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子要倾巢而出了!”
又有人大喊道,东虏女真的营地之中已经开始骚动,刚刚聚集上去的明军又被打了下来,这次东虏女真不守了,要冲出来打。
这本来是全歼建州部力量的好机会,可李成梁却笑不出来了,就是在这个时候,辽镇大军北方也就是大军的左翼开始骚动起来,没过多久,镇守左翼的李如楠派亲兵快马来报:
“大帅,北边有敌骑,有大队敌骑……”
他赶过来的时候,中军已经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这个规模的骑兵,不会少于万人,而且已经接近到了危险的距离。
收束兵马,准备迎敌,可辽镇的精锐正在和女真绞杀,虽然占据优势,可却没有办法吃掉对方,被拖在了那里。
左翼的步卒看到大队骑兵后已经是阵脚摇动,士气崩溃,如果不是军将们拼命勒束,恐怕就要溃散了。
出现在辽镇侧翼的骑兵是蒙古骑兵,数量不会少于两万,隔着浑河稍作整顿后,就开始向辽镇大军发动了冲锋,然后,辽镇军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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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六十八
主力被吸引在正面,侧翼被突然出现的大股骑兵冲入,下场很简单,全军崩溃……
差不多四个时辰的战斗,辽镇的明军都是疲惫异常,李成梁对步卒的使用就是轮战,步卒勇气和纪律远不如家丁骑兵,所以不能让他们战斗太长时间,免得伤亡之后发生溃散,大明天下间的军将都是这么打,决定胜负的还是要靠自己的家丁亲兵,李成梁之所以号称天下第一,无非是手中家丁最多而已。
步卒疲惫,都在希望家丁骑兵打胜,家丁骑兵在那里围攻,战局正是处于上风并且缓慢走向胜利的趋势。
在这时候,人马疲惫,都有些放松,然后侧翼大股的蒙古骑兵杀过来了,家丁的主力都在正面,侧翼只有少部分的骑兵带着步卒,看到遮天蔽日的蒙古骑兵过来,侧翼的骑兵根本不敢接战,往往是簇拥着主将逃跑,家丁骑兵是主心骨,他们一逃,步卒们看到面前汹涌而来的鞑虏骑兵,如何能够抵抗,也都是溃散了。
几千、一万、甚至是几万,辽镇兵卒每个人都不知道来了多少鞑虏骑兵,他们只知道现在敌人不光是女真人还有蒙古人,敌人的骑兵现在不比自家的骑兵少,甚至还要远远多于,这样的状态下,即便是中军核心的家丁骑兵也开始慌乱。
此时,东虏女真的营地大开,兵马倾巢而出,扑向已经心慌意乱的辽镇中军,女真人的兵卒勇悍,他们也有千余名骑兵,直接就是冲了过去。
辽镇军崩溃了,秦得倚和李平胡两个人这次没有逃,或许是没有机会逃跑,他们在女真大部冲出来的时候,被卷入其中,再也没有回来。
李成梁想要聚集所有的家丁亲卫镇住局面,但却无能为力,溃散的兵卒将阵型冲的七零八乱,外围边缘已经是维持不住。
众人本来都指望着李成梁拿个主意,却没想到李成梁在马上呆若木鸡,也就是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工夫,他好像是老了十几岁,几名家将头目彼此琢磨了下,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之别,彼此通气,簇拥着李成梁就走。
双方过十万人在战场上,铺开的面积也是极大,尽管一侧已经崩溃,可想要杀到中军来还需要时间,李成梁的家丁簇拥他逃走,其余的军将也不会死守,眼下这个局面还不是死地,没到舍命断后的地步。
战场上的骑兵主力溃退,整个局面彻底崩盘,就连女真的步卒都可以追杀明军的精锐骑兵,尽管杀了一个之后,其余的可能就追不上,但满坑满谷的步卒则是杀戮的好对象,崩溃在不断的加剧。
围攻界凡寨的李如柏知道消息比本阵要晚一些,但界凡寨里死守的女真人倾巢而出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不对劲。
火炮对冲出来的步卒没太大的威胁,东虏女真又是占据据高临下的便宜,李如柏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不管不顾的冲打,一时间防御不住,直接被赶了下去,再整备力量准备再去打的时候,崩溃的消息传递到了这边。
李如柏倒是个孝子,没顾得自己逃命,先是纠集亲卫去救援他父帅,然后看到他父帅一干人已经逃出,自然跟着一起跑了。
步卒已经是彻底无法收拾,骑兵家丁也在半路上不断的溃散,辽镇疯狂逃跑的骑兵没看到身后的蒙古马队也是追得辛苦,马队的马匹在半路上不断的倒毙,都是脱了力,但往往是就地寻找空马继续追赶。
大营已经不能要了,大营中的辎重粮草也不能要了,尽快的跑回辽镇……
京师收到战斗的详细经过已经是十一月初,建州女真部取得了这样的胜利,消息封锁自然放松了,沉的最深的眼线和那些散落的兵卒开始回到辽镇,他们带来了最详细的消息。
女真和蒙古的联军现在已经是突破了抚顺关,进入了辽镇,抚顺所也是陷落,辽镇的第二大城沈阳已经是直接处于最前线。
和建州女真联盟的是科尔沁蒙古,朵颜部和泰宁部的残余,以及白山黑水的蒙古部落大都加入了这个联盟。
实际上在三年前,奴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的时候,海西女真各部曾经联合科尔沁蒙古和建州女真作战,建州女真取得了小胜处于上风,他们本来应该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却没想到却因为同一个对手而结盟。
宰杀白马黑牛结盟,是最重的盟约仪式,已经类似于同生共死的合并。
这次战斗建州女真的确动员了过两万名男丁参战,不仅仅是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甚至连更北边的野人女真也有三千余人参战。
为了招揽这些力量,建州女真将自己积聚的财货这些年掳掠的战果,都是撒了出去,也招来了大批的力量,自然,这个生意并不亏,这次战胜之后缴获的辎重粮草,还有各色俘获,已经足够补偿前面的花销。
大胜之后,各部在赫图阿拉推举建州女真部首领奴尔哈赤为汗,为英明汗,这也代表着奴尔哈赤正式抛弃大明所封的建州卫指挥使和龙虎将军等官名封号,彻底和大明决裂。
原本辽镇大帅李成梁在关外和白山黑水之间威名赫赫,女真各部的贵人头目都是视之为神明天子一般的人物,辽镇的铁骑更是被认为战无不胜。
这一次,神话破灭了,大败明军的奴尔哈赤成为了女真人中的大英雄,建州女真崛起,海西女真本来心存芥蒂,甚至一直在和明军勾结,通风报信甚至骚扰袭击,可经过一次次的胜利,海西女真越来越多的部落开始加入建州女真这一边。
至于野人女真,他们生活在山中,仅仅依靠捕猎为生,虽然野蛮勇悍,可往往贫苦异常,只要给他们财货食物,往往就能得到他们心甘情愿的效忠和投靠。
科尔沁各部的首领莽古斯早就有汗王的称号,奴尔哈赤成为英明汗,两人并称有了共同的地位。
开弓没有回头箭,奴尔哈赤称英明汗,又在两河交汇之处大败明军,现在已经不是边墙外做个土霸王的事情了。
现在正是冬日,农活停歇,可以动员起来男丁力量,奴尔哈赤宣布对明“三大恨”之后,进兵辽镇。
辽镇主力溃散,境内空虚,正是攻入的好时机,蒙古和女真大军进入辽镇,抚顺所陷落,大军直逼沈阳城,蒙古军队一路去往铁岭卫,其余则是在各处洗劫抢掠。
不管是科尔沁蒙古还是建州女真,都没有什么攻打大城的经验,沈阳城和铁岭卫他们一时半会都拿不下,只能是抄掠没有什么防御的村寨和砖堡,铁岭卫和安乐州,是辽镇最靠北边的要塞军镇,拿下了这边,辽河河套就成了不设防的地带,可以直接从北边草原上侵扰沈阳和辽阳一线,拿下了这边,科尔沁蒙古可以从更方便的方向进入辽镇。
而沈阳城则是进入辽镇腹心之地的门户,正在要道中枢上,不打下沈阳,不管去往辽镇哪个方向,都有后路被截断的危险。
分守辽南副总兵孙守廉这时候倒是显出来了,因为他在后队,所以在前军大溃的时候,他来得及将自己的力量撤出,虽说也是溃逃,可走失的力量不多,而且李成梁本就不想让他带太多的兵马立功,结果孙守廉手里的力量还保存的完整。
孙守廉跑回辽南之后,沿着横贯辽镇东西的太子河一线设置防御,各个堡子和军寨都被他加强了力量。
科尔沁蒙古和建州女真主攻方向一个在西一个向北,辽南这边受到的压力少些,加上力量仍在,反倒是守的住。
这西虏和东虏一共才几万人的兵力,遮蔽做的并不是那么好,消息倒还是源源不断的送到京师这边来。
蓟辽总督和朝廷派的官员都是进入辽镇,广宁前中后各卫、各屯卫、辽阳各卫、以及海州卫等处,都是汇集兵马开始以在辽阳和沈阳一线布防,平稳住了局面,双方现在算是相持。
李成梁的一个儿子死在了战乱中,一个重伤,他的亲信军将另折损了四五人,损失的确是惨重,但荒唐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幕僚建议李成梁隐瞒,用财货贿赂女真和蒙古人,让他们先行退兵,然后在徐徐运作,将这个事情解决。
说这个建议的幕僚被推出去砍了脑袋,李成梁这时也是想得明白了:
“为今之计就是向朝廷求援,若再对朝廷隐瞒推诿,我李家莫说是保不住荣华富贵,怕是灭族之祸顷刻既至啊!”
“恨明无故杀我父祖,恨明掳掠我财产人口,恨明在我部作威作福……”
王通笑着摇头看完了奴尔哈赤的三大恨,看完之后有些恍惚,总觉得不太对劲,也不知道这个感觉为何而来。
对于辽镇的失败,京师的气氛比较低落,但也就是仅此而已,毕竟辽镇距离京师还远,而且局面没有完全崩坏,接下来要做的是如何恢复了。
“老爷,陛下召见,请您速速入宫。”
外面有亲卫通传道。
九百六十九
自从界凡寨大败的详细消息传回京师之后,万历皇帝反而没有召见过王通,王通每日上朝,大家都是很机械的在向辽镇派出官员,进行布防,安定民心,王通身上的差事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除却情报之外,其他事没有干碍,也就没有人理会,只作这个人不存在。
按道理说,王通是这个辽镇败绩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对辽镇施加压力,辽镇不会去征剿建州女真,自然也就不会有这样的失败。
不过没人说什么,甚至没有人朝这一茬上提起,万历皇帝和田义也都是在按部就班的做事,甚至不少精力还都放在松江开埠上,朝局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气氛。
在今天,万历皇帝才召见王通,距离事情发生到了解情况,已经是过去了好多天,这也是一桩奇怪。
亲卫们紧张忙碌起来,有人准备马匹,有人为王通准备官袍,前几任指挥使,喜欢入朝穿朝服做文官打扮,王通则是穿飞鱼服,武人装束,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锦衣卫。
王通府邸面积不大,所以上马都是在大门外,王通走出大门,听到门边有动静,这些天他都已经习惯了,忍不住皱眉说道:
“不是让你回去了吗?整日里在这跪着,你累不累啊?”
一名把总打扮的武人就在王通府邸门前右侧,正跪在那里,听王通说话,这人抬起头,带着哭腔说道:
“侯爷,辽镇那边局势已经坏了,我家将主请侯爷大人大量,给李家一条生路……”
王通的表情猛地冷了下来,看到他这个表情,韩刚摆摆手,两名亲卫走下台阶就要过去将人架起,那武人挣扎着嘶喊说道:
“侯爷,我家将主对侯爷是恭敬的,请侯爷念在……”
亲卫们可是不客气,已经有人拿着绳索要过去勒他的嘴,王通走下台阶,上马前沉吟了下,开口说道:
“放了他,你可以回宣府复命了,本侯保李家无事,也让他整备兵马,到时候还要用到你们家的老底子!”
说完话上马,亲卫们已经松开了那个把总,那把总呆愣愣的站在那里,等到亲卫们上马簇拥着王通离开,他才又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碰碰的磕起头来,边磕头边泣声说道!
“侯爷大恩,侯爷大恩!”
王通上朝的路线是固定的,而且他不坐轿,路上行人看到先导的亲卫骑兵,就知道是王大人经过,自己也会闪避。
骑马的速度不快,王通在马上也不注意路边,都是在思索些事,走过一段街道的时候,猛听到身边有人大喊道:
“侯爷小心!”
和这句“侯爷小心”同时想起的还有“祸国奸臣”簇拥着王通的亲卫们有人抄起了挂在马鞍上的盾牌,环卫王通,也有人抽出刀向着那声音的方向冲去。
街面上的百姓本来就是正常的闪避,没曾想这边突然动了刀子,立刻是吓得四散,在京师这等事也都是有经验,就近找个院子宅子什么的先藏进去,等事情过了再说。
王通手已经放在了火铳柄上,那边已经大喊“抓住刺客了”,正混乱中,却看到外围有人举起了刀。
刀身狭长,这个规制一看到就知道是沙东宁的刀,王通亲卫中除却制式的兵器之外,还允许他们携带自己习惯使用的武器,沙东宁随身佩戴着倭刀,倭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刀身上穿着一个馒头。
“侯爷,那刺客丢的是馒头!”
沙东宁面色古怪的说道,他在亲卫的外围,路边有人丢出东西来,他下意识的就抽出刀去格挡,想要挑开,却没想到刀居然刺中了个馒头。
“刺客!”已经被扯到了王通的面前,还有几个浑身颤抖的有如筛糠一样的人也被揪了过来,那“刺客”看着倒是个书生打扮,其余颤抖的人都是掌柜、小二的模样,还没等那“刺客”说话,掌故打扮的先哭诉道:
“侯爷饶命,此事和小民没有一点关系,谁知道这混帐东西想要对侯爷不利,和小店没有一点关系啊,都是这混帐……”
其他人也都是一般的说法,还有人挣扎着要动手,这个场面倒是很容易能看明白,那人应当是临时起意拿起手边的食物丢了过来,店家跟着连累,王通摆摆手,示意放店家一干人走,低头问那个“刺客”道:
“你为何如此?”
“你这个奸臣,要不是你,辽镇局面怎么会崩坏如此,辽镇百姓又怎么会被鞑虏这般荼毒!”
这书生说话的口音王通能听出来些,和李如松很像,也就是带着辽东军话腔调的官话,应该是辽镇那边出来游学的书生。
书生总比百姓看得多些,自以为懂得也多些,眼下辽镇的局势在官面上和王通没什么关系,但稍微懂得官场政局,分析一下就能得出谁是始作俑者。
方才散去躲藏的行人们慢慢又是出现,一些胆大的甚至都凑了过来,想要听听发生了什么,那书生言辞激烈的斥骂,谭大虎已经是火了,直接解下刀鞘就要上前动手,王通喝住了他,却从沙东宁的刀上拿下了那个馒头,摇头淡然说道:
“这是上好白面做的馒头,城内城外多少人吃口这个就当是过节了,你居然随手丢过来,放了他。”
说完这句,王通将馒头丢了下去,那书生开始是或许心中愤怒,等被如狼似虎的亲卫抓住,就已经是恐惧万分,强撑着说出那句话,身子都还是发抖,没想到突然被放开,馒头又被丢还,他下意识的接住,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通没有继续和他计较,只是继续上路,那书生呆呆的站在那里……
跟在王通身旁的齐武心思相对细腻些,他能看到王通面沉似水,似乎有些不快,他打马靠过去,开口说道:
“侯爷何必跟那酸子一般计较,不过是无知书生,想借着侯爷的慈悲宽宏给自家扬名罢了。”
王通沉默了一会,低声开口说道:
“他说的也没错,辽镇百万军民遭此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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