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家丁标兵名义上都是大明的兵马,但肯定只有李家才能号令,李家的利益受了侵害,这些精锐肯定不会坐视。
这个事实,李家知道,其余的人也知道,所以辽镇从不向朝廷缴纳一点赋税,坐拥各项特权,富甲天下,还要从朝廷中枢每年索要军需粮饷。
从前是如此,若有人这么问,李如柏搞不好会默认,夹枪带棒的顶回去也未必,但现在在王通面前,辽镇的力量又算的什么,提都不要提了,李如柏浑身都感觉凉了,低头小声说道:
“不敢,不敢,辽镇也是大明的辽镇,属下们也是大明的臣子,如何敢做那等大逆不道的罪行。”
亲卫们直接从大车上搬下了一个木箱,用毛毡盖上,就成了王通的座位,王通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地上并不干净,辽镇诸将就那么跪在那里,王通也没有叫他们起来的意思,只是在那里继续说道:
“今日本帅该说的都说了,自本帅入辽,一场场战斗你们或者听到或者见到,高下分别你们也是知道,今后辽镇若有什么异动,眼下这大军就会来灭掉你等。”
李如柏等人都是磕头下去,连声说着不敢,话说到这里,辽镇诸将倒是心思安定了点,不像是方才那样惊惧,王通说这些话,更像是一个警告。
“李家在辽镇圈占隐没的田地,你们自己吐出来吧,辽镇内的各项专卖,各项税赋,朝廷都要派人专管,你们可愿意吗?”
辽镇是李成梁话事之处,下面这些人如何做得了主,但在这边的这些人却是辽镇兵马各方面的领兵将,李成梁对王通这些提议同意或者不同意没什么要紧,以辽镇目前的实力根本不能抗衡朝廷的命令,有这个比较和认识就足够了。
王通说得明白,李家诸将也是明白,李如柏当真是迟疑了下,可随即发现在实力面前,迟疑没有什么用,王通表达的很是赤裸,接下来朝廷就是要在辽镇设置文官,收回李家把持的各项利益和特权,如果李家不遵从,那就是大兵扫荡,彻底粉碎,两相比较,李如柏声音都有点发涩,跪在那里说道:
“大帅那里话,朝廷旨意安排,李家怎敢不从,这可是臣下的本份。”
“这些话,你们自己记住了,本帅不是要劝你们,只是提醒而已,勿谓言之不预,话说在前面。”
本来辽镇诸将大胜之后都是颇为兴奋,这等军功实在是显赫,虽然首功和大头肯定是虎威军系统的人拿到,但这样的功业,即便是能够分润,也是极大的好处,没想到还没等高兴多久,就被叫到王通这边来,被劈头盖脸的训斥威胁,一时间浑身都是发凉,还有人想到,莫不是方才在那里的议论被王通听到……
“今日大胜,你们都是出力不少,都起来吧!”
正忐忑惊疑间,却听到王通这般说话,众人又是摸不清头脑了,可现在被王通搓扁揉圆,已经没他们说话的余地,所能做的也就是恭谨听令而已。
众人起身,王通伸手凭空划了一个圈,开口问道:
“从抚顺关这一路走来,沿途你们觉得怎么样,比起辽镇如何?”
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众人还是糊涂,李如桢在这些人中年纪算小的,倒是少了点顾忌,直接开口回答说道:
“回大帅的话,边墙外穷乡僻壤的如何能比得过辽镇,就算这赫图阿拉也不过沈阳周围一个千户所的模样,甚至还有所不如。”
他回答的干脆利索,李如梅抬脚踢了他一下,这才算是停下,王通此时的态度倒是好了起来,脸上居然带了点笑容,开口问道:
“沿途各处,比其辽阳、沈阳周围的村寨呢?”
没想到王通这么问,众人的注意力都是转了过来,李如柏沉吟了下,开口回答说道:
“属下倒是经常去下面的庄子看看,说起乡下来,辽镇的村寨和这边的村寨区别不大,据说收成还要更好些!”
王通点点头,向着东北的方向指着,开口说道:
“建州不到辽镇三分之一,可算上海西女真那边呢,算上北山女真那边呢,这是多少村寨?”
众人诺诺,可还是不懂王通到底要说什么,王通脸上的笑容更盛,继续说道:
“在辽镇拿了你们的,你们想必心疼的好像是割肉一般,你们李家也为大明流泪流血,也要给你们补偿,边墙外的广大土地和人口,都是你们的了,建州这边本帅已经清场,各军想要怎么分,你们自己谈,海西那边、北山那边,你们想要拿多少,就自己靠本事去拿,要不然,归化商团就要过来抢了。”
大家都是愣住,王通这话实际上和王锡爵在宴会上的话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说的含蓄,一个直接罢了。
边墙外的开发肯定是难处多多,不过终究是个补偿,而且海西女真和北山女真那边如何,辽镇的人都是清楚的,虽说不如辽镇几个大城开发的充分,但也不是蛮荒之地,抓来女真人作为奴隶耕种,而且这边短时间内肯定不会设置文官统治,税赋什么的都不用考虑,自然获利丰厚。
“人参、兽皮、以及各色山货和木材,你们能够把持的住这个得利多少自然不用本帅说明,能向着各处贩卖盐货和布匹等日用品,这个也是大利。”
话说到这里,辽镇诸将脸上的忧色尽去,几个年轻的甚至眉开眼笑起来,驱使农奴种地,每年毕竟是利益有限,可这商贸一开,当真是金山银海,辽镇够资格身份的人都在天津卫的商行货栈中有股份,自然知道这商贸之利到底能到什么样的程度。
左右盘算,似乎这个更合算些,来到这边的诸将到底是年轻,总想着琢磨些新东西新进项,李成梁只是关注田产和盐、茶、马这三项,虽然稳当,但上上下下早就是定好了,大家一来嫌不够,二来觉得太闷气,都想着自己打开一个局面,王通这么一说,思路开了,情绪都是振奋起来。
王通所说的“归化商团”,他们当然知道这个代表着什么,这些人在草原上恶名远扬,辽镇也多有听闻,听王通提起,大家却情不自禁的有了紧迫感,看来要抓紧,等那伙恶狼冲进来,别什么都不给大家剩下。
倒是李如柏相对老成,想到的东西也和大家不一样,他咳嗽几声,压下了众人的嘈杂,上前抱拳说道:
“大帅,属下们做这些事虽然有心,但毕竟不熟,也怕生手乱作,辜负了大帅的信任,而且这商路纵横,没个懂行的人也不行,天津卫三江商行和辽镇交道打的多,上上下下都熟,属下厚颜请大帅给个面子,让三江商行过来帮忙,指导我等,也好有个规矩分寸。”
大家都是一愣,然后辽镇诸将都是一同躬身下去,请王通帮忙,王通看着李如柏,心中也是感叹,这等武将不会打仗,做官却是一等一的心思玲珑,请三江商行过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帮忙,分明是请王通过来发财,最大这一份好处还是要让王通吃下……
要是作战练兵有这样的心思,那王通也不必来救援了……
一千零一十
京师这边的一切都是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中,本来辽镇出现了那样的大败之后,朝野都是忧心忡忡,王通领兵东征,大家却都松了口气。
不管对王通是怎么样的看法,认为此人是忠臣也好,是奸雄也好,大家都承认一件事,他是用兵如神,百战百胜的当世第一名将。
有这个认识在,辽镇的败局尽管突然而又难堪,可王通去了,大家也就放心了,而且敌人就是那么回事,大明的第一大敌从来都是盘踞在归化城一带的俺答部,至于东部的土蛮,边墙外的女真,实在算不得什么,王通率领大军连俺答部都灭掉了,那两个又能如何,标准的土鸡瓦狗。
如果说开始的时候还有什么担心,等沈阳城下的那场大胜消息传回京师之后,大家都是明白胜局已定了。
对于王通功劳簿上又是添了什么新内容众人并不关心,既然胜局确定,何苦看着王通高兴,大家忙些别的岂不是更好。
京津一带,甚至算上山西、北直隶和山东这边,凡是在天津卫、归化城以及宣府那边得了便宜的豪商富贵都是嗅到了商机,这几年关外的上好山货价钱飞涨,大家都是知道,等到王通率军大胜了,这些货物的价格想必会跌下来,只不过从前都是女真人和辽镇那边在把持着这个贸易,现在大家岂不是都有机会了。
京师的人消息广,他们也知道此战之后,李家不可能独霸辽镇,辽镇能不能存在都是个问题,从前那里被李家经营的滴水不漏,大家没办法伸手,现在可是完全不同。
天津卫的商人们得到的消息最早,他们的商业头脑和眼光在天津卫已经被锻炼的非常出色,和其他处商人看事物又是不同,他们知道这一战得胜,辽镇的格局都要发生变化,大批的人口涌进去会带来更大的商机和需求,大木这样的货物也只有控制宽甸一带的孙守廉能做,倒是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可辽镇的粮食等物资,以及草原上通过辽镇来到港口的牲畜之类的,怕是要大量的输出了。
而且辽镇边墙外开拓的土地,垦殖农庄生产的粮食和各项物资,还有设立农庄产生的各种需求,都是会纷纷出现,这些都是发财的良机。
其余各省的商人懂或者不懂,他们有个简单易行的方法,看看天津卫的同行怎么办,天津卫这一干商人瞄准的方向,大家跟着去,总归没有错。
朝廷在那里默不作声,民间却如火如荼的开始准备了,从万历五年开始,发生在身边的一件件事都是告诉大家,什么事情参与的越早,获利就越大,去得晚了,怕是连口汤都喝不上。
相对于民间对辽镇以及辽镇边墙外那些土地和商机的热衷,朝廷中枢主要的注意力则是放在了松江开埠上。
当然,内廷的太监、外朝的大臣,凡事对钱财热衷的少不得都要派子弟或者亲信去辽镇去一次,先是沾沾军功的便宜,然后看看有没有发财的机会,他们实际上是行动最早的一批人,对辽镇战事的消息也是最为灵通,附带说一句,郑贵妃的弟弟郑国泰也派一名堂弟去了辽镇,准备圈出一个大庄子来。
天津卫每年送进宫内一百二十五万两金花银,平安银子也有二十万两,此外,御马监在天津卫也有皇店皇庄,这个皇店皇庄以往被诟病的厉害,无非是皇庄皇店坐地发财,说是做生意实际上等于是抢劫,可在天津卫的没这个情况,那里贸易繁盛发达,碱行和皮货行的生意御马监都有参与,虽说赚来的银子,御马监上上下下都要过手,可每年入宫的银子也不下四十万两,每年差不多就是二百万两银子。
而且朝堂上诸公心里都明白的很,如果放开收税的话,天津卫每年能缴纳的税赋绝对会远远超过现在这个数目,但大家都在天津卫有这样那样的生意,谁也不愿意朝廷放开收税,这可是损害了自己的利益,所以也就没有人提起。
话说回来,如果是户部去收税,大家层层分润,人人经手,就算刮地三尺了,搞不好送到京师来的银子还没现在多。
既然是宫里、朝廷和个人多方面得利的事情,天津卫目前的体制也就没有人想去打破,都是乐于保持现状。
正因为天津卫可以弄出这么多的银子来,也因为张居正死后,朝廷收上来的赋税一年比一年少,所以大家急切的想要松江开埠,想象着松江开埠之后,也能有天津卫这样的局面,能有天津卫局面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大家就很满足了。
大家原来以为有个实权的官位,武将手中抓着兵,这就说话有份量,可王通有天津卫这么一个地盘在,金山银海,万商汇集,借这个聚宝盆说话声音也是很大,大家都是想要照猫画虎复制出来一个,最起码让天津卫在大明的经济盘子中不要占那么大的比重。
不光是文臣们热心,就连万历皇帝也对这件事非常投入,关注很大,几乎是一路方便的状态。
松江在江南几府中大小算是中等,可天津卫当年却不过是个二等县的规制,大小就相差的悬殊,而且松江如果不是下面的县不如苏州多,赋税就是天下之冠,松江府和天津卫彼此在贫富上的差别,比面积大小上的差距更加悬殊。
地方又大,又是这般的富庶,比起天津卫草创的时候起步不知道好了多少,真要是能和天津卫一样的经营成功,局面没准会更好,对松江府开埠这件事,上上下下的人都是这么想。
想是想,做归做,天子无比关注这件事,太监和大臣们也是用心,下面的人也就不好太过应付了事,都是用足了精神在做。
奈何很多事并不是用足了精神就能做好,天津卫那一套,表面上看起来不难,可照猫画虎的弄过去,却发现完全不是一回事。
能在内廷混成太监,在外朝做到侍郎这一级,总归看事情敏锐,脑子也是转的飞快,有些东西一在松江开始做,就发现不对劲,比如说要在松江划出商业区,可这个商业区如何规制,完全按照天津卫似乎也是不行。
那用来收税的天津司,这边搞了一个松江司,结果才设立,就将地方上的缙绅乡老弄得怨声载道,这松江司居然直接登门勒索,荒唐无比。
在万历皇帝发了几次脾气之后,田义和申时行碰了碰,也得出个结果,如果就这么闷头学天津卫,早晚要弄出祸事来,到时候自家得不到功劳,反倒是让天子怪罪,那何苦来。
结果田义和申时行都通过不同的方式向万历皇帝谏言,说是松江开埠关乎朝廷税赋,非同小可,务求慎重,还是要选用有经验的人来做。
何处的人有经验,自然是天津卫上上下下的吏目公差,甚至连几家大商行的掌柜伙计都是非常的有经验,特别是三江系统那一干人,他们名义上是做生意的商户,实际上却实行许多地方官府的职能。
王通和蔡楠以及李虎头都在辽东,天津卫那边没什么做主的人,朝廷过来调人也没有遇到什么阻力,不管是各个衙门还是三江系统,都是非常的配合,这也是事先得了王通的吩咐。
实际上对于天津卫各个衙门和三江系统的人来说,能做这些事的人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三江系统尽管是在不断的扩张状态,可三江系统培训和吸收新人进入的速度更快,特别是商业学堂的学生没有什么人愿意问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三江系统消化,派往各处独当一面的,往往两三个人过去,拉起一帮本地的人就可以,用不了那么多人,三江系统就有大批的人属于高才低就,等待着机会,天津司也是类似,退下来的老兵们很多都是安置在这里。
这次朝廷抽调,还要顾着王通的面子,还要指望抽调的人做事,给的条件也颇为优渥,对于这些人来说,能去松江府做事,江南鱼米之乡这个不必说,去了那里,所学有用武之地,也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松江开埠自从朝廷提出来之后就一直是个名词,眼见着就要成了笑话,但大批有经验见识,又有动手能力的人到达松江之后,短短十几天的功夫,一团乱麻的局面立刻变了,糊涂着不知道怎么做的众人一下子有了方向,即便是看快马加急送到朝廷来的各项呈报也能感觉到有条理,走上正轨了。
不过申时行和田义私下里都是哀叹,不这么做就不成事,可这么做了,这松江还没开埠呢,他王大人已经向里伸进手了,这都是他的老部下家生子,你说要紧时候他们听谁的,怎么弄得和饮鸩止渴差不多。
这都是万历十六年四月前后的事情,五月初,完胜报捷的奏折到了京师……
一千零一十一
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在京师几个城门处,兵部都安排了人手盯着,凡是有公文往来的他们都要看看。
如果是来自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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