和郑皇后这一支将将在五服内的族亲,从前不过是个破落户而已,他在乡下知道的消息也比别人晚,等他来到京师投奔的时候,好位置都已经被其他人占去了,看着别人身家豪富,心中一直是愤懑不平。
实际上以他现在的状态,莫说是比平民百姓,比起一般的士绅来也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奈何人不知足,看着别人自家就觉得不甘心。
郑在宾在松江府如此舒服,却觉得自己是被打发发配了,一门心思想要钻营回京师弄个好位置,至不济也要得个正式的差事,而不是在这里做个看宅子的。
他弄来这个男童,实际上是要送给京师郑府上的二管家,那人好这一口,如果巴结好了,今后自己肯定有个好去处,郑在宾知道郑家不少人都是借这个法子得的富贵,甚至有人还去了地方上做了知县知州之类的。
这孩子郑在宾当成宝贝,突然间这王通登门来要,而且态度这么理所当然,他心中就有些不舒服了。
辽国公王通的事迹他听了不少,可郑在宾一直是这么想,你这个国公再大能和皇上比吗?郑家可是皇亲,你想要为一个毫无关系的孩子碰郑家,你犯得上吗?
而且话说回来了,你一个在京师都呆不下去的国公,来到松江府这边主持什么开埠,已经是拔毛的凤凰,还牛气个什么?
“国公大人,这孩子卖身契约都是齐全,小人也是花了银子买来的,国公大人这么说,岂不是让小人没办法对上面交待?”
王通瞥了眼畏畏缩缩站在另一边的那童生,那童生立刻是跪下嘶声说道:
“国公爷,这契约是他们强逼小人签的,小人虽然无能,可在松江也是中上之家,怎么会卖儿卖女,请国公爷为小人做主!”
说完又是磕头,王通点点头,指着郑在宾说道:
“东宁,刀架在他脖子上!”
郑在宾刚要说话,那边寒光一闪,刀锋已经是贴在了脖子上,沙东宁的动作快但是极有分寸,皮毛未伤那郑在宾分毫,可却让郑在宾感觉到森森凉意。
一遇到这个,郑在宾的脸立刻没了血色,周围一干人都是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王通开口问道:
“人在那里?这刀可是快的很,不小心脑袋就掉了。”
在这个局面下,这郑在宾也没了用强的勇气,身体颤抖着吩咐下人们过去把那个孩子带过来。
不多时,人就是带到了正堂上,孩子倒是没受什么苦,郑在宾也是要教会了规矩送到京师去,倒是不会拷打虐待。
父子相见,自然是相拥大哭,然后那童生扯着孩子给王通磕头,王通也懒得多看,摆摆手打发走人,他冲沙东宁点了点头,那边刀也收了起来。
看着这童生父子走出门,这郑在宾好像是看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也是出门了,加上方才受惊恐惧,自觉地丢了人。
郑在宾平日里作威作福,都是拿出一个大老爷的气概,今天却被王通呼来喝去,吓得有如鼠辈,心中当真是又羞又怒,当即什么都不顾得了,先是对外面大喊了声:
“把人给我拦住!”
又是指着王通喝道:
“国公大人,你可知道郑家是什么人,你可知道当朝的皇后娘娘姓什么,你居然敢在这边胡来,你算个什么,不过是个落魄的勋贵,这样的人物在两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识相的,陪个不是,今天这事情就算过去,不识相的,等一封信到了京师,惊动了皇后娘娘和万岁爷,哼哼……”
开始说话气势还不算足,后来声音越提越高,理直气壮,他在这里咆哮,这宅子里的已经有人过去拦那父子了。
王通看着这郑在宾,看着对方故意双目圆睁瞪着自己,忍不住笑着说道:
“你个杂碎都不如的人物倒是有股气势,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本来本公这次来,只想断你一条腿,现在看,打断两条吧,你可以回京师治病告状。”
笑着说完,王通做了个手势,郑在宾目瞪口呆,没想到对方真就是不在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王通的几名亲卫上前就把人按倒在地上,有人上前朝着这郑在宾的大腿狠狠的踹了两脚,在屋中的人都能清楚的听到那“咔嚓”的骨头断裂声音。
接下来就是这郑在宾的嘶声惨叫,王通站起,躬身弯腰说道:
“你在城外那两个贼窝子了买了十二个人,现在都已经送到京师去了吧,这个有人和你算账。”
这话郑在宾估计也听不清,因为已经在那里疼的死去活来,外面过去拦阻的人看到这个样子,谁还敢动手,都是急忙的闪开。
辽国公打了郑家在松江府的人,这个消息迅速的传遍了松江府,然后江南各府都是知晓,甚至连浙江和江北都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了,郑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那可是如日中天的勋贵高门,辽国公居然就敢这么动手。
王通连他家的人都没有一点客气,那么南直隶和浙江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一时间,松江开埠的事情顺利无比,人可就两条腿,得罪了王通被找上门打断了,那可是万万不值得。
不过也有人在等,现在松江府做了好大的局面出来,王通和郑家碰上了,郑家这如日中天的局面,王通搞不好要吃亏,他吃了亏,松江就成了巨大无比的肥肉,自家吞不下来,能吃上一口,也能得到若干的好处。
松江府出事,消息去往京师,京师那边再给个处置下来,最快也要二十天,大家等吧!
京师那边有了戏院,江南这边休闲玩乐的风气更胜,自然也建起来不少,最近却排了一出新戏,换做“郭子仪当街打国舅”,无非是皇亲国戚横行霸道,郭子仪出手惩治,然后天子还下旨褒奖的事情。
这等戏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说王通最近的事情,小户人家可是最愿意看这样的戏文,一时间王通的名声大好。
到了腊月,一些人都知道该出结果了,但小部分消息灵通的角色却知道,南京城内的魏国公家里两名世子在自家的铺子中提出了大笔现银,用马车拉着去往松江,说是要购置产业,准备松江开埠这件事情上发财。
除却魏国公家,其余几位大佬也都是做出了差不多的举动,纷纷拿着银子去了松江府……
这显然不是什么去松江那里分肉,而是去示好,在松江府投入银子开设商铺,王通能在其中得到不少好处,支持松江开埠,就是支持王通。
此等举动,马上被很多人看明白了,若说是对北地消息最灵通的莫过于魏国公了,他们家肯定是从京师得到了消息,这才对王通做出了示好的态度。
到了现在,大家都明白了,王通打了郑家的人,天子那边没有一点的惩治,辽国公圣眷未衰,甚至更胜以往,大家还是抓紧逢迎的好。
只是不知道,京师那边会给出什么样的处置来,等到万历十六年的年底,消息没等到,郑家却也有人拿着银子来到了松江……
一千零二十四
如今的郑家人,完全可以用“目中无人”来形容,而且横行各处,大家还真是要卖几分面子的,骄横惯了,一旦有个挫折,那就感觉到格外的难受,一定要找回场子来方能罢休。
松江府的消息走陆路快马送到京师之后,郑家上下都是勃然大怒,在他们看来,你一个失势的国公就敢跟我们郑家斗,这是不知死活,如果不作出反击,岂不是弱了我们郑家的威风,落了郑家的面子,更是让皇后娘娘落了面子。
下面人群情鼓噪,郑国泰自己倒是明白些分寸,奈何他年纪也不大,毕竟是年轻气盛,富贵的年头也不多,被人挑唆的多了,难免也是心浮气躁。
郑国泰自己在京师没什么根基,郑家在争国本的时候和文臣以及京师老牌勋贵弄的很僵,他想要做什么还要指望郑皇后。
相对于外面跋扈嚣张的族人和心浮气躁的弟弟,郑皇后则是明白的很,她只是说道:
“如今你在京师熟悉的,能用上的人都是谁家的?”
郑国泰这才发现,京师能帮上郑家的官员和勋贵差不多都和王通有这样那样的关系,还都是争国本前后扯上的,
“……王通若是在京师打了咱们家的人,那叫跋扈,可在松江这么做,那叫本色不改,万岁爷那边也是嘉许的……”
说到后来,郑皇后的脸色严肃,冷声道:
“咱们郑家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圣上恩典厚重,咱们家也要惜福,外面那些人仗着哀家的名号胡作非为,真以为没人敢管了吗?东厂和锦衣卫都盯着呢,这次这个,抢了人家儿子,还勾结海盗贩卖人口,这样的人养着不知道感恩,是在祸害……”
“你姐姐和常洛有今天,靠的是谁,难道是咱们家那些亲戚,还不是皇上的大恩,王通的善意,现在王通虽然在松江府,可他的那些亲信各个在什么位置上,你要想想将来……”
锦衣卫的信笺实际上比郑家的消息还早到京师,郑国泰这边被他姐姐一顿训斥后回到了府中,稍微一查,也就查出来了事情。
他一个主家查下人实在是方便的很,然后家里几个有头脸的奴仆族人都被打断了腿,一并开革了出去,有的甚至送到了顺天府问罪。
郑国泰又是琢磨了琢磨,别因为一个奴仆下人弄的生分了,松江现在这么红火,派人再过去经营也没什么坏处,索性是亲信人带着大笔银子去往了松江府。
这等看似服软的举动,却是让江南富贵和官场震撼无比,连郑家都要低头,王通果然是王通。
事情到了这般,什么也不必说了,有王通庇护,这松江开埠不是好坏的问题,是能变得多好的问题,大家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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