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阁老,这般处置,辽镇百姓恐怕不……”
有人忍不住扬声说道,话说了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来参加这次宴会的人本地地主不少,也有很多人就是辽镇军将的家奴之类,他们代管土地,因为有人撑腰,一贯是横行霸道的很,听到王锡爵这么说,就有忍不住的了。
不过身边却有人连忙伸手捂住,低声骂道:
“你脑子坏掉了,你就不怕王通一口吃了你!”
一想自家老爷和那王通的比较,冲动立刻变成了后怕,整个人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出声,乖乖的在了一旁。
王锡爵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一时间也是感叹,想要在田赋上做文章,那是极难的,不知道要招惹多少麻烦是非,即便自己是内阁次辅也做好了被诘难闹事的准备,却没想到王通的军威居然将人震慑到了这等地步。
借势逼人,王锡爵明白这个道理,话题都说到了这样的地步,索性笑着说道:
“老夫不来辽镇,不知道所谓的关外苦寒之地,居然有这般肥沃的田土,这而且这么多百姓耕种,老夫在中枢六部年头不短,不曾记得辽镇曾经给朝廷解送过什么钱粮,反倒是每年都向朝廷伸手,如今辽镇周围已经没什么外患,又要设置行省,难道收取赋税,核定田地,有什么不应该的吗?”
下面的人那敢说个不字,一干人脸上奉承的微笑,都是变成了尴尬的苦笑,王锡爵又是说道:
“老夫知道诸位舍不得出这笔钱粮赋税,而且老夫可以和各位交个底,清丈田地收取赋税的前三年,朝廷会盯的很严,不会有一点的松懈,各位心里要有个计较啊!”
本以为是安慰,却没想到又说严重了几分,大家的脸色又是更苦,王锡爵走了两步,笑着说道:
“老夫有条路想要指给各位,现在还有万顷良田不要赋税,等待各位去开垦!”
九百九十五
赴宴一干人的心思随着王锡爵的话语起伏,完全是被吊了起来,为自家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这些田地就要被收取赋税肉疼。
正心疼的时候,突然间王锡爵又是说出什么“不要赋税的万顷良田”,赴宴的一干辽镇豪族都是竖起耳朵注意起来。
眼看着朝廷在辽镇就要清丈田亩了,听王锡爵的意思,清丈的时候下手还不会太松,大家想要钻空子都是很难,一听有这样的好事,谁能不心动。
不要赋税的万顷良田,这的确是天大的好事,可辽镇上下想了个遍,也没有这等的地方,王锡爵那可是内阁的次辅,是宰相一般的人物,也不会平白的空口大言。
众人骚动一阵之后,就有那为首的起身拱手问道:
“不知道王阁老说的是什么地方,小的们愚钝,还望王阁老明示?”
王锡爵笑着点头,朗声说道:
“边墙之外,难道没有万顷良田吗,那里还不是大明疆土,你们去了,十年之内,还用担心赋税吗?”
“可那边是女真人的……”
“王大人既然已经率领大军前去,那就不是女真人的田地了。”
王锡爵笑着答道,说完这句,王锡爵没理会众人,回到自己座位上,笑吟吟的和同席的饮酒行令,饮宴起来。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下面诸人却是浮想联翩,更有人主动的开口说道:
“边墙东边那里的田地可比咱们这里的还要肥,那都是上好的黑土,抓一把出来都能攥出油的,而且女真人也是挖沟渠规整田地,伺候的好!”
众人嗡嗡议论,辽镇和边墙外的女真人做生意,也是辽镇豪族的一大财源,很多人或者亲身去过,或者下面人去过,对边墙外女真人住地的情形颇为了解,那里的确是宝地,田地肥沃,不少都已经被开垦,未开垦的更多。
“方才王阁老说是万顷良田,要这么算起来,还不止是万顷啊!”
“小声些,你不懂这是打了埋伏吗,没准十年后,朝廷只算这万顷,其余的就当作不知道了!”
众人又都是点头,深以为然,看着王锡爵和首席上几人言谈甚欢,大家也是放开,来这里的人都是一方豪强,彼此也都是听说过名头的,就算是陌生,彼此介绍引见也都是有渊源根底,很快也就熟悉了,讨论的气氛也就越来越热烈。
“可人手就这么多,外面好地虽然多,可也抽调不出人过去,辽镇的也不能耽误……”
“就说你这人心小,这等时候,辽镇这边的田地就要缴税了,你种出来的越多,交上去的就越多,边墙外面那些收来的,可都是自己的东西。”
“……各位,小弟常去北边,和蒙古鞑子打交道,还听过这么一桩事,据说在山西大同北边,那边的汉人都是抓鞑子做奴隶,种地放牧,鞑子累死累活都不用管,只要养一帮人能压住了就成……”
一听这个,众人注意力又是集中了几分,当即有人说道:
“要是能抓女真人做奴隶,他们可是懂得农活的,肯定好用。”
大家本就和边墙外的女真村寨打过这样那样的交道,思路一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越来越深入,又有人说道:
“老林子里的人参、貂皮还有各种各样的山货,现在都是过不来,可恨的是,那什么奴尔哈赤还专门设了人管人参买卖,价格比原来高了许多,要是咱们过去,那些山货的生意岂不都是我们的。”
耕田种地虽然有利益,但终究比不上这商贸,要知道大明内陆,滋补之物对人参很是看重,这关外的老参更是名贵异常,各色山货销路也是极好,那些即便是卖不上什么高价的特产,只要走的量大了,也一样可以赚大钱。
别的不说,孙守廉和辽南一干人,就是将木头放排到鸭绿江中,然后顺江水入海卖到天津卫去,不知道赚了多少银子。
坐在王锡爵身边的人,都是李成梁府内的幕僚师爷,还有从京师那边赶来钦差,大家都是文人,谈论的自然也都是文章官场,不过王锡爵一边谈话,一边却在观察倾听。
厅堂中越来越热烈的气氛,众人越来越投入的神情,王锡爵都是看见听见,心里却是忍不住想到王通给他的建议。
举行这样的宴会,最好是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在其中,倡议之后,就由他们在其中说出种种好处,引人动心,只要是开了头,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好做了。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边安排的再好,也要等王通那边扫清女真,要不然那有万顷良田……
自三月初在沈阳城出发,沿着浑河出抚顺关,王通率领的东征大军走的就不是那么顺畅,实际上现在半路上根本没有什么抵抗。
按说一出边墙,想要阻击大军,萨尔浒那里最为合适,有密林,山坡起伏,正可以以逸待劳,不过在那里驻守的也就是几百人,和明军的游骑短暂接触后,都是急忙的撤离。
现在东征大军的骑兵众多,侦骑探马不缺,更是有许多熟悉地形的辽镇骑兵,侦测和遮蔽的范围撒的很大,各种回报都是一个消息,的确没有女真人的兵马。
没有抵抗,大军走不顺的主要原因是天气渐渐转暖,冻土化开,道路开始泥泞起来,这给虎威军的大车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往往陷在泥地里不能前行,还要出动兵丁过去搬动,这次步卒也是不缺,作为主力的虎威军步卒倒是不至于在这上面耗费宝贵的体力,可行进速度还是比从前慢了三成多。
慢归慢,但没什么阻碍,大军始终是在前进,明军在界凡寨下大败过后几个月,又是回到了这界凡寨下。
这次界凡寨山下的苏子河和浑河的交汇处,没有鞑虏的大军步阵等待,界凡寨也恢复了战前的规制,也就是千把人守着寨子。
建州部大胜之后,因为界凡寨一直到赫图阿拉这一线是进入建州腹地的大路,所以将沿途的寨子都是修筑加固,驱使明军的溃卒和抓来的汉人百姓劳作,也是不大不小的攻城,比如说现在的界凡寨。
界凡寨用大木和泥土改变了地形,现在想要上山必须要有一条之字形的道路,而且这道路狭窄,容不得太多人通过,如果军队行走在上面,寨子高墙上的人就可以向下射击,远远看着,能看到寨墙上的三门火炮,这想必就是女真人的缴获了。
而且从下向上攻,本身就是吃亏,界凡寨如今这个设置应当有明军降人的参与,如果说辽镇的军兵来攻,恐怕只能是用优势兵力围困,等到寨子中的粮草耗尽才能打开。
王通率领大军经过界凡寨下,界凡寨的上千女真兵马也没有自不量力的下来袭扰,他们的打算就是窝在寨子里固守,这等千把人的小寨子,打起来太费事,又是太不值得,躲过大军过境也就安全了。
不过王通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看过了地形之后,王通也不打算围困,也不打算让兵丁们去硬攻,直接是将六斤炮拉了上去。
寨子上缴获的明军火炮能打多远,大家都是心里有数,虎威军的炮兵先是让辽镇的军兵砍伐树木,清理出一片空地来,人多力量大,几千步卒做事总是快了很多,他们将树木砍伐铺在已经有点泥泞的山路上,弄出道路,然后虎威军的炮兵用牛拖着火炮上山,做出了阵地。
辽镇很多军将,大同、蓟镇这边也有许多没有参加归化之役军将,这次都是跟着上山,王通在沈阳城下的大胜,他们已经看到了,但这样的小寨子如何打,他们还是琢磨不明白。
而且出抚顺关以来,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战斗,这次战斗也是开始,首战如何,意义非凡,少不得都要上来看看。
到了炮阵这里,大家又是纳闷,虎威军有大将军炮,摧城拔寨也是能的,但这样的火炮充其量也就是用来杀伤,怎么能破开这个寨子。
而且这里只有火炮和炮兵,此外就是百余名弓手,大队步卒都是在很后面,打不开寨子,弓箭手又射不了这么远,而且在火炮的边上还看到一个个大的瓦盆,这个更让人糊涂了,左右看吧,定北侯所做总有他的道理。
寨子上的火炮却是先开火了,炮弹呼啸着飞过来,落在炮阵之前弹了几下就是不动,寨子上面也就不再开炮,左右是打不到,在炮阵这里就能看到寨墙上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应该是在那里准备守御。
反观这边炮阵,一干人却搬来木炭丢在瓦盆中,点火引燃,差不多两门炮之间就有一个,不多时,现场炭盆里都是烧起来,炭都是红彤彤的,周围的人也都感觉暖烘烘的,但大家愈发的糊涂。
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更是纳闷,因为炮兵将炮弹一个个的放入炭盆,然后不停的添加炭火,又过了一会,那些铅球铁球都是烧的通红……
九百九十六
用作炮弹的铁球和铅球烧的通红,炮膛里面都是火药,这样的炮弹丢进去,岂不是要直接炸膛。
围观炮阵的众将多少都是知道火器的,看到虎威军这般操作,人人纳闷,更有那谨慎小心的人还向后退了几步,免得炸膛波及。
有一名军官拿着用棉布缠绕把柄的铁钳过去翻动了下炮弹,回头喝令,炮兵立刻开始行动起来,清洗炮膛装填药包,然后夯实,看到这个场景,一干人又是后退了几步,生怕等下炸开了遭殃。
不过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们有点看不懂,接下来不是放入炮弹,而是用一块和炮口差不多大小的木板,木板向外的这一面抹上稀泥,然后小心翼翼的塞入炮口。
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有木板和稀泥隔热,烧红的炮弹也不会立刻点燃药包,炮兵们早就是大概调好了角度,由下向上仰射,射程要比正常的情况近些。
炮兵们用铁钳夹起了炮弹,动作颇为谨慎的装入了炮膛,所有火炮装填完毕,又是快速检查了一遍角度,只听到有人发令,十几门炮轰然打响,
炮弹飞行的速度并不快,甚至能看到红光飞向那界凡寨中,虎威军六斤炮的射程已经是很远,调整好角度之后,射入寨中简单的很。
落入寨中已经能听到惨叫,众人彼此对视点头,这一轮炮击的效果不错,然后又看到虎威军的炮兵飞速动作,清洗炮膛重新装药,又是装入那种烧红的炮弹,看到这里,观阵的各位军将都是点头,虎威军能这么强果然有他的道理,士卒们做事动作快,效率高,而且还极为有条理。
两轮炮击之后,寨子中却不光是惨叫,隐约能看着有烟柱冒起,看着竟然是起火了……
这季节虽然是开化,地面泥泞,但其他的地方却依旧是干燥,这寨子都是木制的房屋和窝棚,用干草苫盖的屋顶,这样烧得通体火红的炮弹落在上面,立刻就要起火的,偏生是炮弹来路上没人敢挡,也挡不住,落地时候炮弹还要跳起,这个不敢靠前。
被炮轰两轮,本身寨子里的人都死伤不少,人人都在躲避下一轮的炮击,谁还顾得上别的,然后就着起火来了。
天寒地冻,寨子尽管靠着树林,可同样是要囤积柴草,房屋和建筑的燃烧很快的引燃了柴草堆,然后大火就止不住了。
“放低炮口,轰击木墙!”
又有人下令道,第三轮炮击却是对着寨子的木墙和门去的,这一次炮击过后,很快也是起火,内外起火,死伤累累,手忙脚乱的守军已经是顾不过来了。
在炮阵这边也能看到,寨子炮台上的人已经是手忙脚乱的跑了下去,又有人下令说道:
“抬高炮口,以敌人炮台为基准线,再炮击一轮,然后弓手上前!”
这时烧红的炮弹已经是打空了,炮兵们手脚麻利的换上普通炮弹,这次炮击过后,尽管距离颇远谈不上什么精准,可能看到寨墙上原本还在的守军已经毫无踪影,寨子里的烟柱已经冲天而起,在这里隐约都能听到哭喊声了。
弓手们背着弓箭,手里提着炭炉铜盆一概莫名其妙的用具,小步跑着上前,如今寨子上已经没有向前面攻击的能力。
这时候,后面的步卒才开始上山在炮阵后面列队,人数也不多,却都是从蓟镇和辽镇抽调来的勇悍之士,手中拿着刀斧。
炮阵这边也有人将两门炮卸开,和牲畜相连,也在准备,那边弓手到了寨子跟前,却将炭炉铜盆什么的放在地上,也是开始点火,先是有人将寨墙上还没离开的倒霉鬼射死,然后射箭前将包裹着布条的箭支在油脂中浸一下,然后射入寨中。
这还是放火,或许让寨子中刚刚组织起来的救火队伍更加的混乱,已经没有人在寨墙上防守了。
弓手们又是向后退了退,因为有人开始从寨墙上跳下,跳下的人都是被弓箭射死,后面的火炮缓缓的被拉到了寨子门口这边,两门火炮的后面跟着手持刀斧的步卒。
寨子中的惨叫愈发凄厉,明军的火炮和步卒即便是来到了门口,也没有人顾得上理会了,虎威军的炮兵架起火炮对准寨门,也没有人理会了。
在炮阵的一干军将远远看着,火炮轰开了寨门,然后步卒们呐喊着冲了进去……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相对无言,战斗应该就是这么结束了,原本看着界凡寨这样的地形,本以为要很是纠缠难打,大家都等着看王大帅用什么奇谋妙算,没想到方法简单直接,开炮轰击,点火破寨,然后攻进去杀人。
战斗过程完全就是按部就班来打,没什么出奇的,可每个人又觉得这样的战斗和大家习惯的那种战术有很多的不同。
寨子里死伤近七百,受伤的人都是被干脆利索的补上一刀,给了个痛快,其他人都是用绳子串起带到了山下。
尽管其余各军的军将惊叹诧异,甚至私下里研究虎威军到底为何有这样的战力,王通倒是不把这个当成大事,寻常战斗而已。
被俘虏的几百人立刻被投入到最危险最疲惫的工作之中,道路泥泞难行,他们就去砍伐木材铺在道路上,几个时辰还罢了,但不能连轴转,两天以后就出现了累死的人,报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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