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松江开埠的事情,弄的还是一团浆糊,乱糟糟的不成体统不说,还被很多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按照南京锦衣卫报上来的消息,现在松江府已经成了浙江、福建和广东三地海盗销账的地点,他们借着商人的名义上岸,把在海上打劫的各种货物售卖,南直隶那些绿林的豪强,沿海的窝主,都是去那里接洽,什么赌坊妓院的也都是蜂拥而至,弄得此处乌烟瘴气。
海盗们在这边做生意,真正海上的大豪反倒是不愿意来了,沈枉、沙大成这样的海主,手下上千条船,成千上万可以出去厮杀的汉子,比起这些海盗们不知道强多少倍,但对于他们来说,海上生意和收取海上通行的税费才是主要收入,杀人越货,反倒是副业,这个只不过用在威慑。
毕竟海上跑的船多,他们收到的银子才多,真要杀光了,那就是涸泽而渔,没有一点好处的。
对这些纵横海上的海主来说,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随时购买大量货物,并且收购他们运来货物的口岸,现在松江府的样子可不是他们需要的。
大量的货物稳定供给,还有大额的现银收购,有足够的信用,能保持长期的联系,这样的人得是江南各府的大豪巨富,要有官面上的关系,可如今松江府乱糟糟成这个样子,这些豪商巨富谁也不愿意过来,觉得丢脸跌份,而且遍地都是那种海上的亡命之徒,几条小船在海上杀人越货的,售卖的都是一些零散的赃物,销赃这等事是蝇头小利,这点小钱赚了没什么意思不说,还给自己招惹一身的麻烦。
海上的大商人不愿意来,江南各处的豪商也不愿意来,松江府上海县如今就是个贼窝的模样,这等如果也算是开埠,那就是笑话了。
大家都是指望在这里能发财的,难不成给那些骰子铺和土娼窝收钱,查抄些赃物,这就不成了个笑话吗?
所以郑国泰在松江呆了几个月之后,就是急忙赶回了京师,事情做不成没功劳,还是提前走的好,不要弄到最后搞出罪过来,一身麻烦。
等到王通来到这边,一切事情都是不同了……
八月初二,上海县县衙的文吏、差役、帮闲的白身和壮丁,还有两个巡检以及下属,换句话说,上海县内所有衙门做公的人都被王通请到了宅子中赴宴。
县令以及那两位巡检不用说,这都是官面上有品级的,其余那些什么都算不上,不过有个衙门里的身份罢了。
这样芝麻大的人物,突然接到辽国公相请,哪有不去的道理,有句话叫县官不如现管,王通现在总办松江,正是管他们的,更不敢不去了。
松江开埠所选的港口就是在上海县,县内乌烟瘴气这个就不必说了,整日里案子不断,不过差役和捕快们谁也不理会这个,赴宴要紧。
辽国公府在年前就开始建设了,在上海县城之外,占地辽阔这个就不必说,濒临江边这倒是一个特色,豪门大族建立宅邸很少有靠近江边海口的,不过看看辽国公府还挨着一个港口,港口中停泊着那些大船,大家也就明白为什么了。
过来赴宴的人过了三百,以王通府邸的规模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宴席一样是安排的下来,而且还是在院子里。
迎客的是王通身边的卫队首领沙东宁,沙东宁带着十几名亲卫一起在门前,沙东宁如今也有个游击的武将官衔。
论起品级来,别说那两个巡检,就是上海县县令也得自称下官,那些差役捕快自然不敢造次,各个恭恭敬敬的模样。
这些被选出来作为王通护卫的老兵,个个都是精锐的战士,见过血的勇悍之人,他们摆在门外,上海县这一干人看着就怕了。
沙东宁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不过也是客客气气的,等大队的人流过去,不屑的对身边人说道:
“这些人说是做公的,看着连鞑子都是不如啊,这一个个流里流气的像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到底是抓贼的还是贼?”
后面几个人都是嘿嘿笑,有人凑趣说道:
“咱们公爷来了,什么牛鬼蛇神都要一扫而空,让他们倒霉去吧!”
正说话间,却从院子里跑出一个护卫来,走近了对沙东宁小声说道:
“沙队,人都到齐了,单子上的人都来到,已经点过两遍。”
从另一边,却有一个头上包着头巾的汉子骑马赶了过来,到跟前翻身下马,开口说道:
“沙队,除了看着港口的,其余能过来的人都过来了。”
“那这边就劳烦你们看住了。”
“说什么劳烦,沙队今日的事情才是勤苦。”
沙东宁笑了笑,摆摆手无谓说道:
“这边门关紧了,不要走了一个,我去了。”
一千零一十六
辽国公今日大宴,就连上海县各处城门的守卒都被请了过去,这实在是没个体统了。
城内城外的人进出,个个都是乱骂。
“这真真是没王法了,要是有人在海上江上过来,连城门都关不上的,这要放在从前他知县都要掉乌纱帽的。”
“海上江上来什么啊?你也就是个瞎操心!”
“瞎操心,闹倭寇的时候你忘了?还不都是从那边过来的?”
“贼人早就是在城里了,还用过来?”
议论归议论,实际上也做不了什么,就是痛骂几句,正愤愤不平的时候,却有人看到远处有一队人马过来。
青天白日的,居然还真有贼人,城门内外的人当即是吓破了胆子,有的要跑,有的在那里惊恐哭叫,局面刚要混乱不能收拾的时候,城门处却有几名大汉在那里高声吆喝:
“各位父老不要惊慌,是辽国公的人,是辽国公的人!”
门前几位大汉的打扮也不过是渔民百姓的模样,突然喊话让人吓了一跳,有人是用松江土语吆喝,有人则是用官话,松江土语算不得什么,倒是这官话让很多人镇定了下来,这等带着北方口音的官话真就说明了身份,海盗水贼的,可都是本地人或者更南边的人居多。
四个城门,除却照例不开的北门之外,其余三个城门都有这样的经历,各有百余人冲过来,又有人在这里接应,并且安抚众人的情绪。
大家安定下来却都有点纳闷,这松江府现如今本就是辽国公的地盘,还要带兵进城干什么。
虽然来的人不多,不过是几百号人,看行事颇为有章法,有人堵住了城门,其余人则是列队进城,终于有人想到了最可怕的一种可能,难不成这辽国公的兵马要洗城大掠,这可是灾难了。
有人惊叫,有人哭喊,城内的大户人家则是纷纷的关门闭户,将男丁聚齐顶住门准备提防,也有那地痞无赖觉得这是个机会,反倒是聚众上街准备动手捞一票。
不过马上就有人敲锣骑马沿街喊话,用松江本地土话和官话高声吼道:
“即刻起开始静街,无关人等回到家中关门闭户,如有不听号令在街上游荡者,一概斩杀勿论。”
平民百姓自然不敢在街上继续呆着,都是匆忙回家躲避,倒是那些聚众要来打劫一番的地痞无赖却是措手不及。
他们还没来得及钻回去,就看到各个方向有几十名骑兵过来,他们不过是想要趁火打劫的混混,那里抵挡的过王通手下的百战精锐,还是居高临下的骑兵。
骑兵冲到跟前,他们手中的竹竿和刀斧根本没有一点用处,直接就被骑兵错身而过,一刀斩下。
抢劫的时候还有几分狠辣气,被刀劈下,身体断开,鲜血狂喷,侥幸避开的同伴被鲜血喷了一脸一身,都是心惊胆战,魂飞魄散,松江府也是太平了好久,哪里见过这样的残酷景象,不少人连逃跑都忘了,直接吓得瘫在街上,崩溃失禁。
沙东宁穿着轻甲,手持长刀骑在马上,却身后两个人却是莫日根和巴图。
“沙队,县城内各个街道都已经肃清。”
沙东宁在马上点点头,在马前有几个本地商户伙计打扮的人,沙东宁身子前倾,开口问道:
“你们都打听好了吗?”
“请大人放心,城内各处窝赃销赃的所在,海上贼盗的城内住所,都已经查清,请大人分配兵马,属下等带路就是。”
王通府邸这边是热闹非凡,县令、巡检几个有品级的都是在正堂,其余诸人则是在院子里。
席面颇为丰盛,这可是特意从松江府城请来的厨子,做出来的酒席可是颇为考究,县里做公的平日也就是吃个酒肉,有点油水罢了,那里见过这么多花样,各个两眼发光,而且这酒据说还是辽国公从北地带来的好酒,大家谁不想尝尝。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院子大门已经关上了,而且外面还有脚步声什么响起。
“属下等参见辽国公,国公安好。”
正堂上上海县令、县丞、巡检几人一看到王通走进来,都是连忙起身施礼,他们见王通都是要离开座位磕头的。
不过跪下磕头之后,却没有听到接下来“请起”的说法,王通站在那里说道:
“自从松江开埠开始,你们各位都是发了不少财啊,在上海县城内外做生意的人,都要给你们上供是不是?”
被王通这么一说,下面几个人就跟浇了一盆凉水一般,胆小的已经浑身颤抖起来,巡检是武人反应倒是快些,在下面嘶声说道:
“公爷,小的一直是在城外驻防盘查,城内的事情实在是不知道,小人是冤枉的……”
“过你卡子的货物不都是照例抽三成吗,你不是还说,他辽国公算什么,来到这松江也要按照松江的规矩做?”
那巡检一被皆破,浑身力气都是被抽走了,猛地瘫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
“下官,下官是科举正途,是陛下钦点牧民的知县,如何处置也是知府大人和南京那边的……”
“本公总办松江,松江府文武官员都是归本官统辖处置,你对圣上的旨意有什么想法,觉得不对吗?”
说完之后,王通也不理会下面战战兢兢的上海县,只是冷笑着说道:
“若能好好做事,想要弄些钱财也没有人理会,你们这等做事不成,反倒是把心思都放在这捞钱上,这捞钱也是弄的乱七八糟,乌烟瘴气,这样的废物要你们干什么,留你们作甚,在这里看好了,乱喊乱动的直接锁起来。”
边上的亲卫大声答应了句,不理会或者瘫倒,或者是筛糠一样瘫在地上的县里文武,王通走出了正堂。
关着门,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王通出来,有人唱礼,一干人都是忙不迭的离席跪下磕头。
王通也不理会,却拿起鼓槌朝着放在大门边上的一面鼓猛敲了几下,鼓声咚咚,先前一干在院子里的上海公人还都纳闷,心想在院子里放面鼓算什么事情,大户人家没这个规矩啊,现在听着敲鼓更是糊涂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门打开,一干大汉手持利刃冲入了院子,将众人团团围住。
看这些大汉都是穿着一种样式的短襟布衣,头上包裹着青色的布巾,这个打扮松江府的人却都是认识,都是辽国公带来的那几艘大船上水兵水手。
本来说是饮宴,这突然间刀兵相见算是干什么,可看着这一干人凶神恶煞的样子,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大家还都是跪在地上,想要起身都来不及。
“你们勾结匪类,祸害百姓,居然还有假装海盗抢劫富户的,当朝廷没有王法了吗?”
王通冷声说道,声音不大,可如今这个院子里安静无比,几百人都是听的清楚,他们的模样还不如堂上那些有品级的文武,有的人直接趴在了地上。
“从二月开始,城内城外共有二十六名年轻女子失踪,有六十一名男女孩童失踪,外地来松江府上海县贸易的商人也有十二人失踪,你们还真是好大的胆子,窝赃销赃,包娼庇赌还不够,居然还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本乡本土,你们也下的去手。”
贩运人口,抢掠商户,这些罪名都是够得上斩首抄家的,王通这边说着罪名,周围围着手持利刃的兵丁,谁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敢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胆子也都是有的,王通这边刚要继续说,却有个人从人群中直接跳了起来,指着王通大声说道:
“大伙一起闹起来,法不责众,要是让他抓了问罪,咱们都没有了好处,他们这人也不多,咱们拼了!”
这人乱叫大吼,跪在地上的人群就有些骚动,有些人要站起的模样,先跳起那人还在那里煽动:
“咱们先去抓住了这王通……”
王通笑着摇摇头,举起手做了个手势,厢房顶上的弓箭手张弓搭箭,一箭射了下来,长弓大箭,射的又是准,一箭贯穿叫嚣那人的脑门,连惨叫都没得及发出,直接仰倒在地上。
“法不责众这句话也是你们能用的吗?你们都闹,那就都死吧!”
王通又是说道,包围公人的大汉们都是手持兵刃踏前一步,看到这个架势,方才站起来的人又都是吓得跪了回去。
“一个挨着一个,从正门那里爬出去受绑,有罪的依法定罪处置,没罪的回去办差,本公给你们一个公道,想要抵抗,觉得身手好的,也尽管来试试,本公给你们一个痛快。”
那边大门打开,外面有更多的兵卒在那里等候,也不知道是谁带头,手动膝行,向外爬了出去,后面都是跟上。
“是这里?”
“就是这,曹家是本地最大的窝主!”
沙东宁和带路的人问答之后,一摆手,下令道:
“破门!”
文‖‖所谓窝主,就是替海盗们窝赃销赃的人物,海盗终年在海上,他们没有时间在岸上经营,可他们在海上取得的货物需要卖掉,需要在陆地上取得给养,甚至还要在陆地上休整,这就需要有专门的人来接应。
心‖其实也没什么出奇的,大盐枭买卖私盐,想要在乡间分销,必须依靠那些乡间的土豪,绿林人物销赃也是如此,靠近海边的土豪为海盗们做这样的事情也是正常,不过是有个窝主的名号而已。
阁‖‖当然,耕田纺织为营生的地主也未必有胆子做这样的事情,能干窝主的,手里都有是有些敢打敢拼的人手,在地方上横行霸道的土豪。
原本松江府没什么窝主,或者说最大的窝主就是徐家,合法不法的勾当,不通过徐家都是做不得的。
徐家覆灭之后,原本滴水不漏的松江府就变得处处漏风,各方势力纷纷冒头,奈何三江商行和南京锦衣卫也都是插手进来,想要做大也是很难。
大的坐不起,小的还是有空间,这曹家就是做的最好的一个,曹家兄弟三个,原本是给徐家一处庄子做庄头的,这庄子靠近海边,也偶尔和海盗们有些关系。
等徐家倒了,曹家兄弟把那处庄子里面的财物搜刮干净,又将徐家破败后无处可去的护院乡勇什么的招募几十号,和从前的海盗老关系联系上,就做起了这窝主的勾当。
难得他们地头熟,和府衙、县衙的一干公人也都是认识,做起来这等窝主的生意倒是得心应手。
生意做起来,又和海盗们有了勾结,这势力也就跟着膨胀,松江府各处的地痞无赖都过来投靠,若有什么不长眼的,海盗里的亡命之徒也愿意给他解决,这就打响了名号,坐稳了根基。
现在曹家三兄弟在县城里说句话,比县太爷要好用许多,呼喝一声,也能有两百名上下的汉子动手,这里面有几十个都是身上背着命案的。
城内那些坑蒙拐骗的、开赌招嫖的,做各种非法勾当的,想要来这里赚钱的,就要到曹家来报个名,缴纳些银钱才能呆住。
王通来到松江府之后,这曹家倒也知道谁大谁小,立刻安生了起来,不过,该做的生意却没停下,按照曹家的想法,他辽国公是来江南享福的,是来督办松江开埠的,大人物做大人物的事情,小人物做小人物的生意,谁也不耽误,难不成国公这一等的大人物,还会在乎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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